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佩頓從來不公開談論他如何在十幾次鬥智中挫敗地球上的警察,老是讓心理探測器空等一場。當然只有傻瓜才會那樣做,不過在他自鳴得意的時刻,也曾想到留下那麼一份只准在他死後才許拆開的遺囑,好讓後世的人們看到他的一帆風順是出於才幹而不是出於運氣。
他將在遺囑裡寫道:「凡是挖空心思想出來的假模式都會露出某仲痕跡,難以真正掩飾罪行。因此,更好的辦法是在一些事件中找出一個已經存在的模式,然後使你的行動適應於它."
佩頓就是運用這一原則設計謀害亞爾培特-康威爾的。
康威爾是個小本經營贓物的零售商,他首次找佩頓接洽是在佩頓經常光顧的格林尼爾酒家裡的單人飯桌上。康威爾的藍色西服好像發出一道特殊的光澤,他的皺臉好像露出一個特殊的笑容,他褪了色的小鬍子翹得好像也有些特別。
「佩頓先生,」他毫不猶豫地上前招呼這個後來將要殺害他的兇手「見到您真高興。我都快失望了,先生,都快失望了。」
佩頓在格林尼爾酒家一邊吃最後一道甜食一邊看報時最恨有人打擾他,就說:「你要是有正事要跟我談,康威爾,你知道到什麼地方找我。」佩頓40開外,頭髮已失去早年的色澤,但他腰板筆直,舉止年輕,眼睛烏黑,說話的聲音經過長期磨練更是鋒利得很。
「這次不成,佩頓先生,」康威爾說,「這次不成。我打聽到一窖寶藏,先生,一窖……您知道,先生。」他右手的依指輕輕移動,像是一個鈴錘敲打著看不見的物體,他的左手短暫地圈在耳朵上。
佩頓翻了一頁報紙(報紙是從遠距離傳送器上取下的,還帶點潮把它疊平,然後說:「響鈴?」
「哦,輕點聲,佩頓先生。」康威爾悄聲說,顯得很著急。佩頓說:「隨我來."
他們漫步穿行公園。這是佩頓辦事的另一條原則:為了適應地保密,最好在戶外壓低嗓門討論。
康威爾小聲說:「一窖響鈴;一窖囤積起來的響鈴。還沒加過工,可美麗極了,佩頓先生."
「你見過嗎?」
「沒有,先生,可我跟一個見過的人談過。他有足夠的證據讓我信服。那麼有足夠的財富可以讓我們退休下來過舒服日子。真正的舒服日子,先生。」
「另外那人是誰?」
一陣狡詐的神色掠過康威爾的臉,但,它猶如冒煙的火炬,掩蓋的要比照出的多,徒然添上一層可憎的油膩。「那人是個月球上的小偷小摸,他有辦法在月球的環行山上找到響鈴的礦藏。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他從來沒告訴過我。可他收集了十幾個,藏在月球上,然後來到地球上設法脫手。」
「他死啦,對不對?」
「對啦。一起最令人震驚的事故,佩頓先生。從高處掉下來。非常悲慘。當然啦,他在月球上的所作所為完全是非法的。那兒的自治領政府對私自採掘響鈴有非常嚴厲的法律限制。因此這或許是對他的一種天罰……不管怎樣,我有他的地圖。」
佩頓說,神情鎮靜冷漠:「我不想聽你們這次小小交易的任何細節。我想要知道的是你為什麼來找我。」
康威爾說:「您瞧,佩頓先生,那兒有足夠的財富供我們二人平分,我們可以各盡所能。對我來說,我知道寶藏的所在地,我還能弄到一艘宇宙船."
「是嗎?"
「您能駕駛宇宙船,您也有最好的關係網能把這些響鈴脫手。這是最合理的分工,佩頓先生。您說是不是?」
佩頓考一下他自己的生活模式——已有的模式——覺得事情不而合.
他說:「我們在8月10日動身去月球。」
康威爾煞住腳步說:「佩頓先生!現在才4月呢。」
佩頓行走如故,康威爾不得不快步跟上。「您聽見了嗎,佩頓先生?"
