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過去的光輝之旅
—— I ——
「10月是黃昏之國,人和光都在黃昏之中,無聲無息地溜走了。」
曾有過這樣的古詩歌頌著。楊威利前往訪問軍校的大學長,亞爾夫烈特-羅察士退役上將的私人宅邸,是在一片原生長在中緯度地帶的落葉喬木群中,此刻正是要和數億張的落葉開始無聲的舞蹈之前的時期。秋的旋律,乘著碎落的黃金的光,落到楊的肩頭。碰到了肩膀,在透明的秋光中隨著華爾茲的音符跳躍著,這實在是非常舒服的感覺。「要是有情人就好了」,突然蹦出這種沒頭沒腦的想法,只是平凡的年輕人自然產生的感動而已。
楊突然想起潔西卡-愛德華的事。因為和楊只差1歲,所以今年才剛滿20歲吧,看情形,她還是比較喜歡約翰-拉普吧?就算平常是很遲鈍的人,但是像這種事常常會有非理性的,感覺變得非常敏銳的時候,並且,即使自然科學上的法則啦公式之類的,能傳授給下一代,但人類的感情或情緒之類的東西,非得在每一個人的一生中,找出和理性共存的方法不可。
這實在是非常奇怪。到現在,楊才察覺到,對自己前進道路的方向之奇,感到非常驚訝。
「接下來即使再有大規模戰鬥產生,也是大約半年後的事,所以在那之前,就安心地吃英雄的閒飯好了。」
這麼說的卡介倫似乎為了趕走楊身邊的新聞人員,運用了什麼手段似的。能回復到無名的年輕小毛頭,比預想中的更要來得愉快。希望成為英雄,自我期望能夠達成相等的業績的人當然也有,要是楊是這種人的話,大概會覺得這就是偉大吧?但對楊本身來說,只是希望能活得更輕鬆一點而已。
亞爾夫烈特-羅察士提督的私人住所,在楓樹嶺17號。和地名相符,有不少的楓樹的古木,不過要轉變為紅葉,似乎還要一段時間。
迎接楊的羅察士提督,今年應該已經有78歲了,但背脊依然挺直,給人一種相當有品格的紳士的印象,談吐也非常明白清晰,動作雖不迅速但完全沒有垂垂老邁的樣子,注視著楊的眼神,平穩並充滿著理性和智慧的光輝。堂堂正正地活過一生,堂堂正正地老去的人類之模範,現在實際地呈在眼前。
梳綁馬尾髮型的17、8歲的少女,引導楊到玄關大廳的右手邊的寬闊房間裡。確認過楊的姓名後,羅察士緩緩地說:
「你的光臨就是我的榮幸。即使像我這種半捨棄人世的人,至少也聽過艾爾-法西爾的英雄之名。」
這又會使楊惶恐不已了。就是這種時候,最令人受不了虛名的沉重了。遠比他年長、並且在人格方面更為成熟的人們口中,說出「英雄」這個名詞的時候,就像是有著看不見的針直刺中了楊的羞恥心。
不理會楊的內心是怎麼想,羅察士老先生以親手泡的紅茶來招待這位比自己年少57歲的客人。
「自從妻子死了之後,我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像這種小事,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上將閣下所泡的紅茶,以楊的喜好標準來說,稍嫌太濃了一點,當然,艾爾-法西爾的英雄是不會對此有任何抱怨的。
楊現在所置身的房間,與其說是會客室,還不如說是圖書室還比較來得恰當。有玻璃門的桃花心木製書架,把四面的牆壁完全佔滿,深深地坐進安樂椅之中,只覺得令人心情舒適的靜寂,好像一層膜似的把俗世隔開了。對楊來說,實在是非常理想的房間,不過像什麼書齋啦圖書室啦的,有這種房間的屋子,如果不是一定以上年齡的人,只讓人覺得非常不相配。大概非得再過個30年左右吧,楊一面這樣想,一面開口詢問有著布魯斯-阿修比的事。
「是嗎,阿修比死了已經有40年以上了嗎?」
羅察士提督好像是再確認自己的記憶似的,喃喃低語。一瞬間,視線變得迷濛,似乎是無法定往回憶的方向似的,楊也沒有催促他往下說。若是楊沉不住氣催老先生往下說的話,這種作法不僅非常沒禮貌,而且也不是有效率的做法。在楊靜靜等待的時間中,亞爾夫烈特-羅察士老先生稍微改變一下坐姿,以淡淡的語音劃破靜寂。
