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只怕不春光,若是春光自媚。試看鶯鶯燕燕,來去渾如醉。饒他金屋好花枝,莫不懨懨睡。但願芳香艷冶,填滿河洲內。
右調《好事近》
話說山小姐聞知平如衡消息,連忙報知冷絳雪,說道:「今日聖上特召爹爹進朝,說南直隸學臣疏薦兩個才子,你道是誰?」冷絳雪道:「賤妾如何得知,乞小姐明言。」山小姐道:「一個是松江人,叫做燕白頷;那一個你道奇也不奇恰正是姐姐所說的洛陽平如衡。」冷絳雪道:「平如衡既另有一人,這張寅卻又是誰?莫非一人而有兩名?」山小姐道:「這個未必。聖上說燕白頷與平如稀才批旨去徵召,這張寅已在京師,豈有是一人之理。」冷絳雪道:「若非一人,為何張子之詩竟是平子之作?」山小姐道:「以小妹看來,這個張寅定非端士。」冷絳雪道:「小姐何以得知?」山小姐道:「他既要求親,若果有真才,自宜挺然面謁。為何只要權貴稱揚,而絕不敢登門?若非醜陋,定是無才。這《張子新編》,大約是他人舊作,而竊取以作嫁衣裳也。」冷絳雪道:「小姐此論甚是有理。」山小姐道:「平如衡既為姐姐刮目,又為學臣特薦,閔祠二詩又見一斑,其為才子無疑矣。天子欲為小妹擇婿,小妹當為姐姐成全閔子祠之一段奇緣,以作千秋佳話。」冷絳雪道:「閔廟奇緣雖尚未可知,可小姐美意亦已不朽矣。但妾想學臣所薦二人,平生既實系才子,則那燕子定是可兒。姐原以白燕得名,那生又名燕白頷,互為顛倒,此中似有天意。今又蒙聖主垂憐,倘能如願,豈非人生快事!」山小姐道:「姻緣份定,且自由他,今得姐姐開懷,大是樂事。」就扯了冷絳雪同到玉尺樓去閒耍。正是:
鳥長便能語,花開自有香。
舊時小兒女,漸漸轉柔腸。
按下山小姐與冷絳雪閨中閒論不題,且說燕白頷與平如衡自離揚州,雖說要趕到京師,然二人都是少年心性,逢山要看山,逢水要看水,故一路耽耽擱擱,直度過了歲方才到京。到京之日轉在張寅之後。
二人到了京師,尋了一個寓所,在玉河橋住下,就叫一個家人去問山閣老的相府在那裡。家人去問了,來回道:「山閣老已告病回去多時了。」燕白頷與平如衡聽了大驚,道:「怎你我二人這等無緣!千山萬水來到此處,指望一見山小姐,量量爾我之才,不期不遇;他又是個秦人,這一告病去了,便遠隔山河,怎能得見?」燕白頷還不肯信,又叫家人買了一本新《縉紳》來看。揭開第一頁,見宰相內並無山顯仁之名,知道是真,便情興索然。平如衡雖也不快,卻拿著《縉紳》顛來倒去,只管翻看。燕白頷道:「人已去矣,看之何益?」平如衡道:「有意栽花既已無成,無心插柳或庶幾一遇。向日與兄曾說的冷絳雪,想在京中,故查一查看。」燕白頷笑道:「偌大京師如大海浮萍,吾兄向何處尋起?」平如衡道:「兄不要管我,待小弟自查。」因再四撿來撿去,忽撿著一個鴻臚少卿姓冷。因大喜道:「這不是?」燕白頷又笑道:「兄癡了!天下有名姓盡同尚然不是,哪有僅一冷姓相同,便確確乎以為絳雪之家。天下事哪有如此湊巧?」平如衡道:「天下事要難則難,要容易便容易。兄不要管我,待小弟自去一訪。是不是,也可盡小弟愛才之心。」大家又笑笑,各自安歇。
