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女神--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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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蕾奴嚴肅地看著她的母親。她很小心地保持自己表情的平靜,但在她的心中她卻感到高興與驚訝。她的母親最後終於告訴她有關她父親與皮特委員長的事情。她已經視為一個成人。
瑪蕾奴說道,「要是我的話就會不理會皮特委員長,而自己去檢查涅米西斯的運動,媽媽,但是你並沒有這麼做。你的自責感太明顯了。」
茵席格那說道,「我實在不習慣人家說我的額頭上貼著罪惡的標籤。」
「沒有人能夠隱藏他們的感覺,」瑪蕾奴說道。「如果你仔細觀察,你總是能夠分辨出來。」
(別人沒有辦法。瑪蕾奴很久以後才察覺這回事。人們就是不看,不感覺,而且他們也不在意。他們不注意臉色,肢體,聲音,態度,和一些緊張性的習慣。)
「你實在不應該這樣看人的,瑪蕾奴,」茵席格那說道,彷彿她的思考循著另一條平行的路徑。她將手臂放在女孩的肩上,以免她的話聽起來像是斥責。「當你的那雙熱切深邃的雙眼盯著他們時,人們會覺得緊張。尊重別人的隱私。」
「是的,媽媽,」瑪蕾奴說道,毫不費力就知道她的母親是為了保護她自己。她對她十分緊張,懷疑每一刻自己是否又□露出多少內心的秘密。
然後瑪蕾奴說道,「儘管你對太陽系是如何地自責,你什麼都沒有做嗎?」
「有很多理由,莫莉。」
(不是「莫莉,」瑪蕾奴心裡不悅地想著。瑪蕾奴!瑪蕾奴!瑪蕾奴!三個音節。第二音節重音。拜託!)
「有什麼理由?」瑪蕾奴沒好氣地問道。(她母親難道無法感到她語調中的敵意嗎?當每次別人使用她的嬰孩名的時候。當然她故意扭曲她的臉,鬱積她的雙眼,震動她的嘴角。為什麼人們都不會注意到?為什麼人們都看不到?)
「其中之一,是詹耐斯-皮特是個說服高手。無論他的觀點多麼怪異,無論你一開始對他的敵意有多強,他總是有辦法讓你看到,他所持觀點有多麼正確的理由。」
「那並不是真的,媽媽,他是個很可怕的人。」
茵席格那的自我思緒突然中斷,並好奇地瞧著她的女兒。「你為何這樣說?」
「每一個觀點的背後一定有著相當好的理由。如果有人能夠迅速地抓到這些理由,並精準地向你展示出來,那麼他就可以和任何人爭論任何事,而這是十分危險的。」
「詹耐斯-皮特有那些習慣,我承認。我很訝異你居然瞭解這些。」
(瑪蕾奴心想︰因為我只有十四歲,而你們總認為我是小孩子。)
她大聲地說道,「從觀察別人可以學到很多。」
「是的,但是記住我告訴你的。控制一下。」
(才不要呢。)「所以皮特脫服了你。」
「他讓我看到再多等一陣子並沒有什麼大礙。」
「而你甚至不會好奇地想去研究一下到底涅米西斯要往哪裡去嗎?你應該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有,不過那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容易。觀測站一直都有人在使用。你必須輪流等候才能使用觀測設備。即使我是領導者,我也無法自由地使用。同時,一當有人在使用設備,那就沒有任何機密可言。我們每個人都會知道是誰在為了什麼原因在使用觀測設備。幾乎沒有機會能讓我詳細地審視涅米西斯和太陽的光譜,或者是讓我使用觀測站電腦來做必要的計算,而不讓人立刻就知道我在做什麼。我懷疑皮特在觀測站裡派有少數幾個人在監視我。如果我逾越一步,他會馬上就知道的。」
「他不可能對你怎麼樣的,不是嗎?」
