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橋樑--第十五章 死亡之門
第十五章 死亡之門
武器沒有了,槍被拿走了,霍恩被人推著在一條寬闊的鋪著軌道的走廊裡一路擠著朝前走。他想掙脫開朝後看看文妲到哪裡去了,卻發現只是徒勞。一把槍緊緊地頂著他的太陽穴。霍恩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在身邊的黑色中間擠來擠去,任由身後的手推著他。
吳老頭有時候走到他旁邊,有時候落到了後頭。衛兵們帶著他們沿著走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打鬥的聲音在身後消失了。霍恩有很長時間可以思考,而他能想到的只是:杜凱因!杜凱因!
杜凱因抓到了他們,說不定已經佔領了控制室。掙扎是毫無用處的。吳老頭以受難者的順從承受著對他的侮辱。霍恩決定把力氣省下來並重新開始思考。
一扇巨大的門在右邊打開了。衛兵們轉了進去,把他們帶到一間高高的管道房裡。搖籃內是一個小型的傳送裝置,一部高高的電動扶梯靠在飛船的橢圓形入口上,受傷的人正被扶持著登上飛船。
霍恩和吳老頭被帶到一個相貌冷峻的軍官面前停了下來。他的肩頭有一個奇怪的徽章,一個黑黑的矮胖的東西,還有……
「梅特爾的人,呃?」他開口問道,「梅特爾在哪兒?」
霍恩朝吳老頭瞟了一眼,但老頭兒不打算說話。霍恩並不覺得那樣就能讓他們逃過一頓暴打和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死了。」霍恩答道。
「費尼倫呢?隆霍姆呢?」
「我想他們也死了吧。」
「文妲-科爾納呢?」
霍恩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杜凱因呢?」
霍恩又聳了聳肩,但在平靜的表情之下,他忽然心念一動,這個人可能是屬於杜凱因的保安部隊的,但他不是直接從杜凱因那裡接受命令,也不是從其他的董事那裡。現在的問題是:他接受誰的命令呢?
「把他們帶走吧。」軍官說道。然後他很難察覺地向押送他們的衛兵點了點頭。
霍恩知道點頭意味著什麼,他全身的肌肉緊張起來,準備做最後的掙扎。
軍官突然又轉過身來。「把他們帶到飛船上去。說不定典獄長用得著他們。」
典獄長!衛兵們將他朝電動扶梯推去的時候,霍恩的身體都僵硬了。那兒就是這支部隊來的地方。那兒就是他將被送去的地方。樊地!監獄終端。在埃戎的漫長歷史中,還沒有一個囚犯從去樊地的旅行中回來的。他不能去那裡。他一定要弄清文妲怎麼樣了,她需要他的幫助,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要幫她。
走到電動扶梯跟前的時候,霍恩猛地掙開了雙臂。他用掌緣一切放倒了一個衛兵,又一拳打在肚子上撂倒了另一個。然後他開始朝著門口全速衝刺而去。計劃並不像看上去那樣魯莽。他在隊伍中間繞來繞去,衛兵們不敢開槍打他,而等其他人明白過來有人在逃跑的時候,他就已經穿過門口跑到走廊上去了。
一跑到那裡,他的計劃就終結了。他不用再去想了。在越過吳老頭身邊的時候,他絆倒了。接著他的後腦勺被重重地打了一下。在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覺之前,他暈暈乎乎地想道:難道是吳老頭?難道是吳老頭?
有人在黑暗中呻吟著。霍恩睜開眼睛傾聽著,沒有任何動靜。低矮的天花板是一塊厚厚的、打不碎的玻璃,一道微弱的燈光從玻璃後面透射出來。他被綁在一張床鋪上。沉悶的重擊聲透過牆壁向他傳來。
他解開皮帶坐了起來。這一突然的動作使他的腦袋爆出一陣鑽心的疼痛,並順著他的脊柱蔓延下去。他不由得哼了一聲。他明白剛才那些呻吟聲也是他發出的了。他能感覺到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但血已經不流了。
飛船傾斜了。霍恩趕緊抓住床沿不讓自己掉下去。這聲音,這晃動都是那麼的熟悉。飛船正在進入吊籃。雖然他千方百計想要逃脫,可他們還是把他給送來了。
他想起了絆倒的事。是吳老頭把他絆倒的嗎,肯定有人伸腿絆了他一下,而吳老頭當時是離他最近的。霍恩搖了搖頭,但疼痛馬上讓他後悔做這個動作了。如果是吳老頭的話,那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因為他沒有理由那麼做的呀。
他環視了一下房間。這是一個小小的四方盒子,裡面有四張床鋪。其他三張都空著。門是鎖著的,門上沒有窗子。
這麼說他已經到了樊地了。無法逃脫的樊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逃不逃得掉還得等他試過了才能知道。彼得-塞爾也到過這裡。他曾經對文妲說過,塞爾是惟一能夠使帝國免遭徹底毀滅的人。人人都說塞爾已經死了。現在他至少有機會來查明事情的真相了。