「阿修比的幕僚中,比我優秀的實在是比比皆是,只不過,只有我一個人活得那麼久,所以才能任由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羅察士老提督閉起嘴巴,兩眼也閉上。再度陷入將近10秒的沉默後,化為語音的回憶,緩緩從老人的口中流出。
「弗雷迪利克-賈斯帕也死了。『男爵』沃裡斯-渥利克也死了,方秋林、貝爾迪尼、柯布……大家都已經不在了嗎?」
楊突然被非現實感的霞靄罩住了。賈斯帕提督啦,或是渥利克提督的名字,對楊來說只是歷史上的人名而已,但是聽到他們的名字,從一個曾經是他們朋友的老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有一種回溯時間的大河而上的感覺。
「他們常常彼此開玩笑,如果先戰死的話,不知道會被還活著的人說什麼樣的壞話,所以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活下去才行,像這樣的,常常這麼說,不會比好人早死的!這種話……」
羅察士提督蒼老的臉上展現年輕的笑容。在他的記憶和回想中,逝者仍然活生生的,對他說著話呢。對於衰老本身所包含的意義,21歲的楊,還不可能真正的理解,只能以貧弱的經驗和知識,加以推測而已。
「因此,上將閣下,今天我來拜訪的目的是……」
楊相當躊躇不決的,把來訪的目的表明,告知有關阿修比元帥的奇妙謠言。
「有神話的存在就會有反神話的產生,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和阿修比同時代的人,沒有任何義務,一定非得是所有的人都崇拜他、敬愛他、理解他不可。」
羅察士提督輕輕點點頭,輕散出時間的微粒,好像在白髮四周飛舞似的。
「有人投書表示阿修比提督在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時,不是戰死而是被謀殺的。」
楊等待著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但羅察士十分沉著,大概是不容易表現狼狽或是發脾氣的人吧。對楊自己來說,也不容易選擇該有什麼反應。
「對軍方來說,不能將這種有關阿修比提督之死的不名譽謠言,就這樣放著不去管它是吧?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特意來拜訪老頭子的原因是嗎?」
「上將閣下是否知道些什麼呢?」
對楊的質問,羅察士提督只是手掌稍微動了一下。
「想不出有什麼,即使有,也不打算說出來。這對專程跑一趟的你,很抱歉就是了。」
老人的聲音中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惡意,楊只能感覺到有一面看不見的鐵壁。羅察士還是一本淡淡的語氣繼續說著:「我是協助創造神話這一邊的人。雖然不打算虛飾那已經被過份誇大的阿修比的功績,但也並不想毀掉自己內心裡的阿修比的形象。我如果是能選擇另一邊的人的話,在那當時有的是機會……」
「死人不會說話是嗎……」
被用得都快爛了的格言,從楊的口中說出。好一會兒才又回答。
「正是如此,我現在不論在這裡說什麼,都沒有人能否定我的說辭。活下來的人贏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羅察士提督笑了起來。洋溢著品格和慈祥的笑臉,透露出些許這位老軍人累積下來豐厚的人生經驗,楊實在是沒辦法討厭這位老人。
