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斯蘭戰記 第二章 奪回王都
    第二章 奪回王都

    (一)

    在短短的時間內,狀況一變再變。由於這一連串令人眼花撩亂的變化,置身在漩渦中的人們無法明確地掌握自己本身的立場和歷史的洪流,日後才會有「原來是有這麼一回 事啊」的感歎。

    首先是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沒有逃入王都葉克巴達那,暫時逃到西北方去了。知道帕爾斯軍產生分裂和對立的他,刻意把葉克巴達那這個誘人的餌食丟到帕爾斯人面前。如果帕爾斯人互不相讓而兩敗俱傷的話是最理想不過的,就算事情未如吉斯卡爾想像中那麼順利,至少也可以使帕爾斯軍弱質化。還有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他是吉斯卡爾的兄長,吉斯卡爾的兄長,吉斯卡爾要即位,他的兄長就必得死。被馬爾亞姆公主刺傷的王兄現在正在葉克巴達那城內養傷,如果帕爾斯軍闖進葉克巴達那城的話,應該不可能還留下伊諾肯迪斯活口。也就是說,在這種情形下,吉斯卡爾可以不沾污自己的雙手就把王兄永遠除掉。然後,他再集結手邊殘留的魯西達尼亞軍,鼓動帕爾斯軍分裂抗爭,趁其混亂當中再發動反擊,這一次,吉斯卡爾打算以一個名符其實的魯西達尼亞國王的身份去支配帕爾斯。

    八月六日。自稱為帕爾斯第十七代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遺子的席爾梅斯,戴著他那銀色的面具出現在王都葉克巴達那西方一法爾桑(約五公里)的地方。

    他所率領的士兵有三萬名之多,是由以前的萬騎長沙姆訓練出來,歷經多次實戰磨煉的精兵。除了這些兵力,如果再加上葉克巴達那堅固的城壁的話,席爾梅斯的勝利就指日可待了。

    如果突入王都,佔領全城的話,他就要下令將城門封閉起來,加強防禦。同時,他還打算立刻在王宮內宣誓即位。

    「我才是凱-霍斯洛的嫡傳子孫,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那是席爾梅斯的驕傲,是支撐他度過那一段苦難歲月的信念。

    七月三十日,席爾梅斯已經逼近到距離葉克巴達那西方十六法爾桑(約八十公里)的地方。然而,席爾梅斯壓抑住自己焦躁的心,慎重地觀察整個狀況。王弟吉斯卡爾所率領的魯西達尼亞軍有二十萬以上,如果和其正面衝突,斷無獲勝的機會。如果魯西達尼亞軍和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爾斯軍陷入苦鬥的話,不論背後發生什麼事,他們也沒有插手的餘地。席爾梅斯就是在等待這個狀況的出現。

    想起來,事態還真是有些麻煩。面臨被奪回王都的危機的一方是魯西達尼亞軍。可是,要奪回王都的一方是帕爾斯軍和帕爾斯軍及帕爾斯軍。

    到底把葉克巴達那置於哪一路帕爾斯軍的支配下才適合「奪回王都「的表現呢?

    安德拉寇拉斯王所在的陣營或許會這樣主張:

    「安德拉寇拉斯王是帕爾斯王國第十八的國王,是葉克巴達那理所當然的主人。王太子亞爾斯蘭是國王的王太子,應該遵從國王的命令才是。至於那個銀假面,他只不過是假借死去的席爾梅斯王子之名義趁機擾局的不法之徒罷了,根本沒有什麼權利。不管是王國或王都,支配者只有一個,那就是國王!「

    相對的,席爾梅斯王子的陣營一定會提出反駁吧?

    「席爾梅斯王子是帕爾斯第十七代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是正統的王位繼承人。安德拉寇拉斯王是一個弒兄篡位的極惡之人,他即位是無效的。當然,亞爾斯蘭王子的地位也是無效的,席爾梅斯王子才是葉克巴達那真正的支配者!」

    看來任何一方都有其自以為是的主張和根據。而第三勢力的亞爾斯蘭陣營的意見又如何呢?軍師那爾撒斯說道:

    「誰知道什麼叫做正統論?只要想做,任何人任何時候都可以做。」

    看來像是義正辭嚴的說詞,事實上並不是那麼單純。他無疑是趁安德拉寇拉斯和席爾梅斯紛爭之隙,掌握了實質的支配權。這個自稱為天才畫家的軍師甚至把這種沒有什麼成果的正統論利用到軍略和政略當中了。

    八月五日前,席爾梅斯強壓住自己那像熔岩般沸騰的心。而這個時刻終於來到了。六日天未明時,在間諜帶回消息說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吉斯卡爾公爵已經在戰場上對峙起來之後,席爾梅斯立刻下令全軍出動。吉斯卡爾再也不能回王都去了,因為如果他想回王都的話,背後就會遭受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猛攻而導致毀滅。

    沙姆指揮著三萬名騎兵,像風一般快速地在原野上移動。他們並沒有直行出現在王都葉克巴達那西方,而是採行曲折路線迂迴到王都的北方,這是沙姆一貫的謹慎行事態度。這個時候,沙姆派了一百騎的護衛兵守著陣中的客人馬爾亞姆公主伊莉娜,讓她藏身在北方二法爾桑(約十公里)遠的森林中以避開戰火。事後在接到沙姆的報告時,席爾梅斯也只是沉默地點點頭而已。

    席爾梅斯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進入葉克巴達那。是的,他要堂堂正正、威風凜凜地進城。他並不是偷襲別人的都城,而是凱旋回自己的都城。他應該騎在馬上,挺著胸膛,穿過城門。

    話雖如此,光靠三萬名軍隊是破不了葉克巴達那城壁的。儘管魯西達尼亞軍有四十萬的兵力,以前也沒能從正面攻陷葉克巴達那。現在,席爾梅斯的兵力更少,時間也不多,所以,攻城的方法只有一個。十個月前,當魯西達尼亞軍攻略葉克巴達那的時候,席爾梅斯就是用秘密的地下通道侵入城內的。