佩頓說:「8月10日。我會在適當時間跟你聯繫,通知你把宇宙送到什麼地方。這之前別設法跟我見面。再見,康威爾."康威爾說:「對半分?」
「一言為定,」佩頓說。「再見。」
佩頓繼續獨自往前走,再次回顧他自己的生活模式。18歲時他洛基山脈買進一片土地,土地的舊主人曾在那兒蓋了一座當作避所的房屋,一切設計都是為了防備2oo年前的原子戰爭威脅。結原子戰爭並未發生,這座房屋卻遺留下來,成了反映人們當時如何心吊膽的力求自給自足的一座紀念碑。
房子用鋼骨水泥造成,座落在地球上可能找到的最荒無人煙的方,高出海平面很多,四周有更高的山峰作屏障。屋內有自給自足發電裝置,自來水由山泉供應,一些冰箱大的足以同時掛10條整,地窖裝備得像座堡壘,裡面儲存了大量武器彈藥以對付饑寒交、驚惶失措的亂民。屋內的空調設施能把空氣洗了又洗,直到除幅能外(天哪,人類有多脆弱)一切都能擦洗乾淨。
就在這座逃命之屋裡,佩頓一年復一年度過他長期鰥夫生活中8月。他帶去通訊設備、電視機和遠距離報紙傳送器。他在自己住宅周圍設置了一道力阻礙區籬笆,又在籬笆隔斷山中羊腸小道人口處裝了一個通報住宅的短距離警鈴。每年有一個月,他可以完全獨處。沒有人看見他,沒有人能跟他聯繫。在絕對的隱居中,他能享受到跟世人(對他們他只能感到一種冷漠的輕蔑)交往11個月之後唯一值得他重視的假期。連警察——想到這裡佩頓不由得露出微笑——也知道他對8月深切關注。有一次他甚至在保釋中逃跑,寧肯冒身受心理探測的危險,也不願放棄他的8月假期。
佩頓想起了另一個可能包括在他遺囑裡的警句:缺乏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如果幹得巧妙,反倒有助於一個人顯得無辜。
在7月30日那天,就像每年的7月30日那樣,路易斯·佩頓在早晨9:15乘無引力同溫層噴氣飛機離開紐約,在中午12:30抵達丹佛。他在那兒吃了午飯,乘下午1:45的半引力公共汽車去駝峰角,從那兒由山姆·拉伯曼駕駛古老的地面汽車——全引力的!——沿著山間小路送他到住宅門口。山姆·拉伯曼莊嚴地收下他一貫拿到的10元錢小費,用手碰了下帽沿,這也是15年來他在7月30日那天做慣了的。
在7月31日那天,也像每年的7月31日一樣,路易斯·佩頓駕駛他自己的無引力快速飛機回到駝峰角,通過駝峰角的鄉村百貨店訂購了這一個月的必需品。訂貨單毫無奇特之處。實際上是過去幾次訂貨單的復本。
百貨店經理麥金泰嚴肅地覆核了訂貨單,把它傳送到丹佛市山區中央倉庫,一小時內全部貨物都通過遠距離傳送裝置送到。佩頓在麥金泰的幫助下把物品裝上飛機,像往常一樣留下10元小費,又回到住處。
8月1日凌晨零時:分,圍繞宅鄖的力阻礙區全部通上電流,佩頓完全與世隔絕了。
從這開始,模式改變了。經過深思熟慮,他給自己留下8天時間。這期間他不慌不忙把這個月內該消費掉的必需品全都銷毀了他啟用了處理垃圾的房間,裡面的裝備十分先進,能把包括金屬和玻璃製品在內的一切物質粉碎成難以辨認的分子壯態未屑。在處理過程中散發出來的多餘能量全被流經宅郵的山泉所吸收。泉水的溫度高出平時5度達一星期之久。
8月9日,他的快速飛機把他送到懷俄明某地,亞爾培特·康威爾和一艘宇宙船正在那兒等著;宇宙船本身當然是個弱點,因為有人出售,有人運送。有人幫忙作起飛準備。然而所有這些人都只跟康威爾有過聯繫,而康威爾——佩頓想到這裡,冷漠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將是個死胡同。一個不折不扣的死胡同。
8月10H,這艘宇宙船由佩頓操作,有康威爾帶著他的地圖作乘客,離開了地球地面。它的無重力場情況良好。開足馬力後,它的重量已減至不足一兩。微核反應堆無聲地、高效率地供應能量,宇宙船既不出聲也不噴出火苗,悄悄飛越大氣層,縮成一個小點,消失不見。
