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火星人--第七章 彼尼山上的人
第七章 彼尼山上的人
我在彼尼山頂的一個小酒店裡過了一夜,這是我自打萊瑟海德逃出來以後第一次睡在一張床上。我開始花了很大力氣想破門而入——後來發現大門上只上了一個門閂——我就這麼輕易進了門,在每一間屋子裡翻找食物,直到後來我幾乎絕望的時候,才在一個好像是傭人的臥房裡找到了一塊給老鼠啃過的硬麵包和兩個菠蘿罐頭。這個地方已經給人仔細地搜過,沒什麼東西留下來了。我在酒吧間裡發現了一些餅乾和三明治,先前來的人沒有注意到這些東西。我沒吃三明治,因為它們都壞了,但是我不僅吃了許多的餅乾來充飢,而且把它們裝滿了口袋。我沒有開燈,害怕火星人在夜裡會到倫敦的這一帶來找東西吃。上床之前,我先忙乎了一陣,我偷偷地從一扇窗子走到另一扇窗子,向外望著是不是有那些火星人的動靜。我睡得很少。當我躺在床上的時候,發現自己能夠合理的思考了——這是自從和牧師最後一次爭吵後,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從那以後,我的精神狀況一直處在模糊的心緒不寧和麻木的愚鈍狀態當中。但是那天晚上吃過東西以後,我的腦子變得更加清醒了,我開始思考了。
我的腦子裡交替地思考著三件事:牧師之死,火星人在什麼地方,還有我妻子可能遭到的命運。對於第一件事情,我感到沒有恐懼和後悔;我只把它看作已經發生的事情,雖然這樣的記憶不令人愉快,但也不引起絲毫懊悔的感受。我那時和現在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因為一系列的事件驅使,我才在倉促之中用刀柄砸向了牧師。我不感到良心受到譴責;然而記憶卻一直緊緊地纏繞著我。在夜晚的靜寂當中,我感覺離上帝更近,我為了自己那憤怒的一刻接受著上帝的審判。我追憶著自從牧師第一次蹲在我身邊以後的每一對話,他對我的口渴置之不理,卻指著威勃利奇的廢墟上升起的火光和煙柱。我們根本就無法合作——可是機會卻把我們放到了一起。如果我預料到所發生的事,我早就把他留在哈利伏特了。但是我預料不到;如果我預料到一切,卻仍然那麼做,那就是我的罪過了。我像寫其他的事情一樣把這件事寫下來。我沒有目擊證人,我原本可以隱瞞這件事。但是我還是把它寫出來了,請讀者們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作出判斷吧。
當我努力把牧師俯臥在地上的形象拋到腦後的時候,我又不得不面對火星人的問題和我妻子的命運。對前者我沒有一點主意;我可以有一百種答案,而糟糕的是,對於我妻子的問題也是如此。突然間,那晚變得非常可怕。我坐在床上,呆呆地在黑暗裡望著。我祈禱熱光突然擊中她,把她毫無痛苦地殺死。自從我那晚從萊瑟海德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祈禱過。我作過一些狂熱的禱告,在極端危險中象異教徒一樣地著了魔地禱告;但是現在我真心的祈禱,在黑暗裡堅定而虔誠地面對上帝。奇怪的夜晚!最奇怪的是,黎明剛一到來,我雖然已經和上帝交談過,卻像一隻老鼠一樣爬出房子——一個比老鼠大一些的動物,一個低等動物——只消主人一怒之下就可以把我抓起來殺掉。也許老鼠也充滿信心地向上帝祈禱。如果我們沒有學到其他的東西,這場戰爭教會我們了憐憫——為我們統治下的沒有智慧的動物感到憐憫。
