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裡的噴泉 第一部 宮殿
    天堂裡的噴泉--第一部 宮殿

    第一部 宮殿

    1.卡裡達沙

    年復一年,王冠的重量愈來愈沉了1。可是,當長老聖博特希特哈爾瑪-瑪哈納雅蓋-泰洛在加冕典禮上違心地將王冠戴到卡裡達沙王子的頭上時,卡裡達沙卻感到它輕得出奇。不過,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要是禮節容許他——作為國王的卡裡達沙可以不再戴那鑲滿鑽石的金髮箍,那他準會感到滿心喜歡的。

    1王冠是王位權力的重要象徵之一,新國王即位一般都舉行加冕典禮。王冠上通常級以各種奇珍異寶,歷代帝王常將新得到的稀世奇珍加綴到王冠上,故它的重量會逐漸增加。

    事實上,來自異國的使者們倒也很少請求他在雅克卡迦拉山險峻的高峰上賜予接見。這些使者中的多數人,當他仍長途跋涉來到這裡以後,往往都在最後一段路程面前止步拆回了。這段路實在令人望而生畏,它簡直就像是通向一頭伏地而臥、眼看著就要從山坡上躍下船雄獅的血盆大口。總有一天,他——卡裡達沙本人,也會衰弱到難以憑著本身的體力步行到自己的宮殿。不過,聚集在四周的眾多仇敵,恐怕未必會容許他活到這有損尊嚴的高齡吧!

    這些仇敵已經在伺機而動。卡裡達沙凝望北方,彷彿可以看到他那返回祖國的異母同父兄弟瑪爾邊拉在那裡集結的軍隊,正準備著奪取塔波羅巴尼國沾滿血污的王位。不過,這種威脅暫時還遠在海外。更為沉著而狡詐得多的敵人卻潛伏在南方毗鄰的地區。自遠古以來,每當人仍望見聳立在中央盆地之上的聖山斯裡康達那完美無瑕的圓錐形山峰時,都會從心底產生出虔敬的畏懼。卡裡達沙從來沒有忘記過聖山的無聲存在,以及它所象徵的巨大力量。

    其實,居住在聖山上的宗教領袖瑪哈納雅蓋-泰洛既沒有軍隊,也沒有戰象。這位長老只不過是一個穿著橙黃色「托加」1的老人……可他卻能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左右國王們的命運。

    1托加是古羅馬的男人穿的長衣,以一塊布從左肩搭過纏在身上。

    透過明澈的晨空,卡裡達沙清楚地看到了斯裡康達山頂峰上的廟宇T叮它看上去小得像一個白色的箭頭。從這裡到廟宇總共需要三天的路程:第一天——沿著王家專用的小道穿過森林和稻田,還有兩天的路程則是沿著石級登山。可是,卡裡達沙卻從來沒有登上過那座山峰,因為那裡有著他唯一的不能戰勝的敵人。有的時候,當國王看到猶如細鏈般的火炬沿著山坡婉蜒曲折地向上移動時,他不由得從心底艷羨那些朝聖者們。最卑賤的乞丐可以在聖山上迎接黎明,而作為塔波羅巴尼國統治者的他卻辦不到。

    然而,卡裡達沙也有他自己的安慰與寄托。他耗費了王國的大量財富,在深溝高壘的屏障之下,築起了一座處處亭台樓閣、水池噴泉的極樂園。當他對這些感到膩煩的時候,又有居住在高山上的姑娘們來伺候他——她們一共有二百人,都是一些長生不老的仙女。卡裡達沙常常向她們傾吐自己的心事,因為他沒有別的人可以信任。

    從西方傳來了隆隆雷聲。這一年,春天的季風來得遲了些;向全島灌溉系統供水的各處人工湖泊幾乎都枯竭了。在這些人工湖泊中,最大的是卡裡達沙的臣民們冒著「犯上」之嫌仍按原名稱呼的「巴拉瓦納海」——以卡裡達沙父親的名字命名的人工湖。它是三十年前才告竣工的。當巨大的閘門首次打開,奔騰的水流傾注到乾渴的田地上時,當年的卡裡達沙親王曾驕傲地同他的父王並肩站在一起。在整個王國裡,沒有比這個巨大人工湖的如鏡水面更為瑰麗的景色了;倒映著舊都拉納普拉城異樣多姿的圓屋頂和尖塔頂的湖面,是那樣地撫媚動人!如今,由於卡裡達沙實現了他在雅克卡邊拉山上建造「人間天堂」的幻想,這座舊城已遭廢棄。

    廟宇的白牆襯托著瑪哈納雅蓋-泰洛的橙黃色衣衫,這位年屆八十五歲高齡的長老正在緩步走向胸牆。山峰下的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棋盤式稻田,一條條灌溉水渠的深色細線,若隱若現的藍色「巴拉瓦納海」,還有同一方向上猶如幻影般的氣泡似地飄浮在空中的拉納普拉城神秘的圓屋頂。這幅賞心悅目的圖像,它的色彩和輪廓不僅隨著季節的轉換而變幻無窮,而且也在每一片雲彩的映照下爭奇斗研。

    只有魔鬼之崖上灰色的巨石同雅致的景觀顯得不和諧。懸崖很像是侵佔了他人領地的一名僭稱之王。確實,據神話的傳說,雅克卡迦拉正是猴王哈努曼所失落的喜馬拉雅山上的一塊斷石……

    自然,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根本無法看清宮殿的建築物,能夠模糊地看到的只是環繞極樂園的要塞圍牆的線條。但是,長老的想像力為他清晰地勾劃了突出於花崗石山坡的巨大獅爪,以及獅爪之上的鋸齒形圍牆。看來,矢忠於誓言1的國王,至今還在那裡遙望著定為「禁地」的聖山而躑躅徘徊呢!

    1卡裡達沙是篡權登上王位的(見後文)。在小說中所提到的塔波羅巴尼國,神權高於君權,國王的加冕典禮由宗教領袖主持。卡裡達沙登基時曾立下誓言:他服從神的意志,永不登上聖山。

    天上傳來了隆隆雷聲,它的聲音越來越震耳,最終竟達到了撼山動地的氣勢。雷聲連續地、經久不衰地震撼著長空,神速地向著東方滾滾而去,消失在無盡的遠方。這不是季風的預兆:它還要過三個星期才會到來。季風預報站是不會有差錯的。這是別的什麼。按照常例,該向肯尼邊角或者俄國人提出抗議了。而同樣地按照常例,這種抗議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要是卡裡達沙能把那些只關心送入空間軌道的單位重量成本的宇航線調度員們置於他的統治之下……說不定他會下令將他仍插到木撅子上,扔到釘上蹄鐵的大象腳下,或者投進沸騰的油鍋裡……

    當然,兩千年前的生活要簡單得多。2.工程師

    朋友們叫他約翰,可是,用這個名字稱呼他的人每年都在減少,其餘的人們都只知道他叫拉扎。他的全名——約翰-奧列佛-德-阿爾維斯-斯裡-拉扎辛哈——反映了人類五百年的歷史。他的活動贏得了全人類對他的感謝。誰也不相信他會長期中止他的活動。

    「過不了半年,您就會回來的。」米拉總統曾經對他說過,「您要知道,人是習慣於行使權力的。」

    那要追溯到二十年前:拉扎辛哈作為政治事務的特任公使直接受總統和議會的領導,而他下的工作人員從未超出過十名;要是算上「亞里士多德」1的話,那就是十一個人直到現在,他同亞里之間仍然保持著直接的聯繫,也就是說,他們仍和以前那樣每年要交談幾次)。但是,只要拉扎辛哈對某些問題出面干預的話,那末,每一次的結果都總是相同的——議會採納他的建議。

