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妖邪異術世間希,五雷正法少人知;
世上若交邪作正,天地神明必有私。
當日胡員外走入堂裡,尋永兒不見,房裡亦尋不見,走到後花同中,也尋不見。往從柴房門前過,見柴房門開著,員外道:「莫不在這裡面麼?」移身挺腳,入得柴房門,只見永兒在那空闊地上坐著一條小登兒,面前放著一隻水碗,手裡拿著個朱紅葫蘆兒。員外自道:「一地裡投尋他處,卻在此做什麼?」又不敢驚動他,立住了腳且看他如何。只見那永兒把那葫蘆兒拔去了塞的,打一頓,傾出二伯來顆赤豆並寸寸剪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唸唸有詞,哈口水一噴,喝聲道:「疾!」都變做三尺長的人馬,都是紅盔,紅甲,紅袍,紅纓,紅旗,紅號,赤馬;在地地團團的轉,擺一個陣勢。員外自道:「那個月的初十邊,被我叮嚀得緊,不敢變物事,卻在這裡舞弄法術。且看他怎地計結?」只貝永兒又把一個白葫蘆兒拔去了塞的,打一傾,傾出二伯來顆白豆並寸寸剪的稻草在地下,口中唸唸有詞,哈口水一噴,喝聲道:「疾!」都變做三尺長的人馬,都是白盔,白甲,白袍,白纓。白旗,白號,白馬;一似銀牆鐵壁一般,也排一個陣勢。永兒去頭上拔下一條金篦兒來,喝聲:「疾!」手中篦兒變成一把寶劍,指著兩邊軍馬,喝聲道:「交戰!」只見兩邊軍馬合將來,喊殺連天。驚得胡員外木呆了,道:「早是我見,若是別人見時,卻是老大的事,終久被這妮子連累。要無事時,不如早下手,顧不得父子之情!」員外看了十分焦燥,走出柴房門,去廚下尋了一把刀,復轉身來。
卻說胡永兒執著劍,喝人馬左盤右旋,合龍門交戰,只見左右混戰,不分勝敗。良久,陣勢走開,赤白人烏分做兩下。永兒道:「收人馬!」只見赤白人馬,依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胡國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胡員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只一刀,頭隨刀落,橫屍在地。員外看了,心中好悶,把刀丟在一邊,拖那屍首僻靜處蓋了,出那柴房門把鎖來鎖了,沒精沒彩走出彩帛鋪裡來坐地。心中思忖道:「罪過!我女兒措辦許多家緣家計,適來一時之間,我見他做作不好,把他來壞了。也怪不得我,若顧了他時,我須有分吃官司。寧可把他來壞了,我夫妻兩口兒倒得安跡。他的娘若知時,如何不氣?終不成一日不見,到晚如何不問著甚麼道理殺了他?」
胡員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到晚收了鋪,主管都去了,分付養娘:「安排酒來,我與媽媽對飲三杯。」員外與媽媽都不提起女兒,兩個吃了五七杯酒,只已員外歎了嚥氣,簌簌地兩行淚下。媽媽道:「沒甚事如何這等哭?」員外道:「我有一件事,又是我的不是。我們大妻兩個方得快活,我看女兒做作不好,一時間見不到,把他來壞了。恐怕你怪,你不要煩惱。」媽媽道:「員外怎的說這話,孩兒又做甚麼蹺蹊的事?」員外把那永兒變人馬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媽媽聽得說,捶胸-腳哭將起來,道:「你忘了三年前在不廝求院子裡住時忍饑受凍,不是我女兒,如何有今日?你便下得手,把我孩兒來壞了!」員外道:「是我一時間焦燥,你休怨我,且看日常大妻之面!」媽媽道:「你殺了我女兒,我如何不煩惱!」媽媽又疑道:「適才我見女兒好好地在房裡,如何說是壞了?」乃問道:「你是幾時殺的?」員外道:「是日間殺的。」媽媽道:「既是日間殺的,我交你看一個人!」媽媽入去不多時,劈胳膊拖將出來。員外仔細看時:「正是我女兒!日間我一刀剁了,如何卻活在這裡?」唬得員外失驚道:「終久被這作怪的妮於連累,不免略施小計,保我夫妻二人性命。」