    這一次,席爾梅斯自己不潛進城裡,而在城外等待機會。負責入侵重責大任的是查迪。他手持錘矛,帶著早就選好的五十名勇士潛入地下通道。他一手拿著席爾梅斯所畫的簡圖,涉著深達腳踝的地下水前進。在通過幾個燈火之後,前方響起了魯西達尼亞語的話聲。一團守備兵從前方的陰暗處出現了。

    查迪巨大的錘矛擊碎了魯西達尼亞兵的側臉。血水隨著鈍重的聲音四散飛濺,碎裂的牙齒也隨著飛落各處。當這個士兵滾倒在水面上時,第二個犧牲者已經斷了鼻樑,噴著血沫仰倒下來。

    查迪繼續揮舞著他的錘矛。錘矛發出了可怕的聲響,魯西達尼亞兵的甲冑應聲凹陷,盾牌碎裂,胸甲迸裂,骨頭折斷,頭蓋骨碎裂,血水從碎裂的肺部噴射而出。這個年輕的巨漢在劍技的方面雖然不及達龍,但是在錘矛上的功夫可能是無人能及的。

    「開始殺呀!」

    查迪對著部下們大吼,手上那把連手把部分都沾滿了人血的錘矛像風車般呼呼地旋轉著。又有幾個魯西達尼亞的士兵們被擊中,撲倒在水面上。

    「不要讓任何人活著離開這裡!」查迪下了這個命令,並不是因為他生性如此殘忍,而是因為如果讓魯西達尼亞軍知道這件事的話,整個計劃就失敗了。

    查迪成功地完成了他的任務。

    不久之後,王都的北門發生了騷動。沉重而巨大的城門從內側開始被推開了。見狀大吃了驚,從城門上陸續跑下階梯的騎士的策馬躍進城內的人物碰個正著,前者頓時失去了血色。

    「銀、銀假面!」

    魯西達尼亞騎兵發出了慘叫聲,這是他整個生涯中最後的一句話。席爾梅斯的長劍在半空中呼嘯,鮮血從騎士的頸部噴射而出,人從階梯上滾落下來。

    殺戮於焉開始。對在葉克巴達那城內的一萬名魯西達尼亞士兵而言,最可怕的一天開始了。席爾梅斯揮舞著長劍,每一閃都有魯西達尼亞人的血塗上了帕爾斯的城壁。

    城門完全打開了。完成任務的查迪重新執起了錘矛,和席爾梅斯一起捲起人血暴風。一個頸部吃了錘矛一擊而橫躺在地上的魯西達尼亞騎士看見了一副可怕的景象,數萬名帕爾斯軍彷彿要淹沒他的視線般從城外殺了進來。(二)

    「難道真的要以這種形式穿過王都的城門嗎?」

    沙姆不禁感歎著。他原是帕爾斯軍中屈指可數的十二個萬騎長中的一名。他並沒有參加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當時他和同僚加爾夏斯夫一起負責守衛王都。事隔十個月後,沙姆一變而為攻擊王都的一方。一個國家的命運在短短的時間內有了這麼巨大的轉變。

    在形式上,沙姆是背叛了安德拉寇拉斯王而投向席爾梅斯。他的境遇和心理都顯得極為複雜。可是,只要對方是魯西達尼亞軍,他就不需要有任何顧忌和迷惑了。

    沙姆在部下之前衝入了城內。以前負責守備葉克巴達那的沙姆對城內的地理最耳熟能詳了。以王宮為主的主要建築物,還有每一條街道、廣場,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沙姆的馬蹄在石板上踏踏作響,穿過前往王都的捷徑。三萬名士兵跟在他後面,想要阻擋這股人馬洪流的魯西達尼亞士兵一個個被殺了。有的人從馬上被砍落,有的人被馬蹄踐踏而死。人血化成了紅雨落在石板上。

    沙姆一邊狂奔,一邊大叫。同時他也下令士兵們一路喊叫。「帕爾斯軍回來了!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啊!起來啊!起來反抗魯西達尼亞兵啊!他們的人數不多!」

    「啊!沙姆來了啊?」

    席爾梅斯見狀重新拿起了劍。

    「銀假面你這個卑劣的傢伙!竟然趁王弟殿下不在的時候來偷襲!」

    有魯西達尼亞騎兵咬牙切齒如此罵道,然而,攻敵不備乃是兵學常道。席爾梅斯高聲大笑,反過來譏嘲對方。

    「明明知道我會趁隙突襲卻又跑出城去作戰,這是吉斯卡爾愚蠢。要怨就怨他吧!」

    「住、住口!趁同伴不注意的時候偷襲,是你居心叵測。我就代替王弟殿下和你一決勝負!」

    奉吉斯卡爾之命留守王都的迪普蘭男爵滿腔怒火朝著席爾梅斯砍殺過來。雙方交鋒不到一回 合,頸部受到致命傷的迪普蘭男爵發出了慘叫聲,結束這一場戰鬥。在響聲未停止之前,又有其他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漸漸擴大,在帕爾斯和魯西達尼亞的騎兵們站在原地發呆的時候包圍了整個王都。那是由數十萬口中所發出來的帕爾斯語的叫聲。

    市民們終於蜂擁而起了。

    在魯西達尼亞軍的壓迫和暴虐行為下忍氣吞聲達十個月之久的葉克巴達那市民,將他們的憎惡和憤怒都爆發開來了。

    沒有任何人挺身而出組織市民採取行動,也沒有人在場指導。他們已經忍耐十個月了。他們的親人被殺、妻女被淫、子女被奪、家捨被燒、糧食被搶、信奉的神像被破壞、被迫勞動、飽受鞭打。只要稍加抗拒,手腕就被砍、耳朵就被割、眼睛就被戮、舌頭就被穿。魯西達尼亞人用殘忍的恐怖手法支配葉克巴達那。然而,什麼事情都有個結束的時候。而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虐也有走到盡頭的一天。

    「帕爾斯軍回來了!打倒魯西達尼亞軍!」

    於是,數十萬個嘴巴發出了同樣的叫聲。有人撿起地上的石頭,有人抓起了棍棒,有人拿著鞭策牛馬的皮鞭;人們拿起了任何他們可以拿到的東西當成武器抓在手上,形成了集團,朝著魯西達尼亞襲殺過來。