    1機器人,被譽為「全世界的大腦」。

    他,作為一名全球事務的調解員,出現在我們這個星球上所有各個發生了爆炸性危險的地點,運用正義的力量和驚人的智術,緩和各種尖銳的局勢,避免了多次危機的爆發。若是誤信了謊言,那後果是極其危險的。假如沒有亞里那種絕對正確無誤的記憶力,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查核那一大堆極為複雜、然而為了使人類能夠生活於和平之中有時又不得不編造的謊言的。當他開始從這種遊戲中感受到某種滿足的時候,卻又到了該他退出遊戲的時候了。

    在過去的二十年裡;拉扎辛哈從未為自己所作的任何一項決定感到過遺憾。他回到了自己少年時代生活過的田野和森林,回到了那可以作為他童年時代見證人的、碩大而陰森的懸崖之旁。現在,他的住處就在離它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的講究的別墅坐落在環繞極樂園的寬闊深壕內,而卡裡達沙所建造的噴泉,在沉默了兩千年之後,如今卻在約翰的花園裡湧流著。泉水依舊在古老的石砌渡槽內流動;什麼也沒有改變,只是懸崖之巔的蓄水池改成了由電動水泵來供水。由於能夠如願以償地居住在這塊充滿傳奇色彩的土地上,使約翰感受到他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滿足——理想實現了,而這種理想的得以實現,卻是他從未認真地思索過的……

    當天空中已經閃爍著塔波羅巴尼常見的、光華眩目的晚霞時,在林間出現了一輛不大的三輪電動車,經過一段無聲的滑行之後,它停靠在柱廊的花崗石柱旁。

    根據自己在漫長歲月中所獲得的令人憂傷的經驗,拉扎辛哈已經習慣於不輕信最初的印象,但也決不隨便地放過它們。他本來以為,范涅華-摩根的模樣是同他所達到的成就相稱的——準是個魁偉威嚴的男子漢。可事實恰恰相反,這位工程師的身材比中等個子還矮小得多,甚至給人以柔弱的印象。但是,他那乾瘦身軀的肌肉卻十分勻稱,而從他的藍黑色頭髮所襯托的容顏來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他認作是五十二歲的中年人的。

    即使在拉扎辛哈擔任國家要職的日子裡,他也從未有過同全球建設協會打交道的機會。這個協會包括三個規模宏大的分部——「陸地」、「海洋」和「宇宙」。關於他們的活動,公開報道的情況要比世界聯盟中任何其他機構都少些。只有當出現了某種技術性的災難,以及同歷史協會或環境保護協會發生了衝突時,全球建設協會才會出頭露面。最近一次屬於這類性質的爭論,是關於南極地帶的輸送管問題——這是二十一世紀的工程藝術之花,它曾被用來將稀釋成液態的煤炭從巨大的南極礦床汲送到全世界的各個發電站。為了保持生態的欣快,全球建設協會建議拆去至今還留著的最後一段輸送管,並將佔用的土地歸還給它本來的主人——企鵝。這項建議立即招來了工業考古學家和生物學家們的抗議呼聲,前者為這種破壞文物的行為所激怒,而後者則指出,企鵝對於已被廢棄的輸送管簡直是喜愛得要命。這些輸送管為企鵝提供了它們原來連做夢也想不到的居住條件,從而造成了「人口」爆炸,其局面之嚴重,恐怕只有企鵝變成了燕子才能勉強應付。這樣一來,全球建設協會也就只好不戰而退了。

    拉扎辛哈並不知道摩根是否參與了這場小規模的衝突。不過這件事完全無關緊要——「陸地」分部總工程師的名字,已經同全球建設協會最偉大的輝煌業績聯繫到了一起……

    人們把他的創作起名為超級大橋是有充分理由的。同全世界一起,拉扎辛哈曾經目睹了「齊伯林伯爵」——它本身就是當代的奇跡之一——怎樣小心翼翼地將超級大橋的最後一個組裝部分起吊到高空中。飛船上的全部豪華設備都已拆除;為了減輕飛船上不必要的載重,還放掉了名噪一時的空中游泳池裡的水,而反應堆則向機體的燃氣部分送去超額的熱量以增大飛船的升力。這是歷史上首次將千噸重物起吊三千米的壯舉,而且整個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

    現在,每一艘從「擎天柱」旁駛過的船隻都向這座由人類之手建成的、最宏偉壯麗的大橋鳴笛致敬。在地中海和大西洋的匯合處,那一座座一模一樣的五千米高塔本身便是世界上最高的構築物。這些高塔的空中間隔為十五公里,塔間鋪上了為直布羅陀大橋特製的、輕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弓架結構。當然,能同超級大橋的締造者會面是莫大的榮幸,儘管他比約定時間遲到了一小時。

    「向您致歉,調解員先生。」摩根一邊下車一邊說道:「希望我的來遲不至於給您增添麻煩。」

    「絕對不會,我的時間完全可以自己支配。只是我們的談話得稍稍推遲一下。半小時以後,我要同幾位朋友到懸崖上去。那裡將要演出光聲實感劇。如果您能同我們一起去,我將感到榮幸。」拉扎辛哈看出摩根正在猶豫,便接著說道:「介紹的時候我就說您是塔斯馬尼亞大學的斯密特博士。您盡可放心,我的朋友們不會認出您的。」

    「我對此開不懷疑。」摩根說道。可是,客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忿然不平的表情卻沒有逃脫拉扎辛哈的眼睛。「斯密持博士。太好了!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想用一下您的通訊電台。」

    「反應很有意思。」拉扎辛哈陪同客人走進別墅的時候想到。「從工作上推測,摩根也許對自己的現狀感到不滿,甚至對現狀失望。可他是自己那個領域內享有盛譽的專家,還有什麼會讓他感到不足的呢?」

    可能的回答只有一個:拉扎辛哈突然想起了連結歐、非兩大洲的碩大無朋的「飛虹」,人們幾乎總是簡單地把它叫做大橋……有的時候叫它直布羅陀大橋……而卻從來沒有把它叫做摩根大橋。

    「好吧,摩根博士。」拉扎辛哈想到:「假如您要尋找榮譽,那您在這裡是找不到它的。請直言相告,您究竟是為了什麼到我們這小小的塔波羅巴尼來的呢?」3.噴泉

    日復一日,在熾熱的炎陽下,大象和奴隸們拼著全身的力氣,將無數桶水沿著懸崖腳下的坡道馱運到山頂上。這一天終於來臨了,宮廷裡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極樂園內用色彩鮮艷的布匹搭起的帳幕下。

    所有的眼睛都盯住了魔鬼之崖和在它巔峰上移動著的許多細小身影。旗號揚了起來,下面的遠處吹響了號角。在懸崖腳下,奴隸們拚出了全身的力氣推動著槓桿,拽引著繩索。可是,時間在流逝,人們所期待的卻什麼也沒有發生。

    國王皺起了眉頭,朝臣們則在戰慄。甚至替國王扇風的巨大羽毛扇也停頓了一瞬間,但隨即又更快地揮動了起來。從雅克卡邊拉的山麓下傳來了呼喊聲。那是喜悅的、熱烈歡慶的呼喊聲;由於站在開滿鮮花的小徑上的人們隨聲附和,呼喊聲變得越來越嘹亮了。同歡呼聲一起傳來的還有一種聲音,它並非那麼宏亮,但是所有聽到它的人們都產生出一種感覺,彷彿是某種深深地埋藏著的力量正在不可遏止地向自己的目標衝去。

    一股接一股地,彷彿是在地下迸發出的魔力支配之下,細細的水柱噴向了萬里無雲的晴空。在四人多高的空中,怒放著水珠綴成的花朵。陽光給水花染上了霽虹的全部絢麗色彩,使景觀變得美妙異常。在塔波羅巴尼國的整個歷史上,它的居民們還從來沒有觀賞過這樣的奇景。

    夕陽在不知不覺中西墜,噴泉的高度也悄然地降落。漸漸地它們只有一人高了;費了如此巨大的勞力才裝滿的蓄水池快要枯竭了。這時,國王已經心滿意足;他舉起了一隻手,噴泉的水柱在落下之後重又高揚了起來,彷彿是向君王作最後的朝拜,然後才無聲地消退。人工湖重又恢復了如鏡的水面,在它那猶如鏡框的湖岸之中,鑲進了與日月共存的魔鬼之崖的倒影。