「隨便閒談就可以了,請告訴我上將閣下所知道的阿修比元帥和其他提督們,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我想可能派不上用場吧……」
雖然把這句話說在前面,但提起故人的老提督的聲音,不是充滿熱情。
「阿修比對於預測戰機,簡直是巧妙的無人能超乎其上,那已經只能說是天才了。」
早一分也好,晚一分也好,作戰行動都會被瓦解。像這樣的,幾萬分之一的戰機,阿修比能夠確實的掌握住,簡直只能說是神乎其技。
「也有人這麼評論,與其說勝利女神,不如說是時間女神是站在阿修比這邊的。在我認為,阿修比不是戰略家而是戰術家,不過即使如此,也是無人能超出其上的壯大的華麗的戰術家。」
羅察士的評價並沒有誇大其實,阿修比連戰連勝的武勳,就能證實這一點。只是這個無可否定的華麗,包含有什麼樣的細微成份,這就是問題的所在。
—— II ——
宇宙歷740年代的前半,宇宙對布魯斯-阿修比異常的寵愛,凡戰必定獲得勝利,連銀河帝國的軍務尚書都因此氣憤而死,他的武勳實在留給人非常深切的印象。
只不過,正如羅察士的批評,這位軍事上的天才,不是戰略家而是戰術家。在賦與的戰場上,沒有其他人能跟他一樣,用兵如此地神乎其技,但這個嚴格說起來,也只能停在戰鬥接連獲勝的階段為止,對宇宙歷史的變革完全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就是這樣,帝國和同盟間的關係,從達貢會戰之後,就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重新回想一下到目前為止所學到的戰史,楊如此的自言自語著。
布魯斯-阿修比的時候,伊謝爾倫迴廊還沒有建設巨大的要塞。同盟方面的出口,也有將近兩打左右具備補給、索敵、通訊等機能的軍事基地散佈在四周。就算是規模最大的基地,人員也沒有超過4千名。
在帝國實際建設伊謝爾倫要塞為止,同盟這邊也不是沒有建設要塞的構想,布魯斯-阿修比自己也有這個構想,並且向國防委員會提出初步的設計圖,只不過,他本身著迷於指揮統率大艦隊的緣故,為了希望最高評議會通過強化艦隊戰力的計劃案,而把這個設計圖撤回來作廢了。軍事需要耗費巨額的金錢,反正都是花錢的話,與其建設要塞還不如建造戰艦來得好,這種觀點,大概是阿修比的用兵思想,這就是所謂的,戰將的面子吧。
充滿自信和霸氣的男人,這樣的性格,當然,和上司之間的衝突和磨擦一定是接連不斷。和楊一樣的少校時代,曾經有某位上司對他怒吼:
「再怎麼說貴官也太自以為是了吧!你以為到目前為止的勝利,全部是自己的實力,而不是靠運氣是嘛!你以前對自己來說,沒有事是不可能的嘛!」
阿修比冷漠地看著快氣瘋的上司。等上司的呼吸稍微平靜了一點,他才冷冷的扔下一個炸彈。
「當然我也是有不可能做到的事,就是我沒辦法犯下比你更嚴重的失誤。」
被這麼說而不會生氣的人,大概是有非常寬大度量的人物吧?而這樣的人物,實在是少之又少。
由於阿修比的實力和業績,以致被上司們所嫌棄嫉妒著,當然,對輔佐他的幕僚兼朋友的存在也不能加以忽視。也就是說「730年黨」,是由水準以上的人才群所構成的。
弗雷迪利克-賈斯帕是位精悍敏銳的直線條男人,被稱為「進行曲賈斯帕」是由於他的用兵充滿爆炸性,是個有心得的好戰術家,勝的時候實在是非常的精彩,輸的時候當然也很誇張,也就是這個男人除了「擊倒」之外,又會有別的結束方式。
「做事做一半,不合我的主義。」
在他的字典裡有「快勝」沒有「險勝」,有「慘敗」而沒有「惜敗」。而且他有個奇怪的掃把星,連勝2次之後,第3次不知道為什麼就一定會輸。他麾下所屬的官兵們,對這種勝勝敗勝勝敗的節拍,都記得很清楚。碰上輪到「敗」的時候:
