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穴--完結篇
完結篇
朱裡爾瞇細了眼睛看著貝萊。「你到底要怎麼樣?昨天早上你在法斯托夫的圓頂屋裡已經耍過這一招了,拜託別再來這套!」貝萊點點頭。「我知道。第一次我弄錯了。」他憤怒地想:第二次也弄錯了。但現在,這一次,絕對不…思考突然中斷,就像被正電子阻尼器所消滅的微電池一般,霹哩啪啦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馬上回到現狀:「由你自己來判斷好了,局長。假定,那些不利於我的證據是人家設計的。你暫且同意我的說法,然後看看官能讓你領悟到什麼。假定如此,那麼請你想一想,誰可能會設計害我?很顯然的,就是那個知道我昨天晚上去過威廉斯堡發電廠的人。」「好吧。是誰?」「昨天我離開餐廳時被某個中古主義組織的人盯上了。我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他們,但我錯了,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看見我穿越發電廠。你知道,我穿越發電廠的目的是為了擺脫他們。」朱裡爾考慮了一下。「克勞瑟?他跟他們在一起?」貝萊點點頭。
「好,我們會問他。」朱裡爾說:「要是他心裡有鬼,我們會把它揪出來。我還能做些什麼,伊利亞?」「等待。不要放棄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嗯,你看看我是不是明白吧。」朱裡爾兩手交握。「克勞瑟看見你走進威廉斯堡發電廠,或者是他的同黨看見了,然後告訴他。於是他決定利用這一點讓你惹上麻煩,無法繼續辦案。你要說的是不是這樣?」「差不多。」「好。」朱裡爾似乎有點起勁了。「當然,他知道你太太是組織中的成員,而你呢?你絕不會讓你個人的私生活被人深入調查。所以他認為你會辭職,不會跟這些不利於你的證據對抗對了,順帶問你一下,伊利亞,辭職怎麼樣?我是指,假如情況實在很糟糕的話,你何不考慮辭職?我們可以悄悄的」「要我辭職免談,局長!」朱裡爾聳聳肩。「好吧。我說到哪了?哦,對,所以他弄了一個阿爾發線放射器,也許他在發電廠裡也有同黨,這個同黨把凶器交給他,然後他又指派另一個同黨設法毀了機-山米…」他以手指輕敲桌面,「不好,伊利亞,這說法不好。」「為什麼不好?」「太牽強了,太多同黨了。順便告訴你,太空城謀殺案發生的前一夜和那天早晨,克勞瑟都有絕對可靠的不在場證據。我們幾乎馬上就查了他在那段時間的行蹤,不過,知道調查原因的只有我一個人。」「局長,我從來沒說那個人是法蘭西斯-克勞瑟。這是你自己說的。只要是中古主義組織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克勞瑟只不過是丹尼爾碰巧看到的某張臉的主人而已。我甚至不認為他是這個組織裡的重要人物。不過,他的確有一點很奇怪。」「哪一點?」朱裡爾疑惑地問。
「他知道潔西是組織中的成員。你認為他會認識組織裡的每一個人嗎?」「我不知道。反正他認識潔西。也許潔西很重要,她是警察的太太。也許他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記得她。」「你說他馬上就供出耶洗別-貝萊是中古主義分子?真的?他的確是說耶洗別-貝萊?」朱裡爾點頭。「我跟你說過了,是我親耳聽到的。」「這很奇怪喔,局長。在班特萊還沒出生以前,潔西就不用這個名字了。一次都沒用過。這點我絕對確定。而她是在不用這個名字之後才加入中古主義組織的。