到次日清晨,燕白頷尚未起身,平如衡早已自去尋訪了。燕白頷起來聞知,因大笑道:「『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千古名語。」吃了早飯,尚不見來家。又聽得城南梅花盛開,自家坐不住,遂帶了一個小家人,獨自出城南閒耍去。出了城,因天氣清明,暖而不寒,一路上斷斷續續有梅花可看,遂不覺信步行有十數餘裡。忽到一外,就像水盡山窮一般,因問土人道:「前面想是無路了?」土人笑道:「轉入山去,好處盡多,怎說無路?」
燕白頷依他,轉過山腳,往裡一望,只見樹木扶疏幽秀,又是一天。心甚愛之,只得又走了入去。一步一步,皆有風景可觀,不覺又行了二三餘裡。心雖要看,爭奈足力不繼,行到一座花園門首,遂坐下歇息。歇息稍定,再將那花園一看,只見:
上下盡瓷碧瓦,週遭都是紅牆。雕甍畫棟吐龍光,鳳閣斜張朱網。嬌鳥枝頭百囀,名花欄內群芳。風流富貴不尋常,大有侯王氣象。
燕白頷看見那花園規模宏麗,制度深沉,像個大貴人莊院,不敢輕易進去。又坐了一歇,不見一個人出入,心下想道:「縱是公侯園囿,在此郊外,料無人管,便進去看看也無妨礙。」遂叫家人立在門外,自家信步走了入去。
園內氣象雖然闊大,然溪徑佈置卻甚逶迤有致。燕白頷走一步愛一步,便不覺由著曲徑迴廊直走到一間閣下。階下幾樹梅花開得甚盛。遂繞著梅花步來步去,引領香韻。正徘徊間,忽聽得閣上窗子開響,忙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少年美女子,生得眉目秀美,如仙子一般。無心中推窗看梅,忽見燕白頷在閣下,彼此覲面一看,各各吃一驚。那美女連忙避入半面,把窗子斜掩。燕白頷看得呆了,還仰臉癡癡而望。只見閣上走下兩個僕婦來問道:「你是甚麼人?擅自走到這個所在來。」燕白頷道:「我是遠方秀士,偶因看梅到此。」那婦人道:「這是甚麼所在,你也不問聲,竟撞了進來。若不看你年紀小,又是遠方人,叫人來捉住才好。還不快走出去!」燕白頷見勢頭不好,不敢回言,只得急急走出園外來。心下想道:「天下怎有這樣標緻女子?我燕白頷空長了二十歲,實未曾見。」因坐在園門前只管呆想。
跟來的家人見他癡癡坐著不動身,因說道:「日已沉西了,還有許多路,再耽擱不得了。」燕白頷因問道:「帶得有筆硯麼?」家人道:「有,在拜匣裡。」燕白頷遂叫取了出來,就在園門外旁邊粉壁上題詩一首,道:
閒尋春色辨媸妍,盡道梅花獨佔先。
天際忽垂傾國影,梅花春色總堪憐。
燕白頷才寫完,正要寫詩柄落款,忽園外走了一個童子來看見,大聲罵道:「該死的賊囚根子,這是甚麼所在,又不是庵觀寺院,許你寫詩在牆上。待我叫人來拿你!」遂一徑飛跑了進去。家人見說慌了,忙說道:「相公快去了罷!這一定是公侯大人家,我們孤身,怎敵得他過!」燕白頷著了急,也不敢停留,遂叫家人收拾了筆硯,忙忙照舊路一徑走了回去不題。
你道這園是甚麼所在?原來就是天子賜與山顯仁住的皇莊數內的花園。皇莊正屋雖只一所,園亭倒有五六處。有桃園、李園、柳園、竹園、這卻叫做梅園。那一座閣叫做先春閣。山顯仁因春初正是梅花開放時節,故暫住於內賞玩。這日因偶然感了些微寒,心下不爽,故山小姐來看父親。見父親沒甚大病,放了心,遂走到先春閣上來看梅。忽推窗看見了燕白頷,人物俊秀,年紀又青。此時山黛已是一十六歲,有美如此,有才如此,豈有無情之理?未免生憐,佇目而視。不料忽被僕婦看見,趕了出去,心下甚是依依。