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程景道寫完稟帖,送與老者。老人收了,飄然而去。你道那老人是誰?原來就是以前授天書的自猿。他正要到柳林,不期遇著景道,有此一番事。那景道到此時,把馬匹槍刀俱拋擲林裡,大踏步而去。
走了一日一夜,到了泰山,訪問白雲洞,果然有個隱士,結草作庵在那裡。景道走到門前,把門輕叩,便有一個童子出來問道:「是誰?」景道道:「訪道閒人,求見尊師,乞煩引進。」童子開門,便領進去。只見那隱士蓬頭赤腳,仰臥石榻上,見了景道,便說:「你是何人?滿身血腥之氣,好像殺過許多人的,不要觸壞我的丹爐,快去快去。」景道不答,拜了兩拜,呈上老人書札。隱士細細看了道:「既是他引薦,也罷。你可速往外邊澗水裡,把你衣服洗乾淨了,好來見我。」景道承命,即走向澗邊。但見澗水細微,手捧不起,只得沿了那條澗,慢慢尋下去。
走了二三里路,果有一泓清水。景道把衣服盡數丟在水中。正待洗濯,抬起頭來,忽看見無數惡鬼走來、也有二手一腳的,也有三頭六臂的,也有兩角猙獰的,也有滿身污血的,內中有幾個指著景道說道:「這個人是殺我們的,正好與他討命。」景道看了,全然不怕。又有一個鬼拿了石塊打來,景道也不睬。只顧洗淨衣服。停了一會,眾鬼道:「我們且去,明日與他計較。」就都散了。
景道洗了兩件,還有一件小衣,看那澗水渾濁,再往下邊尋水。望見一個女人走來,十分美艷。那女人道:「客官在澗裡洗衣不乾淨,我們離此不遠,何不到舍下燒鍋熱水好洗。」景道說:「我是修道的人,不勞你來纏擾。」女人道:「這個呆漢,我好意幫襯你,怎麼不知好歹。也罷,我有一包東西送你,」便將一個包放在景道面前,覺得一陣異香。景道頭也不抬,淨了衣,回身便走。女人拾了包,大罵而去。
景道回至庵中,看那隱士,還睡在石榻上,說道:「景道,你倒有些道氣。凡世人七情中,惟有愛、懼二者最易動心。你方纔所遇,毫不動念,可喜可喜。」景道自想:「方纔之事,必是他試我的,真是個活神仙。」便說道:「景道願終身拜老師,為弟子。」隱士點頭道:「好好。你去屋後,樹下有些石子,拾幾個來煮我吃。」景道暗思:「石子如何煮得熟?我且依他。」走去拾了一二升,把水煮起來。不多時鍋裡香噴噴的。景道拿木瓢盛了,送與隱士吃後,自己也吃些,果然好吃。自此後,一心奉侍。又改一個道號,叫「胡景安」,取景慕庵中隱士之意。每日不是採藥,便是尋山果,快活不提。
卻說柳林大師失了寶鏡,鬱鬱不樂。又探知景道全軍覆沒。急差李光祖出林,王好賢又退去了,追趕不及,反失了景道,愈添憂悶。想目下氣運不佳,不如差人護送香雪小姐先歸河南,尋著王昌年,交付與他。就叫宋純學取那昌年夫婦同到柳林來,了卻心願。營內有了李光祖、崔世勳兩將,外面雖不成事,也好守住柳林,圖個終身快活,算計已定,便來對香雪道:「小姐久留敞營,我心不安,意欲送歸尊府,好與昌年結親。但我有一段隱情,今日若不說明,恐怕小姐疑惑。」香雪道:「有何隱情,乞說明白。」從李道:「昌年人才絕世,不獨小姐思慕,我的心上也是這樣,故此著宋純學與他納監,今幸功名成就。小姐此番歸去,永結連理,但不知我這段情意如何消釋。」香雪道:「妾夫婦困厄漂零,皆賴大師恩庇。以後或是接大師回去,或是再到柳林,惟願妾與昌年一同奉事大師,終身聚合。」從李道:「若得如此,極好的事。你成過了親,即到這裡來。」從李說罷,喚出李光祖,分付要送小姐歸河南。光祖道:「昌年憶念小姐,時刻不忘。若送小姐回去,他兩個恩深情重,一對夫妻,朝歡暮樂,怎肯再進柳林。大師不可把小姐放去,留他在此,做個奇貨可居,然後寄信昌年,叫他到柳林來,方可結親。小將料昌年不得不從,這是長久之策。」從李道:「你的話也說得是。」遂不遣發小姐回去。