這點我也絕對確定。那麼,克勞瑟又怎麼會知道她的本名叫耶洗別呢?」朱裡爾臉紅了一下,急忙說:「哦,呃,如果是這樣,那他可能說的是潔西。大概是我不自覺把它講成耶洗別了。沒錯,我很有把握,他是說潔西。」「你本來說你很有把握他說的是耶洗別。我問過你好幾次了。」朱裡爾提高聲音:「你是指我在說謊了?是不是?」「我只是在想,說不定克勞瑟根本連一句話也沒說。我在想,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捏造的話。你認識潔西二十年了,你知道她的本名是耶洗別。」「你瘋了,老兄!」「我瘋了?好,今天午餐以後你在哪裡?你離開辦公室至少有兩個小時。」「你在偵訊我?」「我還會替你回答問題呢。你就在威廉斯堡發電廠裡面。」朱裡爾站起來。他的額頭在冒汗,嘴角有乾乾的白色斑點。「你到底想說什麼屁話?」「你不在那兒嗎?」「伊利亞-貝萊!你被停職了,把證件交給我!」「時候還沒到,聽我把話說完。」「我不想聽。你有罪!你跟魔鬼一樣有罪!真是氣死我了,你居然想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來讓我,我,讓我好像在陰謀陷害你一樣!」朱裡爾憤怒地咆哮著,幾乎說不出話。他頓了頓,深深吐出一氣。「你已經被捕了!」「還沒有!」貝萊拉下臉。「你聽好,局長,我的爆破正對著你。它瞄得很準,擊鐵已經扳起,一觸即發。請你不要再玩這套把戲了,反正我已經豁出去了。
我要把話說出來,然後,隨你高興要怎麼樣。」朱裡爾睜大眼睛,注視貝萊手中那柄陰森森的管。
「伊伊利亞,」他結結巴巴地說:「你這種舉動會讓你被判刑二十年,你會在城最低層的監獄裡度過餘生!」機-丹尼爾突然動了。他的手朝貝萊手腕一扣。「我不容許這樣,伊利亞夥伴。
你絕對不可以傷害局長。」他的聲調仍平靜如常。
朱裡爾乘機叫道;「抓住他!你,第一法則!」自從機-丹尼爾進入紐約以後,這是朱裡爾第一次直接對他說話。
貝萊馬上接:「我無意傷害他,丹尼爾,只要你阻止他不要逮捕我就行了。你答應過要幫我查清楚這件事的。我還有四十五分鐘的時間。」機-丹尼爾仍然抓住貝萊的手。「局長,我相信應該允許伊利亞說話。現在我正在跟法斯托夫博士聯絡」「怎麼聯絡?」朱裡爾著急地問。
「我配備了傳訊機。」機-丹尼爾說。朱裡爾瞪大眼睛。
「我正在跟法斯托夫博士聯絡,」這機器人無情地說:「如果你拒絕聽伊利亞說話,你會給人很不好的印象,結果可能會對你不利。」朱裡爾跌坐到椅子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貝萊繼續發言:「你今天在威廉斯堡發電廠裡拿了一個阿爾發線放射器,然後把它交給機-山米。你為了陷害我,故意選擇威廉斯堡發電廠。你甚至抓住蓋瑞裘博士再度出現的機會,邀請他到局裡來,再給他一根失靈的指示棒,引他到攝影器材室,讓他發現機-山米的體。你指望他對死亡原因提出正確的診斷。」貝萊收起爆破。「如果你要叫人逮捕我的話,現在就動手吧。不過太空城不會接受這種結果的。」「動機。」朱裡爾喘著氣說。他的眼鏡一片模糊,於是他把眼鏡摘下來,頓時一張臉顯得茫然而無助。「我這麼做的動機何在?」「你要讓我惹上麻煩,對不對?讓我惹上麻煩,就可以使沙頓案的調查工作受阻,對不對?再說,機-山米對你的事也知道得太多了。」「知道什麼,老天?」「知道一個外世界人在五天半以前是怎麼被殺害的。你看,局長,謀殺沙頓博士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朱裡爾猛力抓著自己的頭髮,拚命搖頭。反倒是機-丹尼爾開了。
「伊利亞夥伴,你這種推理恐怕是無法成立的。」他說:「你知道,安德比局長不司能殺害沙頓博士。」「那你聽好。好好聽我說。為什麼朱裡爾會拜託我接這個案子,不叫階級比我高的人來辦案?他這麼做有幾點理由。第一,我們是大學前後期的同學,他以為,因為這層關係,我永遠都不會懷疑一位老友兼可敬的上司可能會是罪犯。你看,他多麼肯定我那人人皆知的個性既忠誠又可靠。第二,他知道潔西是某個地下組織的成員,如果我快要發現真相了,他可以拿潔西的事來威脅我,不讓我繼續往下查,或者不准我說出去。不過他並不真的很擔心我會查出真相。我剛接辦這個案子的時候,他曾經盡可能的讓我對你產生懷疑,丹尼爾,他也設法要我們兩個人在工作上互相牽制。他知道我父親被剝奪身份地位的事情,他可以猜到我對這種事會有什麼反應。你看,這多麼方便,謀殺案的兇手居然親自主持案子的調查工作。」朱裡爾終於能說出話來了。他有氣無力地說;「我怎麼可能知道潔西的事?」他說著,突然轉向機器人:「你!如果你正在把這些話傳送到太空城,那你就告訴他們,這全是謊言!謊言!」貝萊繼續發言,聲音先是高亢,接著降低,變成一種混合了緊張與冷靜的怪異腔調。「你當然知道潔西的事,你是中古主義分子,而且是他們那個地下組織的成員。看你那副老式的眼鏡!你的窗戶!你這方面的氣質實在太明顯了。不過,還有一個比這更好的證據。