正倚著窗子沉吟想像,忽見童子跑了進來,口裡亂嚷道:「甚麼人在園門牆上寫得花花綠綠,還不叫人去捉住他!」山小姐聽了,情知就是那生,因喝住道:「不要亂嚷,待我去看。」童子見小姐吩咐,不敢再言,竟走了進去。小姐因見此園是山中僻地,無人來往,遂帶了兩個侍妾,親步到園門邊。遠遠望去,便見園門外粉壁上寫得龍蛇飛舞,體骨非常,心下先已驚訝道:「字倒寫得遒勁,不知寫些甚麼?」及走到面前一看,卻是一首詩,忙讀一遍,知就是方纔那生感興之作。心下十分喜愛,道:「好詩,好詩!借『梅花春色』讚我,寓意微婉,大有風人之旨。我只道此生貌有可觀,不期才更過之。我閱人多矣,從未見才貌兼全如此生者。但可恨不曾留得名姓,叫我知他是誰!」因沉吟了半晌,忽想道:「我看此詩之意大有眷戀,此生定然還要來尋訪。莫若和他一首,通個消息與他,也可作一線機緣。」一面就吩咐侍兒去取筆硯,一面又想道:「我若和在上面,二詩相並,情景宛然,明日父親見了,豈不嗔怪?」又想想道:「我有主意了。」因叫侍兒去喚一個大家人,用石灰將壁上詩字塗去,卻自於旁邊照他一般樣的大字,也縱縱橫橫和了一首在上面,也不寫出詩柄,也不落款。自家題完,又自家讀了兩遍,自家又歎了幾口氣,依舊進園中去了。到晚間,山顯仁病已好了。羅夫人放心不下,叫家人立逼著將山相公與小姐都接了回大莊上去了不題。
且說燕白頷被童子一驚,忽忽奔回。直走出山口,見後面無人追起,方才放心。心下想道:「古稱美人沉魚落雁,眉似遠山,眼橫秋水,我只道是個名色,那能實實如此。今看閣上美人,比花解語,似玉生香,只覺前言尚摹寫不盡。我燕白頷平生愛才如命,今睹茲絕色,雖百才子吾不與易矣。」心上想念美人,情興勃勃,竟忘卻疲倦,一徑歡歡喜喜,走回寓所。
進門便問:「平相公回來了麼?」家人道:「回來久了。」燕白頷一路叫了進來,道:「子持兄,訪得玉人消息何如?」平如衡睡在床上,竟不答應。燕白頷走到床前,笑問道:「吾兄高臥不應,大約是尋訪不著,胸中氣苦了。」平如衡方坐起來道:「白白走了許多路,又受了一肚皮氣,那人畢竟尋訪不著。你道苦也不苦?」燕白頷道:「尋不著便罷了,有甚麼氣?」平如衡道:「那冷鴻臚山西人,粗惡異常,說我問了他家小姐,壞他的閨門,叫出許多衙役與惡僕,只是要打,幸虧旁人見我年少,再三勸解,放我走了。不然,雞肋已飽尊拳矣。如何不氣?」燕白頷笑道:「吾兄不得而空訪,小弟不訪而自得,豈非快事!」平如衡聽了大驚,道:「難道兄在那裡遇見了絳雪麼?」燕白頷道:「弟雖未遇絳雪,而所遇之美者,恐絳雪不及也。」平如衡笑道:「美或有之,若謂過於絳雪則未必然。且請問在何處相遇?」燕白頷道:「小弟候兄不回,獨步城南,因風景可愛,不覺信步行遠。偶因力倦少憩,忽見一所花園富麗,遂入去一觀。到了一座閣下,梅花甚盛。小弟正爾貪看,忽閣上窗子開響,露出一位少年女子,其眉目之秀媚,容色之鮮妍,真是描不成畫不就,雖西子、王嬙,諒不過此。那女子見了小弟,卻也不甚退避。小弟正要飽看,忽被兩個家人媳婦惡狠狠的趕了出來。小弟被他趕出,情無所寄,因題了一首絕句,大書在他園門牆上。本要落個款,通個姓名,使他知道。不期詩才寫完,款尚未落,又被一個小惡僕看見,說我塗壞了他家牆壁,惡聲罵詈,跑進去叫人來拿我。我想那等樣一個園子,定是勢要公卿人家。