    「殺啊!殺死這些畜牲!」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魯西達尼亞軍也只有拚命一搏了。就算他們投降也保不住一條命,只有等待慘死的份。

    魯西達尼亞兵揮舞著劍斬殺帕爾斯人。只是,當他們的劍刺上一個帕爾斯人的身體時,就有五個人用棍棒毆打、丟擲石塊、把傷眼的砂和土灑到他們臉上。策馬急馳過街道的魯西達尼亞騎兵的頭上落下鐵鍋,頭部受到重擊的士兵從馬上倒栽蔥落下馬。一個見狀想過來幫忙的騎兵的馬腳卻被籠子給絆住,馬匹頓時失去了重心滾倒在地上。倒在路面的騎士拔起劍大叫:

    「神啊!請加護我吧!」

    這句話已經不是驕傲自大的侵略者的豪語了,而是被打得無處可逃的失敗者悲痛的呼喊。他們把妻子留在國內,越過了萬里長路,完成了充滿艱辛坎坷的遠征。他們也已經殺了幾百萬名背叛神明的異教徒,把神的榮光照耀大陸公路上了。他們是如此虔誠地侍奉依亞爾達波特神,然而,為什麼神明還是棄他們於不顧呢?

    這個疑問在他有生之年是解不開了。他拔起了劍,好不容易才要站立起來的時候,石塊從頭上落了下來,幾根沉重的棍棒落在他的身上。騎士在經過一陣亂打之後,在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所殺的情況下就死了。看到這個騎士渾身是血,完全動都不動的時候,市民便開始找下一個獵物,口中發出狂叫跑開來。

    市街的每個地方都可看到被追、被殺、被毆的魯西達尼亞兵。在斷了氣之後仍然飽受痛毆、猛踢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也有人被扯下甲冑,用皮繩綁了起來,掛在馬或駱駝的後面到處拖行。也有人手腳的骨頭斷裂,最後還被塞了滿嘴的砂和土。

    「唔、救命啊!救命……」

    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戰敗的侵略者更悲慘的了。他們毫無選擇地承受著以前所累積的罪孽的報應,而且是把三十萬人份的罪孽分給在這裡的一萬人來承擔。

    「讓人揍一拳!」

    「也讓我打一頓。我的兒子和孫子都被這個傢伙給殺了!」

    「短劍借我用一下。我要像他們對我父親一樣地挖出他的眼珠!」

    「我也要為我的妻子報仇!」

    「可惡的畜牲!魯西達尼亞的惡魔!」

    葉克巴達那的所有市民都變成了復仇者,彷彿沉醉在敵人的鮮血當中。也有人想要加以制止,然而卻遭來同胞「你是不是魯西達尼亞人的爪牙?」的怒罵,同時飽嘗了拳頭。事實上,在葉克巴達那的市民當中確實有人對侵略者大加諂媚,時而密告,時有幫著掠奪。這些人都和魯西達尼亞人一樣,甚至在更悲慘的情況下被同胞殺了。在廣場上,穿著帕爾斯風的衣服,渾身是血的人體夾雜在魯西達尼亞人的屍體中,不斷地堆積著。

    席爾梅斯並不想制止這些淒慘的流血行動。帕爾斯人的憤怒是情有可原的,而魯西達尼亞人遭到報復也是罪有應得。

    「因為魯西達尼亞的女人和小孩並沒有被殺,被殺的只有那些拿著武器的人。他們最好能保護他們自己。」

    城內的魯西達尼亞兵一個一個被殺之後,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們也該人流血的夢魘中醒過來了吧?那麼,什麼地方才是宣誓正統國王名分的場所呢?席爾梅斯在充滿血腥的街道中漫步,尋找一個理想的場所。當他下定決心「就在王宮前的露台上」後,便回過頭來看著查迪。重要的事情還沒有結束。

    「把凱-霍斯洛王的軍旗樹立在城頭上。」

    席爾梅斯下命令的聲音中有著因歡喜而激動的感情。查迪精神奕奕地應了一聲「是」,從馬背上拿下了一個沉重的大布卷。席爾梅斯退後一步看著查迪行動,他的眼中是一片沉靜。(三)

    王宮裡面的士兵和御醫們都逃走了,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一個人躺在病床上。他發著燒,出著汗,喉嚨也乾渴不已。他不停呻吟著「來人啊」。這時,他聽到了病房的門開了又關的聲音,在他那模糊而泛白的視線中映出了一個人影。

    「我是帕爾斯第十八代國王。我叫席爾梅斯。這是我第一次和你說話,你覺得怎麼樣?」

    銀假面的聲音中含著冷笑,伊諾肯迪斯七世眨了眨眼睛。相當遲鈍的魯西達尼亞國王要瞭解眼前的事情變化是需要花上一段時間的,最後,他終於提出了一個不太切題的疑問。

    「啊,帕爾斯的國王不是那個叫安德拉寇拉斯的人嗎?」

    自稱為帕爾斯國王的人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聽出對方話中有這種意思的席爾梅斯不禁覺得受到了傷害。

    「他是個篡位者!」

    怒吼聲是用帕爾斯語發出來的。伊諾肯迪斯七世那鬆弛的頸部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可是並沒有其他的動作出現。他是沒有辦法動。他的身體都被繃帶包得緊緊的,被馬爾亞姆公主刺傷的傷口發著熱,像針般地刺痛。帕爾斯王宮是用洗煉的建築技術建造而成的,在夏天也一樣乾爽,是一個療傷的好地方。只是,仰仗王弟吉斯卡爾鼻息的御醫並沒有盡心治療。伊諾肯迪斯七世半被遺棄了似地,處於自生自滅的狀態。他是那麼地孤獨、不幸,然而,他自己並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因為,遠在被弟弟幽禁之前,他就是一個沉溺於自己迷夢中的人。

    在不得要領的會面之後,席爾梅斯來到病房外。

    「魯西達尼亞國王的身體如何,席爾梅斯殿下?」

    查迪以壓仰住興奮的聲音問道。對他而言,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是侵略他祖國的可怕敵人。他甚至想現在就將對方五馬分屍。