早晨非常明亮,天氣很好,東方的天空閃著粉紅色的光芒,點綴著小塊的金色雲朵。在從彼尼山頂通向溫布爾登的大路當中,還看得出星期天晚上戰爭開始以後,驚慌的人流湧向倫敦方向時留下的痕跡。一輛兩輪的手推車上刻著「新麥爾登青菜商,托馬斯-羅伯」,一個輪子碎了,還有一個白鐵箱子也給丟下了;一頂草帽給踩進了現在已經變硬的泥地裡,在西山頂上的一個翻倒的水槽旁邊,有不少沾著血跡的玻璃。我的行動緩慢,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計劃。我想過回到萊瑟海德去,雖然我知道在那裡不大可能發現妻子。如果我的妻子和表姐妹沒突然給火星人殺死的話,他們肯定早就逃走了。但是我還是想知道秀蘭的居民是不是逃跑了。我知道自己很想找到我的妻子,我的內心渴望見到她,見到有人的世界,但是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去找她。我也深深體會到自己目前的孤獨處境。我從角落裡走出來,在茂密的樹林和灌木叢的隱蔽下,來到了溫布爾登寬廣的草地邊上。
黑色的草地上長著黃色的金雀花和石南;這裡看不到紅草,當我在草地的邊緣小心翼翼地潛行著的時候,太陽出來了,陽光把草地照得生機勃勃。我在樹林裡發現了一群忙忙碌碌的青蛙。我停下來看著它們,從它們強烈的生存欲上得到了一些啟發。後來,我感到一種被人偷看的奇怪感覺,我突然轉身,發現在一叢小樹裡蹲著什麼東西。我站在那裡看著。我朝前邁了一步,一個男人站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把短劍。我慢慢向他走去。他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地望著我。
當我走近一些,發現他穿的衣服和我一樣又髒又舊;他看上去就像剛剛給從陰溝裡拖出來。再走近一點,我看出他渾身都是青苔,污泥和煤煙。他的黑頭髮搭在眼睛上,他滿臉烏黑,又髒又瘦,所以一開始我沒認出他來。他的下巴上有一道紅色的傷痕。
當我離他還有十碼的距離時,他叫到,「站住!」我停了下來。他的嗓子是啞的。「你從哪兒來的?」他問。
我想了一想,一邊打量著他。
「我從莫特萊克來,」我說「我給埋在火星人圓筒砸出的土坑旁邊了。我剛剛想辦法逃出來。」
「這裡沒有食物。」他說。「這是我的地方,從這座山到那條河,後面到克拉波海姆,上面一直到草地的旁邊。這裡只有夠一個人吃的食物。你上哪兒去?」
我慢條斯理地回答著。
「我不知道,」我說。「我在毀壞的房子底下給埋了十三、四天,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他懷疑地看著我,然後又換了一種表情望著我。
「我沒打算留在這裡,」我說。「我想我應該到萊瑟海德去,我的妻子在那兒。」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我。
「是你,」他說;「從沃金來的那個人。你沒死在威勃利奇?」
我同時認出了他。
「你就是那個跑進我家花園的炮兵。」
「真是好運氣!」他說。「我們是幸運的一對!瞧你!」他伸出一隻手,我抓住了他的手。「我從一個排水溝裡爬出來,」他說,「但是他們沒有殺掉所有的人。他們走後,我穿過田野向沃爾頓走去。但是——還不到十六天,你頭髮都發灰了。」他忽然轉過頭看去。「只是一隻白嘴鴉,」他說。「現在連鳥的影子也要擔心。這裡太開闊了,讓我們躲到小樹叢底下去談吧。」
「你見到火星人了嗎?」我說。「自從我爬出……」
「他們去倫敦了,」他說。「我猜他們在那裡造了一個更大的營地。那裡,在海姆斯推特路那邊,整晚上滿天都是他們的光。他們就在這片光裡移動著。到了白天這片光就不見了。但是,我沒在更近的地方看見他們。」(他扳手指數著)「五天。後來我看見其中兩個把一個什麼大東西帶到海滿斯密士去了。前天晚上」——他突然停下來,然後強調說——「那只是一道光,但天空裡有個東西。我相信他們造了一個飛行機器,正在學習飛行。」
我停下來趴到了地上,我們向小樹叢爬去。
「飛行!」
「對,」他說,「飛行。」
我爬到一個小土堆上坐下。
「人類完了,」我說。「如果他們會飛的話,他們就能飛越全球。」
他點點頭。
「他們會的。但是——這會讓我們這邊的情況好一些。另外——」他看著我。「你對人類滅亡不滿意嗎?我很滿意。我們完了;給徹底打敗了。」