    「奴隸們幹得不錯,」卡裡達沙說道,「把他們全都釋放了!」

    在這裡——懸崖的腳下,卡裡達沙開闢了他臆想之中的樂園。下一件事——是要在懸崖的巔峰之上構築起人間的天堂。4.魔鬼之崖

    光和聲巧妙地交織成的情景是那樣地扣人心弦,儘管拉扎辛哈觀賞這個節目已有數十次之多,但至今仍能引起他濃厚的興趣。所有來到懸崖的人們都觀看過這個節目。當然,一些行家如薩拉特教授之流,會挑剔地說什麼這不過是為旅遊者編造的「掌故」。然而,「掌故」總比「無可奉告」強吧……

    在雅克卡邊拉山西坡的對面,坐落著一所不大的半圓形劇場。天色已經很暗了,懸崖早已隱沒在夜幕之中,它那巨大的身影卻把初現的星星遮蔽住了。這時,從黑暗中隱約傳來了低沉的咚咚鼓聲,接著是平靜而恬淡的話音:

    「這個故事講的是一位國王,他殺死了自己的父王,而本人則死在兄弟的手下。在血腥的人類史上,這種事例並不少見。但是,這位國王遺下了至今仍被保留著的古跡,以及流傳了千百年的軼聞……」

    拉扎辛哈在黑暗中向坐在他右側的范涅華-摩根偷看了一眼。他已經被徐徐展開的故事情節吸引住了。另外兩位坐在左側的客人———拉扎辛哈在外交事務方面的老朋友——也入了迷。

    「他的名字叫卡裡達沙。公元一世紀末,他出生在拉納普拉,也就是黃金之城。在幾百年裡,這座城市一直是塔波羅巴尼國的首都。但是,他的出生卻籠罩著陰鬱的氣息……」

    音樂開始加大音量,驚慌不安的旋律也增強了,伴隨鼓聲奏起了長笛和絃樂器。在魔鬼之崖陡峭的山坡上燃起了一個亮點,它漸漸地擴大著……驟然之間,觀眾面前彷彿敞開了一扇溯觀往事的幻術之窗,展現出一個比現實生活更加生動而明朗的天地……

    「一出場面壯觀的改編戲劇。」摩根想到這裡,不禁為這次能因顧全禮貌而戰勝了立即投入工作的願望感到高興。他看到了巴拉瓦納王在心愛的妃子為他生下頭生子時所感到的歡樂;也深深地理解,當僅隔一晝夜之後王后本人又生下了擁有更大權力的兒子時國王心中的複雜感情。雖然卡裡達沙是長子,但他繼承父位的資格卻只能排在第二。悲劇的背景就是這樣鑄成的。

    「但是,在童年時代的初期,卡裡達沙和他的同父兄弟瑪爾迦拉曾經是最親密的朋友。孩子們在一起長大,純潔的心靈中還沒有萌生過他們是競爭對手的念頭,更無從識破設置在他們周圍的種種陰謀。造成他們不和的原因同出生的各種偶然因素毫無關係。」

    「各國的使者絡繹不絕地帶著禮物來到巴拉瓦納國王的宮廷,他們送來了中國的絲綢,印度斯坦的黃金,羅馬帝國的兵器。有一天,一位熱帶叢林的普通獵人居然也帶著一件貢品來到了首都,他滿心希望國王的全家會看上他的禮物……」

    摩根聽到周圍響起了一片讚美的喝彩聲。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猴子安然自如地坐在卡裡達沙親王的懷裡,出奇地討人喜愛。越過干百年的時光……也越過了奧秘莫測、但卻並非完全不可逾越的人獸之間的鴻溝,它的兩隻大眼注視著摩根。

    「根據史料的記述,以前誰也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猴子;它的毛色像牛奶般地潔白,兩眼則是玫瑰色的,閃耀著紅寶石般的光芒。有人認為它是不祥之兆,因為白色是象徵死亡和喪服的顏色。令人可歎的是,這些人的擔憂竟然得到了證實。

    卡裡達沙王子非常喜歡這只心愛的猴子,為了紀念神話中的猴王,他給它取名為哈努曼。宮中的能工巧匠用黃金為猴子做了一輛四輪小車,猴子神氣活現地端坐在車上,由人們拉著它在宮廷內到處遊逛,供那裡所有的人們觀賞娛樂。

    哈努曼和卡裡達沙特別親近,除了卡裡達沙以外,它不許任何別的人碰它。它對待瑪爾迦拉王子極不友好,彷彿已經料到了兩人以後的敵對關係。倒霉的事情終於發生了,一天,它把王位的繼承者咬了一口。

    咬一口本是小事情,但後果卻十分嚴重。幾天之後,哈努曼被毒死了……毫無疑問,這是根據王后的命令行事的。卡裡達沙的童年時代也就到此結束了。據說,從那時起,他不再同人們親近,並且對誰也不信任了,而對於瑪爾迦拉的好感則變成了敵意。

    然而,這還遠非是小猴之死所惹起的唯一令人不快的事情。根據國王的詔令,特地為哈努曼建造了一座半球形的墳墓,它的形狀恰恰同佛教傳統的舍利子塔相仿。這種事情是從來沒有人幹過的,它引起了憎侶們極大的憤慨;由於舍利子塔歷來只用於埋葬佛的乾屍,因此,國王此舉被認為是褻瀆行為。

    十分可能,這正是國王的用意所在,因為巴拉瓦納王已經逐漸地同佛教疏遠。儘管卡裡達沙王子在當時還過於年幼,以至根本沒有可能參與這場衝突,可是僧侶們對他竟也懷恨在心。以後使王國陷入分裂的敵對情緒,就是從此開始的。

    在將近兩千年的過程中,我們還沒有什麼憑據足以證明:這段史料並非只是編造得十分動聽的故事。時至2015年,考古學家們才在拉納普拉故宮的舊址發現了一座小舍利子塔的基礎。舍利子塔本身已經毀壞。在許多個世紀之前,它已經遭到了盜劫。由於二十一世紀的學者們已經掌握了舊時的寶藏愛好者們根本無法想像的工具,他們利用中微子透射,在古墓穴底下的深處發現了另一間靈室。上面的靈室只不過是一座墓碑——偽裝的墓葬。在下面的靈室中則仍然放著那容蓄了愛與恨的傢伙1,它在靈室中保存了許多個世紀,直到被送往自己最後的安息之處——拉納普拉博物館為止。」  1指白猴哈努曼的屍體。

    無意之間,摩根漏掉了下面一段故事情節。就在他揉揉眼睛的一四輳複雜的王室之爭已經處於最熾烈的階段,可是他卻無法完全辨明是哪些人在相互廝殺。當戰場上武器擊打的叮噹聲停息下來的時候,王儲瑪爾迦拉同他的母后正在逃往印度,而卡裡達沙則攫取了王位,並把父親關進了牢房。

    篡位者之所以沒有立即把老王巴拉瓦納殺掉,其原因遠非是父子間的骨肉之情,而是因為他相信老王在某個地方秘藏著留給瑪爾迦拉的瑰寶。經過長期的監禁和折磨以後,終於,巴拉瓦納不打算再隱瞞下去了。

    「我可以讓你看看我的財富」他對兒子說:「給我準備一輛馬車,我帶你到那兒去。」

    和哈努曼迥然不同,年老的國王是坐著一輛閹牛拉的四輪破貨車踏上他生命的最後路途的。據編年史的記載,那輛車的一個輪子已經破碎,因此,一路上吱吱咯咯地作響。使卡裡達沙感到驚異的是:父親所要去的地方竟是那巨大的、向整個中部國土提供灌溉用水的人工湖;巴拉瓦納幾乎把自己畢生的精力都獻給了這座水庫。他沿著大壩的邊緣緩步走去,注視著自己那座面朝湖水的高達三米的石雕像。