他覺得腰間沒有了遮掩,有點冷颼颼的,他伸手朝腰際一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裝錢的腰帶不見了,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霍恩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是他現在最無所謂的事,他本來想要用這些錢——所有這些他靠刺殺科爾納而得來的克倫——換一把槍的。現在是錢也沒有,槍也沒有了。
他正在床上坐著的時候,有人來帶他了。他們對他算是挺不錯的:門一打開,就用兩把槍對著他,手槍背後的臉表明他們是冷酷而又富有經驗的。他們不說一句多餘的話,不做一個多餘的動作——他們不冒任何風險。但看得出他們顯然是慣於和亡命之徒打交道的。
霍恩進入窄窄的走廊之後,他們朝後面一退,和霍恩之間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
「這邊走,」其中一人歪歪頭對霍恩說道,「走吧,什麼時候停下我們會告訴你的。」
霍恩開始朝前走了。一路上他都沒有和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靠近到有逃跑的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把他打倒的,他們不會取他的性命,而是把他打瘸。霍恩知道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相信熵教宣揚的那些死後會發生的事情。死是終極的,人一死,各種疑惑,苦難和遺憾就都到頭了。然而活著卻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又是另一碼事了,霍恩不想面對那種情況。
他們從飛船下到一部電動扶梯上。霍恩這才發現監獄的飛船隻是在管道兩頭之間運行的,每一頭的吊籃都是固定死的,飛船永遠也不能飛到吊籃外面去。不過它確實也沒有理由要飛出去。
他們步行穿過管道房,房間的大小剛好容得下終端設備隨著埃戎的明顯運行而相應地緩慢移動。他們一路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穿過一道門,進了一個豪華的辦公室。霍恩毫不在意房間的陳設,他在打量著坐在特大的黑色辦公桌後面的人。
此人是個奇妙的矛盾混合體:他是個大個子,比霍恩胖得多也高得多,也是個蠻人;他的眼神冷酷而又精明,但歲月看來已使他的身材失去了分明的輪廓。他的臉和身體都像是一個過了巔峰期的運動員;他已經發福了,肌肉變得鬆軟,但裡面卻還是一副鐵打的好筋骨。
此人想必就是典獄長了,他負責看管帝國形形色色的敵人:罪犯、叛徒和反叛者。在這些人之中,他只負責看管最壞最厲害的:樊地只接納經過千挑萬選的「精英分子」。
根據符合邏輯的推斷,典獄氏和他手下的衛兵應當隸屬於杜凱因的保安部隊,這從他們的黑色制服上可以得到印證。不過看典獄長的樣子像是還沒接到過命令,或者接到了但沒放在心上,混亂賦予了每個有野心的人一個黃金般的機會。
典獄長應該是不會受到理想困擾的。作為一個蠻人,要是有這麼一個負擔的話,他是爬不到如此高位的,看來試圖控制北端帽子和主控制室像是他自己的主意。如果杜凱因能夠用鮮血澆滅叛亂之火,典獄長就能對他所施以的援手開上一個高價。如果杜凱因垮掉了——那麼,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其他的蠻人掌握了帝國並將它據為己有罷了。
典獄長用狡黠的黑眼睛攫住了霍恩。「看好他!他是個危險人物。」
在霍恩身後,兩個衛兵變換了一下位置,一人站到了一邊。現在他們可以朝霍恩開槍而不用擔心會傷到他們的長官了。
「這麼說,」典獄長靠在一把大椅子裡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梅特爾死了?」
「我是這麼聽說的。」霍恩平靜地回答道。
「費尼倫和隆霍姆也死了?」
「有可能。我沒看見他們死。」
霍恩看見典獄長的眼睛朝下一瞥又回了上來。霍恩隨意地改變了一下站立的位置。
「別動!」典獄長厲聲喝道,「科爾納也死了,」他又接著說下去,「他們還沒抓到刺客吧。」
霍恩明白了,他此刻正站在某種測謊器的上面或裡面。當謊言無濟於事的時候,霍恩的本能是說真話。這種本能是對的,只要他說的是字面上的真話,這種本能還能給他帶來好處。「沒有。」他說。
「原來的六個董事裡,只剩下杜凱因和文妲了。誰是總經理呢?」
這是個真正的問題,不是用來測謊的。「杜凱因。」霍恩答道。
「這符合邏輯,」典獄長說道,「但他能長久嗎?」