我瞠目結舌。雖然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我還沒有得出這樣的結論——他說出來以後,這個結論就非常明顯了。我仍然還懷著一線希望;或者說,我的腦子裡有這麼個習慣。他重複著自己的話,「我們給打敗了。」他對此堅信不疑。
「全完了,」他說。「他們死了一個——只有一個。他們已經找到了很好的落腳點,並且征服了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他們把我們踩在腳下。在威勃利奇死掉的那個只不過是個事故。他們只是先頭部隊。他們不斷地飛過來。那些綠色的隕星——這五六天裡我沒有看見,但是我相信他們每個晚上都落下來,落在了其他的地方。我們打敗了!」
我沒有回答他。我定定地盯著前方,徒勞地想找出些理由來反駁他。
「這不是戰爭,」炮兵說。「這絕不是戰爭,就像人和螞蟻之間不可能有戰爭一樣。」
突然我想起了在天文台的那個晚上。
「他們發射了十次以後就沒有再發射,至少在第一個圓筒到來之後還是這樣。」
「你怎麼知道?」炮兵說,我解釋給他聽。他想了想。「可能是他們的大炮出了故障,」他說。「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怎麼辦?他們會把大炮修好的。就算是有些推遲,結果又有什麼兩樣呢?這只是人和螞蟻的戰爭。螞蟻建造自己的城市,按照自己的樣子生活,進行著戰爭和革命,直到人想把它們趕走,然後它們就給趕走了。我們現在就是這樣的——只是螞蟻。只是——」
「是的,」我說。
「我們是可以吃的螞蟻。」
我們坐在那裡看著對方。
「他們會把我們怎樣呢?」
「我在想的就是這個,」他說;「我在想的就是這個。從威勃利奇出來以後,我朝南走——我一直在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大多數人都受不了,又哭又叫的。我可不想叫。我已經兩次經歷了死亡;我不是個儀仗兵,反正早晚要死的。只有動腦子的人才能活下來。我看見每個人都在往南走。我對自己說,「那裡不會有食物留下來的,」於是我往回走,我朝火星人的方向走去,就像麻雀向人走過去一樣。在我的四周」——他向地平線揮了揮手——「人們在一起挨餓,相互爭打,互相踐踏——」
他看見了我的臉,尷尬地停了嘴。
「毫無疑問,有錢人都逃到法國去了,」他說。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應該道歉,他遇到了我的目光,繼續說了下去:「這裡到處都有食物。店裡有罐頭;葡萄酒,烈性酒和礦泉水;而水池和落水管都空了。好吧,我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他們是有智慧的生物,」我說,「他們好像需要拿我們當作食物。首先,他們會摧毀我們的兵艦,機器,大炮,城市,所有的秩序和組織。這樣就行了。如果我們只有螞蟻那麼大,我們也許能逃掉。但我們不是螞蟻。我們體積太大,這沒錯。」是吧?」
我表示同意。
「是這樣;我已經想出來了。好——下一步;目前我們給抓住了。一個火星人只要走幾英里就能抓住一大群逃跑的人。有一天,我看見一個火星人在溫茲完斯附近把一幢房子打成碎片,在廢墟裡翻找著。但他們不會一直這麼幹。一旦他們把我們所有的大炮和兵艦都解決掉,摧毀了我們的鐵路,完成在這裡要作的所有事情,他們會有系統地把我們抓起來,把最好的找出來裝在籠子裡和其他東西裡。這就是他們想幹的事。上帝啊!他們還沒開始對付我們呢。你難道看不出嗎?」
「還沒開始!」我叫到。