    「永別了,老朋友,」他向著手捧內海石圖的石雕像說道:「請把我的遺產照看好。」

    他沿著溢流堰的梯級走下去,當他走到水深齊腰的地方,捧起了一掬湖水撩過頭頂。然後帶著驕傲而莊重的神態轉向卡裡達沙。

    「在這裡,我的兒子!」他用手指著泛起片片漣漪的甘泉喊道:「就在這裡……這裡全都是我的財富!」

    「殺死他!」由於狂怒和失望而失去常態的卡裡達沙下了命令。

    士兵們執行了命令。

    最初幾年,卡裡達沙和他的整個宮廷繼續留在拉納普拉。後來,他遷居到了離拉納普拉四十公里處高聳於熱帶叢林之上的、荒涼偏僻的雅克卡迦拉山懸崖。有些人斷言,他是在尋覓一處敵方無法攻佔的堡壘,藉以逃避兄弟的報復。可是,卡裡達沙到頭來卻並沒有用它來保護自己。再說,要是雅克卡迦拉山只不過是一座城堡的話,那他為什麼要在懸崖的四周修建起佔地遼闊、而且為此所花的勞力遠比修築深溝高壘為多的極樂園呢?又何必要在那裡繪製許多壁畫呢?

    當講解員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懸崖的西壁從黑暗中突現了出來……可是形狀卻保留著兩千年前的模樣。在距離崖根一百米的高處,在懸崖的整個寬度上展現出一幅平整的、抹上了泥灰的畫面,上面用彩色繪製著許多如真人大小的半身女像。她們全都技美異常,並且風格完全相同。

    她們的皮膚是金黃色的,胸部豐滿,身穿透明衣料縫製的服裝,而且全都佩戴著相同的珍貴寶石。其中有些人梳著高高的精美髮髻,而另一些人則好像戴著鳳冠。多數人手裡都捧著鮮花。

    「最早的時候,這種畫像曾經多達兩百個以上。但是,許多世紀以來的風雨侵蝕,幾乎把一切都給毀壞了,剩下的只是在懸石保護下才得以倖存的二十來個人像……」

    畫像被放大了。隨著「安尼特拉舞曲」的旋律,卡裡達沙的那些倖存下來的姑娘們一個個從黑暗中飄然而出。儘管在惡劣的天氣、漫長歲月的風化和文物破壞者罪惡之手的摧殘下受盡了折磨,姑娘們依然保持著兩千年前的美麗身姿。色澤鮮艷如故;夕陽的餘輝曾經數十萬次地灑落在畫像之上,但始終沒有使它們失去光彩。無論是仙女或者死神,他們都沒有讓雅克卡迦拉的神話消亡。

    「誰也不知道她們的來歷,以及為什麼要畫在這麼一個無法攀登的地方。按照流傳最廣的說法,她們是天上的仙女,卡裡達沙為了創造人問的天堂而讓她們定居在那裡。很可能,像埃及的法老1一樣,卡裡達沙自認為是神;也可能,他就是倣傚著埃及人的先例,用巨大的斯芬克斯2來守衛他的宮殿的入口。」

    映像變換了:如今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一個不大的湖泊,水中倒映著懸崖的影子。水面皺起陣陣鱗波,雅克卡邊拉山的形廓在顫動著向四外擴散。當重新呈現出清晰的輪廓時,懸崖上已經築起鋸齒形的城牆,佈滿了碉堡的炮門、稜堡和建築物的尖頂。由於鏡頭始終沒有對準焦距,人們也就不可能好好地把它們看個清楚。在那些企圖將國王的名字從人類記憶中抹掉的人們3來到之前,從來沒有人能夠知道實際上怎樣才能把卡裡達沙的空中之宮看清楚。

    1古代埃及皇帝的稱號。

    2古埃及、古希臘、古阿述的一種石雕像。通常為獅身人面,故亦稱「獅身人面像」,為法老權威的象徵。現存最大者長57米,高20米。

    3指後文建造宇宙升降機的人們。

    最後的一段講解詞是這樣的:

    「卡裡達沙在這裡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直到劫運為他安排的結局采臨為止。從懸崖的頂上,卡裡達沙看到了瑪爾邊拉的軍隊正從北方向他進攻。很可能,他也認為自己的堡壘是不可攻克的,然而卻並沒有讓它經受這方面的考驗。他下了山,來到那兩軍之間的中立地帶會見了兄弟。沒有人知道他們見面後的談話內容。只是據說,他們在離別之前互相擁抱了;很可能,這是確有其事的。

    隨後,對壘的兩軍蜂湧而上廝殺起來。由於卡裡達沙是在自己的疆土上作戰,他的戰士們熟悉地形,因此,看來他可以穩操勝券。然而,一宗決定人們命運的偶然事件卻扭轉了整個局面。為了繞過一個小小的泥潭,卡裡達沙的戰象向旁邊拐了個彎,卻被戰士們誤認為國王是在退卻。根據編年史的記載,這一下竟然完全挫折了戰士們的鬥志。

    人們在戰場上找到了卡裡達沙;他已經自殺身亡。瑪爾迦拉當上了國王,而雅克卡迦拉則被棄於熱帶叢林之中,從此冷落了一千七百年之久。5.望遠鏡

    「我這見不得人的壞毛病1。」一說起這件事,拉扎辛哈總是帶著微笑和歉意的口氣。年事已高的外交家早就沒有氣力徒步登上雅克卡迎拉的頂峰了,但他卻有一種彌補欠缺的方法。多年以前,他買到了一台外型尺寸很小的望遠鏡,利用它可以神遊懸崖的整個西坡,在想像中攀登那陡峭的小徑——過去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沿著這條小路登上過頂峰。當他貼近目鏡望去的時候,就會覺得自己是在花崗石壁的旁邊飄懸在半空之中。

    拉扎辛哈很少在早晨使用望遠鏡,由於朝陽是從雅克卡邊拉山的另一側升起的,因此,處在陰影下的西坡上幾乎什麼都不能看清。可是現在,當拉扎辛哈透過寬敞的窗戶望了一眼之後,卻不勝驚奇地發現,以天空構成的背景之上,有一個細小的朦朧身影正沿著懸崖的山脊移動。「一隻早起的鳥兒。」拉扎辛哈想道:「這個人會是誰呢?」

    他起身下床,披上一件用顏色鮮艷的蠟防印花2布縫製的沙籠3,走到室外將短短的鏡筒對準了懸崖。

    1國外曾報道:個別退休後的者人用望遠鏡傷看鄰近住宅內的私生活。故拉扎辛哈把這種行為稱做「見不得人的壞毛病」。一一譯注

    2這是印染工藝中的一種,也稱巴提克印花法,爪哇蠟脂防染印花法。主要方法是用能防止染色作用的蠟液在織物上印繪幾何圖案或花、鳥、蟲、魚等,再印染顏色,後用水煮脫蠟即現花紋。

    3指印度尼西亞人的衣服,男女皆穿,通常是一塊裙子形的圍腰布。

    「一猜就著!」他不無得意地自言自語道,一面增加著放大的倍數。這就是說,昨天的演出場面在摩根身上產生了應有的效果。工程師一定想親眼看看,卡裡達沙的建築師仍是怎樣對付這項極其困難的任務的。

    但是,拉扎辛哈看到的情景卻嚇著了他:摩根正沿著離峭壁只有幾厘米的石台邊緣快步行走。這可是旅遊者當中極少有人敢靠近的地方!其實,就連有膽量坐到「大象寶座」上將腳伸向深淵上空的人也是不多見的;可工程師卻蹲在它的旁邊,隨隨便便地用手扶著刻有花紋的石塊……為了仔細察看懸崖的表面,還把身子探到了深谷的上空。拉扎辛哈對這些奇峰怪石雖然早已司空見慣,可這樣看著摩根的時候,心情還難免感到極度地緊張。

    過了幾分鐘,拉扎辛哈才解開了心裡的疙瘩:想必摩根準是一個對高空絕對無所畏懼的罕見人物。拉扎辛哈的記憶力至今仍然非常良好,眼下正在盡力給他幫忙。他終於想起了有過那麼一件與此有關的……涉及到摩根的事件。摩根……一個星期之前,他對這位摩根確實還一無所知哩……

    啊,想起來了!有個時期,曾經在報紙上展開過一場論戰,它引起了普遍的關注。直布羅陀大橋的總設計師宣稱,他打算採取一項新的措施。鑒於所有的運輸工具都是自動駕駛的,因此,在大橋兩側設置欄杆是沒有意義的,而取消這些欄杆的結果,卻可以減輕好幾千噸重量。然而,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種荒誕的想法;公眾提出的問題是:要是有那麼一輛車的駕駛系統發生故障而向橋的邊緣衝去,那情況又會怎樣呢?