「潔西怎麼會發現丹尼爾是個機器人?當時這件事讓我很納悶。當然,我們已經知道她是從她的中古主義組織獲知消息的,但這也只是把疑問往後推了一步而已。他們到底是怎麼發現的?你,局長,你下了一個結論,你說是丹尼爾在鞋店事件中被人認出來了,以此草草了結這項疑問。其實我並不太相信你的說法。我無法相信。我自己第一次見到機-丹尼爾的時候,我以為他是人,我的眼睛很正常,沒有毛病。
「昨天,我請蓋瑞裘博士從華盛頓到這裡來。我後來才歸納出我需要他來有好幾個理由,但我第一次跟他聯絡的時候,我的目的只有一個我想看看他是否能認出丹尼爾是機器人,而且我絕對不會給他任何暗示。
「局長,他沒有認出來!我向他介紹丹尼爾,他還跟丹尼爾握手。我們三個人一起談話,直到話題轉入擬人化機器人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這個人是蓋瑞裘博士,地球上最偉大的機器人專家…如果你的說法成立,那也就是說,某些中古主義暴徒在困惑又緊張的情況下,辨識力比蓋瑞裘博上還好,他們能夠百分之百肯定丹尼爾是機器人,以致將整個組織投入行動?
「現在看來,情況已經很清楚了,中古主義分子必定在一開始就知道丹尼爾是機器人。鞋店事件是經過特意安排的,目的是要讓丹尼爾知道,再經由丹尼爾讓太空城知道,城市裡的反機器人情緒已經到什麼地步。另外也藉此混淆沙頓案,將嫌疑由個人身上轉移到城市所有的人。
「好,假設他們一開始就知道丹尼爾是什麼,那麼,是誰告訴他們的呢?知道此事的地球人就只有兩個。我沒有說。另外一個人就是你了,局長。」朱裡爾以出人意料的強力語氣說:「局裡面也可能有間諜。我們裡頭可能有很多中古主義分子。你老婆就是。既然你認為我也可能是,那難道局裡就沒有別的中古主義分子了?」貝萊的嘴微微向下一撇,表情十分凶悍。「別急著扯什麼神兮兮的間諜,我們先來看這個單純直接的答案。我說,就是你!你就是那個通風報信的人,毫無疑問「現在回想起來實在很有意思,局長。你的情緒,似乎是隨著我能否找到答案而起起伏伏。剛開始,你很緊張。當我決定昨天早上去太空城,而且不告訴你原因時,你那個樣子簡直就像要崩潰似的。當時你是不是以為我已經逮到你的把柄了,局長?你是不是以為我去太空城是要設下陷阱,好讓你束手就縛?你跟我說過,你恨他們。你甚至還哭了起來。原本我還以為你是因為在太空城裡被人家當作嫌犯看待,你受了屈辱,所以才又恨又氣。可是後來丹尼爾卻告訴我,他們很尊重你,並沒有讓你難堪。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人家當成嫌犯。你之所以恐慌,是因為害怕,而不是因為受到屈辱。
「接著,你透過影像傳訊機仔細聆聽我在太空城的指控,當我說出完全錯誤的答案,而且與事實真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時,你的信心又恢復了。你甚至還為了維護外世界人而跟我爭辯。以後,你神態自若,信心十足了一陣子。當時我非常驚訝,因為你早先曾一再交代我不要得罪外世界人,可是對於我以不實罪名指控外世界人這件事,你卻很輕易地原諒了。
「接下來,我聯絡蓋瑞裘博士,你要知道原因,我不肯告訴你。於是你又心慌意亂起來,因為你害怕」「伊利亞夥伴?」機-丹尼爾突然打斷他。
貝萊看看表。二十三點四十二分了!「什麼事?」他說。
機-丹尼爾道:「假如他跟中古主義分子有勾結,那麼他之所以不安,是因為他以為你已經發現他跟他們的關係了。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證明他跟謀殺案有牽連。他不可能涉人謀殺案的。」「你完全錯了,丹尼爾。」貝萊說;「他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請蓋瑞裘博士來,但應該跟機器人有關,這一點是不至於太離譜的。於是這讓局長非常害怕,因為這宗謀殺案跟某個機器人大有關係。我說得對不對,局長?」朱裡爾搖頭。「等這件事結束……」他話沒說完喉頭便梗住了,讓人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這件謀殺案怎麼做的?」貝萊竭力壓抑怒火,「C/Fe!該死的C/Fe!