「沒開始。所有發生的這些是因為我們不能保持安靜。我們用大炮和其他愚蠢的行為去干擾他們。我們失去了理智,成群結隊地朝不見得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跑去。他們還不想理我們。他們在建造自己的東西——建造他們帶不過來的東西,為其他的人作好準備。很可能這就是圓筒暫時停止落下來的原因,他們怕砸到已經在這裡的火星人身上。我們不應該到處瞎跑,亂喊一氣,或者是找機會用炸藥把他們幹掉,我們應該安排自己適應新的事物。這就是我想到的。這當然不是人類想要得到的,但是事實如此。這就是我行動的原則。城市、國家、文明、進步——全完了。我們給打敗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活著有什麼用呢?」
炮兵朝我看了一會兒。
「今後的100年裡不會有什麼音樂會了;也不會有什麼皇家音樂學院了,也不會有餐廳裡的美食佳餚了。如果你只想享樂的話,那是完蛋了。如果你有貴族的氣派,或者不喜歡用刀子吃豆子的話,不喜歡說話漏發「h」音的話,你得趕緊改變一下了,禮貌在將來沒有用了。」
「你是說——」
「我是說像我這樣的人會活下來——給當作人種留下來。我告訴你,我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我沒錯的話,過不久你也會這樣的。我們不會給消滅。我不想給他們捉住,像對待一頭公牛一樣馴養起來。噢,想像那些棕色爬行動物吧!」
「你是想說——」
「我是想這麼說。我要在他們腳底下活著;我已經想好了。我們人給打敗了。我們懂得太少。我們必須學習,然後才有機會。我們必須一邊學習,一邊獨立地活下去。瞧!這就是要作的事。」
我驚訝地盯著他,給他的決心深深打動了。
「我的天,」我叫到「但是你真是個男子漢!」我猛然抓住了他的手。
「啊!」他說,眼睛閃閃發亮。「我已經想好了,對嗎?」
「接著說,」我說。
「好吧,那些想逃跑的人得先作好準備。我準備好了。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野獸;事情就會是這樣的。這就是我觀察你的原因。我還有些懷疑。你很瘦弱。我不知道是你,不知道你怎麼給埋起來的。所有這些——所有住在這些房子裡的人,還有那邊所有的小書記員——他們都是沒用的人。他們沒有任何精神——沒有崇高的夢想,沒有驕傲的慾望;他們不是男子漢,都是些膽小如鼠,毫無用處的傢伙。他們一天到晚想著工作——我看到許多這樣的人,手裡拿著早餐,發瘋一樣地跑著,只是為了能趕上使用月票的火車,因為他們害怕趕不上火車會砸了飯碗;工作的時候他們不肯願意鑽研業務;下班以後立即趕回家怕耽誤了吃晚飯;晚飯後呆在家裡,害怕走到街上去;晚上和妻子睡在一起,不是因為需要妻子,而是因為他們有一點錢,能讓他們安心住在自己的小窩裡。他們的生活有了保障,也用不著為緊急的事變擔驚受怕。到了星期天,他們又開始害怕死後的日子。好像地獄是給兔子設的!好了,火星人幾乎就是他們的恩人。寬敞的籠子,豐富的食物,用心的餵養,沒有擔心。他們只要餓著肚子在野地裡跑上一個星期,就會乖乖地走回來給逮住。過不多久,他們就會很開心了。他們甚至會想,在火星人來照料他們之前,是怎麼活下去的呢。這裡的酒吧裡的好漢,歌女和各種怪人——我可以想像出來。」他說,臉上帶著一種嚴肅的感激神情。「他們身上有許多的感情和宗教。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許多東西,我這幾天看得更清楚了。許多腦滿腸肥的人會安於現狀;還有許多人會感到擔心,覺得事情都不對頭了,應該趕緊作些什麼。當許多人會覺得要作些什麼的時候,而那些生性懦弱的人,還有那些一出點什麼事就變得意志薄弱的人,總會形成一套聽任自然的宗教,他們把這看作至高無上的理論,虔誠無比地任憑上天和命運的擺佈。你很可能看到過這樣的事情。膽小鬼的精力總是花在這上面的。他們在籠子裡會虔誠地禱頌經文,唱讚美詩。那些腦子稍許複雜一些的人會多花一點精力在——怎麼說來著——性慾上。」
他停了一下。
「火星人很可能把我們當中的變成寵物;教他們玩一些把戲——誰知道呢?——他們可能會可憐起一個男孩來,他們把他養大只是為了要殺死他。也許,還有些人會給他們訓練來抓我們。」