「你所指的是,若他發現我背叛了他,是否會將我槍斃--當然不可能,他連想都別想--不過他可以解除我在觀測站的職務並將我派到農場去工作。我可不想要有這種結果。在我和皮特談過之後不久就發現涅米西斯有一顆行星--或是一顆伴星。在當時,我們還不知道要怎樣稱別它。因為它們兩者只相距四百萬公里,並且那個天體並不輻射可見光的波長。」
「你指的是美加斯(Megas)嗎,媽媽?」
「是的。那是一個古老的字,指的是『很大』的意思,以一個行星而言,它算是十分巨大了,尤其與太陽系最大的木星相比。不過它還是比恆星小。有些人認為美加斯是一顆棕矮星。」她突然中斷,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女兒,彷彿不確定她的吸收能力。「你知道什麼是棕矮星嗎,莫莉?」
「我的名字是瑪蕾奴,媽媽。」
茵席格那有些臉紅。「是的。我很抱歉偶爾會忘了。你知道這是很難避免的。我曾經有個很可愛的小女孩名叫莫莉。」
「我知道。下次我變成六歲時,你就可以叫我莫莉了。」
茵席格那笑了。「你知道什麼是棕矮星嗎,瑪蕾奴?」
「我知道,媽媽。棕矮星是一個類似恆星的天體,由於質量還不足以產生高溫和壓力以引發它內部的氫融合反應,不過已經有足夠的質量帶來二次反應來保持它的溫度。」
「正確。相當不錯。美加斯剛好處在邊界。它要不是顆高溫的行星就是個昏暗的棕矮星。它無法發出可見光,但卻發出相當豐富的紅外線。它與我們以前所見過的都不同。它是第一顆外太空行星--我是指,第一顆在太陽系外發現的行星--為了詳細研究,整個觀測站幾乎都埋首投入其中。就算我想要,也沒有機會可以觀察涅米西斯的運動,並且,告訴你實話,有一陣子我自己也忘了這回事。我也和大家一樣對美加斯有著濃厚的興趣,你瞭解嗎?」
「嗯,」瑪蕾奴說道。
「它被證明是環繞涅米西斯唯一的大行星,但這也足夠了。它的質量是木星的--」
「我知道,媽媽。它的質量是木星的五倍,涅米西斯的三十分之一。電腦在很久以前就教過我了。」
「當然,親愛的。而且它也和木星一樣,並不適合住人。一開始大家都感到失望,雖然我們並不期望在紅矮星系會有個可住人的行星。如果行星想要在涅米西斯星系保有液態水的話,它必須足夠接近恆星,而另一方面,潮汐力效應將迫使它的一面永遠朝向涅米西斯。」
「這不就是美加斯的樣子嗎,媽媽?我是說,一面永遠面向涅米西斯?」
「是的。這是指它有著暖帶與冷帶,而所謂的暖帶的確十分溫暖。要不是有厚實的大氣做些調節的話,那兒將是處於紅熱的情況。除了這點,並且由於美加斯的內在高溫,即使是在冷帶,它的溫度依然相當地高。關於美加斯有著許多獨特的天文經驗。然後我們發現美加斯有著一顆衛星,假如你願意將美加斯認為是個恆星的話,它就是行星--也就是艾利斯羅。」
「我知道,它就是我們羅特繞行的星體。但是,媽媽,在處理這堆所有有關美加斯與艾利斯羅的雜事,已經有十一年的時間了。在這段時間內,難道你沒有偷偷地看了一下涅米西斯的光譜嗎?你不曾做過簡單的計算嗎?」
「呃--」
瑪蕾奴急速地接口,「我知道你有。」
「從我的表情看出來的嗎?」
「從你的各種事情看出來的。」
「你會是個讓人在身旁感到十分不舒服的人,瑪蕾奴。是的,我有。」
「然後呢?」
「沒錯,它正朝向太陽系而去。」
他們彼此之間沈寂了一會兒。然後瑪蕾奴低聲問道,「會撞上嗎?」
「不,就我計算的結果。我很確定它不會撞上太陽,或是地球,還是任何太陽系的物體。但它並不需要,你知道的。就算它錯身而過,也有可能摧毀地球。」對瑪蕾奴而言,她很清楚地知道母親很不願意談論地球的毀滅,在她內心裡有著這方面論敘的禁忌,假如她現在只有一個人,她絕對會閉口不言。她的表情□□她與瑪蕾奴的距離稍微拉遠,似乎很急躁地想要離開;她細細地舔著自己的嘴唇,好像想嘗試地將她字句的味道抹除□□這些對瑪蕾奴都一目瞭然。
不過她不希望母親停下來。她必須要知道得更多。
她柔和地問道,「如果涅米西斯錯身而過,它又怎麼會使地球毀滅呢?」