忽見外營小卒進來傳報,說:「外面有一個白鬚老者,要見大師,小的恐怕又如前日妖狐變化而來,不與他傳報,他說:『你進去對你大師說說,我是湧蓮庵裡來的,他就曉得。』小的以此進來報知。」從李聽得「湧蓮庵」三字,吃了一驚,急忙走出。見那老人,兩邊行了禮,就請進裡頭坐定,便分付整備素飯。老人道:「蓮岸,你一向平安?老夫自從別後,不覺幾年頭矣。」大師道:「感謝老師,別來許久,因軍務碌碌,未遑候問,有罪有罪。近日真如老師道力弘深,想法顏甚好,弟子疏失香壇,心甚不安。今日何幸,得老師光降敞地。」老人道:「老夫今日此來,因奉真如法諭,邀你歸山。此地不可久居,萬匆留戀。」大師猛聽得「歸山」的話,自想:「出山以來,英雄蓋世,正要建功立業,況且懷念昌年,心願未了,豈可說這樣寂寞的話。」便對老人道:「弟子一片雄心,未酬一二。今承真老師撫愛過深,容俟暮年,當棄絕人事,拜領宗教,目下恐不能如命。」老人笑道:「蓮岸,你道英雄事業是做得完的麼?千古以來,但見荒草堆中埋沒無數豪傑,天地也有缺陷,人事豈能渾全。老夫今日也不好相強,任憑尊意。恐怕老夫去後,倘有不測,那時懊悔便覺遲了。」大師道:「多感盛情,容日後三思而行。」老人道:「既然如此,不必多言。老夫當日曾有一卷天書傳授與你,只因這卷書,半年前老夫受了大累。紫府洞霄官忽差神將二員來,向老夫索取。老夫回復他傳與世間英雄。丁神將去復,仙曹便將老夫降罰,道是所授非人,謫做酆都土地,日逐與鬼卒夜叉作伴。老夫不得已與真如老師說情,甘願討還天書。仙曹准奏,還把老夫責了二十鞭。老夫自想修行一千餘年,指望深入大道,不期為了這書,前功盡棄。你須速取出來還我。」大師道:「天書雖留在此,並未看熟,求老師暫緩一年,即當繳還。」老人道:「你若不取還我,我亦無奈你何。但恐天書未必能留,那時反為不美。」大師只是求他寬緩,不肯取出。老人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強你。」又道:「老夫方才來時,路上遇著一員將官,寄一封稟帖,要與你。」就在袖中取出,送與大師。大師接來,拆開一看。見是景道辭別的稟帖,內心憂悶,如失左右手。及至陪老人吃了素飯,老人道:「我正忘了一件事。老夫出山之時,真如法師曾把一個小包密密封緊,說千萬寄與你。」便在腰間拿出,付與大師。大師接到,仔細一看,卻是一個小封袋。上面寫著:
「真老人附寄蓮岸,臨難方開。不可輕看。」
大師收藏了。老人珍重而別。原來女師蓮岸,始初因要走遍天下,自己改名「白從李」,一向相傳俱是「白從李」稱呼。今日被老夫索取天書,叫出「蓮岸」兩字,若是一個沒記性的看官,險些看錯了。自後,那女師感念當時出身之異,仍復原名「蓮岸」,去了「白從李」三字,看官謹記。
當時,蓮岸送老人去了,滿心不快。自想:「景道逃亡,寶鏡遺失,種種不利。如今又被那老人叨絮了半日,他要討去天書。倘若此書一去,我便立腳不住了。」遂要差人,令宋純學引王昌年到柳林來。又想道:「無名小將出去不濟事,必得光祖親去才好,這營裡有崔世勳老將,可以支持。」立定主意,即刻喚光祖來分付道:「我也不寫諭單,你一路小心,尋見了純學昌年,叫純學速引昌年來,並與他說明崔小姐等待之事。在外不可羈留。」光祖領命,出柳林而去。蓮岸遂進內房與崔小姐閒話。