「不,」我叫到,「這不可能!沒有人能——」
「騙自己有什麼用呢?」炮兵說。「有人會很高興地這麼幹。傻瓜才不這麼想呢!」
我只好同意他的結論。
「如果他們來抓我們的話,」他說;「上帝啊,如果他們來抓我們!」然後就靜靜地思考起來了。
我坐在那兒想著這些事情。我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在火星人入侵之前,沒有人能懷疑我比他更有智慧——我是一個精通哲學理論的著名作家,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但他已經能正確地說明情況,而我卻還不知道呢。
「你想怎麼做?」後來我問到。「你有什麼計劃呢?」
他遲疑了一下。
「好吧,是這樣。」他說。「我們能幹什麼呢?我們必須創造一種人類能夠生存和繁衍下去的生活方式,能安全地把我們的孩子撫養長大。對了——等一下,讓我把想要做的說得清楚一點兒。那些馴良的人會變成給馴化的動物;只消幾個世紀他們就會變得體形巨大,身材美麗,但是蠢笨無比——他們都是廢物!我們這些決定過自由生活的人會變成野蠻的動物——退化成一種巨大的,野生的老鼠——你看,我意思是生活在地下。我在想下水道。當然那些不知道下水道的人把它們想得很可怕;但是倫敦地下有上百英里的下水道——只要下幾天雨,這個空城的下水道就可以被沖乾淨了。主要的水管又大又寬敞,足可以讓任何人呆在裡頭。還有地窖,地下室,儲藏室都可以變成進入下水道的秘密通道。還有火車和地鐵的隧道。啊,你明白了嗎?我們可以成立一支部隊,一支由身體強健,頭腦清楚的人組成的部隊。我們不會選擇那些廢物。我們會扔掉沒有的人。」
「你是說要把我扔掉?」
「得了,要不然我怎麼會跟你說呢。」
「我們用不著爭論這個,接著說。」
「留下來的人得聽命令。我們也需要身體健康,頭腦清醒的女人——她們是很好的母親和老師。我們不需要身體瘦弱的小姐——她們只會飛媚眼。我們不要軟弱和愚蠢的人。真正的生活又開始了,沒用的人,給別人帶來累贅的人和多愁善感的必須死掉。他們應該死掉,他們也願意死掉。活著給人類帶來麻煩總不是好事。當然他們會不高興。不過,死沒什麼可怕,只是怯懦使死亡可怕。我們應該聚集在這些地方。我們的地方應該是倫敦。我們甚至可以設立崗哨,當火星人不在的時候,跑到外面去轉轉。也許可以打打板球。這樣我們就可以保存人種。這可能吧?但光是保存人種還不夠。那只是老鼠。我們要保存我們的知識,並不斷發揚壯大。你這樣的人就有用了。我們有書,還有模型。我們必須在地下的深處找到安全的地方,把所有的書都放進去;我們不需要小說和詩歌,只要科學書籍。你這樣的人就有用武之地了。我們必須到大英博物館,把所有的書都拿來。我們特別要注意保存我們的科學——而且要多學一些。我們要觀察火星人。我們當中的一些人應該出去刺探消息。當一切都準備好了以後,也許我應該親自去。我是說,讓火星人逮住。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應該去滋擾火星人。我們甚至不應該偷東西。如果我們看到了他們,就應該給他們讓路。我們必須向他們表示我們無害。對,我知道這個。但是他們是智慧生物,如果他們擁有了一切就不會來抓我們,他們會只把我們當作無害的蛆蟲。」
炮兵停下來,把一隻黝黑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不管怎麼說,我們開始也許用不著學那麼多——只要想像看:四五個戰鬥機器突然發動了起來——到處掃射著熱光——機器裡沒有火星人,沒有火星人,只有人——學會了使用這些機器的地球人。也許我有這個機會,或者其他的人會有這個機會的。想像一下吧,坐在那個奇妙的機器裡,隨心所欲地放出熱光!想想你自己去控制它吧!要是你能用它一下,就算最後給化成灰燼,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想火星人一定會睜大他們漂亮的眼睛!你看不見他們嗎?你看不見他們急急忙忙、氣喘吁吁,朝著他們其他的機器大喊大叫的情景嗎?每個地方都出了問題。然後是嗖的一聲,轟隆!正在他們還在到處瞎摸的時候,熱光嗖的一下掃過來了,瞧,人類又當上自己的主人了。」