    總設計師對此作出了回答。如果駕駛系統出了毛病,制動器會自動起作用,車輛在100米的距離內就能停住。只有當行駛在道路的外側時,車輛才有衝出邊緣的危險;但是,這種情況只有在自動駕駛系統、傳感器和制動器一起損壞時才會發生,它的幾率是如此之小,充其量二十年才會出現一次。

    隨後,總設計師說了他不該說的話。他補充道:「在這種幾率極小的場合下,對於他的非常壯觀的大橋來說,能讓汽車快點從橋上掉下去將是最好的結局。」

    不言而喻,最後還是給大橋裝上了護欄——沿著橋面的外側繃上了纜索。——結果呢?就拉扎辛哈所知,至今還沒有誰從橋上衝進到大海裡去。可是,按眼下的整個情況來看,摩根本人倒是決定了把自己作為重力的犧牲品,企圖用自殺來結束生命,否則,他的行為是很難解釋的。

    工程師在緊靠「大象寶座」的地方背向深淵站著,雙手捧著一個形狀和尺寸都同一本古書相仿的小匣。拉扎辛哈沒有辦法把他看得很清楚,因此,摩根的舉動完全使他感到莫名其妙。就說他拿的是某種分析儀器吧,可他又無法理解,為什麼摩根需要知道這裡的花崗石成分呢?

    就在此時,一向以善於在各種極度刺激性場面下保持鎮靜而引為驕傲的拉扎辛哈,竟然被嚇得驚叫了起來。范涅華-摩根向後倒退了一步,逕直地掉進了萬丈深淵之中。6.畫家

    「把波斯人給我帶來!」卡裡達沙喘了口氣說道。

    由於通向懸崖的梯道兩旁裝上了欄杆,從壁畫那裡登上「大象寶座」完全沒有什麼危險。但是,他感到了疲乏。卡裡達沙憑著自己的體力來走完這段路程還能有幾年呢?他滿可以享用奴隸們的勞動來代步,但這對於國王來說並不體面。而且,一想起來就便他受不了的是:別人的眼睛將會看到那一百位仙女和她們的一百名美麗的侍女,她們是他的天宮裡的全部隨從。

    當然,無論是白天黑夜,眼下都有衛兵站立在梯道的入口處,把守著從宮殿通往卡裡達沙為自己締造的天堂的唯一道路。經過十年極其艱辛的籌劃和勞動之後,他的理想終於實現了。無論那些心懷妒忌的僧侶們是否依法確認,他反正是當上了天堂的帝王。

    儘管費爾達茲已經在塔布羅巴尼國的驕陽下度過了漫長的歲月,但他依然保持著羅馬人般的白晰膚色;今天,當在國王面前躬身施禮的時候,他的臉色看上去甚至比平時還要蒼白。卡裡達沙沉思地注視著他,然後帶著嘉許的神情微笑了一下:

    「你的話兒幹得很出色,波斯人。世界上還有沒有能把這件事幹得更漂亮的畫家?」

    費爾達茲猶豫了一會兒,回答說:

    「據我所知沒有,陛下。」

    「我賞賜給你的報酬夠優厚嗎?」

    「完全夠了。」

    這種回答並不十分確切:費爾達茲曾經無盡無休地要求提供金錢、助手和產自遠方的貴重材料。但是,想要讓畫家學會節省開支,或者明白國庫早已被這些駭人聽聞的巨大開支所耗盡,那卻是很難的事情。

    「現在大功已經告成,你有什麼要求嗎?」卡裡達沙問道。

    「要是您思准的話,陛下,我想回到伊斯法罕(今伊朗的城市)去。」

    卡裡達沙預料會聽到這樣的回答,並且由衷地為自己不得不作出的決定深感惋惜。但是,在通往波斯的漫長旅途中,其他國家的統治者實在是太多了;他們決不會把著名的畫從自己貪婪的手中放過。然而,懸崖西坡上的仙子塑像,卻又不應當不是舉世無雙的。

    「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卡裡達沙說道。

    費爾達茲把背稍稍地向前彎下,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作為國王,卡裡達沙對自己的決定可以不必作出任何解釋,可在是一位自命的畫家在同另一位畫家談話。他接著說:「你幫助我成了人們崇拜的對象——人間的天帝。這項消息已經走遍了許多國家。當你不再受到我的保護時,許多人會要求你做同樣的事情。」

    畫家沉默了片刻,然後用卡裡達沙勉強才能聽到的低聲說道:

    「這就是說,我必須留下來?」

    「不,你不但可以走,而且我還要賜給你足夠享用一生的獎賞。但是,你得答允我不再為他人作畫。」

    「我一定遵命。」費爾達茲急忙回答道。

    卡裡達沙憂傷地搖了搖頭。

    「我可不會輕信藝術家的諾言,尤其是當他們不在我的權力管轄之下的時候。所以,對於你的諾言,我必須得到實現的保證。」

    看來,費爾達茲已經作出了某種重要的決定。

    「我懂了。」他挺起身軀,然後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去,背向著卡裡達沙,彷彿是國王主宰一切的威嚴已不復存在,然後睜大雙目向著太陽直視。

    卡裡達沙知道,波斯人是祟拜太陽的,而費爾達茲用又低又含糊的聲音所說的話語,顯然是祈禱的詞句。這算不了什麼,人們還祟祀惡神呢!可是,畫家凝視那輝耀奪目的光輪的神情,卻彷彿這是他命中注定最後一次看到的東西……可惜卡裡達沙醒悟得太遲了。

    「抓住他!」國王失聲喊道。

    衛兵迅速向前撲去,但已經遲了。儘管費爾達茲顯然已經雙目失明,但他的動作仍是準確無誤的。他跨出.三步就靠近了胸牆。當他縱身跳向那花了這麼多年心血才修築成的極樂園時,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而當雅克卡迦拉的建築師落到自己作品的基礎上時,人們也沒有聽到任何的聲息。

    卡裡達沙傷感了好些日子,可是,當人們把費爾達茲的遺書譯給他聽的時候,他的傷感又變成了憤怒。有人事先警告過波斯人,說是當他一旦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的眼睛會被弄瞎;這是極其無恥的謠言。然而,儘管已經有好幾個人因為企圖證明自己無辜而被折磨致死,但卡裡達沙卻始終未能查明流言的來源。使卡裡達沙傷心的是,波斯人竟然相信了這種謊言:他本該懂得,無論如何,一位畫家是永遠不會去剝奪另一位畫家對藝術品的觀賞能力的。

    卡裡達沙並非是一個殘酷無情或者忘恩負義的人。他本來準備把黃金賞賜給費爾達茲……至少也要賞給他白銀……他還準備派遣僕從護送費爾達茲回到家鄉,並讓這些僕人侍候他終其天年。他本可以什麼也不用親自動手去做,並且很快就會過上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7.超級纖維

    「差點兒沒有把我嚇癱了,」拉扎辛哈一邊倒著咖啡,一邊帶著責備的神情說道:「甚至連我都知道,反重力作用是不可能的。您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呢?