胡員外含糊過了一夜,次日早起,先上開柴房門看時,唬得員外呆了,只見刀在一邊,剁的屍首卻是一把竹笤帚。員外道:「嗨,嗨!留他不得了,交他離了我家便了!」遂出來與媽媽商議道:「常言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如今永兒年已長成,只管留他在家,不是久長之討,他的終身也是不了。」媽媽道:「說得是。」便叫當直的,去前街後巷叫兩個媒人來。當直的去不多時,叫得兩個媒人,一個喚做張三嫂,一個喚做李四嫂。兩個來到堂前,叫了員外、媽媽萬福。媽媽交坐了,叫點茶來;茶罷,叫安排酒來。張三嫂起身來告媽媽和員外道:「叫媳婦們來,不知有何使令?」員外道:「且坐,你二人曾見我女兒麼?」張三嫂道:「前次曾見小姐了來,好個小娘子!」員外道:「我家只養得這個女見,年方一十八歲,要與他說親,特請你二人來商議則個。」張三嫂道:「謝員外、媽媽照顧媳婦。既是小娘子要說親事,不知如今要人贅卻是嫁出去?」胡員外道:「我只是嫁出去。」李四嫂道:「若要嫁出去時,這親事卻有。」員外取出六兩銀子來,道:「與你二人做腳步錢。若親事成時,自當重重的謝你。」兩個接了銀子,謝了出來,分了銀子。兩個於路上說道:「那裡有門廝當、戶廝對的好人家?」李四嫂道:「我有一頭好親事在這裡拖帶你。」張三嫂道:「是誰家?」李四嫂道:「是大桶張員外有個兒子,年二十二歲,只要說一個好媳婦。我和你去走一遭,且討三杯酒吃。」兩個逕來到張員外家,張員外見兩個媒人來,便問道:「二位有何事到我家?」張三嫂道:「有一門好親,特地來說。」員外道:「有多少媒人來說過,都不成得。如今不知是誰家女兒?」張三嫂道:「是開彩帛鋪胡員外的女兒,年方一十八歲,且是生得好。」張員外道:「我曾在金明池上見來,真個生得好。則是我只有這個兒子,我卻不肯入贅。」張三嫂道:「胡員外也要嫁出來。」張員外見說,十分歡喜,交安排灑來,二人吃了三杯,取出三兩銀子與他兩個,說道:「若親事成時,別有重謝,」兩個收了銀子,作謝出來,一路上商量道:「今日是好日,都順溜。」復到胡員外宅裡,見了員外,交坐道:「難得你們用心,才去說便有。」張三嫂道:「告員外,說的是大桶張員外的兒子,只有這個小官人;年方二十二歲,與宅上門當戶對;真個十分伶俐,寫又寫得好,算又算得好,人材又出眾。」胡員外聽說了道:「且放過這頭親事。」兩個媒人道:「員外!恁地一頭好親事,如何卻交放過了?」胡員外道:「我心裡便是有些不在意,你兩個別有親事再來說。」兩個只得出來,張三嫂道:「雖是這頭親事不成,且撰得見兩銀子大家且歸去再思量。」二人別了,到次日飯罷,只見張三嫂來見李四嫂道:「你有甚好親事麼?」李四嫂道:「我思量一夜,沒有好的。昨日說的張員外,門當戶對兀自不肯!」張三嫂道:「我有一頭好親在這裡,是金沙唐員外有個兒子,年方二十歲,幾番要說媳婦,只是不中他意。若說胡員外宅裡女兒必成。」李四嫂道:「好!好!我同你去走一遭。」兩個走到唐員外宅上來,只見唐員外在門前閒坐,見兩個媒人一逕地走來,員外道:「請裡面坐。」張三嫂道:「告員外,有一頭好親事,特地不與宅裡小官人說。」唐員外道:「是那一家?」張三嫂道:「是開彩帛鋪的胡員外的女兒,見年一十八歲。」唐員外聽得說,笑著道:「我知胡員外的女兒,且是生得好,又聰明伶俐。幾次央人去說,胡員外搖得頭落不肯,你卻如何來說?」張三嫂道:「昨日胡員外叫將我兩個去,一家與了三兩銀子,又與了三杯酒吃,要說門當戶對的親,故此媳婦們特來宅上說。」唐員外見說,十分歡喜,即時叫安排酒來,交兩個吃了,把四兩銀子送與兩個道:「若親事成時,另有重謝。二位用心著力則個。」兩個謝了唐員外出來,一路上說道:「這腳去錢是我們兩個撰了,這親事必然成。」來到胡員外宅裡,胡員外道:「你兩個有甚親事來說?」張三嫂道:「告員外,今有金沙唐員外的兒子,年方二十歲,叫來宅上求親。」胡員外道:「我認得唐員外的兒子。」張三嫂道:「實不敢虛譽說,他宅上小官人百伶百俐,寫得算得,知法墨釘小官人。」胡員外道:「且放過去,別有親時再來說。」兩個媒人只得起身出來。
話休煩絮,似有好親去說,聽得說兒郎聰明伶俐,便交放過了。又隔了數日,兩個媒人思量道:「難得胡員外,去時便是酒和銀子,不曾空過,我兩個有七八頭好親事去說,只是不肯,不知是甚意故?」李四嫂道:「今日我們兩個沒處去了,我和你去胡員外宅裡,騙他幾杯酒吃,有采騙得三二兩銀子,大家取一回笑耍。」張三嫂道:「你有甚親事去說?」李四嫂道:「你休管,只顧隨我來,交你吃酒便了。」兩個來到胡員外宅裡坐定喫茶,員外問道:「有甚親事來說?」李四姐道:「告員外,今有和宅上一般開彩昂鋪的焦員外的兒子。」員外問道:「他兒子幾歲,諸事如何?」只因李四嫂啟口說諧這頭親事來,有分交:胡永兒嫁人不著,做個離鄉背井之人。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畢竟這親事成得成不得?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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