到了晚同,同小姐吃酒。忽聞得外營裡一片聲響,只見崔世勳進來報道:「天上落下一火球,大如巴斗,各處亂滾。」蓮岸恐怕驚壞小姐,攜住他手,大家走到外面。一看,果見一個火球,一連滾來,直入他房裡。蓮岸便把小姐交付崔世勳,自己綽了雙刀追至房前。只見那火球忽然分開,內中現出兩條金龍,張牙奮爪把住房門。又跳出一個白猿,竟進房中,取了藏天書的玉匣,飛騰而去。那火球也就火了。
蓮岸呆了半晌,丟下雙刀,來尋小姐。仍舊進房,長歎一聲,對小姐說道:「我自出山以來,千軍萬馬,憑著這卷天書,橫行四方。不意今夜火光中連匣飛去,此天亡之兆。從此以後,一心只想昌年到來,為固守之討,不復再圖外事矣。」小姐道:「大師安心,古今成人業者,豈必盡有天書。不妨打起精神算計下去,再作理會。」蓮岸悶悶不樂,按下不提。
卻說焦順被老潘出醜之後,與焦氏商議,進京謀襲世勳的武職,遂帶了銀子行到京中,不期察訪王昌年中了進士,現居刑部。他兩個平日間極不相投。焦順想道:「昌年既做了官,豈無多少同年在各部裡,我若要襲職,他心上怎肯。只說我不是崔家嫡子,便永世也襲不成。不如寓一個僻靜所在,等待昌年轉了外任,我好出頭,無人攔阻了。」打算停妥,就在京城外邊尋一寺裡作寓。這寺叫做「普淨寺」,不多幾間屋,甚是幽靜。寺裡一個住持,又有一個小徒弟。住持法號「四靜」,生平慣喜結交光棍,所以京中光棍大半在普淨寺裡做巢穴。
一日,焦順尋寓,走進寺中來。四靜接住問道:「居士從何處來?」焦順道:?「小弟姓崔,是河南人,先父陝西總兵。小弟到京襲職,因有事羈遲,要尋一間寓所,多住幾月。」四靜道:「原來是一位襲職的爺,貧僧失敬了。若要寓所,何不就下此處,再不敢與爺計論房金,只要爺做官後時常青目。」焦順道:「豈敢,房金決不短少。」四靜大喜。便打掃一間側屋,將行李放好,連忙去整夜飯,管待焦順。不多時,把大魚大肉排在桌上。焦順道:「何須多費,老師也用酒麼?」四靜道:「貧僧酒便吃些,葷倒不戒。今夜這留,多慢多慢。貧僧明日還要特設相敘。」焦順原是個酒肉之徒,說聲」多謝」,兩個猜拳擲骰,吃得大醉。自此以後,甚是相契,不是你請我,便是我請你,焦順又要賣富,說有多少家財,帶多少銀子,襲了職,便可做總兵做提督,指望和尚加意奉承。誰知這四靜是極愛財的,聽了這話,內心甚喜。
過了幾日,有兩個光棍來看他,一個叫做「袖裡剪」,一個叫做「眼前花」。四靜看見,便扯進房,說道:「正要寄信兩位來,有一個好主顧在此。」袖裡剪道:「是何等人?」四靜道:「是一個襲武職的相公。」眼前花道:「既是要襲職的,必定京裡有幾個官兒相熟,不可輕易弄他,須用軟繩絆他。」四靜道:「有理。」三個就算計如此如此,方可弄得。四靜大喜,兩個光棍別去。是日,焦順在外間耍,傍晚回來,見四靜做佛疏,就問道:「老師做什麼?」四靜道:「明日有一家施主,要做一日功德。說起來也好笑。」焦順道:「做功德有甚好笑?」四靜道:「有個原故。近邊有一個財主,家甚富。半年前討一個小奶奶,不想他大奶奶極其妒悍,終是吵鬧,這老爺便氣死了。明日他家小奶奶做些好事,說又要請三個道友,與貧借四眾,唸經拜懺,還要帶累爺吃一日素。」焦順道:「這個何妨。」四靜道:「還有一句,那小奶奶是私下做功德,爺不要與人說。」焦順道:「自然。且問這小奶奶自己可來?」四靜道:「貧僧回他小庵狹窄,不必來罷,他卻要來看看,恐怕眾道友不至誠。想是他趁著大奶奶不在家,也喜出來走走,正是少年心性。」焦順笑了一笑。