有那麼一會兒,炮兵的大膽設想和他充滿信心和勇氣的口吻完全佔據了我的思想。我毫不懷疑他對於人類未來的預測和他驚人的計劃,那些認為我有些傻和輕信他人的讀者不妨拿他的情況和我比較一下,他們在聚精會神地讀書,而我正擔驚受怕地蹲在樹叢底下聽著炮兵講話。我們一早上就這麼談著,然後從樹叢裡爬出來,我們朝天上望了望火星人的動靜,然後就趕緊跑到彼尼山上的一個屋子裡,他在那裡給自己做了一個洞穴。洞穴挖在房子的煤窖裡面,他為了這個洞穴挖了整整一個星期——那是一個十英尺長的地溝,他想把它和彼尼山的主下水道接起來——我這時第一次瞭解了他的宏偉夢想和力量之間的差距。我一天就能挖出這樣的洞。但我還是對他深信不疑,整個早上和中午我都在幫他挖洞。我們有一輛花園裡用的手推車,我們用它把挖出來的土運到廚房那邊。我們從附近的餐室裡找到一聽假鱉湯和一瓶葡萄酒,吃完東西後,我們又有了精神。這種累人的工作竟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輕鬆,我用不著去想外頭這個奇怪的世界了。我一邊工作,一邊在腦子裡把他的計劃想了又想,慢慢地生出了不少的疑惑;但是我整個早上都在幹活,心裡因為重新找到一個目的而感到高興。幹了一個小時以後,我開始考慮還要挖多遠才能到達下水道,發現很有可能根本就挖不到那裡。我的主要問題是,我們為什麼要挖這麼長的隧道,而不是從一個陰溝洞直接通到下水道去呢,陰溝洞都是接到房子裡的。我覺得,我們的房子選得也很不方便,這迫使我們多挖很長的一段隧道。正當我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炮兵停止了挖掘,看著我。
「我們幹得不錯,」他說。他把鐵鍬放下。「讓我們休息一會兒」他說。「我想現在是到房頂上偵察一下的時候了。」
我想接著干,他猶豫了一下,又拿起了鐵鍬;突然我有些明白了。我停下不幹了他也立刻停了下來。
「你幹嗎在草地上閒逛,」我說,「而不在這裡幹活呢?」
「呼吸點兒新鮮空氣,」他說。「我正往回走呢,這裡晚上比較安全。」
「但是工作呢?」
「噢,人不能老是幹活,」他說,我看見他的臉色突然變白了。他遲疑了一下,手裡握著鐵鍬,「我們現在該偵察了,」他說,「因為附近如果有人在附近的話,他們一定會聽到鐵鍬的聲音,向我們發動突然襲擊的。」
我沒心思反駁他。我們一起來到了房頂上,站在梯子上從屋頂的門縫裡朝外看。看不見火星人的影子,我們冒險爬到房瓦上,躲在欄杆的後面滑下去。
在這個位置上,彼尼的一大部分給灌木叢遮住了,但是我們能看見下面的河流,上面長著紅草,蘭培斯下面的地區給水淹沒了,變成了紅色。古老宮殿四周的樹上爬滿了紅草,枯乾的枝條和萎縮的葉子伸展在一串串果實之間。這種植物對流水的依賴性實在是令人感到奇怪。我們的四周沒有紅草的一點痕跡,金鏈花,粉紅色的山楂花,雪球花,綠色的樹叢在月桂花和肅球花露出頭,在陽光下面閃閃發光。在凱新頓後面冒出了濃煙,黑煙和一片藍色的煙霧遮住了北面的山丘。
炮兵開始跟我說起哪些人會留在倫敦。
「上個星期的一個晚上,」他說,「幾個傻瓜恢復了供電,整個攝政街和馬戲廣場上燈火通明,一群穿得破破爛爛的酒鬼擠在那裡,連跳帶叫地鬧到黎明。這是一個當時在那裡的人告訴我的。天亮以後,他們看見了一個戰鬥機器站在離蘭海姆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天曉得它在那裡站了多久。一些人轉身就逃。戰鬥機器走到路上,抓住了將近100個人,他們喝得爛醉,給嚇得跑不動了。」
這種時候的怪事是不會在歷史上留下記載的!