「我試著解釋看看。地球繞著太陽運行,就如同羅特繞行艾利斯羅。如果太陽系中只有地球和太陽,那麼地球幾乎永遠循著相同路徑運行。我說『幾乎』是因為隨著運轉,它將會放出重力波並消耗地球的動量,而這將會非常,非常緩慢地將它帶近太陽。我們可以忽略這點。
「因為太陽系不只有地球,而有著其它複雜的因素存在。月球,火星,金星,木星,每個鄰近的天體都會吸引著它。這種引力比起太陽來講是十分微小,所以地球大致上都遵循著它的軌道。然而,這些微小的引力將以複雜的方式,偏移它的方向與強度,隨著這些天體運行至不同的位置,會影響著地球的公轉軌道。地球將些許地忽近忽遠,它的軸向傾斜偏移一直在改變,而離心率也在做些變更等等。
「這可以證明出來□□事實上已經被證明了□□所有這些微小變動都是週期性的。他們並不朝某個方向變動,而是來來往往振湯。對地球繞太陽的軌道而言,它是是以數十種模式在軌道上些微振動罷了。所有太陽系的天體都是如此。地球的振湯並不會對它的生物造成影響。最糟糕的情況,只是形成冰河時間的延長或是冰山消失而造成海水平面升降,然而生物仍然在這上面好好地生存了三十億年。
「但是現在讓我們假設涅米西斯在一旁呼嘯而過,它並不會接近任何天體至一光月以內。那相當於三兆公里的距離。當它經過□□而這也需花好幾年的時間□□它將會對這個星系給予重力影響。它會讓軌道的振湯更激烈,不過,當它離去後,所有的軌道又會安頓下來。」
瑪蕾奴說道,「你看起來比你所說的還要糟糕。涅米西斯給了太陽系一點小小的振湯□□要是最後又安頓下來的話,有什麼問題呢?」
「那麼,是否它會安頓到同樣的位置上呢?那就是問題所在。如果地球的平衡位置有些不同□□遠離太陽一點點,靠近太陽一點點,要是軌道的離心率增加一點點,或是它的軸線更加傾斜一些□□那將會如何地影響地球上的氣候?即使是一點小小的改變也會讓它變成一個不可住人的世界。」
「你能再算得更精確些嗎?」
「不行。羅特並不是個優良的觀測地點。它也在振湯,並且更嚴重。要花費許多時間和計算才能夠消除我們自己觀測上的偏差,並且去定出涅米西斯的路徑□□而直到它足夠接近太陽系前,我們都無法確定,那是要到我死後很久的時候了。」
「所以你無法肯定地算出涅米西斯會有多靠近太陽系了?」
「幾乎不可能計算出來。在數十光年之內的所有天體的重力場都必須列入考慮。畢竟,一項未列入計算的效應可以會造成超過兩光年的路徑偏差,可能算出是接近的情況,在實際上卻是完全沒有影響。反之亦然。」
「皮特委員長說過到那個時候,就算涅米西斯要來了,太陽系的每個人可能都有能力離開了。他的說法正確嗎?」
「有可能。但是又有誰能夠預測五千年後將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樣的歷史扭曲會發生,而又將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我們只能希望每個人都能安全地離開。」
「即使他們沒有接到警告,」瑪蕾奴羞怯地對她的母親說著宇宙的陳腐之言,「他們也會自己發現。他們必須如此。涅米西斯會愈來愈接近,而再過一陣子,事情會愈來愈明顯,他們也同時可以更精確地計算出它的路徑。」
「但是他們也會因此而缺少更多時間逃避□□假如那是必要的話。」
瑪蕾奴低下頭盯著她的腳趾。她說道,「媽媽,不要生氣。在我眼裡看來,即使每個人都安全地離開太陽系,你還是覺得不快樂。一定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請你告訴我。」
茵席格那說道,「我不喜歡所有人都離開地球的想法。即使整個撤離行動十分順利,有充分的時間與幾乎無任何傷亡,我還是不喜歡這種想法。我並不希望地球遭到遺棄。」
「如果那是必要的。」
「那麼就沒辦法了。我可以屈服於那不可避免的趨勢,但我沒有必要喜歡。」