決不可能會有證人目睹這次起飛;而在這歌舞昇平的太平時代,已不可能像往日那樣會有雷達偵察。事實上的確沒有。在空間飛了兩天。接著在月球上度過了兩周。佩頓幾乎出乎本能,從一開始就把在月球上逗留的時間定為兩周。他對非職業製圖手繪地圖的價值不存幻想。對繪圖者本人或許有用,因為有記憶幫助。對陌生人來說,這類地圖並不比密碼強多少。
只是在起飛之後,康威爾才第一次把地圖出示給佩頓看。他餡媚微笑著。「歸根到底,先生,這是我唯一的王牌。」
「你拿這跟月球地形圖核對過沒有?」
「我不懂得怎樣核對,佩頓先生。我都指望您呢。」
佩頓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隨手把地圖還給了他。只有一件事能肯定,地點在泰喬環形山上,那是被埋到地下的月球城舊址。至少有一點值得慶幸,天文學在幫他們的忙。這會兒泰喬正在球的白晝一面。那就是說,巡邏船不太可能出動,他們兩人不太可會受到監視。
佩頓讓宇宙船來一個很危險的快速無引力著陸,停泊在一座環山的陰影裡,那地方又冷又黑,十分安全。太陽已過天頂,陰影不縮短。
康威爾拉長了臉。「哎喲,哎喲,佩頓先生。我們怎能在大白天處勘探。」
「月球上的白天不可能永不消失,」佩頓簡短地說。「還剩約莫100個小時的陽光。我們可以利用這段時間來適應環境,研究地圖."
答案來得很快,不過不止一個。佩頓一再研究月球地形圖,仔細測量,試圖在手繪的草圖上尋找出環形山的模式,這張草圖是關鍵,但它指向何處呢?
最後佩頓說:「我們要找的環形山是三座中的一座:GC一3,GC-5,或者Mr10."
「我們怎麼辦呢,佩頓先生!"康威爾急切地問。
「我們一座座找,」佩頓說,「從離得最近的一座開始。」
過了月球上的明暗界線,他們就在黑夜的陰影裡了,以後,他們花在月球表面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漸漸習慣於永恆的靜寂和黑暗喇目的星點以及從環形山上透過來的地球之光。他們在紋絲不動、毫無變化的乾燥塵土上留下了凹陷的、不可名狀的足跡。佩頓最先注意到它們是在他們爬出環形山完全受到凸圓的地球的光輝照耀之後。那是在他們到達月球之後的第8天。
月球上的寒氣迫使他們無法在宇宙船外久呆。但他們每天盡量延長在船外逗留的時間。到月球後的第11天,他們已經排除GC5藏有響鈴的可能性。
到了第15天,洩了氣的佩頓已瀕臨絕望。必須是GC一3。Mr10離得太遠了。他們已經來不及趕到那裡進行勘探再在8月31日之前返回地球。
然而,在第15天的同一天內,絕望被永遠埋葬掉了,因為他們終於找到了響鈴。
它們並不美麗。只是些參差不一的灰色岩石。像兩個拳頭那麼大,中空,在月球引力中輕如鴻毛。共有20多枚,經過仔細琢磨之後每枚至少可賣10萬元。
他們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響鈴送往宇宙船,埋在紅刨花堆裡放好,又返回原地繼續運送。就這樣步行往返3次,換了在地球上準會把他們累壞,但在月球的細微引力下簡直算不得什麼。
康威爾把最後一批響鈴傳給了佩頓,佩頓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外層人口艙內。
「別讓它們擋了道,佩頓先生,」他說,無線電話機裡的聲音聽在一個人的耳裡有點刺耳。「我上來啦."
他蹲下身子在月球引力下準備來一次緩慢的高跳,才抬頭就嚇鬼不附體。他的臉隔著頭盔的透明面罩可以看得很清楚,已歪扭一副最後的恐怖怪相。「不,佩頓先生,別——」
佩頓握著噴氣槍的手一緊,開了火。只見一道無法忍受的亮光一閃康威爾就成了一具殘骸,橫躺在破碎的宇宙服和漸漸凝固的血泊中."