    席爾梅斯顯得有些不愉快。魯西達尼亞國王的反應這麼遲鈍,使得他復仇的快感也大大地打了折扣。他原希望對方表現出更害怕、更膽怯的樣子,甚至哭泣求饒的。

    「不要立刻殺他。」

    這是席爾梅斯的答案,這當然不是因為他的慈悲心之故。那時把安德拉寇拉斯抓來當俘虜的時候,他也沒有馬上殺了他。他對伊諾肯迪斯七世個人並沒有那麼深惡痛絕。不過,在席爾梅斯即位為國王時,伊諾肯迪斯應該以侵略帕爾斯的可惡敵國之王的身份被處刑。或許應該在數百萬名葉克巴達那的市民眼前將之活生生地燒死才對,就像以前有那麼多的帕爾斯人被魯西達尼亞軍這麼殘忍地殺害一般。

    正午時分,一萬名的魯西達尼亞士兵在近百萬名的葉克巴達那市民的報復行動下,幾乎變成了渾身血污的破敗衣絮。好不容易滿足了復仇心的市民當中的幾萬人聚集在王宮的前庭。他們是在接獲士兵們的通知,在不知所以然的情況下集合起來的。出現在眺望前庭、大理石砌成的巨大露台上的銀假面承接著數萬道視線,挺起了胸膛。

    「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啊!我是席爾梅斯,是你們的國王歐斯洛耶斯五世的嫡子,帕爾斯正統的繼承者!」

    席爾梅斯的聲音在群眾的頭頂上迴響時,所得到的反應是無言的寧靜。這種無言並不是出於反感,而是因為知道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以致於發不出聲音來了。不久之後,低沉的喧嘩聲形成了波浪在群眾當中擴散開來。

    「是席爾梅斯王子啊!前代國王的太子!可是,那個王子不是在十幾年前的一場大火當中被燒死了嗎?怎麼還活著呢?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啊?」

    人們喧嘩著。有些很年輕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歐斯洛耶斯」是什麼人。

    席爾梅斯鼓起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攻擊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罪狀」。然後,他把手搭上了覆蓋在自己臉上的銀色面具。

    「看看這張臉吧!看看這張被篡位者安德拉寇拉斯燒燬的臉!這就是我是席爾梅斯王子的證據!」

    金屬扣發出了巨大的聲音被拆了下來,銀色的面具反射著夏日,彷彿本身就是個發光體般,發出燦爛的光芒。群眾在一瞬間被這個光芒逼得瞇起了眼睛,勉勉強強才又重新把目光投到露台上。被丟棄的銀色面具在席爾梅斯的腳邊發出了乾裂的聲音。

    席爾梅斯把他的臉暴露在群眾面前了。右半邊的臉被燒得黑紅,只有半半邊臉像雕像般秀麗。

    雖然只有前面部分的群眾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臉,然而,驚異的叫聲形成一道比剛剛更巨大的浪濤,擴散到整個廣場。席爾梅斯把自己最忌諱的傷痕暴露在眾人面前。為了主張自己身為國王的正統性,他非得這樣做不可。反過來說,席爾梅斯在這個時候是把自己傷疤作為收攬人心的利器。

    當驚叫擴散工來之後,立刻就化為巨大的喊聲重新湧了上來。「席爾梅斯王子萬歲!」在這層層蜂擁而起的吶喊聲中,沙姆在內心喃喃自語著。

    「這些喊叫聲並不是為歡迎席爾梅斯殿下而發的,只是一種對魯西達尼亞軍的憎惡和反感的表現罷了。如果席爾梅斯殿下行政失當的話,恐怕這些叫聲會立刻變成指責的聲浪吧!」

    對席爾梅斯而言,歐斯洛耶斯五世是一個慈祥的父親,是一個不可侵犯的存在。不過,如果嚴格說來,歐斯洛耶斯並不是一個有名聲和業績的國王,也沒有受到民眾的愛戴。民眾沒有理由因為席爾梅斯是歐斯洛耶斯五世的遺子就特別愛戴他。

    席爾梅斯討伐了魯西達尼亞軍,把王都葉克巴達那奪了回來,所以市民才對他拍手喝采的。同時他們也在期待,期待不要讓葉克巴達那再度落入魯西達尼亞軍的魔手,期待食物和飲水的供給,期待王都早日恢復昔日的繁榮。如果席爾梅斯不能實現他們這些願望,他們對席爾梅斯的期待恐怕很快就變成失望了吧?

    事實上,有一部分市民很快就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要關上城門?王都好不容易才獲得解放的……」

    面對這樣的不滿,沙姆得想出合理的說詞。暫時離開城內的魯西達尼亞軍不知什麼時候還會攻回來,所以要特別小心。這樣的說詞是暫時讓市民消了氣,然而,當帕爾斯軍攻來的時候,又該怎麼向民眾交代呢?沙姆對自己和席爾梅斯的前途並不怎麼樂觀。

    「席爾梅斯殿下確實當上了葉克巴達那的主人了。可是,或許為期只有一天吧?」

    沙姆一邊想著,一邊在城內巡邏,重新整頓守備。回到王宮之後,席爾梅斯就對他說道:

    「沙姆啊!辛苦你了!」

    「完成了奪回王都的大業,這是殿下的功德無量!」

    「唔,接下來就是即位及討伐安德拉寇拉斯的事情了。在舉行即位儀式時,就和你一起慶祝就任大將軍之喜吧!」

    席爾梅斯已經摘下了銀色面具。他用白麻布纏在頭上,然後垂往肩膀,若無其事地蓋住了右半邊臉。眼前是一個英姿煥發的王者。沙姆不禁在心中想著,這就是這個人原來的姿態吧?他不得不想起飄搖不定的命運之沉重。

    帶著沙姆和十名士兵,席爾梅斯來到了王宮的寶庫。

    席爾梅斯之所以來到寶庫有兩個理由。其一,儘管他並不像那爾撒斯知道的那麼明確,但是,他也瞭解軍需的重要性。如果現在向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們徵收稅金的話,一定會立刻引起反彈。雖然向民眾徵收稅金是國王的特權,然而,現在時機不對,還是從寶庫裡拿取金幣來使用理想些。