「你是否對地球存有太多的感情?你在那兒讀書,不是嗎?」
「我在那兒完成了天文研究所的工作。我不喜歡地球,不過那並不重要。那是人類發源的地方。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嗎,瑪蕾奴?雖然我在那兒的時候並未想到這麼多,它依舊是永遠的生命發展地。對我來說那不只是個理想的世界,是個抽像的意念。為了過去,我要它永遠地存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夠表達得更清楚些。」
瑪蕾奴說道,「爸爸是個地球人。」
茵席格那抿起雙唇。「是的。」
「他已經回地球去了嗎?」
「記錄上是這麼寫的。我想也是。」
「那麼,我就是半個地球人羅。是嗎?」
茵席格那皺著眉頭。「我們都是地球人,瑪蕾奴。我的曾曾祖父母一輩子都住在地球上。我的曾祖母在地球上出生。每一個人,都毫無例外地是地球人的後裔。而且不只是人類。在殖民地中的每一種生命體,從病毒到樹木,都自源自於地球的生命。」
瑪蕾奴說道,「但只有人類知道這回事。而有些人總是比其他人更親近。你有時候還會想到爸爸嗎,就像現在?」瑪蕾奴很快地抬起頭看著母親後又退縮。「那不關我的事。我只是想聽你告訴我。」
「那就是我剛剛湧現的感情,不過我沒有必要依自己的感情行事。畢竟,你是她的女兒。是的,我偶爾會想念他。」她輕輕地聳肩說道。
茵席格那接著問道,「你會想念他嗎,瑪蕾奴?」
「我沒有什麼可以想念的。我不記得他。我從沒見過任何全像照片,或是其它什麼東西。」
「不,那不是重點□□」她的音量逐漸降低。
「當我還小的時候,我經常想著為何在大遷移時,為何有些父親和他們的小孩在一起,有些則沒有。我想那些父親離開的可能是他們不喜歡自己的孩子,所以爸爸並不喜歡我。」
茵席格那看著她的女兒。「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
「那是我小時候的想法。當我長大些,我才知道事情比那更加複雜。」
「你實在不該這麼想的。不是這樣的。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早些知道的話□□」
「你不喜歡談這件事情,媽媽。我瞭解。」
「無論如何我都會跟你談,要是我知道了你的想法;如果我能夠像你一樣從你的臉上讀出你的想法。他真的愛你。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會不顧一切地將你帶走。那都是我的錯,真的,讓你們分離開來。」
「也是他的錯。他可以和我們一起留下來。」
「他或許可以,但在經過這麼多年以後,比起當年我已經可以更清楚地瞭解他的問題了。畢竟,我並沒有離開家鄉;我的世界跟著我一起離開。我可能會離開地球二光年,但我還是待在我出生的羅特裡頭。你的父親不一樣。他在地球而不是在羅特出生,我想他無法忍受永遠離開地球的想法。我偶爾也會想到。我討厭地球遭到遺棄的想法。必定有數十億的人對旅離開地球會感到心碎。」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瑪蕾奴說道,「不知道爸爸現在在地球做什麼。」
「我們怎麼可能知道呢,瑪蕾奴?廿兆公里是相當相當長的距離,而十四年也是相當相當長的時間。」
「你認為他還活著嗎?」
「我們也不可能知道,」茵席格那說道。「在地球上生命可能非常短暫。」然後她發覺自己似乎在自言自語,「我確定他還活著,瑪蕾奴。當他離開的時候他身體還很健康,而現在他也才要五十歲而已。」然後她溫柔地問道,「你想念她嗎,瑪蕾奴?」
瑪蕾奴搖搖頭。「你不可能想念你不曾擁有過的東西。」
(但是你擁有過,媽媽,她心理想道。而且你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