「該死!真倒霉,這回輪到敗了。」
這樣一邊咋舌,一邊寫遺書,有人絕望到臉色蒼白,甚至逃走的人也有。原來應該沒辦法拿來當笑話來看的,但是有著像被太陽曬黑似的黑髮的賈斯帕,不知道哪一點很受士兵們的歡迎,非常奇妙地對他非常敬愛。
有「男爵」綽號的沃裡斯-渥利克當然不是貴族,只是民主共和政體下的一個普通市民。但不論外貌也好,言行舉止也好,都像在演戲似的裝作,所以才會被叫做男爵。這個綽號是因為,「不論他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成為伯爵或公爵的,最多不過到男爵而已。」被人如此揶揄著,但本人卻毫不在意地拿來當自己的綽號,在自我介紹時,甚至還特地把「男爵」加在自己的姓名之前。
渥利克不能說是到達偉大的程度,但仍然可說是充分有才能的指揮官,是阿修比的作戰行動中不可欠缺的人才。有著泛黃的紅葉色頭髮和同色眼睛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漢,女性們對他非常著迷,而他本人也非常喜歡女性,尤其是年輕明眸皓齒的美麗女性。
以個人來說,渥利克是多才多藝的人,是魔術、撲克牌占卜和交際舞的名人,也會彈吉他、吹喇叭、喜歡下西洋棋,會射飛鏢,擅長滑雪。當然在感情方面,人生是被許多花朵點綴得五彩繽紛。
「不論做什麼,都能到達差一點就是一流的人。」
這是羅察士提督對他的評語。這個評語,楊威利感覺得出其中摻雜了些許苦澀的好意。對於多才多藝,但又欠缺追求真正一流境界的執念的友人,感到相當惋惜。
「我待在阿修比之下就好了,當最高負責人實在很麻煩。我嘛……對了,希望能一直是『高明的業餘者』就可以了。」
渥利克大概相當韜晦。以一個職業軍人來說,這是專家的精華所在,不,或許應該說就是因為如此,才能將苦澀的回已用開玩笑的糖衣包裹著吞下去。渥利克從軍官學校畢業時是第2名,在他的前面總是有阿修比在。要淨化這種複雜的心理,大概玩笑的確是必要的吧。
約翰-多林克-柯布的中間名字,「善飲者」這個不長綽號而是實實在在的真正名字。世上有時也真有無意識的諷刺存在,J-D-柯布的名字,就是一個顯著的例子。他的體質對酒精敏感,一滴酒都不能喝,就連舉杯慶祝勝利的時候,也是用蘋果汗乾杯。有一次被渥利克偷偷掉包,喝下去之後馬上全身起蕁麻疹,大家被嚇了一大跳,引起一場大騷動。雖然這個可說是自做自受,但渥利克就因為這件事成為同盟軍史上,唯一一位因蕁麻疹這個理由寫悔過書的提督。
柯布也是位值得讚賞的戰術家。對於賦與的戰術課題都能好好完成,對同盟軍的勝利非常有貢獻,尤其是削減敗逃敵人的戰力,更是巧妙。
維多里奧-迪-貝爾迪尼一般說來,是屬於粗野的下士官型的前線軍人,戰鬥指揮非常勇猛,戰鬥態度是奮不顧身,破壞力就連阿修比也比不上。
像是重量級拳擊手似的身體,點綴著無數小傷的赤銅色臉孔和鋼鐵般的短鬚。這種強韌的外貌,的確強化了粗野的猛將的形象,但是,在日常生活方面,這個男人是個溫柔的人物。他和比他的體積小一半的嬌小女性結婚,被賈斯帕取笑是「熊和栗鼠的結婚」,但他還是滿臉笑容,完全不介意。嗜好是飼養熱帶魚,傳說他將心愛的魚以僚友的名字命名,不過此一說法的真假無法確認。
方秋林的姓名和楊一樣屬於E式(東方式),方是姓。他的用兵,感覺不到有天才的成份在,但會令人感到無從下手。周密的計算加上近乎完美的準備工作,絕對不會有大舉崩潰的情形出現,在全體的敗勢中,是唯一能維持住戰線,進而製造逆轉全體戰局之機的人。這種情況,不是只發生了一次或兩次而已。