    第二個理由就是席爾梅斯身為王者的意識。因為他是國王,所以王宮中的寶庫就是屬於他的。確認寶庫中有什麼財富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

    不過,在踏進寶庫的時候,席爾梅斯一陣愕然。在用巨大的石塊砌成的寶庫中,歷代國王所累積起來的寶石和黃金應該有五十頭象才能背負的份量那麼多才對。可是,在他的腳邊只有幾根銀棒躺著。沙姆將事情做了簡單的推測。

    「或許王弟吉斯卡爾把以前所掠奪回來的所有財寶都帶到陣中去了。」

    「這個我知道。但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席爾梅斯滿腹疑惑。把掠奪來的財寶都帶教養不就表示吉斯卡爾沒有回王都的意思嗎?吉斯卡爾到底有什麼企圖?他懷疑吉斯卡爾明明知道席爾梅斯在西方等待時機,卻又偏偏留下不到一萬名士兵守城,讓王都處於近乎空城的狀況。就因為這樣,所以席爾梅斯才那麼輕而易舉地入城。太簡單了。想起來,那不是太可疑了嗎?

    席爾梅斯的心中湧起了一層陰霾。吉斯卡爾絕不是那麼大意的人,難道他是故意雙手奉上葉克巴達那的嗎?難道他料定反正席爾梅斯也不可能永久支配葉克巴達那嗎?

    事實上,當安德拉寇拉斯率領著十萬或者更多的兵力攻向王都的時候,席爾梅斯以三萬名的兵力是無法對抗的。就算葉克巴達那有堅固的城壁,再加上讓市民拿起武器抗戰,只是,糧食和水的問題又怎麼辦?

    「現在不是舉行即位儀式的時候。不過,如果我沒有當上國王,市民或許就不會站在我這邊。該怎麼辦好呢?」

    夏日的艷陽亮晃晃地照耀著,然而,席爾梅斯知道自己頭上罩著一片烏雲。這個時候,席爾梅斯的腦海裡浮現著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和魯西達尼亞王弟吉斯卡爾的身影,他卻完全沒有看到帕爾斯的王太子亞爾斯蘭。(四)

    不被席爾梅斯放在眼裡的亞爾斯蘭, 八月八日這一天位於王都東方二法爾桑(約十公里)的地方。

    剛完成偵察工作回來的耶拉姆報告:

    「懸掛在葉克巴達那城頭的魯西達尼亞軍旗降下來了。是我親眼看到的。城壁上的士兵們也都穿著帕爾斯的軍裝。」

    耶拉姆的報告讓亞爾斯蘭的心中起了一陣騷動。事情已經明白了!席爾梅斯王子取得了先機。

    「那個銀假面還真是高明哪!」

    達龍歎息著,然而奇夫卻帶著嘲諷的語氣,閃著他那藍色的瞳孔回答道:

    「只要伸出手,誰都可以握得住啊!問題在於能抓住多久。反正很快地手就會麻痺了。」

    軍師那爾撒斯問他那個值得信賴的侍童兼弟子。

    「耶拉姆,城門是開著還是關著?」

    「被關起來了。東西南北四個城門都關得緊緊的,看來就像是一兵一卒也不准許進入一般。」

    耶拉姆的觀察既正確又精細。在問了幾個問題之後,那爾撒斯回頭對亞爾斯蘭說道:

    「這是銀假面感到棘手的地方。葉克巴達那的市民好不容易才從侵略者的手中解脫了,他們一定很高興。可是……」

    可是,身為解放者的席爾梅斯並不是以葉克巴達那市民的幸福為考慮要件,他要的是拿到王都的支配權。

    太陽在亞爾斯蘭等人的頭上游移,他們的影子向東方長長地延伸著。緊跟在耶拉姆之後,又有偵察者回來了。

    這一次是加斯旺德。他負責探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帕爾斯軍和吉斯卡爾的魯西達尼亞軍的動靜。加斯旺德是辛德拉人,對帕爾斯國內的地理環境並不熟悉,然而,也就因為如此,他不會為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識和執念所惑,能夠將事實觀察得鞭辟入裡。就因為瞭解到這一點,那爾撒斯才讓他擔任重要的偵察工作。

    「帕爾斯軍從戰場上向西移動了,在日落之前開始做野營的準備工作。另一方面,魯西達尼亞軍並沒有整列好軍隊,全力往西北方前進。」

    加斯旺德做了這樣的報告:形成魯西達尼亞軍中心部隊的一萬名騎兵在王旗四周做森嚴的警備。這一團人馬看不出有任何潰散的跡象,似乎還帶著相當數量的行李。那爾撒斯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在地圖上審視著,同時不斷地點頭。

    「要攻陷葉克巴達那就數現在最容易了。」

    那爾撒斯對亞爾斯蘭這樣說道。那爾撒斯並不是刻意賣弄奇巧。

    只要亞爾斯蘭一行人從城外大聲對城內的市民呼叫:我們是葉克巴達那市民的同志,我們是帕爾斯軍,我們為市民送來了糧食和用水。再怎麼堅固的城門也會應聲而開的。如果原本應該為帕爾斯人的統治者的那個人物想加以阻止的話,就會被帕爾斯的市民所殺。這個矛盾在緊迫的狀況下會急速地擴大,而這一次,為了逃避可能再度出現的恐懼,一定會有人從內側打開城門的。

    葉克巴達那將會從城內往城外崩壞,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結局了。在做了這樣的判斷之後,那爾撒斯放棄了用武力攻陷王都的想法。