佩頓憂鬱的凝視死者片刻,但時間極短。隨後他把最後幾枚響鈴搬到早已準備好的貯存器內,脫下宇宙服,先發動無重力場,再發動微核反應堆,開始了回地球的旅行,但比兩個星期前要多出一二百萬財富。
8月29日,佩頓的宇宙船船尾向下,悄悄地降落到8月10日那天在懷俄明起飛的地方。佩頓選擇此地降落的心思沒有白費。他的高速飛機仍在那裡,受到鄉間一片彎彎曲曲的,巖的掩蔽。他再次搬運響鈴,連同貯存器一同搬入巖深處,用泥土鬆鬆地掩藏好。他重新回到宇宙船上,啟動操縱儀器,作好最後的安排。他再次爬出宇宙船,兩分鐘後船上的自動儀器開始工作。宇宙船靜悄悄地快速開動,只見它向上一蹦,衝向空中,由於地球在它下面自轉,它似乎偏西飛行。佩頓把手遮在瞇縫著的眼睛上望,在他目光的盡頭微光映著藍天一閃,隨即變成小小一團煙雲。佩頓的嘴一歪,露出笑容。他判斷得很正確。由於鎘安全桿已往後扳到不起作用的程度,微核反應堆超出安全點,於是宇宙船就在核爆炸中消失了。
20分鐘後,他回了自己的住處。他很疲乏,肌肉在地球重力下又酸又疼。他睡得很好。
12小時以後,天才朦朦亮,警察就來了。
開門的男子交叉起兩手放在他的大肚子上,把掛著笑容的腦袋點了兩三下,表示歡迎。進門的男子名叫塞頓·台文波特,是地球調查局的偵探,他進門後不安地東張西望。
房間很大,半明半暗,只有一盞耀眼的照明燈把光圈集中到一隻組合的扶手椅寫字桌上。一排排縮微書籍擺滿四壁。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掛著幾張銀河系地圖,另一個角落裡的架子上有一架銀河望遠鏡的鏡頭閃出柔和的微光。
「您是歐思博士?」台文波特問,聲調裡顯出有點難以相信。台文波特是個矮胖漢子,黑髮,高而小的鼻子,一邊的腮幫上有一個星形傷疤,是一條神經鞭近距離打中他後永遠留下的標記。
「是我,」歐思博士說,是一種細小的男高音。「那麼說來您是台文波特探長啦。」
探長出示證件說:「大學當局把您介紹給我,說您是宇宙地質學家。」
「兩個鐘頭前你來電話的時候已說過啦,」歐思和藹他說。他濃眉大眼,獅子鼻,兩隻金魚眼上架著一副厚眼鏡。
「我馬上就要談到正題,歐思博士。我想您已到過月球……」
歐思博士剛從一堆散亂的縮微書籍後面拿出一瓶紅酒和兩隻蒙著灰塵的酒杯,聽到這裡就突然魯莽地打斷他的話:「我從來沒到過月球,探長。我也從來不曾有過這打算!宇宙航行是樁蠢事。我才不迷信它哩。」隨即他的語調變溫和了:「請坐,先生,請坐。喝點什麼。」
台文波特探長喝著酒說:「可您是……」
「宇宙地質學家。不錯,我對其他星球感興趣,可那並不等於我非親自去那兒不可,老天爺,當歷史學家並不一定要時間旅行,對不?」他坐了下來,圓臉上再次浮出一個寬闊的笑容。「現在請把你的來意告訴我."