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個性,聽說即使有人說笑話,在座的人全笑得要死,他連嘴角也不會彎一下。有一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披露了一則從別人那裡聽來的笑艷笑譚,由於實在是相當傑出的傑作,以致僚友們全部大笑不已,然後等稍微平靜了一點,說笑話的人卻問道:「剛才的故事到底什麼地方好笑?」
對於這麼認真的質問,所有的人通通啞口無言。對部下也好,對上司也好,甚至連阿修比自己,也許是最信賴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也說不定,但絕對不喜歡他。
此外,還有亞爾夫烈特-羅察士。他沒有阿修比的那種雄才大略的偉大才幹,但能將幕僚們的意見加以調整,在不同的強烈個性之間,擔任緩衝的角色,其有優越的組織能力和課題處理能力,使阿修比的司令部得以統一的正常運作。各個不同類型的才能,要在集團中發揮它的機能,活著的接著劑是不可或缺的,這一點就是羅察士存在的意義。羅察士在擔任指揮官,單獨行動時,成績似乎只是「比平凡稍微好一點」這種程度,但加入阿修比的司令部時,能夠將全體的力量強化發揮出來,建立起無可比擬的功績。
羅察士擔任阿修比的參謀長,坐鎮司令部總共有6次,共計超過10年的時間。宇宙歷745年3月阿修比就任宇宙艦隊司令長官之後,6月羅察士被任命為宇宙艦隊總參謀長。許多人都在私下批評道:「又是730年黨嗎!」,似乎是非常強硬的人事調動,但司令長官阿修比上將和總參謀長羅察士中將的搭檔,使同盟軍宇宙艦隊的作戰行動能力明顯的提高,也就是說,以實際成績封住了批評的嘴。
—— III ——
沉著公正的羅察士,不僅是公事方面值得人信賴,就是私人方面也被僚友們倚整著,大大小小的麻煩通通轉到他那裡去,他都苦笑著把它們一一處理掉。
沒有辦法苦笑著解決的,只有阿修比拜託羅察士從中幫他調解第一次婚姻離婚的事件。
羅察士實在沒想到,阿修比連離婚問題的處理都要推到他頭上來,在阿修比來說,只是低頭拜託好友幫忙而已,但被拜託的這一方,心理負擔可並不輕鬆。
「對男女之間的事我無意插嘴。我雖然娶了老婆,但還是生手,你自己應該更有經驗也知道更多才對吧。」
雖然是用開玩笑的口吻,但羅察士明白地拒絕了,其中之一的原因是阿修比的夫人亞蒂蕾特,對羅察士提督和其他提督們來說都是認識了很久的人,在他們來說,都抱著「阿修比的花心最好能夠收斂一點。亞蒂蕾特還能笑的時候還沒關係,等笑不出來的時候那可就恐怖了」的這種心情。
雖然是很花心,但阿修比每次都是真心的。所謂的男性,當然也有標準丈夫的人物,但對於結婚被家庭束縛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覺得適合的人,也不在少數。再加上,阿修比本來就討厭所謂一般女性喜歡的家庭,被亞蒂蕾特束縛,讓她掌握著內心這件事,似乎越來越覺得無法忍受了。
由於爭執越演越烈,羅察士終於不得不出面擔任阿修比夫婦離婚這件事的調停人。亞蒂蕾特夫人冷靜的,承認丈夫的心已遠離自己的事實,接受離婚的要求。
「你一定會再回到我的身邊的,你能夠回去的地方,只有我的身邊而已。」
這是在分手時亞蒂蕾特說的話。在戰場上從不見其膽怯的阿修比,也沒辦法完全掩飾住他那副似乎覺得寒冷徹骨的表情。
羅察士提督對楊敘述著他的回憶。
「老實說我也覺得很害怕。該怎麼說比較好呢,雖然是覺得的確不同於世俗,但內心裡想著,還是別惹火女性比較聰明。」
在自己心中,楊反問會是這樣嗎,但口中則問著別的問題。
「你是比較同情亞蒂蕾特夫人的嗎?上將閣下。」
「我只是不想一昧地站在阿修比這邊而已。」
羅察士上將慎重地如此回答。楊感覺到,將軍實在不是個會演戲的演員。
「亞蒂蕾特是心高氣傲的女人,當然也是有她的缺點,但阿修比自己也是彼此彼此。而且再怎麼說,亞蒂蕾特是真心愛著丈夫的,這一點,其他的朋友們也都是這麼想。先不論她嘴上說了些什麼,亞蒂蕾特能漂亮地抽身引退,更令我們有這種想法。」