我一個遠方寒士,怎敵得他過?只得急急走了回來。小弟雖也吃了些虛驚,卻遇平生所未遇,勝於吾兄多矣。」平如衡笑道:「吾兄只知論美,不知千古之美,又千古之才美也。女子眉目秀媚固雲美矣,若無才情發其精神,便不過是花耳、柳耳、鶯耳、燕耳、珠耳、玉耳,縱為人寵愛,不過一時;至於花謝柳枯,鶯衰燕老、珠黃玉碎,當斯時也,則其美安在哉?必也美而又有文人之才,則雖猶花柳,而花則名花,柳則異柳;而眉目顧盼之間,別有一種幽俏思致,默默動人。雖至鶯燕過時,珠玉毀敗,而詩書之氣,風雅之姿固自在也。小弟不能忘情絳雪者,才與美兼耳。若兄純以色言,則錦繡脂粉中或有人,以供吾兄之餓眼。」燕白頷一團高興,被平如衡掃滅一半,因說道:「吾兄之論未嘗不是。小弟亦非不知以才為美。但覺閣上女子容光色澤,泠泠欲飛,非具百分才美,不能賦此面目。使弟一見,心折魂消,宛若天地間,山水煙雲俱不足道:「以小弟推測想之,如是美女,定有異才。即使其父兄明明告我道無才,我看其舉止幽閑靜淑,若無才,必不能及此也。」平如衡笑道:「弟所論者,乃天下共見之公才;兄所言者,則一人溺愛之私才也。未登泰山,不見天下之大。這也難與兄爭執。只可惜兄未及見吾絳雪耳。如見絳雪,當不作如是觀。」燕白頷道:「冷絳雪已作明月蘆花,任兄高抬聲價,誰辨兄之是非?至於閣上美人,相去不過咫尺,雖侯門似海,有心伺之,尚可一見。兄若有福睹其丰姿,方知小弟為閏中之碧眼胡也。」二人爭說談笑不已。家人備了夜宵,二人對酌,直到夜深,方才歇息。
到了次日,燕白頷吃了早飯,就要邀平如衡到城南同去訪問。昨日跟去的家人說道:「相公不要去罷。那個園子定是大鄉紳人家。昨日相公題詩在他牆上,他家人不知好歹就亂罵,還要叫家人拿我們,幸虧走得快,不曾被他凌辱。今日若再去,倘若看見,豈不又惹是非?況這個地方比不得在松江,人都是知道的,倘為人所算,叫誰解救?不如同平相公到別處去頑耍罷。」平如衡聽了,連連點首,道:「說得有理,我昨日受了冷鴻臚之氣,便是榜樣。」燕白頷口雖不言,心下只是要去訪問。大家又混了一會,燕白頷竟悄悄換了一件青衣,私自去了。又過了一會,平如衡尋燕白頷講話,各處都不見,家人想道:「定然又到城南去了。」平如衡著慌道:「大家同去猶恐不妙,他獨自一人走去,倘惹出事來,一發無解。我們快趕了去方妙。」遂帶了三四個家人,一徑出城趕來不題。
卻說燕白頷心心唸唸,想著閣上美人,要去訪問。見平如衡與家人攔阻,遂獨自奔出城來。心下暗想道:「我再入他園內去,便恐怕有是非。我只在園外訪問,他怎好管我?就是昨日題詩,也只一個童子看見。我今日換了衣服,他也未必認得;就是認得,我也可與他胡賴。」主意定了,遂欣然出了城,向南而走。昨日是一路看花看柳,緩步而行,遂不覺路遠;今日無心觀景,低著頭只是走,心上巴不得一步就到,只覺越走越遠。心上急了一會,見走不到。只能轉放下心,道:「想昨日之事,妙在他見了我不慌忙避去,此中大有情景。只可惜我那首詩未落得姓名,他就想我,也沒處下手。」又想道:「我的詩寫在園門外,他居閣中,連詩也未必能見;就是見了,也不知他可識幾個字兒。這且由他。如今且去訪問他姓名。若是鄉宦人家,未曾適人,我先父的門生故吏,朝中尚有許多,說不得去央及幾個,與我作媒。若能成就,也不枉我進京一場。」心下是這等胡思亂想,便不知不覺,早已望見花園。