「我這次來,」探長皺著眉說,「是想跟您請教一起謀殺案。,,
「謀殺?我跟謀殺有什麼關係?,,
「這起謀殺案,歐思博士,發生在月球上。,,
「令人吃驚。」
「還不至於令人吃驚。是空前的,歐思博士。自從建立月球自治領50年以來,宇宙船爆炸過,宇宙服漏過氣。有人在有陽光的一面煮熟,也有人在黑暗的一面凍死,更有人在明、暗兩面窒息而死。甚至有人活活摔死,考慮到月球的引力,這樣做倒是需要些本領的。不過在整個這段時期,還沒有一個人在月球上死於另一個人蓄謀的暴力——直到現在。」
歐思博士說:「是怎麼發生的?」
「用激光槍。幸運的是事有湊巧,在出事的一小時內當局正好在場一艘巡邏船看見月球表面上有道亮光一閃。您知道在黑暗的一面一道閃光能照多遠。巡邏船的駕駛員通知了月球城,然後著陸。就在他轉了個圈往回駛的時候,他發誓說剛好在地球光下看見好像有一艘宇宙船起飛。著陸以後,他發現了一具被激光槍擊斃的屍體和腳印。」
「那道閃光,」歐思博士說,「你以為是激光槍開槍時發出的?」
「確鑿無疑。屍體是新的,內臟還沒凍冰。腳印是兩個人的。仔細測量後表明,是兩類不同直徑的足跡,屬於不同盡碼的宇宙靴。它們主要通向環形山GC3和GC5,一對———,
「我對月球上環形的官方編碼很熟悉,」歐思博士和顏悅然他說。「嗯。總之,GC3那兒的腳印引向環形山巖壁上的一條裂縫,」縫裡發現一些作打磨之用的浮石碎片。經調射線檢驗證明——,,「響鈴,」宇宙地質學家非常激動地插嘴說。「別跟我說你的這次兇殺案與響鈴有關!」
「要是有關,那又怎麼樣呢?」台文波特茫然問。
「我也有一枚。是大學的一個探險隊發現了轉送給我的,以酬謝一來吧,探長,我一定要讓你見識一下。歐思博士跳起身,啪咯啪喀地穿過房間,招手叫探長跟著他走。台文波特有點心煩意亂,只好跟上去。
他們走進了第二個房間,比第一個大些,更黑暗,也更擁擠,各式各樣的資料雜亂無章地堆在一起,一點不講究條理,台文波特見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看出一小塊「藍釉」似的東西,來自火星,某些浪漫主義者認為它是早已絕跡的火星人遺留下來的手工藝品。還有一小顆隕星;一隻早期宇宙船的模型;一隻密封的瓶子,瓶內一無所有,標籤上潦草地寫著:「金星大氣」。
歐思博士快活他說:「我把整所宅子建成了一座博物館。當一個單身漢就有這好處。當然啦,我沒把東西安頓好。哪一天等我有一兩個星期的空閒……」
一時間他環顧左右,顯得有點困惑;後來好像記起了什麼,就推開一張以巴納德星球上的最高級生命體——海洋裡的無脊推動物——的發展作進化圖解的掛圖,說道:「瞧這個。怕是有暇疵的。」
響鈴細緻地焊接好吊在一根細鋼絲上。一眼就能看出它是有暇疵的。有一條壓縮線從中間繞過,使它看上去好像是兩個小半球牢牢地但不完美地緊貼在一起。除此之外,它打磨得很精緻,正好發出暗淡的光澤,呈柔和的灰色,像天鵝絨般滑膩,還隱隱佈滿麻點,一些實驗室枉費不少精力試圖造出合成響鈴,卻發現無法仿製。
歐思博士說:「我做了許多實驗,才找到合適的鈴槌。一隻有暇疵的響鈴是很難弄清楚其性質的。可是骨頭行。我這兒有一根——」說著,他舉起一樣灰白色的東西,看上去有點像一隻又粗又短的匙。「是我用公牛的股骨製成的。聽."