比阿修比遲了9年,羅察士也和妻子分離了,是死別。出征之前,他的妻子已經倒在病床上了。羅察士對不希望他離開的妻子,就像哄小孩似的安慰她,出發前往戰場,等到他回來之後,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羅察士就連妻子臨終都不能陪在她身邊,這個打擊的影響一直無法收尾,就是羅察士本人,也感到非常意外,將他完全打倒,蝕光了他精神上的氣力。他就這樣茫茫然的坐在房間裡,生產出可和他過去生產的總數量相匹敵的空酒瓶出來。
非常擔心的賈斯帕和渥利克他們,一直勸他應該好好休息一陣。有缺乏集中力和持久力的高級軍官存在,最感困擾的應該數前線的士兵們了,羅察士自己也很明白這一點,因此決定接受朋友的忠告休息。當他提出休息的申請時,阿修比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在今年之內,和帝國軍之間會有一場大規模的會戰,如果沒有你在司令部運籌帷幄的話,對我、對同盟軍來說,都會覺得很傷腦筋的。」
「我很抱歉,但實在是沒有力氣了,這說不定反而會增加大家的麻煩,所以這一次,還是讓我休息吧。」
阿修比反覆的希望說服他改變主意,但羅察士堅持在「讓我休息」這一點上,結果阿修比也不得不接受他的要求。但是,到頭來,1個月之後又再度復職了,因為他發現要填埋精神上的喪失感,只有埋首於職務上這個方法而已。然後,3個月後,布魯斯-阿修比迎接他的最後一戰了。
並沒有發現任何即效性的新事實,但楊還是約定了再訪之期,告別了羅察士邸。邸宅的老主人親自送他到玄關,但最初帶領楊到圖書室的17、8歲的,綁馬尾的少女還是送他到門外,說是因為要把門關上的緣故,因此楊也沒有做不必要的自我陶醉。手把著門扉的少女,忽然改變表情問道:
「你在調查布魯斯-阿修比的事嗎?」
「是的,就是這麼回事。他不是羅察士提督的好朋友嗎?」
「你說布魯斯-阿修比是祖父的好朋友?別開玩笑,那個男人偷走了我祖父的武勳啊!」
對默默回視的楊的臉,少女毅然地反瞪回去。眼角和鼻子的線條,還留有亞爾夫烈特-羅察士遺傳的影子。
「盜賊也有許多不同的種類。其中有偷取國家的,也有偷他人之妻子,而其中最差勁的傢伙,莫過於偷取他人功績的人了,你不認為如此嗎?」
「我贊成,以一般而言。」
對楊的回答,少女並不滿意。兩眼中,充滿夏日太陽般的光輝,這位羅察士家的第三代的少女,瞪著眼前看似軟弱的青年軍官。這真是相當有對抗心啊,楊在心中如此品評著。
「阿修比提督沒辦法對你的責難提出任何的反辯,因此,這個……我就是盡可能的,希望能把各種的小意見收集起來……」
「你倒真是會挑對自己有利的說法嘛。」
「對不起。」
楊的臉紅了起來,這種態度使少女的表情軟化了。
「你也用不著道歉啊,是我說得太嚴厲了,所以你只要從鼻子發出冷笑就可以了。這種不負責的意見全部一一聽進耳的話,腦細胞會破裂的。」
「我會小心的。」
「好奇特的人啊,你這個人。」
由於是率直的評語,所以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那麼,你所說的話,是有什麼根據嗎?」
反正已經被認為是怪人,就沒什麼顧忌,試著問問看,但少女的表情又再度變化。
「這個嘛……是你的工作不是嗎?自己去調查如何?憲兵先生。」
留下苛刻的諷刺,門緊緊的關上,把孤獨的憲兵摒棄在羅察士邸之外。至少該稱呼我「偵探先生」嘛,在楊的腦海中,只有這個毫無意義的念頭。
—— IV ——
進了房間,亞列克斯-卡介倫對坐在書桌後發呆的學弟問道:
「怎樣,知道什麼了嗎?」
「沒有什麼有價值的事。」