我用的是你們的術語,丹尼爾。你渾身上下都是C/Fe文明的優點,然而你卻看不出一個地球人為了一時之便而利用這種優點。我跟你詳細解釋一下吧!
「想叫一個機器人越過鄉間地區毫無困難。就算是晚上,就算是叫他獨自行動,都一樣。我們的安德比局長將一把爆破交到機-山米手裡,跟他說好時間、地點。他本人經過個人私用間進入太空城,交出了他自己的爆破。然後他從機-山米手裡取得另一把爆破,殺死了沙頓博士,再把交給機-山米,讓他越過鄉間帶回紐約市。而今天,他把機-山米摧毀了,因為這個機器人所知道的事情已對他造成危險。
「事情非常清楚。局長雖然在命案現場,但現場卻找不到凶器。我們毋需再去假設有哪個地球人會在半夜裡暴露於開闊的天空下,獨自走上一公里半的路去行兇了。」機-丹尼爾還沒等他說完話就開口道;「我對你感到非常遺憾,伊利亞夥伴,不過,我卻為局長感到高興,你這些話說了等於沒說。我曾經告訴過你,局長的腦波解析顯示,他不可能故意去殺人。我不知道該用哪些詞彙來說明他這種精神上的現象、儒弱、良知或者是同情心。這些詞彙在字典上的解釋我明白,可是我無法判斷。但無論如何,總之,局長沒有謀殺人。」「謝謝你。」朱裡爾喃喃說道,聲音裡有了力量與信心。「伊利亞,我不知道你的動機是什麼,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來毀掉我,不過,我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別急,」貝萊打斷他:「我還沒講完呢。看看這個東西。」他拿出那個方形小鋁塊,把它重重摔在朱裡爾的桌子上,彷彿這一摔可以加強自己的信心和力量。他不讓自己去看事實真相已經有半小時了他不知道影片上會出現什麼畫面。他在賭。他最後能做的,也只是賭賭運氣罷了。
朱裡爾一看見這個小東西,身體不自覺往後一縮。「這是什麼?」「放心,不是炸彈。」貝萊語帶諷刺:「只是一具普通的微放映機。」「哦?這又能證明什麼?」「我們現在就來看看能證明什麼。」貝萊伸手碰了碰方塊上的某道細縫,局長室一角頓時一片空白,接著又亮起來,顯現出一幕立體的異國影像。
影像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還延伸到房間的牆外去。他們眼前晃動著一種灰色的光線,是城市裡的光源設施從來無法提供的光線。
貝萊懷著厭惡、歡喜的痛苦心情想道:這大概就是他們所說的黎明天光吧。
在這種光線中,沙頓博士的圓頂屋出現了。沙頓博士的體佔滿了影像中央,看起來支離破碎,十分恐怖。
朱裡爾看著,眼珠子都鼓出來了。
「我知道局長不是一個會殺人的人。」貝萊開口:「這一點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丹尼爾。要是我早點想通,我早就把案子解決了。而事實上,我不過是在一個小時之前才想通的。我在無意之中提到你曾經對班特萊的隱形眼鏡好奇,突然之間,我想通了答案就是你,局長。我想到你的近視眼和你的眼鏡,這就是答案的關鍵。我猜他們外世界大概沒有近視眼吧,否則他們可能早就找到答案了。所以請問你,局長,你是在什麼時候摔破眼鏡的?」「你是什麼意思?」朱裡爾道。
貝萊說:「當你第一次找我,跟我談這個案子時,你說你在太空城摔破了眼鏡。
我以為你是在聽到謀殺案發生時一下子激動得把眼鏡摔破了。然而你並沒有這樣講,我也沒有理由如此假設。事實上,如果你在進入太空城時就帶著滿腦子的犯罪意念,那麼你在動手殺人之前早就緊張得足以把眼鏡摔破了。我說得對不對?