燕白頷雖一時色膽如天,高興來了,想起昨日受童子罵詈,心下又有幾分怯懼,不敢竟走,只一步一步的,慢慢的挨將上來。看見園前無人出入,方放膽走到昨日題詩之處。抬頭一看,只見字跡照舊在上,心下想道:「我昨日空費了一番心思,題詩在上,今日美人何處,誰來瞅睬?豈非明珠暗投,甚為可惜!還是我自家來賞鑒。」因再抬頭一看,忽驚訝道:「我昨日題的詩不是此詩,怎麼變了?」又看看,道:「這字也不是我寫的了。我昨日寫的潦潦草草,這字龍蛇有體,大是怪事。莫非做夢?」呆了半晌,復定定神,看那首詩道:
花枝鏡裡百般妍,終讓才人一著光。
天只生人情便了,情長情短有誰憐,
燕白頷讀完,大驚大喜,道:「這是哪裡說起?我昨日明明題的詩,今日為何又換了?莫非美人看見,和韻之作?為何我的原唱卻又不見?」又讀了一遍,因思道:「看此詩意,明明是和韻答我昨日之意。我的原唱不見,畢竟是他塗去,恐人看見不雅。」因孜孜歎息道:「我那美人呀,我只道你有美如此,誰知你又有才如此,又慧心如此。我想天地生人的精氣,生到美人,亦可謂發洩盡矣。」想完,又將詩讀了兩遍,愈覺有味,道:「我昨日以傾國之色讚他,他就以花妍不如才美讚我。末句『情長情短』,大有蘊藉。我燕白頷從未遇見一個知心知意的知己。」因朝著壁詩恭恭敬敬作了兩個揖,道:「今日蒙美人和詩,這等錯愛,深謝知己矣!」
正立著癡癡呆想,聽見園內有人說話出來,恐怕認得,慌忙遠遠走開。心下又想道:「我昨日不落款者,是被那惡奴趕逐。我那美人為何今日也不寫個姓名?叫我那裡去訪問?」又想道:「園內不好進去,恐惹是非。園外附近人家去訪問一聲,即也無礙。」只得從舊路走回來,尋個人家訪問。怎奈此山僻之處,雖有幾家人家,都四散住開,卻不近大路。大路上但有樹木,並無人家。燕白頷正爾躊躇,忽見路上走出一個老和尚來。燕白頷看見,慌忙上前與他拱手道:「老師父請了。」那老和尚看見燕白頷人物俊秀,忙答道:「小相公請了。」燕白頷道:「請問老師父,前面那一所花園,是甚麼鄉宦人家的?」老和尚笑道:「哪裡有這樣大鄉宦?」燕白頷道:「不是鄉宦,想是公侯人家?」老和尚又笑笑,道:「哪裡有這等大公侯?」燕白頷道:「不是鄉宦,又不是公侯,卻是甚等人家?」老和尚道:「是朝廷的皇莊。你不見房上都是碧瓦,一帶都是紅牆?甚麼公侯鄉宦敢用此物?」燕白頷聽了,著驚道:「原來是皇莊。」又問道:「既是皇莊,為何有人家內眷住在裡面?」那老和尚道:「相公,你年紀青,又是遠方人,不知京師中風俗。這樣事是問不得的。他一個皇莊,甚人家內眷敢住在裡面?」燕白頷道:「我學生明明見來。」老和尚道:「就有人住,不是國戚,定是皇親。你問他做甚!幸而問著老僧還不打緊,若是問著一個生事的人,便要拿鵝頭,扎火囤,騙個不了哩!」燕白頷聽了,驚得吐舌,因謝道:「多承老師指教,感激不盡。」老和尚說罷,拱拱手就別去了。燕白頷見老和尚說得利害,便不敢再問,遂一徑走了回來。只因這一回去,有分教:酒落歡腸,典衣不惜;友逢知己,情話無休。不知果然就得回去麼,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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