然後,為了回答我的疑問,他又談到了自己偉大的計劃。他變得興致勃勃。他大談繳獲一架戰鬥機器的可能性,我幾乎又要相信他了。可是現在我開始理解他的性格。我知道他為什麼要強調不要急躁了。我還看出,他現在不會親自去奪取一架戰鬥機器和作戰了。
過了一會兒,我們回到了地窖。我們都沒心思接著挖洞,當他建議我們吃飯的時候,我非常高興地同意了。他忽然變得非常慷慨起來,我們吃完以後,他出去了一會兒,拿來一些很好的雪茄煙。我們點上煙,他的樂觀情緒又恢復了。他準備承認把我的到來當作一件大事。
「地窖裡有些香檳,」他說。
「我們可以喝用泰晤士河水做的盤根迭酒,」我說。
「不,」他說;「今天我請客。香檳!偉大的主啊!我們當前有個重要的任務!讓我們休息一會兒,盡量積攢些體力。看我的手都起泡了!」
他覺得今天是個假日,所以吃完飯以後,他建議我們玩紙牌。他教我玩「由凱」的遊戲,我們把倫敦分成兩半,我控制北部,他控制南部,然後我們賭教區分數。給嚴肅的讀者們看來,這可能非常愚蠢可笑,但這卻是事實,更值得一提的是,我還覺得紙牌遊戲和其他幾個遊戲非常有趣。
人的思想真是不可思議!當我們的種族面臨著滅絕和可怕的退化的時候,我們看不到一個清楚的未來,只有死亡的可能,我們卻坐在那裡興高采烈地玩著紙牌遊戲。後來他教我玩撲克,我又贏了他三盤象棋。到了晚上,我們甚至冒險點了燈。
我們玩了很多遊戲以後,開始吃晚飯。炮兵喝了一瓶香檳酒。我們接著又抽雪茄。他不再是我早上見到的那個人類的拯救者了。他仍然很樂觀,但是比較冷靜了。我記得他為我的健康幹了一次杯,他還作了一次前言不搭後語的小小演說。我拿了一根雪茄,走到樓上去看他說起的,高門山一帶閃亮的綠光。
起先,我呆呆望著倫敦山谷對面的地方。北邊的山丘籠罩在黑暗當中;凱新頓附近的火還在燒著,桔紅色的火苗不時地升起來,消失在深藍色的夜空裡。倫敦的其他地方一片黑暗。後來,在附近一些的地方,我看見了一種奇怪的光芒,一種淺紫色螢光在晚風裡抖動著。我開始還弄不懂那是怎麼一回事,後來才明白,那一定是紅草發出的微弱磷光。看到這些,我那遇事感到驚奇的本能又活躍起來了。我把目光轉向火星,它高高掛在西方的天空下,發出明亮的紅光。然後又久久地凝視著海姆推斯特和高門的夜空。
我在屋頂上呆了很長的時間,想著一天裡發生的奇怪變化。我想起了深夜的祈禱和愚蠢的紙牌遊戲。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厭惡的感受。我記得自己扔掉了雪茄煙。我的愚蠢行為讓我無法忍受。我覺得自己對妻子不忠,也背叛了人類。我心中充滿悔恨。我決定離開這個放蕩不羈的妄想家,讓他自己去大吃大喝,走到倫敦去。在那裡,我能知道火星人和我的同胞們在幹些什麼。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還在屋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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