果然,次日四個和尚敲鐘擊鼓,念起經懺。挨到傍晚,只見一乘轎子,隨了一個梅香,又一個家人,競進庵來。下了轎,卻是一位絕美的女子,年紀有二十多歲,淡裝素服,先拜了佛,又謝了眾和尚。四靜忙請到佛堂後吃齋。焦順一一看在眼裡。那女子叫家人私下不知說什麼話,隨即打發回去。焦順見只有二個女客,就走過來。梅香道:「這是何人?」焦順正要開口,看見四靜,便走開一邊。四靜道:「我倒忘了。」就說道:「奶奶,這是河南崔爺,寓在小庵。」女人便立起身道:「在河南那一府?」焦順見問,縮轉身來,作兩個揖道:「敝居開封府。」女人道:「造化,今日遇著個同鄉的人。」焦順道:「奶奶住這裡,怎說是同鄉?」女人笑而不答。焦順停了一刻,就走出去。挨到黃昏,四靜鋪燈施食,忙做一團。焦順走入走出,看那女子,眉來眼去,甚有意思。忽見晚間回去家人急忙走進來,對女人道:「大奶奶回家了,問起二娘,我回他舅爺那邊去,明早便歸的。二娘且不要回來,暫借這庵裡住一夜,明日早晨私下叫轎子來接。我恐大奶奶盤問,先要歸家了。」女人道:「曉得了,你去罷。」焦順聽得大喜。少停一會,功德做完,化了佛馬,三個和尚相辭去了。四靜親自上灶,收拾夜飯,未曾備得停當,外面有人敲門甚急。四靜忙走出來開門,但見兩個著青衣的,一把扯住四靜道:「快去快去,老公公等著你去做功德。」扯了便走。四靜道:「慢些,小僧還不曾吃夜飯。」那人道:「那個等你,怕沒有夜飯吃?」四靜見他催慌了,對焦順道:「崔爺,庵裡沒人依你照顧。貧僧恐怕老公公留住,今夜不得回來。」說罷,急急出門。
焦順把門關好,想道:「好機會,四靜被太監請去,庵裡無人,恰好這女子在此,不免與他說些話。」便走進去,見那女人道:「方纔佛事熱鬧,不及請問奶奶何家宅眷,又怎麼與小生同鄉?」女人叫梅香道:「師父不在家,你到灶上去收拾夜飯,那位崔爺既寓這裡,就一同吃飯罷。」梅香領命而去。女人對焦順道:「崔爺請坐。妾幼時亦是開封人,因家道衰微,流落到這裡,失身為妾,今又遭此家難。」焦順道:「奶奶青年美貌,小生有幸,今夜相遇。請問尊庚有幾?」女人道:「賤庚二十有一。久別家鄉,也想回去,只沒有個便人。崔爺既是同鄉,不知可肯帶挈使妾終身有托否?不瞞爺說,我家的主翁存日,頗有所遺,二三百金妾是拿得出的。」焦順看見他少年美貌,又有奩貲,十分歡喜。兩個吃了夜飯,你一句,我一句,大家話得高興,也不顧什麼和尚寺裡、神佛面前,兩個便做起好事來,緊緊摟住。女人對焦順道:「妾於此事,疏失已久,可速到床上去,方得盡興。」焦順聽了,抱他到自己房裡,兩人扯下衣服,鑽在被裡,你貪我愛,快活不了,弄了一夜,說不盡許多肉麻的話。
到了天明,外邊一乘小轎,隨了一個家人,候那女子回去。女子掩淚而別。焦順見那女子去了,想道:「天下有這樣天緣。一湊便著,他願隨我歸河南,又說貼我多少銀子,我就不襲武職也罷了。」到了上午,四靜回來,見了焦順說道:「昨夜被老公公留住,失陪崔爺。只不知那小奶奶如何去了?」焦順道:「他住不多時就有轎子接去。」四靜道:「這等方好。」焦順道:「我想那小奶奶少年美貌,決然守不定的,老師何不與我做一大媒。」四靜道:「崔爺沒正經,功名大事不去料理,想這用花野草。我貧僧是出家人,說不得這話。」焦順大笑,就不開口,只是一心想著那女子。到了晚間,看見梅香又來,提一盒果子,送與四靜。又一個小包,私下送與焦順,說道:「我家二娘,約崔爺今夜過去,黃昏時候,到前面大樹下等我。」言訖,急急走到佛堂,致謝四靜,就回去了。焦順進房,解開小包,見是白銀兩錠,汗衫一領,焦順大喜。果然到更深,只私到大樹下,梅香等在那裡。即使攜手,走過半里路,見一大宅子,轉到後門進去,彎彎曲曲,走到一間房裡,女子艷裝麗服,金鐲金釵,妝得極好,接住焦順。梅香暖起酒來,兩個同吃。吃罷,收拾上床,盡興綢繆,十分得意。女子叮囑焦順:「我必要嫁你,你但出些財禮,我日後賠補,一毫不費你的,你日裡切不要這裡來,恐怕有人疑心。倘有消息,我自叫梅香約你。」焦順——承順。將次五更,兩個起身份別,梅香仍舊領出後門。