    「請原諒,」摩根微笑著回答道:「我沒有料到有人在監視我的行動……使我感興趣的是為什麼石凳的位置緊貼著崖邊,因此,我決定把這個問題搞清楚。」

    「其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以前某個時候,在深淵上面曾經懸空搭起過一個木板腳手架。從峰頂到壁畫那裡有梯道相通。在壁畫上至今留有鑿出的溝痕。」

    「是的,」摩根惋惜地說:「這就是說,已經有人勘察過它。」

    「那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拉扎辛哈想起來了:「考古學家列特勃裡茲也和摩根博士一樣從懸崖上下去過,可情況卻並不完全相同……」

    摩根取出了那個使他得以完成驚人之舉的小金屬匣。上面有幾個按鈕和一塊帶有指示燈的控制盤;從外觀上看,很可能會把它當成是一台袖珍式的無線電話機。

    「就是這個東西,」摩根不無自豪地說道:「既然您已經見過我那直上直下的百米散步1,您對於它的作用就可以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1這指的是第5節最後所描寫的摩根從懸崖上躍下之舉。

    「我的望遠鏡好像有點不頂用了。不過我可以發誓,您絕對沒有拉著什麼東西辛哈答道。

    「是啊,很顯然,這種場面會給人留下強烈的印象。平常,我就是用這種噱頭把人們逗樂的……好吧!現在就請您把一個手指頭伸進這個環裡。」

    拉扎辛哈猶豫了一下。摩根拿著的是一個不大的金屬環——總共也就比訂婚戒指大上一倍——它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帶電的。

    「我會不會觸電?」拉扎辛哈頗不放心地問道。

    「不會的,但可能會使您大吃一驚。請把它往自己懷里拉!」

    拉扎辛哈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圓環……這一下可好,差點兒沒有讓他打了個趔趄。圓環好像是有生命的,它向著摩根,更準確地說,是向著摩根手中的匣子衝去。匣子裡面有什麼東西在發出低沉的蜂音,而某種神秘的力量則把拉扎辛哈的指直往前拉。「磁力?」他自問道:「不對,磁鐵並不能起這種作用。這是另外一種東西。拉著繩索拔河?」對了,這正是他們眼下所幹的事情,只不過這條繩索是看不見的。

    無論拉扎辛哈怎樣地圓睜雙目,他還是看不出圓環和摩根的小匣之間有什麼細線或者金屬絲連著。他把另一隻手伸出去,打算摸索一下那看上去一無所有的空間,但工程師把他推開了。

    「對不起,」摩根說道:「所有的人都是打算這麼於的。弄不好您會被割傷得很厲害。」

    「這麼說,您那裡確實有一條看不見的金屬絲。真妙……可它能幹什麼用呢——只是在抽籤的時候玩花招嗎?」

    摩根咧開了嘴微笑著,不無得意地說道:

    「許多人的反應都是這樣的。可是,您之所以看不見這條細線,只是因為它太細了,細得不超過幾個微米。它比最細的蜘絲還細。」

    「這簡直難以置信!」

    「這是固體物理學二百年以來的發展成果——假單基金剛石單晶體。準確地說,它不是絕對純的碳,裡面含有定量配製的、某些元素的微量添加劑。這種線只有在窨軌道的綜合性企業內才有可能大量生產,因為那裡沒有干擾晶體生長的重力。」

    「真夠嚇人的,」拉扎辛哈喃喃地說道。他輕輕扯了幾下圓環又接著說:「您的細線倒是可以派各種不同的用場。比如說,可以用它切乾酪……」

    摩根不由得笑了起來。

    「利用它可以在兩分鐘之內伐倒一棵很粗的大樹呢!但是,它使用起來卻並不那麼簡單……甚至是相當危險的。我們必須設計專門的微型絞車來收放它……我們把這種絞車稱做「捲尺」。這種用蓄電池工作的「捲尺」是專供表演用的,它可以輕而易舉地吊起二百公斤的重物。」

    拉扎辛哈戀戀不捨地把手指從圓環中退了出來。圓環掉到了地上,隨即像是沒有任何牽制似地前後搖滾起來。摩根掀下了匣上的一個按鈕,「捲尺」便發出輕微的蜂音將細線收繞起來。

    「摩根博士,難道您這麼遠道而來就只是為了用這種奇妙的科學成就讓我大吃一驚?……誠然,我確實是吃了一驚。假如可以的話,我很想知道所有這一切同我有什麼關係?」

    「關係極大,調解員先生,」工程師回答道:「您剛才說這種材料可以應用在許多不同的方面,這是絕對正確的。它的用途之一是要使您這寧靜的『小島』變成世界的中心。不,應該說是整個太陽系的中心。因為有了這種高強度的細線,塔波羅巴尼將成為通向太陽系各大行星之路的第一個梯級。將來到了某個時候,很可能它會成為通向星際之路的起點。」8.瑪爾迦拉

    當瑪爾迦拉王子最後一次望著他那同自己一起度過童年時代的兄弟時,浮現在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複雜,以至於連最瞭解他的親密朋友也會感到無從猜度其心意。戰場上的一切都已平息下來,在藥物或利劍的作用下,傷員們的喊叫聲也都消失了。

    最後,王子轉向了同他並肩而立的、身穿黃色衣裳的長老,用一種深沉莫測的聲音說道:

    「您曾經為他舉行過加冕禮,聖博特希特哈爾瑪。因此,還得您費心安排一下,用合乎國王身份的儀式為他舉行葬禮。」

    一度沉默之後,長老小聲回答道:

    「他拆毀了我們的廟宇,還趕走了祭司們。如果說他也敬神的話,那麼,他所敬的也只有濕婆一個神。」

    瑪爾迦拉露齒獰笑了一陣,在瑪哈納雅蓋剩下的有生之年裡,他將會對這種笑的含意好好地領略一番的。

    「至聖的長老,」王子用——種流露出狠毒的聲調說:「他是巴拉瓦納大帝的長子,他登上過塔波羅巴尼國的王位,至於他所造成的災難,已經隨著他的死亡而消失。請您費心關照!在您膽敢把腳踏上聖山斯裡康達之前,務必按照應有的規格禮葬他的遺骸。」

    瑪哈納雅蓋-泰洛用勉強才能看出的動作躬了躬身說:

    「這件事一定會辦妥的……既然您樂意這麼辦。」

    「還有一件事,」瑪爾迦拉說道,但這次是對著自己的侍從副官們:「當我們遠在印度斯坦的時候,對卡裡達沙噴泉的名聲就已經有所耳聞。在動身去拉納普拉之前,我們要去看一看這些噴泉……」

    在卡裡達沙的葬禮上燃起了簧火,濃煙從極樂園的中心冉冉地飄向萬里無雲的晴空,驅散了成群盤旋著的白兀鷲。瑪爾迦拉帶著嚴峻而冷酷的神情看著濃煙向上飛去,它向全國宣告:塔波羅巴尼國已經有了新的統治者。

    彷彿是在同火焰繼續進行著永恆的角逐,噴泉的水柱也昂奮地直射蒼穹。等到蓄水池內的存水枯竭之後,水柱便萎落了下來。在它們再次從卡裡達沙的極樂園中升起之前,歷史已經跨越了一個又一個的里程碑:羅馬帝國垮台了,穆斯林的軍隊席捲了整個非洲,哥白尼把地球趕出了宇宙中心,簽署了獨立宣言,人類登上了月球……

    葬禮的篝火還沒有燃盡,餘燼不時地迸發出點點火星。瑪爾迦拉耐心地等待著。當最後一股煙柱飛向雅克卡迦拉山的高空時,他舉目遙望懸崖頂峰之上的宮殿。

    「人不應該向天帝挑釁,」他說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把宮殿夷為平地!」9.超級大橋

    保爾和馬克辛娜都是拉扎辛哈的老朋友,可他們在此之前還從未見過面。老實說,在塔波羅巴尼以外的地方,恐怕未必有什麼人聽說過薩拉特教授的名字。可是,整個太陽系卻都熟悉馬克辛娜-杜瓦爾的容貌和聲音。