他的短而粗的手指極其輕巧地擺弄著響鈴,摸一處最靈敏的地方。他調整好位置,很仔細地讓響鈴穩定下來。隨後他又讓它自由擺動,接著用骨匙的粗大一端輕輕敲打響鈴。
剎那問像是有100萬隻豎琴在一里外齊奏。樂聲高漲消逝又回復。它來自不知何方,彷彿在頭腦裡鳴響,無比地悅耳、哀婉和震人心炫。
它終於漸漸消失,有整整一分鐘他倆誰也不說話。
歐思博士說:「不壞吧,嗯?」說著將手一揮,讓響鈴在鋼絲上擺動不止。
台文波特不安地挪動著身子。「小心!別打碎了.一隻好響鈴非常脆弱易碎,這是眾所周知的。
歐思博士說:「地質學家們說,響鈴只是在高壓下變硬的浮石,裡面真空,有一些顆粒狀小石子可以自由地互相撞擊。那是他們的說法不過要是情況確是如此,那麼我們怎麼無法複製呢?再說跟一枚沒有暇疵的響鈴相比,這一枚簡直成了和兒童玩的口琴/
「一點不錯,」台文波特說,「地球上擁有無暇疵響鈴的人都不到100個,還有上百個機構和個人願意出任何高價收購,決不問任何問題。誰要是有一批響鈴在手,當然會引起兇殺。」
宇宙地質學家轉向台文波特,用一隻粗而短的食指把眼鏡推回到他那只不起眼的鼻子上。「我並沒忘記你的兇殺案。請說下去。」
「只消一句話就能說清楚。我知道兇手是誰。」
他們已經回到了書房裡各自的座椅上,歐思博士兩手抱拳放在亙的胖肚皮上面,說道:「真的嗎?那你當然沒什麼問題啦,探長。」
「知道和證明不是一回事,歐思博士。不幸的是,他沒有不在犯罪現場證據。」
「你的意思是說,不幸他有,對不對?」
「我說的就是我話裡的意思。如果他有不在現場的證據,我就能戳穿它是假的。如果有證人聲稱曾在兇案發生的時候在地球上看見他,他們的證詞也能被戳破。如果他有什麼證明文件,最終也能被揭發是偽造的或者是某種騙局。不幸他什麼也沒提供。」
「他提供了什麼呢?」
台文波特探長仔細地描述了佩頓在科羅拉多的別墅。他總結說「每年8月他都在那兒過著絕對與世隔絕的生活。就連地球調查局不得不就這一點替他作證。無論哪一個陪審團都不能不假定今年8月他照常呆在他的別墅裡,除非我們能提供確鑿的證據證明他是在月球上。」
「你有什麼理由認為他當時是在月球上?或許他是無辜的。」
「不!」台文波特幾乎聲色俱厲。「15年來我一直在設法收集足夠的證據使他就範,可始終沒有成功。不過這會兒我已能聞出佩頓犯罪的氣味。我可以告訴您說,除了佩頓,地球上沒有一個人能有這樣大的膽子或者有這樣密切的關係網敢於設法把走私進來的響鈴倒賣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個有經驗的宇航員。大家也都知道他曾與被謀害的人有過聯繫,儘管這種系發生在幾個月之前。不幸所有這些情況都不算什麼證據。」
歐思博士說:「使用心理刺探早已合法化了,幹嗎不使用一下呢,難道這不是最簡單的辦法?」
台文波特現出怒容,臉頰上的傷疤開始發青。「您讀過康斯基一海亞卡瓦法規嗎,歐思博士?」
「沒有。」
「我想誰也沒讀過。政府說,心理隱秘的權利是最基本的人權。說得好,可是跟著來的呢?一個受到心理刺探的人一旦證明他被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就有權要求法庭給予高額賠償。在最近的一個案例裡,有個銀行出納員被不正確地懷疑犯有偷盜罪,受到心理刺探後證明無辜。結果得到2萬5千元賠償金。好像是指向偷盜罪的間接證據結果指向了一樁小小的通姦罪。他申訴說他失去了工作,受到女方丈夫的威脅從而生活在人身傷害的恐懼中,最後還遭到譏笑與謾罵,因為有個小報記者打聽到了心理刺探的結果。他的申訴得到法庭的認可。」
「我能理解那人的申訴理由。」
「我們誰都能理解。麻煩就在這裡。還有一點需要記住:一個不論什麼理由受過一次心理刺探的人不論什麼理由不能再次受心理刺探。法律規定。一個人在一生中不應該遭受兩次心理危機。」