    「王都的攻防就交給安德拉寇拉斯陛下和席爾梅斯殿下去負責就好了,我們還有其他該做的事。」

    那爾撒斯對著同伴們說道。以達龍為首的勇者們固然對攻陷王都的計劃被中止而感到遺憾,但是,他們也期待著「還有其他該做的事」的來臨。

    突然,亞爾斯蘭彷彿想到什麼似地環視著部下們。

    「難道我就不能站在父王和堂兄席爾梅斯中間做個和議嗎?」

    「殿下的志向誠屬高潔,可是,這一次是沒有辦法了。有時候個人的力量是發揮不了作用的。」

    達龍選擇性地說了這些話之後,其他的人也相繼發表意見。

    「不要說人力了,殿下現在的力量也發揮不了作用。如果在這個時候插手,反而會使事情更形惡化。」

    那爾撒斯毫不客氣地下了這樣的斷言。

    「喂,那爾撒斯……」

    「不,達龍,算了。那爾撒斯說得沒錯。」

    亞爾斯蘭紅了臉。他知道不能自大,畢竟他還只是個少年,並沒有一族中如長老般的地位。即使他提議雙方坐下來好好談,也只會落人笑柄罷了。

    假如亞爾斯蘭擁有五十萬大軍,以這個武力背景來勸雙方和解的話,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或許會姑且答應。但是,事實上,他的兵力不到三萬。以兵力而言,他沒有壓倒對方,使對方和其對談的實力。

    「殿下,達龍大人說得有道理。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人的努力和善意就可以解決的。至少我們該從可能的事情一件一件來著手。」

    侍奉密斯拉神的女神官法蘭吉絲這樣建議。

    身為軍師,同時又是王都之師的那爾撒斯再度開口說道:

    「朝霞和晚霞是不可能同時出現的。」

    人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拿到一切東西的。只要有改革派的支持,就一定會有守舊派的反彈。亞爾斯蘭如果坐上了王座,一定會遭到失去王座的人的怨恨。戰勝的一方一定會遭敗戰的一方怨恨,充分發揮才能的人理所當然會遭到無能小人的嫉妒。如果不想招任何人怨,什麼都不想做的話,結果一定是一事無成。

    「我知道了。我們就一件一件做吧!」

    亞爾斯蘭這樣告訴自己。羽翼未豐的雛鳥想一飛沖天的話,結果也只落得跌死的下場罷了。

    女神官法蘭吉絲把她綠色的瞳孔從王太子的側臉移到地圖上,然後又移到那爾撒斯臉上問道: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呢?難道就袖手旁觀嗎?」

    「不,我們有我們該打的敵人。」

    那爾撒斯攤開了另一張地圖。包括亞爾斯蘭在內,軍隊的幹部們都圍在四周觀看。軍師的手指頭在地圖上移動,眾人的視線跟著他的手指游移。

    「這是吉斯卡爾公爵所率領的魯西達尼亞軍。在王族們為私慾而流著那些無意義的血時,我們就去討伐魯西達尼亞軍。」

    那爾撒斯這樣斷言。

    那爾撒斯瞭解吉斯卡爾的心思!他知道帕爾斯軍分裂了。如果把葉克巴達那這塊甜美的餌食丟到帕爾斯軍的眼前,各路帕爾斯軍一定會紅著眼大肆爭食吧?在這期間,他就把已軍無用的戰力都削減掉,只剩下精銳的部份,然後伺機東山再起。

    聽了那爾撒斯的說詞,達龍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那麼,魯西達尼亞軍的動向之所以令人費解是因為打一開始吉斯卡爾就不打算打勝仗了?」

    「我想一開始也不完全單靠計算。或許吉斯卡爾要的是一半戰爭。

    那爾撒斯經常預想事態的各種變化,然後研擬出各種因應。這一次也不例外。他雖然並不是很直接瞭解吉斯卡爾這個人,不過,如果在正確的觀察之外,再加上適度的想像力的話,就可以充分洞察他的心理了。

    吉斯卡爾在和安德拉寇拉斯王作戰時是處於半調子的心理狀態。就因為兵力處於壓倒性的優勢,所以勝算很大。如果勝了,那就是最理想不過的事了,所以,在戰事進行到一半之前,他沒有辦法在自己的計劃中下任何決定。

    「那麼,我們所做的事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效果吧?」

    奇夫說得沒錯。他們繞到魯西達尼亞軍後方放火燒了他們的糧食,這使得魯西達尼亞軍陣腳大亂,也使得吉斯卡爾不得不下決定。亞爾斯蘭可以說是為父王立下了無形的功勞。

    「只要亞爾斯蘭殿下最後能坐上葉克巴達那的寶座就好,至於中間的經過就不是那麼重要了。雖然這會讓葉克巴達那的市民感到迷惑。」

    那爾撒斯說完,一行人便開始行動。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軍隊夜營時,他們必須移動軍隊追上魯西達尼亞軍不可。既然知道了他們前進的方向,再加上途中一定有掉隊的魯西達尼亞軍,所以要追上他們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

    那爾撒斯交代耶拉姆收好地圖,自己騎上馬之後。美麗的女神官帶著笑意對他說道:

    「那爾撒斯大人對王太子殿下也頗嬌寵嘛!口頭上雖然是那麼嚴格。「

    「怎麼說?法蘭吉絲小姐。我一向對殿下很嚴格的。」

    戴拉姆的舊領主雖然刻意裝聾作啞,可是,並不是那麼成功。法蘭吉絲用一隻手輕輕地拍打著馬兒的頸部。

    「安德拉寇拉斯王和席爾梅斯王子之間的直接對立使得帕爾斯王家的血統污濁表面化了。不管哪一方獲勝,都是淒慘而且令人不忍目睹的。軍師大人的想法是不想讓王太子殿下捲入那道血統濁流中吧!」

    「……」

    「如果真的對人不好,就不會顧慮那麼多了。」

    「這就是那爾撒斯的優點所在啊!」

    突然間,頭上纏著藍色頭巾的軸德族少女比當事人更熱心地舉出了那爾撒斯的優點來。法蘭吉絲甩了甩她那黑絹般的長髮,點了點頭。看見那爾撒斯不知所措的樣子,法蘭吉絲笑著對亞爾佛莉德說道:

    「亞爾佛莉德,那個魯西達尼亞的見習騎士好像沉不住氣似的。你們交情好,要不要去看看她?」

    「其實我們也沒什麼特別的交情……算了,我知道了,我去看看她吧。如果她亂來,還真會造成大家的困擾呢!」

    亞爾佛德德丟下這句話就策馬走了。這時候,奇夫靠了上來。

    「美麗的法蘭吉絲小姐,不光是軍師大人,請你也不要被我的假象所蒙蔽,希望你能看清我的真面目。」

    「我是看清了。」

    「是嗎?」

    「是啊!哪,從甲冑的那一端露出了奇夫特有的惡魔黑尾巴了。」

    「呀!我是那麼辛苦地把它藏起來的……」

    奇夫故意高舉起兩手,看著下方。就在這時候,兩個騎影掠過他的前方。奇夫的視線中映出了兩個少女騎馬急馳的身影。跑在前頭的是魯西達尼亞人艾絲特爾,亞爾佛莉德則在後面追趕著。