事實上就是如此,對嗎?」機-丹尼爾插嘴:「我不明白你這些話的主題是什麼,伊利亞夥伴。」貝萊心想:我只能再做十分鐘的伊利亞夥伴了。快!快說!快想!他一面說一面調整沙頓的圓頂屋景象。他笨拙地把它擴大,因為全身緊張,他的手指甲有點不太穩定。跟前的體隨著畫面的一收一放緩緩擴大、增長、加寬,逐漸逼近。
貝萊幾乎已經聞到體焦臭的氣味了。沙頓博士的頭部、肩膀還有一截胳臂亂七八糟橫陳在那兒,底下是一條焦黑的脊椎殘骸,連著臀部以及雙腿,而燒糊的肋骨則從脊椎上面突出來。
貝萊以眼角瞥了朱裡爾一眼。朱裡爾已經閉上眼睛,一副想吐的樣子。貝萊自己也很想吐,但他必須睜大眼睛看個清楚。他慢慢轉動影像傳送的控制開關,立體畫面旋轉起來,體四周的地面呈現在連續的四分圓上。他的指甲滑了一下,畫面上的地面突然歪斜,並且伸展開來,最後地面和體都模糊一團,超出了傳送器的析象能力範圍。貝萊把畫面收小,讓體從畫面上滑開。
他仍然在說話。他必須要說話。在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以前,他不能停下來。如果他找不到那個東西,那他剛才所說的話都算是白說了。甚至比白說還糟糕。他的心在怦怦跳,他的腦袋在發脹。
「局長沒辦法故意殺人。這是事實!但必須是『故意』!如果換作意外呢?任何人都可能在意外中殺人。其實局長並不是去太空城殺沙頓博士。他是去殺你的,丹尼爾,你!他的腦波解析資料有沒有說他無法破壞一部機器?那可不是謀殺,而是破壞。
「他是個中占主義分子,而且是最狂熱的中古主義分子。他跟沙頓博士一起工作,他知道把你設計出來是為了達成什麼目的,丹尼爾。他害怕這目的可能會達成,地球人終將被迫放棄地球。所以他決定摧毀你,丹尼爾。你是你這一型的機器人當中唯一已經製造完成的,以他的看法,藉由摧毀你可以展示地球的中古主義者決心有多大,如此可以讓外世界人感到氣餒。他知道,外世界當中主張徹底結束太空城計晝的輿論壓力是很大的。沙頓博士一定曾經跟他討論過這件事。而他認為,摧毀你可以產生最後的助力,促使太空城計劃更早結束。
「我並不是說,他有這種想法就代表他有興趣親自下手,丹尼爾。我猜,要不是因為你長得太像人類,像得使機-山米這種粗製濫造的機器人分辨不出真假,他一定會派機-山米去殺你。機-山米因為第一法則無法殺人,而他分辨不出你是真人還是假人。而且,要不是因為局長自己是唯一一個可以隨時進入太空城的人,他一定會叫別人去做這件事。
「現在,我再組合一下局長的計劃可能會是什麼樣子。我承認我只是在猜想,不過我認為我猜得已經八九不離十了。那天,他已經跟沙頓博士約好了見面時間,但他卻故意早到,恐怕黎明就到了。我猜沙頓博士這時候還在睡覺,但是你,丹尼爾,你是醒著的。順便提一下,我猜你是跟沙頓博士住在一起,丹尼爾。」這個機器人點點頭。「你猜對了,伊利亞夥伴。」「那我就繼續說下去吧。」貝萊道;「依計劃,你會走到圓頂屋門口,胸部或頭部挨上一記爆破,然後報銷了帳。局長會迅速離開,穿過太空城黎明的無人街道,與等在某處的機-山米碰頭。他會把交還給機-山米,然後再慢慢走到沙頓博士的圓頂屋那兒。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會親自『發現』體,不過,他會寧願讓別人去發現。要是有人問他為什麼來得這麼早,我想他可能會說,他是來告訴沙頓博士有關中占主義分子準備攻擊太空城的傳聞,要太空城嚴密防範,以免外世界人與地球公開發生衝突。剛好呢,跟前就有一個被摧毀的機器人可以讓他的話更加可信。