    他們在圖書室裡就座:客人們坐在舒適的安樂椅上,拉扎辛哈則守在總機旁邊。三個人全都目不轉睛地望著呆呆地站立著的第四個人。

    太呆板了!假如客人是一位舊時代的人物,對二十二世紀日新月異的電子奇跡毫無概念的話,那麼,經過幾秒鐘以後,他也許會認定所看到的是一個蠟制模特兒。可是,假如他看得十分仔細的話,就可以發現兩種奇特的情況:「模特兒」在直射的光線下是透明的,而他的雙腳在緊靠地面處卻並不清晰,甚至漸漸地模糊起來。

    「你們認識這個人嗎?」拉扎辛哈問道。

    「素昧平生。」薩拉特當即答道:「我以為,既然您打斷了我的發掘工作,那他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那我呢?撒哈拉大沙漠薩拉澤湖1上舉行的快艇比賽剛剛開始,我就不得不撇下了自己的三體船。」馬克辛娜-杜瓦爾以壓人一頭的口吻說道。對於任何一個臉皮不如薩拉特教授那麼厚的人來說,她那著名的女低音所流露出的不滿,該是足以使他懂得自己的分寸了。接著,馬克辛娜以她特有的明快語調說道:「當然,我認識他。怎麼著,他打算從這裡造一座通到印度斯坦的大橋嗎?」

    1這是作者虛構的湖泊,藉以說明人類在22世紀已將乾旱的撒哈拉大沙漠改造成為另一個天地。

    拉扎辛哈笑了起來。

    「不是的。請原諒我驚動了你們兩位的大駕,可是您,馬克辛娜,答允來看望我的話已經說了二十年了!」

    「可不是嗎!」她歎了口氣說:「我在演播室裡呆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弄得我常常把生活著五千個親密朋友和五千萬名熟人的現實世界都給忘了。」

    「這位摩根博士屬於您的哪一類人呢?」

    「我同他見過幾次面。我們一起籌備過大橋竣工場面的實況轉播。他是一位非常傑出的人物。」

    在馬克辛娜-杜瓦爾的嘴裡,這可算得上是非常客氣的恭維話了。已經有三十年以上的時間,她似乎一直是她那種非常難干的職業中最受尊敬的代表人物,她所獲得過的獎勵可以說是應有盡有。至於布裡特采爾獎金和其他等等,那就不過是錦上添添花而已。她在哥倫比亞大學電子新聞教研室當了兩年教授之後,新近才回到了活躍的採訪報道業務中來。

    由於以上所提到的這些情況,她的性格已變得略為溫和了一些,但仍然保持著鋒芒畢露。她已經不再是那種狂熱地主張男女平等的女性;當年她曾有一次宣稱:「既然女人會生孩子,那麼,自然界無疑地應該賞賜給男人以某種別的天賦。可是到目前為止,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沒有獲得這種印象。」儘管她有了上面提到的那點變化,但假如她想要讓誰知道自己的本分,那仍然是輕而易舉的事。

    沒有人懷疑過她的女性氣質;她結過四次婚,並在挑選她的電視攝像員問題上鬧得很出名。為了能夠獨自帶著二十公斤重的通聯設備輕鬆而迅速地轉移位置,攝像員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是年輕而身強體壯的。但是,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攝像員們除此之外還具備勇敢和漂亮的特點。要是誰借用這個話題開個玩笑,那倒是完全沒有惡意的,因為即使是那些最厲害的競爭者,他們對馬克辛娜的喜愛也幾乎是和對她的妒忌同等強烈的。

    「參加不成這場競賽實在是挺可惜的。不過,『瑪麗琳三世』沒有您也獲勝了。歸根到底,結果比什麼都重要……現在就讓摩根本人來講一下整個事情吧。」拉扎辛哈結束了自己的話。

    他鬆開了「停止」按鈕,人像便有了「生命」。

    「我叫范涅華-摩根,是全球建設協會『陸地』分部的總—工程師。我最近完成的一項工程是直布羅陀大橋。現在,我要介紹的是一項其規模之宏大為大橋所無法比擬的工程。」

    拉扎辛哈將身子向後仰靠到安樂椅背上,準備聚精會神地聽聽有關這項對他來說雖已熟悉、但卻仍然是不可思議的設計方案的敘述。說也奇怪,人們竟然這麼快就適應了遠程傳播的固有特點而沒有注意到調整的誤差。甚至當摩根「活動起來」——不是離開原位而是形象嚴重失真的時候,也沒有使所發生過程的真實感受到破壞。

    「人類進入宇宙的時代已經歷時兩個多世紀了。在這個時期的後半葉,我們的文明整個地依賴於各種人造衛星。全球的通訊聯繫,氣象預報,陸地和海洋資源的利用,郵政和情報業務等等都是如此。要是宇宙系統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就會重新陷入無知的黑暗之中。那時,一定會發生混亂,而人類的大部分將死於飢餓和疾病。」摩根接著說道:

    「要是我們向地球以外的空間看上一眼,我們就會看到月球、水星和火星上的自治殖民地,以及可以從火星與木星之間許多小行星的礦藏中開採的無數財富。但是,雖然火箭在現時已經成為歷來所發明的所有各種運輸工具中最為可靠的一種……」

    「那麼自行車呢?」薩拉特嘟噥了一句。

    「……但它們終究是很不經濟的。更嚴重的問題在於它們對自然界產生的影響是極其可伯的。儘管想盡了一切辦法來控制進出大氣層的空中走廊,但起飛和著陸時的噪聲卻仍然使得千百萬人大傷腦筋。火箭排出的廢氣聚積在大氣層的上部,已經引起了氣候的變遷。大家都還記得二十年代流行過的皮癌,它就是由於缺乏紫外線輻射所引起的;還有,為了恢復臭氧層,需要消耗大量的化學製品,這筆費用是個大得不可思議的天文數字。」摩根幾乎是毫不停歇地介紹著:

    「用外推法對本世紀末貨運量增長情況所作的預測表明,在地球一空間軌道這條航線上,貨運周轉量會大約增加到一倍半。但是,火箭的使用性能已經接近於物理學定律所規定的絕對限度了。」

    「那麼,是否有什麼可供選擇的其他方案呢?」他自問自答地說:「許多世紀以來,人仍曾經幻想過反重力作用、零過渡等諸如此類的東西。遺憾的是所有這些都不過是幻想而已。但是,幾乎就在發射第一顆衛星的同時,一位富有創新精神的俄國工程師想出了一種最終會使火箭成為過時的系統。過了許多年之後,才有人認真採納了尤里-阿爾楚丹諾夫1的思想。而為了使我們的技術達到同他的遠見相適應的水平,足足用了二百年的時間……」

    1尤里-阿爾楚丹諾夫是前蘇聯的一位工程師,在20世紀60年代初,他首先提出了「宇宙升降機」的設想。

    當拉扎辛哈每次重放錄像的時候,他總是覺得摩根的影像在這一瞬間真的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從這裡踏上了拉扎辛哈的國王,因此,主人就不能不哪伯只是部分地支持他的熱情。

    「漫步在晴朗的夜空之下,」摩根繼續說道:「您可以看到我們時代的一個常見的奇跡——那些既不升起、也不落下,而是固定不動地停在空中的星星。早在我仍祖父那一輩上,人們對於永遠高懸在同一地面位置上赤道上空的同步衛星和同步宇宙空間站,就已經是司空見慣了。阿爾楚丹諾夫所提出的問題,其特點是兒童式的直率,而這種直率卻反映了真正的天才。要是這種念頭出現在通常所謂的聰明人頭腦中,他大概馬上就會當成是透頂的荒唐而丟開的。」