「不很方便。」
「一點不錯。自從心理刺探合法化以後的兩年內,我已數不清有多少騙子無賴想方設法使自己因搶錢包而受到心理刺探。這樣一來他們以後就能肆無忌憚地干犯罪勾當啦。因此您可以理解當局不會輕易讓佩頓進行心理刺探的,除非他們已掌握他確鑿的犯罪證據。不一定是法律證據,可必須是強有力的證據,足以說服我的上司。最糟糕的是,歐思博士,如果我們不帶著心理刺探記錄上法庭,我們就無法勝訴。像兇殺這類嚴重案件,不使用心理刺探本身就足以向最愚昧的陪審員證明,公訴的一方並無十分把握。」
「那麼你要我幫你幹什麼呢?」
「證明他8月裡某個時候在月球上。而且必須速戰速決。我沒法把他作為嫌疑犯繼續拘留下去了。萬一這次兇殺的消息傳了出去,新聞界就會像一顆行星撞到金星的大氣一樣,立刻爆炸開來。一樁富於煽動性的罪案,您知道——發生在月球上的第一起兇殺案。」
「兇殺發生的確切日期是哪一天?」歐思博士間,他的態度突然轉變成生氣勃勃的盤間。
「8月27日.」
「什麼時候逮捕他的?」
「昨天。8月30日……」
「那麼說來如果佩頓是兇手,他有足夠的時間回到地球上。」
「剛好。剛剛好。」台文波特的嘴唇變薄了。「我要是早到一天——要是我發現他的住處空著——」
「你揣摩這兩個人,兇手和被害人,一起在月球上呆了多久?」
「從地上的腳印看,有不少天。至少一個星期。」
「找到他們使用的宇宙船沒有?」
「沒有,或許永遠找不到了。約莫10個小時以前,丹佛大學報告說從昨晚6時開始,本地輻射突然增加,持續了好幾小時。這種事幹起來很容易,歐思博士,只消調整一下宇宙船的操縱系統,讓它無人飛行,然後使微核反應堆在50哩高空路爆炸."
「換了我是佩頓,」歐思博士若有所思他說,「我寧肯在船上殺了那人,然後連屍體和船一起炸掉。」
「您不瞭解佩頓,」台文波特陰鬱他說。「他喜歡占法律的上風。他為此沾沾自喜。陳屍月球是他對我們的挑戰."
「我明白了/歐思博士轉動著手掌輕輕拍著肚子說。「嗯,倒是有一個機會."
「能證明他去過月球?」
「能告訴你我的想法。」
「現在?」
「盡快。當然啦,那要在我有機會見到佩頓先生之後/
「這可以辦到。我有架無重力噴氣飛機在外面待候。我們可以在川分鐘內到達華盛頓。』
突然一陣非常吃驚的神色掠過胖宇宙地質學家的臉。他站起身來,離開地球調查局偵探,啪咯啪塔地向亂糟糟房間裡最黑暗的角落走去。
「不!」
「我不乘無重力噴氣飛機。我信不過它們。」
台文波特困惑地瞪著歐思博士。他結巴著說:「您寧肯坐單軌火車嗎?」
歐思博士厲聲說:「我不相信一切形式的交通工具。我信不過它們。除了走路。我不在乎走路。」他突然變得很熱切。「你能把佩頓先生請到這個城市裡來嗎,到某個光是步行就可以走到的地方?到市政府,辟如說?我常常步行到市政府。」
台文波特束手無策地環顧著房間。他瞅著無數冊關於光年的浩瀚巨著。他從開著門望得見另一座房間,裡面有太空中各個星球世界的標誌。他再望望歐思博士,看見他一想到無重力噴氣飛機就嚇得臉色發白,不由得聳了聳肩膀。
「我可以把佩頓帶到這兒來,一直帶到這個房間。這能使您感滿意嗎?」
歐思博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好極啦."
「我希望您能履行您的諾言,歐思博士。」
「我將盡力而為,台文波特先生。」
路易斯·佩頓厭惡地打量一下四周,又輕蔑地瞪了一眼衝他點頭表示歡迎的胖子。他看看讓給他坐的座椅,用手撣了撣才坐下。台文波特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就座,身上佩帶的激光手槍很觸目。
胖子面露笑容,坐下後用手輕輕拍著他的圓肚皮,彷彿剛剛吃光一頓佳餚,還一心想要全世界都知道。
他說:「晚上好,佩頓先生。我是溫台爾·歐思,宇宙地質學家。」
佩頓又盯了他一眼。「你找我幹什麼?"