「局長,如果有人問你,你進入太空城後怎麼會這麼久才到沙頓博士家呢,你可以說讓我想一下你看見一個人偷偷摸摸走過街道,朝空曠的鄉間跑去。
你追了一陣子。這麼一來,也可以把他們引到錯誤的追查路線上。至於機-山米,沒有人會注意他。城市外面的蔬果農場多的是機器人。
「我說的有多接近事實,局長?」朱裡爾扭動身體,「我沒有」「對,」貝萊打斷他:「你沒有殺害丹尼爾。他就在這裡,而且從他進入城市以後,你一直無法直視他,也無法叫他的名字、跟他說話。現在,你看著他吧,局長。」朱裡爾沒辦法看丹尼爾。他伸出顫抖的手蒙住臉。
貝萊的手也不停顫抖,抖得差點弄掉傳送器他找到了,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了!
現在,影像集中在沙頓博士的圓頂屋大門上。門是開著的:門板沿著金屬軌槽滑進牆內凹處。就在亮晃晃的金屬軌槽裡面。就在那裡!在那裡…清清楚楚,那點亮光!
「我告訴你怎麼回事吧。」貝萊說:「當你摔破眼鏡的時候,你就站在圓頂屋前面。你一定很緊張,我看過你緊張的樣子。你一緊張就會把眼鏡拿下來攘。當時你也是這麼做。然而你的手在發抖,抖得連眼鏡都拿不穩。眼鏡掉到地上,也許還被你踩了一腳。總之,眼鏡破了。這時房間剛好打開,一個長得像丹尼爾的人面對著你。
「你朝他射了一,匆匆撿起破碎的眼鏡跑開。發現體的人並不是你,而是他們。當他們來找你時,你才知道你殺死的不是丹尼爾,而是提早起床的沙頓博士。沙頓博士的運氣太壞了,他根據自己的外形塑造了丹尼爾,然而你卻因為緊張得摔破眼鏡,根本看不出他們誰是誰。
「如果你要實質的證據,那就是證據!」沙頓博士的圓頂屋在抖動,貝萊小心翼翼地把傳送器放在桌上,用手緊壓住它。
朱裡爾的臉因為恐懼而扭曲了,貝萊的臉也緊張得變了形。機-丹尼爾看起來則無動於衷。
貝萊伸手一指。「那裡,在門板滑動軌槽裡有些發亮的東西,那是什麼,丹尼爾?」「兩小片玻璃,」這個機器人面無表情地說:「對我們而言毫無意義。」「現在有意義了。那是凹透鏡的碎片。把它們的析光性測定一下,再跟安德比局長現在戴的眼鏡比對別砸碎了,局長!」貝萊撲上去搶下朱裡爾手裡的眼鏡。他喘著氣,把眼鏡交給機-丹尼爾。「我想,這足以證明,局長抵達圓頂屋的時間比你們所想的要早一點。」「我完全相信了。」機-丹尼爾說;「我現在知道,局長的腦波解析讓我上了大當。恭喜你,伊利亞夥伴。」貝萊的手錶剛好是二十四點正。新的一天開始了。
朱裡爾的頭緩緩垂下,埋在臂彎裡。他說話了,但卻是一連串含糊不清的悲咽聲。
「我弄錯了,錯了。我從來沒有想要殺他……」他說著突然滑下座椅,倒在地板上,令人措手不及。
機-丹尼爾馬上跳過去。「你傷害他了,伊利亞。真是糟糕。」「他沒死吧?」「沒有。不過失去知覺了。」「他會清醒過來的。我想他是受不了了。我非這麼做不可,丹尼爾,我必須這麼做。我手上沒有具法律效力的證據,只有推斷。所以我必須不斷困擾他,一點一點將事實說出來,希望他會崩潰。他終於崩潰了,丹尼爾。你聽到他招認了,對不對?」「對。」「我已經說過了,這將有利於太空城的計劃,因為等一下,他醒了。」朱裡爾呻吟著,眼皮動了動,然後睜開眼睛,無言地望著眼前這兩個人。
「局長,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貝萊問。
朱裡爾無力地點頭。