    「如果空間的物體能夠保持相對於地面的固定位置,那麼,又為什麼不能從這個物體上放下一條纜索,用它把地球和宇宙聯結起來呢?」摩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但是,怎樣才能在實際上體現這種思想呢?計算表明,沒有一種物質能夠具備足夠的強度。即使是用最好的優質鋼製成的鋼絲繩,也根本無法貫通地球和同步軌道之間三萬六千公里的距離,因為在遠未達到這一長度之前,它就已經承受不了本身的自重。不錯,在二十世紀末的最後幾年裡,人們已經開始在實驗室條件下生產超強度的超級纖維。假如在當時有可能組織大量生產的話,那麼,阿爾楚丹諾夫的幻想說不定也就已經成為現實。但是,它們的價格在當時是太昂貴了,甚至比黃金還要貴得多。而為了建成地球——宇宙的客貨運系統,得用上幾百萬噸超級纖維,因此,幻想也就始終停留在幻想的階段。」

    「可是,就在幾個月之前,形勢發生了變化。現在,宇宙深處的一些工廠可以生產出實際數量不受限制的超級纖維。這樣一來,我們就有可能建造起宇宙升降機,或者空間軌道塔,至於名稱怎麼個叫法,那就隨我的便了……」

    隨著摩根的話鋒一轉,他本人的影像消失了。繼而出現的是緩慢地轉動著的、跟足球大小相仿的地球。在地球上方相隔一臂之迢的部位上,有一顆閃爍著明光的星星始終翱翔在赤道某個地點的上空,它就是同步衛星所在位置的標誌。

    從星星上開始射出兩條很細的光線:一條向著地球伸去,而另一條則沿著相反的方向朝宇宙伸去。

    「當您建造一座橋的時候,」摩根的聲音在繼續著,「您是從兩端開始而在中間交會的。對於空間軌道塔,事情的做法就恰好相反。您應該同時向上和向下建造,只有這樣,構築物的重心才會保持在一個固定點上。要是不能保持平衡的話,構築物就會改變自己的空間軌道而開始緩慢地沿著赤道移動。」

    在伸向地球的細線到達地面的同一瞬間,另一條細線也停止了運動。

    「塔的總高度應該不低於四萬公里,而下面的、穿過稠密大氣層的那一百公里則是最危險的。在這個區域內,最令人擔心的是颶風。當空間軌道塔還沒有牢靠地固定到地面之前,它是不穩固的。」摩根稍稍停頓了一下:

    「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將在人類史上首次有了登天的梯子——通向星際之橋。這是一個簡單的升降系統——用廉價電力開動的升降機,它將取代喧鬧而費用高昂的火箭,從此以後,火箭將只被用於遙遠的宇宙飛行。」

    「在你們面前所展示的只是可能提出的方案之一……」摩根以告一段落的語氣指出。

    旋轉著的地球影像消失了,電視放映機映出了空間軌道塔的剖面。摩根的介紹又接著進行下去:

    「這種空間軌道塔由四根相同的管子構成:兩根供上升使用,另外兩根則供下降用。它有點像是從地球通往同步空間軌道的四軌鐵路。」

    「運載旅客、貨物和燃料用的『宇宙密封艙』,將以每小時數百公里的速度沿著管子上升和下降。由於百分之九十的動力可以在這個系統中得到回收,因此,運送一名乘客的成本不過幾美元而已。這是因為當宇宙密封艙向地球降落的時候,它的電動機在起到磁力制動器作用的同時,會作為發電機而產生出電能。和宇宙飛船不同,這種宇宙密封艙不會將動力消耗於使大氣發熱和產生衝擊波;它的動力將由本系統加以回收。也就是說,下行的列車將帶動上行的列車。按照最粗略的估算,升降機的運行費用不會超過任何一種火箭的百分之一。」

    拉扎辛哈撤了一下按鈕,摩根便不作聲了。

    「我完全被弄糊塗了,」薩拉特教授說:「再說,這一切同我們有什麼相干呢?」

    「我自己也沒有完全搞清楚。依我看,摩根是同時在幾條戰線上作戰。他把這份錄像交給我的時候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要通過公用的通訊渠道來播放。所以,我不得不把您們請到這裡來。」拉扎辛哈答道。

    「他知道我們的這次會面嗎?」馬克辛娜問道。

    「當然知道。當他知道我準備同您——馬克辛娜——商量的時候,他甚至還很高興呢。他信任您,因此希望您能助他一臂之力。至於您,保爾,我已經使他相信:您能夠保密一個星期左右而不至於冒憋壞的風險。」

    「我剛剛捉摸出了一點名堂,」馬克辛娜-杜瓦爾說:「有些東西開始有了那麼點兒眉目。但問題首先是:這是一項涉及宇宙的方案,而摩根卻是『陸地』分部的總工程師。」

    「那又怎麼啦?」拉扎辛哈不解地問道。

    「您居然也會這麼問,約翰!您想想看,當宇航工業界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會掀起一場什麼樣的官場風波!要是摩根不那麼非常非常地小心謹慎,人們會對他說:『非常感謝您,這件事情現在就由我們來處理吧。認識您真是榮幸』。」

    「您這話說得很有道理,但他也有一些強有力的論據。要知道,就事情的實質而言,空間軌道塔並不是運輸工具而是一項構築物。」拉扎辛哈辯解道。

    「我不知道法學家們怎樣看待這個問題。不過,頂層的運動速度比基礎的線速度每秒快幾公里的構築物恐怕未必很多吧?」馬克辛娜道。

    「您說的可能也對。順便提一下正當我被空間軌道塔是通向月球的整整一大段路程這種想法搞得頭腦發脹的時候,摩根博士說過:『您應該這樣認為,這不是什麼向上高聳的塔,而是通向外層空間的橋』。我試著按照他所說的去想過,可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結果。」拉扎辛哈說。

    「啊哈!」馬克辛娜-杜瓦爾忽然喊叫起來:「對了,提起橋,還有一件讓您頭腦發脹的事哪!」

    「有這種事嗎?」

    「您是否知道,全球建設協會的理事、參議員柯林茲,這頭高傲的蠢驢曾經要求用他的名字為直布羅陀大橋命名呢!」

    「唷,那怎樣才能使大橋擺脫它所遇到的噩運呢?」拉扎辛哈關注地問道。

    「全球建設協會的一些主任工程師搞了一次小小的宮廷政變。不用說,摩根並沒有參與其事。」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不願意公開自己的計劃!我越來越感到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可就在幾天之前,他發現了一個他所無法繞過的障礙。」

    「讓我猜猜看。」馬克辛娜詼諧地說道:「這倒是一次有益的練習——它能幫助你在越障賽中壓倒群雄哩。據我所知,地球上適合這項計劃的地點只有有限的幾處,因為赤道的大部分都在海洋上通過——而塔波羅巴尼毫無疑問是其中的一處。只是我看不出它同非洲或南美相比有什麼優越之處。也許,摩根不過是在挑選各種可能的方案?」

    「親愛的馬克辛娜,您的演繹能力真是出類拔萃。您的思路是正確的,可是您再也前進不了啦。雖然摩根曾經非常希望把事情的實質給我解釋清楚,但我卻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正弄懂了科學上的全部細節。看樣子,非洲和南美並不適宜於設置宇宙升降機。這同地球重力場的一些不穩定點有關。真正合適的只有塔波羅巴尼島一處——更糟糕的是,還只是這座島上的某個地點。保爾,現在該您出場了。」

    「我?」一直在默默地聽著的薩拉特簡直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使摩根博士感到最為懊喪的事情是:他發現,他所需要的那唯一地點,說得客氣些,已經被佔領了。他請我出出主意,用什麼辦法把您那心愛的朋友『佛爺』攆走。」

    「誰?」這一下輪到馬克辛娜驚訝了。

    薩拉特馬上回答說:

    「斯裡康達山廟裡的長老,聖博特希特哈爾瑪-瑪哈納雅蓋-泰洛。」他說的時候使用了歌劇中的宣敘調,彷彿是在高聲唱著連禱(天主教的一種祈禱文):「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一時之間,沉默籠罩了一切。接著,在保爾-薩拉特——這位塔波羅巴尼大學考古學名譽教授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一向就想知道,」他沉入幻想似地說道:「當無法抗拒的力量同不可逾越的障礙相遇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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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際飛船—晨星號 掃瞄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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