楊不高興地回答。午餐的魚和薯片還剩下一半左右,奶茶則是第3杯了。雖然是想判斷出頭和胃到底哪一個應該優先,但似乎哪一個都沒辦法決定。
把手裡的檔案放回架子上,卡介倫似乎對學弟的貧弱午餐已經受不了似的搖搖頭。
「似乎沒有什麼食慾嘛,不補充些體力加加油不行啊。」
「光是補充體力也沒有用啊,如果不能使腦細胞活性化的話。」
「我想在你清醒的時候,腦細胞就已經夠活潑了才對。」
「很少有清醒的時候。」
「想用這個當借口推卸責任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
像是已經先讀了楊的下3手棋似的,卡介倫如此諷刺著。楊摘下黑扁帽,單手抓抓頭髮。這個作業,似乎怎樣都無法引起探索歷史的那種「知」的興奮感。
自由行星同盟非常尊重歷史,重視先人的功業。過去任何國家都是這樣的,偉人的美談,常被當權者利用來增幅國家意識的涵養。「學習祖先偉大的歷史,提高身為國民的自覺!」這種呼聲,經常出自沒有身為公僕的自覺的當權者,以及他們的僚屬們的口中。這些人,幾乎從不會說:「正視眼前的事實吧」這種話,對他們來說,必要的只是便於讓他利用的教訓話而已,並非事實或學問上的真實。
「不知道無名的士兵們,對阿修比提督的批評怎樣呢?」
「這當然是指責居多啦。但是,一將成名萬骨枯這是人類社會永遠的真理,也不能光是責備阿修比提督。」
「我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
我可沒有這麼了不起,楊沒有說出口。雖然不情不願,但既然已經當了軍人的話,就應該考慮什麼是軍人該做的,這也許就是無可奈何吧。
但是,如果說是「無可奈何」的話,就應該在這裡停止不再往下想了,萬骨對自己的犧牲會怎麼想?死者們能夠相信,自己的死的確是有意義和價值嗎?看著站在萬骨上的一將的雄姿,失去死者的遺族們,能夠接受這個現實嗎?如果有人能使他們接受的話,這個人物大概會被稱為名將吧,但是,這種情況下,這種「瞭解」是否是和「錯覺」或「欺瞞」是同義語呢?看到越考慮越陷入苦惱中的楊,卡介倫笑了起來。
「不必勉強找出結論。即使找出結論,也不知道能不能發表出來呢。」
「那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又要我做些什麼呢!」
「研究人生啊。」
說完之後,卡介倫好像對自己本身的玩笑感到失望似的,自己一個人自言自語些什麼,在自己的書桌後坐下。和楊的書桌完全不一樣的整齊書桌,對卡介倫的事務處理能力來說,這是正如字面意義的最前線。
「總而言之,只吃這麼貧乏的食物,到哪一天倒下來的話,我的管理能力會被追究的。我看得讓你吃點像人吃的食物才行,高興地期待吧。」
「非常感謝。說這種話可能會天打雷劈,不過請我上高格調的餐廳的話,我會更感到拘束,根本就難以下嚥。」
「真是天生命窮的傢伙。放心好了,只是普通的家常便飯而已。」
「是這樣嗎,那就不客氣了。」
回答之後才發覺不對。說是家常便飯,但卡介倫中校還沒結婚啊,這個問題,喚起了另一個記憶。花一般獨身的優秀軍官亞列克斯-卡介倫中校大人,目前正在戀愛中,對像好像是上司的女兒,已經到了這麼熟的地步了嗎?楊突然興起惡作劇的念頭。
「中校的對象,哪一種菜最拿手呢?」
「奧爾丹絲沒有不會做的菜。」
不經大腦的回答之後,才發現中了學弟的計策,卡介倫不禁搖頭。
「這個傢伙!做這種事的話,會討不到會做菜的老婆的。」
「不會做也不要緊,如果有人肯嫁的話。倒是關於……」
楊改變了話題,向卡介倫詢問有關引起這個問題根本原因,投書的寄信人的事。卡介倫雖然口氣相當含混,但被楊直接了當地追問,是否是不情願但仍不得不離婚的夫人的傑作時,也不得不開口了。