    「我要到葉克巴達那去!我必須去救出國王!」

    見習騎士這樣叫著,軸德族的少女大吃一驚叫了回去。

    「別開玩笑了!你現在去的話,一定會被殺的!難道你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對抗三萬人嗎?」

    「我的生命不足惜!」

    「這個不明事理的人!」

    亞爾佛莉德大叫著,接著便將自己的馬撞向艾絲特爾的馬身。在馬術方面,她是比艾絲特爾技高一籌。兩匹馬交纏在一起倒地在上,兩個少女都被摔落地面。見狀大吃一驚的亞爾斯蘭和耶拉姆想要趕過去瞧過究竟,卻被那爾撒斯制止了。

    「先別說魯西達尼亞的國王了,你得負起照顧那些從那個不知名的城裡帶出來的病人和嬰兒啊!不愛惜自己的生命不是很不負責任嗎?好好想想吧!光是有勇氣和幹勁是不夠的。」

    亞爾佛莉德終於說服了艾絲特爾,只是,那也是在兩個人扭成一堆在地上滾了一陣子之後的事了。亞爾佛莉德扶起了艾絲特爾,沒有顧慮到自己,先為艾絲特爾拂去沾在身體和頭髮上的塵埃。看到這個景象,達龍笑著對那爾撒斯說道:

    「亞爾佛莉德是個好孩子哪,軍師大人。」

    「我從來就不認為她是個壞孩子啊!」

    「先別說笑了,你怎麼想?要救那些魯西達尼亞軍的傷病者們嗎?那個見習騎士覺得他們可憐,我可不這麼認為。」

    「唔,事實上我也有同感。」

    帕爾斯最強的勇將和最高的智將露出困擾的表情對視著,他們不認為席爾梅斯王子在佔領葉克那巴達之後會對城內的魯西達尼亞人們寬大為懷。(五)

    八月八日的夜晚就在沉重的緊張氣氛中過去了。雖然很有可能再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但是,時間在平靜中渡過了,東方的地平線上升起了薔薇色的朝霞。已是八月九日的清晨。

    沒有了昨日血色,在太陽高高昇起之前的時間是一片涼爽的氣氛。如果是在太平歲月,在這種夏日的早晨,帕爾斯的王族和貴族們早就帶著弓箭和劍前往獵園,在早餐之前揮著汗暢快地打獵了,在時候早餐的餐盤上還會盛著當天早上的獵物。不管是鹿還是野豬,擊斃它們的人就會用短劍切割著肉與大家分享,而列席者就會稱讚他的手藝。廷臣們對還用著小小的手切著鹿的席爾梅斯大加讚賞。

    「席爾梅斯殿下的技藝真是領人讚賞啊!等到長大成人時,一定是帕爾斯王國頂尖的擊劍和弓箭高手。陛下,您就樂觀其成吧。」

    「嗯,我有一個優秀的繼承人。這個孩子在十五年後將會成為帕爾斯的第一勇者吧?」

    撫著席爾梅斯的頭的歐斯洛耶斯五世的視線若有所思地一轉,視線中便映出了王弟安德拉寇拉斯的身影……

    席爾梅斯醒了過來。昨天夜裡,他就會在王宮的寶座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殘酷的現實仍然在等著他。席爾梅斯匆匆忙忙洗了臉,吃過早餐後,便傳喚沙姆商量事情。

    光是加強四個城門的警備,在地下水道配置兵力守衛王宮就用盡了席爾梅斯的三萬兵力。守城的兵力只要有攻城兵力的四分之一以下就可以了,這是兵學上的常識。照這樣算來,他們應該可以對抗十二萬大軍的。

    然而,如果安德拉寇拉斯王站在攻城軍的前頭大叫開門的時候市民會有什麼反應就不得而知了。不可能這近百萬的市民都會宣誓效忠席爾梅斯的。對正統意識過強的席爾梅斯而言,這件事令他不快,可是卻也是個事實。

    當席爾梅斯和沙姆一而再,再而三地商談作戰計劃時,一個騎士出現報告有奇怪的客人來訪。

    「有一個叫夫斯拉布的男子要求面見殿下。」

    「夫斯拉布?我不認識,是什麼樣的人?」

    「他說是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宰相……」

    「宰相?」

    席爾梅斯吃了一驚,不過,在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治世安定的當時有宰相是理所當然的事。

    「就見見他吧!把他帶上來。」

    席爾梅斯下了命令,沙姆微微地皺起了眉頭,陷入沉思中,卻也沒有說些什麼。席爾梅斯很快地就和客人面對面了。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衣服看來雖然污髒,卻是極昂貴的絹質衣服。

    「你就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宰相嗎?」

    「是、是的。席爾梅斯殿下小的時候,臣下在宮上曾見過幾次。殿下在幼年時期就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奇才。」

    席爾梅斯沒有這些記憶,另一方面他也不喜歡聽到這種卑屈的諂媚話語。席爾梅斯譏諷地動了動嘴角。

    「我光聽到安德拉寇拉斯的名字就覺得憎惡無比而血脈賁張。對那些仰仗他權力的人,也沒有任何好感。」

    「是,是的,殿下生氣是理所當然的事。」

    「哦,你認為是理所當然嗎?那麼,如果我當場就定你的罪,你也不會有什麼怨恨吧?」

    席爾梅斯加以威脅,不過那個看來孱弱,像個貧民般的宰相卻一點也不畏懼。

    「不,臣下有事須稟告殿下,請殿下切勿心急。臣下之所以來到殿下面前,是因為希望有助於殿下。」

    「偽善的人!」

    席爾梅斯坐在寶座上交疊著腿冷笑道:

    「既然你這麼說,那麼,你這個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又有什麼活命的價值呢?說說看!如果你認為能改變我的心意的話。」