「我想要知道您在8月裡有沒有到過月球,不管在什麼時候。」
「我沒到過。」
「可是從8月1日到8月30日,沒有人在地球上看見過您。」
「我在8月裡過著正常的生活。我在那個月裡一向不為人所見。讓他來告訴你吧。」說著,他朝著台文波特的方向一晃腦袋。
歐思博士輕聲笑了起來。「要是我們能證實這件事該有多好。但願有什麼方法能區別月球與地球。比如說,我們能分析您頭髮裡的塵土,然後說:『啊哈,月亮巖。』不幸的是我們不能。月亮巖跟地球巖沒什麼不同。即便有什麼不同,您的頭髮裡也不可能有什麼月球上的塵土,除非您不穿宇宙服登上月球表面,而這是不可能的。」
佩頓不動聲色。
歐思博士繼續說下去,一邊慈祥地微笑著,一邊舉起一隻手把光悠悠地架在他大蒜鼻上的眼鏡扶正。「一個在空間或月球上旅行的人呼吸地球空氣,吃地球食物。不管他在宇宙船上還是穿著宇宙服,他都把地球環境帶在他身旁。我們正在尋找這麼一個人,他在空間旅行了兩天去月球,在月球上至少呆了一個星期,又花了兩天工夫從月球返回地球。在整個這段時間,他都把地球帶在身旁,這就使事情很難辦。」
「我倒有個建議,」佩頓說,「你們可以釋放我,再去尋找真正的兇手,事情就不會這麼難辦了."
「很有可能這麼做,」歐思博士說。「您可曾見過這玩節兒嗎?」他把一隻胖乎乎的手伸到椅子旁邊的地面上,拿起一隻強光內蘊的灰色球體。
佩頓微微一笑。「我看好像是枚響鈴。」
「是響鈴,兇殺的目的是奪取響鈴。您認為這一枚怎麼樣?」
「我認為它有嚴重的暇疵。」
「啊,可是仔細看看,」歐思說著迅速將手一揮,隔著6尺距離把響鈴扔給了佩頓。
台文波特驚呼一聲,從座椅欠起身子。佩頓使勁抬起兩隻胳膊,快得剛好接住響鈴。
佩頓說:「你這個混帳傻瓜。別這麼把它扔來扔去。」
「您很看重響鈴,對不起。」
「看重得捨不得打碎一枚。至少這不算犯罪吧。」佩頓輕輕地摩挲著響鈴,隨後把它舉到耳旁慢慢搖動,諦聽顆粒狀的微小月亮石在真空中互相撞擊時發出的輕柔聲響。
隨後,他拎著那根依舊焊接在鈴上的鋼絲將響鈴擎起,用大拇指的指甲在鈴的表面上熟練地劃著曲線。就像拔動琴弦似的,鈴聲響了,非常柔和,非常像笛聲,帶著一種輕微的顫音漸漸消逝,但餘音裊裊,使人聯想起夏日晚霞的餘輝。
一霎時,三個人都被樂聲陶醉了。
隨後歐思博士說:「把它扔回來,佩頓先生。扔到這兒來!」說著以命令式的姿勢伸出一隻手去。
路易斯·佩頓機械地扔出響鈴。它形成一個小小的弧圈朝歐思博士等待著的手飛去,但只飛了1/3的路程就往下墜落,發出一聲令人心碎的哀鳴,在地板上跌得粉碎。
台文波特和佩頓瞪著灰色的碎片,兩人同樣啞口無言,當歐思博士平靜的聲音傳來時他們倆幾乎都沒有聽見。博士說:「等找到罪犯所窩藏的那些原始響鈴時,我要求賠我一隻沒有暇疵的,而且要打磨好,作為補償的費用。」
「費用?什麼費用?」台文波特沒好氣地問。
「的確,事情現在已經很清楚。儘管我剛才作了那麼一個小小的發言,地球環境中有一樣東西是哪個宇航員也沒法帶走的,那就是地球表面的引力。佩頓先生早先對他所扔的東西顯然評價極高,然而扔的時候又導乎尋常地失算,這一事實只能說明,他的肌肉還未重新適應地球的引力。因此台文波特先生,我作為專業人員的意見,認為您的犯人在過去幾天內曾離開地球。他或許在空間,或許在某個比地球的體積要小的星球上——比如說,月球。」
台文波特得意洋洋地站起身來。「請給我一份您的書面意見,」
他說著,用手握住激光槍,「憑它準能獲得使用心理刺探的許可。」路易斯·佩頓一陣暈眩,毫不反抗,只是麻木地意識到他留下的任何遺囑裡不得不包含徹底失敗這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