「你的腦細胞真是一點也不含糊啊,就是挑到事情的重點。布魯斯-阿修比眾所皆知,有兩位夫人,當然不是重婚,而這第2位夫人叫做魯辛妲……」
這些投書的寄件人署名是魯辛妲-阿修比。離婚之後,夫人在社會上仍然使用阿修比的姓氏,這件事,似乎在和布魯斯-阿修比之間,造成險惡的關係。
「就是這位夫人,對丈夫的死提出疑問是嗎?」
「不過這第2位夫人,魯辛坦在九年前就去世了,享年59歲,死因是誤服過量安眠藥的樣子。」
「如果從靈界寄往現世的投書還不是很流行的話,就是還活著的某個人,假借了夫人之名是吧。」
「只要稍微調查一下,馬上就會知道夫人不是投書的發信人了。究竟是不知道夫人已死這件事呢……」
「或是知道而故意使用死者之名呢?」
仔細想想,就會產生許多耐人尋味的疑問出來。不過再怎麼說,楊自己本身,對這件事採取的立場並不明確,可能就連透過卡介倫下達指示的軍方首腦部,也是如此也說不定。並沒有任何深意,只是適當的打發一下時間,也不會出什麼大差錯。被稱為「憲兵先生」的記憶又重新浮現腦海,楊對自己的立場只能苦笑了。
楊威利要前往雙親的墳墓祭拜,往返必須連單程也要花上兩小時的車程。從首都海尼森的中心市區,往北走150公里的丘陵地帶,和楊居住的弗羅倫斯街相比,季節的轉換大概要早一星期左右。山迪連謝公共墓地包括周圍的森林和綠地,是當天可往返的健行名所。楊大約每半年來掃墓一次,這也算是盡盡身為人子的義務。不更頻繁地來,一是因為實際上,出發去宇宙的話,就根本沒機會來掃墓,此外,父親生前所說的話也是原因之一。「到死的時候再來墓地就可以了,不要去打擾那些好不容易才安眠的人」父親這麼說過,不過,死後是否也是這麼想就不知道了。
說不定是「還不多來掃掃墓啊!這個不孝子」,不過這可以等到哪天出現在夢中時,再考慮這個問題也不遲。
墳墓的清掃工作結束後,楊重新凝視著白大理石的墓碑。
「楊泰隆、宇宙歷731年9月28日——783年3月27日。卡多麗奴-R-楊,宇宙歷739年5月1日——772年6月30日。這對善且相愛極深的夫妻長眠於此」最後的評語,不用說,當然只是普通的習慣詞而已,但與事實卻是相去不遠。
楊5歲時失去母親,16歲時和父親死別。即使以兒子的眼光來看,也覺得父親是個怪人,但他仍以自己那種奇怪的方式,表示對兒子的愛,即使常常叫年幼的獨生子坐在地板上擦瓷壺,也是其中一種表達方式。對於母親的記憶,就很難說出什麼具體的印象了,只記得,好像很溫暖,就很像是趴在吸滿陽光的蒲團上的感覺,有這樣的感觸。也許就是這種感觸,把今天的楊養育成喜歡白天睡懶覺的青年也說不定。
「總之,總會有辦法的,所以不用為我擔心,爸爸,媽媽……」
這句台詞,老實說已經成了每次的慣例。如果能更有精神向父母報告就好了,但是太過於做作的話也太無聊了。而且,的確這次晉陞為少校了,但不覺得這是可以抬頭挺胸向雙親誇耀的事。父親是獨行的商人,結果兒子卻變成階級社會的公務員,被說是不肖的兒子,也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甚至還接下了會被人諷刺為「憲兵先生」的任務。
「一步出了差錯,一切就都亂了。」
自從艾爾-法西爾以來,這已經成了楊最主要的感歎了。原本說來,重新探討布魯斯-阿修比元帥的人生這件工作,對希望成為歷史學者的人來說,是非常寶貴的任務,但是,這是上級下的命令,再加上這個原因又十分暖昧,楊的那種學習的熱情,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
從楊目前所處的時間往前回溯43年的宇宙歷745年12月,帝國歷436年,「第2次迪亞馬特會戰」即將開始。對幾百萬人的參加者而言,這是一場難以忘懷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