「好。聽我說,現在外世界人所掛心的、急著要做的,並不是懲罰你。如果你跟他們合作」「什麼?你說什麼?」朱裡爾眼裡出現了希望的光芒。
「你一定是紐約中古主義組織中的大人物,甚至還可能是整個地球組織的重要人物。你想辦法讓那些人讚成向太空殖民。你應該看得出來說服他們的關鍵在哪裡,對吧?我們可以回歸土地不過這要在別的星球上才辦得到。」「我不懂。」朱裡爾喃喃道。
「這就是外世界人的目標。而且上帝請幫助我吧現在我所追求的目標也是這個了,這是我跟法斯托夫博士聊天聊出來的結果。他們最希望達成的目標就是這個。他們不斷冒著死亡的危險來到地球,甚至停留在這兒,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如果沙頓博士的死亡可以讓你由中古主義耆轉變為贊成向銀河系殖民,那麼,他們也許會認為這是一種值得的犧牲。現在你瞭解了嗎?」「伊利亞說得非常對。」機-丹尼爾接著說:「幫助我們,局長,我們會既往不究。現在我是代表法斯托夫博士和我們的人民在跟你說話。當然,我們掌握了你犯罪的事實,如果你只是暫時同意幫助我們,過一陣子卻又背叛的話,我們永遠都可以拿這件事來牽制你。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並不願意這麼說。」「我不會受到懲罰嗎?」「只要你幫助我們,就不會受罰。」朱裡爾熱淚盈眶。「我願意。這是意外事件,你們要跟他們解釋清楚。全是意外。我只是做了我認為對的事。」貝萊說:「如果你幫助我們,你做的事就對了。殖民太空是拯救地球唯一可能的辦法。假如你不持偏見,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要是你仍然不明白,那就跟法斯托夫博士談談好了。現在,你可以幫的忙就是把機-山米這件事壓下去。你可以把它說成是意外事件或什麼的,把它結束掉。」貝萊站起來。「還有,記住,我不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局長。除掉我就會毀了你自己。整個太空城都知道這件事了。你明白這個道理吧?」「不必多說了,伊利亞。」機-丹尼爾道:「他是很誠懇的,他會幫忙。從他的腦波解析資料看來,這一點毫無疑問。」「好,那麼我要回家了。我要去看潔西和班特萊,回到我原來的生活。我要睡覺丹尼爾,太空城撤走以後,你會留在地球上嗎?」「我還沒有接到通知。」機-丹尼爾回道,「你為什麼問我這個?」貝萊咬咬嘴唇,停了一會兒。「我從沒有想到自己會對哪個人像對你這樣子講話,丹尼爾,但是我信賴你。我甚至敬佩你。我年齡太大,已經無法離開地球了,不過,等殖民訓練中心成立以後,我還有班特萊。也許,如果有一天,班特萊和你,你們一起…」「也許吧。」機-丹尼爾面無表情。
這個機器人轉向朱裡爾-安德比。朱裡爾正望著他們,軟弱鬆垮的臉上逐漸現出某種生機。
丹尼爾說:「朱裡爾朋友,我一直在試圖瞭解伊利亞曾經對我說過的一些話。也許我正開始明白了,因為我似乎突然瞭解到,與其毀滅不該有的惡行,也就是說,與其毀滅你們所謂的邪惡,還不如將這種邪惡轉變成你們所謂的善良。」他猶豫著,然後,他幾乎像是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很訝異似的。「去吧,從此不要再犯罪了。」貝萊突然笑起來,他握住機-丹尼爾的手肘,兩人相偕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