    「臣下知道一些事情。」

    「唔?」

    「臣下知道過去的那幾年當中,殿下的父王發生了什麼事。外界的流言根本不及臣下所知道的那麼詳細。」

    當夫斯拉布刻意閉上嘴巴不說話的時候,席爾梅斯的表情完全變了。在無意識當中,他鬆開了交疊的兩腿,從寶座上半探出身子來。

    「你說知道我父王發生什麼事?」

    「是的。」

    席爾梅斯焦急地問道,宰相的回答是這麼地簡潔。這是狡猾的算計,他知道這樣可以引起席爾梅斯的關心。儘管席爾梅斯也知道他的伎倆,可是卻有著騎虎難下的感覺。他認為就算要殺他,也要等探聽出一切事情之後再動手。

    「好,我就聽聽看,你說吧!」

    夫斯拉布聽到席爾梅斯這樣說,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突然間,他變了臉,發出尖銳的聲音往後一跳,速度是那麼快速而敏捷。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撿回一條命。原來是沙姆拔出了劍,朝著宰相砍過來。席爾梅斯吃了一驚,出聲制止。

    「沙姆,你在幹什麼?」

    「殿下,這個人不是宰相夫斯拉布!」

    「什麼……?」

    承接了席爾梅斯狐疑的視線,宰相夫斯拉布吃了一驚。他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呼叫著萬騎長。

    「沙姆將軍,我們可說是舊識,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呢?」

    沙姆拿著劍,冷冷地回答。

    「我和宰相夫斯拉布的確是舊識,可是,我卻從嚴沒有見過你。」

    沙姆以毫無破綻的腳步逼近宰相。

    「我只記得一件事!真正的夫斯拉布是不可能躲過我的斬擊的。他完全不懂武藝。」

    「……」

    「可惡,你到底是誰?」

    怒吼的人是席爾梅斯,而發動攻擊的則是沙姆。夫斯拉布勉勉強強地躲過這一擊,尖銳的劍尖已劃破他衣服的一角。宰相的上衣發出了怪鳥振翅的聲音,飛揚在半空中,然後落在地上。暗灰色的衣服掠過席爾梅斯和沙姆的視線,在寬廣的謁見室門口站著一個人。為了躲過致命的一擊,在跳向半空的時候,他的皮膚好像被剝下了一塊。在丕變的人相、藍黑色的臉上,來人的嘴巴露出了微笑的形狀,看來像是生氣地咬著牙似的。

    「我原本是特意來告訴你宮廷中的秘辛的,沒想到卻被這個號稱忠義的人所擾。尊師一定會罵我,昆迪,你這個愚蠢的傢伙!」

    「你是那個魔道士的弟子?」

    席爾梅斯從寶座上站了起來,手搭上了腰間的劍,左眼中充滿殺意。

    「尊師是你的恩人,你這樣稱呼尊師誠屬大不敬。不過,算了。尊師原本是派我來告訴你一些秘密的。」

    「你知道什麼秘密?」

    「想知道嗎?哼哼哼,想知道嗎?自稱為凱-霍斯洛的正嫡傳人,好奇心挺強的嘛!」

    充滿了揶揄了笑聲穿過席爾梅斯的耳朵直刺他的心臟。席爾梅斯發現自己被愚弄了,遂拔起了劍。化為夫斯拉布的魔道士儘管緊張,表面上仍然故作鎮靜狀。

    「不要這麼激動。有時候活在這個世界上,知道得越少越幸福。」

    「真正的夫斯拉布怎麼了?」

    「在王都陷落之後就死在半路上了。因為國事丕變,他變裝成平民想逃出王宮,可是卻被魯西達尼亞軍的馬蹄踐踏成肉醬了。沒什麼值得惋惜的。」

    地板響起一陣吼聲,沙姆跳了起來,揮下他的劍。魔道士臉上嘲弄的表情凍結了,再次勉強地逃過一劫。然而,他連使用污穢道術的時間都沒有,就被逼到牆邊。

    「住手,沙姆!」

    席爾梅斯狂吼,沙姆的劍在魔道士的頸部之前停了下來。

    「席爾梅斯殿下,請不要聽這種魔性之人胡扯。此人的企圖就在於迷惑殿下的心思。」

    沙姆的聲音極為激動。

    「啊,又戴著忠義的面具來擾局了。」

    魔道士好不容易重整了自己的呼吸,發出奇怪的笑聲,然後對著另外一個劍士說道:

    「席爾梅斯王子喲!不要被這個傢伙的忠義面具所騙哪!這個沙姆從安德拉寇拉斯那邊獲得萬騎長的榮職,現在卻又追隨在你身邊,他是一個變節者!搞不好又要丟下你回到安德拉寇拉斯的身邊去呢!這種人可以信任嗎?」

    這是一段輕薄的讒言,是腐蝕人心的毒素。他在人與人的信賴情感中注入了腐蝕劑。

    席爾梅斯心理上的弱點被突破了。在這之前,席爾梅斯給沙姆極高的評價,完全信賴他的忠誠、節義和將才,而現在,他卻因為這個來歷不明的魔道士的毒言毒語而產生了動搖。或許這是因為他想更瞭解自己和亡父、安德拉寇拉斯之間的事情的強烈欲求而形成的心態吧?

    「沙姆,你到室外去!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殿下!」

    「照我的話做有什麼不對嗎,沙姆?」

    席爾梅斯顯得很焦躁,甚至連話都沒有考慮就衝口而出。原本他就認為這十七年間自己的不幸和落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現在的他更沒有辦法去體諒沙姆感受的心情了。

    沙姆把劍收入劍鞘,默默地行了個禮走了出去。在鋪著石板的迴廊上走著,沙姆既不喪氣也不歎息。他不是那種會因為自己不幸和落魄而退縮的人。在走了十步遠的距離之後,查迪的身影從迴廊的轉角處出現了。

    「哦,沙姆大人,席爾梅斯殿下在哪裡?安德拉寇拉斯的軍隊逼近了。」

    「是嗎?來了嗎?」

    沙姆沉著地點了點頭,把席爾梅斯的所在指給查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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