入話:
燕門壯士吳門豪,竹中注鉛魚隱刀。
感君恩重與君死,太山一擊若鴻毛。
唐德宗朝有秀才,南劍州人,姓林名積,字善甫。為人聰俊,廣覽詩書,九經三史無不通曉,更兼為事鯁直。在京師大學讀書,給假在家,侍奉母親之病。母病癒,不免再往學中,離不得暫別母親,相辭親戚鄰里,教當直王吉挑著行李,迤邐前進。在路,但見:
或過山林,聽樵歌於雲嶺;又經別浦,聞漁唱於煙波。或抵鄉村,卻遇市井。才見綠楊垂柳,影迷已處之樓台;那堪啼鳥落花,知是誰家之院宇。行處有無窮之景致,奈何說不盡之驅馳。
饑餐渴飲,夜住曉行,無路登舟。不只一日,至蔡州,到個去處。天色晚,但見:
十色餓分黑霧,九天雲裡星移。八方商旅,歸店解卸行李;北斗七星,隱隱遮歸天外。六海釣空,系船在紅蓼灘頭;五戶山邊,盡總牽牛羊入圈。四邊明月,照耀三清。邊廷兩塞動寒更,萬里長天如一色。
天色晚,兩個投宿於旅邸。小二哥接引,揀了一間寬潔房,當直的安頓了擔杖。林善甫稍歇,討了湯,洗了腳,隨分吃了些個晚食。無事閒坐則個,不覺早點燈,交當直安排宿歇,來日早行。當直王吉下了宿,在床前打鋪自睡。
且說林善甫脫了衣裳也去睡,但覺物癮其背,不能睡著。壁上有燈,尚猶未滅,遂起身,揭起薦席看時,見一布囊。囊中有一錦囊,其中有大珠百顆,遂收於箱篋中。當夜不在話下。到來朝,天色曉,但見:
曉霧裝成野外,殘霞染就荒郊。耕夫隴上,朦朧月色時沉;織女機邊,晃蕩金烏欲出。牧牛兒尚睡,養蠶女猶眠。樵捨外犬吠,嶺邊山寺猶未起。
天色曉,起來洗漱罷,繫裹畢,交當直一面安排了行李,林善甫出房中來,問店主人:「前夕甚人在此房內宿?」店主人說道:「昨夕乃是一臣商。」林善甫見說:「此乃吾之故友也,出俟失期。」看著那店主人道:「此人若回來尋時,可使他來京師上癢貫道齋,尋問林上捨,名積,字善甫。千萬!千萬!不可誤事!」說罷,還了房錢,相揖作別了去。當直的前面挑著行李什物,林善甫後面行,迤邐前進。林上捨善甫不放心,恐店主人忘了,遂於沿路上,令當直王吉於牆壁粘貼手榜,云:
「某年、某月、某日,有劍浦林積假館上癢,有故人元珠,可相訪於貫通齋。」
不只一日,到於學中,參了假,仍舊歸齋讀書。
且說張客到於市中,取珠欲貨,不知去向。唬得魂不附體,道:「苦也!苦也!我生受數年,只選得這包珠子。今已失了,歸家,妻子孩兒如何肯信!」再三思量,不知於何處丟失,只得再回,沿路店中尋討。直尋到林上捨所歇之處,問店小二時,店小二道:「我卻不知你失去物事。」張客道:「我歇之後,有甚人在此房中歇?」店主人道:「我便忘了!從你去後,有個官人來歇一夜了,絕早便去,臨行時分付道:『有人來尋時,可千萬使他來京師上癢貫道齋,問林上捨,名積。』」
張客見說言語蹺蹊,口中不道,心下思量:「莫是此人收得我之物?」當日,只得離了店中,迤邐再取京師路來。見沿路貼著手榜,數中有「元珠」之句,略略放心。不只一日,直到上癢,未去歇泊,便來尋問。學府對門,有個茶坊,但見:
花瓶高縛,吊掛低垂。壁間名畫,皆則唐朝吳道子丹青;甌內新茶,盡點山居玉川子佳茗。風流上灶,盞中點出百般花;結棹佳人,櫃上挑茶千鍾韻。
張客人茶訪坐,喫茶了罷,問茶博士道:「那個是林上捨?」茶博士見問,便道:「姓林的甚多,不知那個林上捨?」張客說:「貫道齋,名積,字善甫。」茶博士見說:「這個便是貫道齋的官人。」
張客見說道好人,心下又放下二三分。小二說:「上捨多年個遠親,不相見,怕忘了。若來時,相指引則個。」正說不了,茶博士道:「兀的出齋來的官人便是。他在我家寄衫帽。」張客見了,不敢造次。林善甫入茶坊,脫了衫帽。張客方才向前,看著林上捨,唱個喏,便拜。林上捨見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如何拜人?」那時林上捨不識他,道:「有甚事?但說。」張客簌簌地淚下,哽咽了,說不得;歇定,便把這上件事一一細說一遍。林善甫見說,便道:「不要慌!物事在我處。我且問你則個,裡面有甚麼?」張客道:「布囊中有錦囊,內有大珠百顆。」林上捨道:「都說得是。」帶他去安歇處,取物交張客。看見了道:「這個便是。不願都得,但只覓得一半歸家,養膳老小,感戴恩德不淺!」林善甫道:「豈有此說!我若要你一半時,須不沿路粘貼手榜,交你來尋。只是此物非是小可事,官憑文引,私憑要約。若便還你,恐後無以為憑。你可親書寫一幅領狀,來領去。」
張客再三不肯都領,情願只領一半。林善甫堅執不受。如此數次相推,張客見林上捨再三再四不受,免不得去寫一張領狀來與林上捨。上捨看畢,收了領狀,雙手付那珠子還那張客,交張客:「你自看仔細,我不曾動你些個。」張客感戴洪恩不已,拜謝而去。
張客將珠子一半於市貨賣,賣得那錢,捨在有名佛寺齋僧,就與林上捨建立生祠供養,報達還珠之恩。
不說張客自主。林善甫後來一舉及第。怎見得?詩曰:
林積還珠古未聞,利心不動道心存。
暗施陰德天神助,一舉登科耀貴名。
上捨名及第,位至三公。養子長成,歷任顯官。正是:積善有善報,作惡有惡報。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正是:
禍福無門人自招,須知樂極有悲來。
夜靜玉琴三五弄,金風動處月光寒。
除非是個知音聽,不是知音莫與彈。
黑白分明造化機,誰人會解劫中危?
分明相與長生路,爭奈人心著處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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