焦順清早到庵中打點要娶他,適值四靜又出去。到第二日午後,四靜拿了疏紙又帶了素菜回來,對焦順道:「貧僧昨日在老公公家做了一壇功德,明日前村舊施主又要在小庵念一日經,這幾日,貧僧不得一時清閒。」焦順道:「那舊施主叫是前日拜懺的麼?」四靜道:「正是,明日是他大奶奶做好事。」說罷,就去寫佛疏、辦素菜,直忙到深夜。
次早,仍是四個和尚唸經,吃過晝齋,那大奶奶來了,好一個胖媽媽。焦順張了一張,不見些人,便坐在房裡,聽得外邊有幾個人講話。少停一刻,四靜走來,焦順問他佛堂罷什麼人講話,四靜道:「是前日唸經的二娘,大奶奶要賣他,又恐家裡有人議淪,竟叫那個買主到小庵來議論。那一家又是極討便宜的,銀色太低,天平又輕,大奶奶不肯,故此兩邊爭執。」焦順聞言,心內突然一驚,問道:「老師叫曉得他多少財禮?」四靜道:「聽見說三百金。爺你可知道,這位二娘手裡。倒是有東兩的。」焦順道:「既如此,就煩老師對他說賣與我罷。」四靜道:「這樣事貧僧不去管他。」焦順心火勃發,竟跳出來。只見三個人,同了大奶奶,正在此爭長論短。焦順看內中一個像是媒人,就把手扯過來,問他詳細。那人道:「自我做媒以來,再不見有這樣慳吝。我今不要媒金,人家撒開倒乾淨。」焦順道:「大哥,小弟是極忠厚的,隨你說多少銀子,代我成了罷。」那人道:「若然如此,極好的了。只要現銀,今日就成。」焦順道:「便是這樣。」那人即去與大奶奶說知,奶奶道:「他若出三百金,還我好銀子,准天平,就許他。」焦順諸事從命。這一家要買的還來爭奪,被奶奶亂嚷一頓,含羞而去。做媒的便向焦順說合,焦順傾箱倒籠兌出銀來,大奶奶如數收了,又添上媒金三十兩。奶奶道:「看這位崔爺,是個好人,明日可到舍下來與二娘成親,就住在舍下,待襲了官,一同回去。」焦順暗喜。看看日晚,四靜完了佛事,眾人都散。
到了次早,四靜道:「焦爺恭喜,今日有新奶奶了,行李不妨留在小庵,停一日來取。」焦順謝了四靜。忽見梅香來請焦順,便同梅香仍舊到那大宅子後門,轉進幾處,原是一個大花園,在一間花廳坐下,梅香走進裡頭。焦順呆坐幾時,並無人出來,早飯還沒有吃,腹中饑了。各處張望,只見花柳參差,湖石層迭,並無一人。焦順又轉過幾間書屋,東封西鎖,焦順大叫幾聲,杳無回答。焦順著忙,急急走到後門,也鎖住了。挨到日晚,外邊幾個青衣大漢開門進來,一見焦順便罵道:「什麼蠻囚娘的,私到裡邊。」焦順道:「你家大奶奶受我的聘禮,把二娘賣我」,說未完,被那人劈面打來,罵道:「你直賊徒,向人亂話,什麼大奶奶小奶奶,這是吏部張老爺的花園,誰敢住在此處!扯他到衙門裡去。」三四個人,拖拖拽拽,一頓亂打,推出園門。焦順沒奈何,走回庵來。原來庵裡的行李鋪蓋,捲得罄空,各處找尋四靜,全無蹤跡。焦順又氣又餓,知道遇了歹人。無處安身,幸喜身邊還存下幾兩銀子,做了盤纏,只得回河南去。原來四靜與一班光棍做成騙局,這二娘大奶奶但是娼妓假裝的,焦順癡呆,墮其計中。要知焦順如何回去,再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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