「這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不能呢?」
「頂層裡正在內訌,部隊和衛兵們正在自相殘殺。下面的人正在起事。埃戎遍地都是烽火。只有一個人能使它免遭徹底的毀滅。」
「誰?」
「彼得-塞爾。」
「他死了。」
這句話說得又快又平常,霍恩一直頑固地堅信解放者還後著,可現在這個信念第一次開始動搖了,面前的這個人應該是知道實情的,但他沒有理由要講真話,霍恩心想要是他此刻能偷偷看上一眼典獄長辦公桌下的儀器就好了。
「你覺得我的人能佔領並守住控制室嗎?」
「想也別想。」霍恩答得又快又肯定。
「我該上那兒去的,」典獄長對著自己吼道,「我怎麼能相信那個——都過去3小時了!和你一起被抓住的那個老頭兒是誰?」
霍恩眨了眨眼,這個問題讓他吃了一驚。「梅特爾的管家。」他急急地說道。
「這句是謊話。」
霍恩聳了聳肩。「他說他的名字是吳老頭。」
「他在哪兒?」典獄長厲聲追問道。
霍恩顯得有點茫然。「為什麼問我呢?」
他臉上的無辜是顯而易見的。「他跑了,」典獄長狠狠地說道,「真是匪夷所思。」
不,霍恩平靜地想著,就算是樊地也關不住吳老頭和莉兒。得先把他們送到那裡去,而一路上他們又怎麼能看得住他們呢?他們肯定在埃戎就逃走了。
「我們抓那樣的一個人已經抓了很久了,」典獄長若有所思地說道,「很久很久。」他聳聳肩。「算了,不去想他了。」
霍恩把身子往前傾,停住,然後按照衛兵的命令轉過身來。那聽上去不像是一個死刑判決。他沒有給衛兵開槍的借口。
霍恩順著長長的走廊走著,眼睛在留神查看著,記著一路上的轉彎、門口、通風口、可能有守衛的地方……大廳變直了。遠處,大廳在一面光禿禿的牆跟前到了盡頭。他們朝牆走去的時候,霍恩用步子測算著距離,心中默數著。
離走廊盡頭還有十步的地方,兩側牆上的槍眼裡各有一挺架著的機槍伸出難看的槍管。兩挺機槍都指著他,牆壁向上升起的時候衛兵都在他身後挺遠的地方,風吹了進來。冰冷刺骨。牆外是一片黑暗。霍恩打了一個冷戰。
「出去。」一個衛兵平靜地說道。
霍恩朝前走去。機槍轉動著跟著他。隨著眼睛適應了黑暗,霍恩看見了橋。小橋窄得只容一個人過去。橋下是一條溝渠,溝底是黑色的。霍恩邁步跨過小橋,朝著對面黑暗的平原走去。
霍恩在他那薄薄的橙色制服下哆嗦著。他手無寸鐵地面對著這片未知的黑暗,他所擁有的只是身體的力量、雙手的靈巧和頭腦中的決心。
身後的燈光被隔斷了,那面牆隨著「匡啷」一聲可怕的聲響落了下來,那聲響像是帶著某種終結的意味,回去的路被切斷了。
霍恩從橋上下到冰冷堅硬的岩石上。他在那兒等了一會兒,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清東西。橋附近的地面略微有些不平,但漸漸地它就顯得出奇地平整了。週遭沒有山坡,也沒有丘陵,地平線處的弧線可以清晰地看到。重力很小,空氣稀薄而又寒冷,不過還可以呼吸,四野裡一個人都沒有,地上也沒有長任何東西,這顆監獄小行星像是沒有生命存在一樣。
霍恩四面巡視了一下。地平線上有一抹慘淡的紅暈,像是朝霞或是晚霞。他又回頭看了看他離開的地方。那房子已經變得又黑又矮,模糊不清了,峻峭的牆直直地矗立在溝渠邊。黑暗中惟一的一抹亮色是從房子的穹頂直刺向天際的粗大的金色管道。
霍恩用目光追隨著它,直到它在遠處縮成了一條細線,進而徹底消失。它是通向埃戎的。從埃戎人們可以去帝國的任何地方。它通向文妲,不過也有可能文妲已經不在那裡了。
管道現在已經成了一件讓霍恩感到痛苦的東西了,它無情地提醒著霍恩,讓他想起他已永遠失去的東西。3小時就能到埃戎?現在他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回不去了。他被永久地隔絕在這裡了,在這繞著被遺忘的太陽運行的寒冷衛星上。
要想到達管道就必須穿過要塞,而要塞是無法攻破的。要塞既是惟一的一個入口,又是惟一的一個出口。只有這座窄橋通向那厚重的、根本不可能移動的門,門口有槍炮和其他的東西守著,空空的雙手又能拿那些厚牆怎麼樣呢?
沒有人從樊地回去過。霍恩將在那兒一直呆到死。只有死亡才是通向解脫的惟一門戶。
把他引到這個地方來的是一條奇怪的道路。從帝國的一端到了另一端,穿越了星球間的距離,被驅策著,他現在可以面對這一點了:被驅策。人們被他們不知道也無從知道的力量驅策著,沿著奇怪的路徑通向奇怪的終點。只要你一腳踩了進去,便再也不能自拔了,只能受著它們無可抗拒的驅使一直走到終點。這裡就是終點,旅行的終點,世界的終點,生命的終點。在這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然而人是有選擇機會的,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才能從千頭萬緒的時空中決定每個人的人生軌跡。而這些力量並不是全知全能的。它們固然是博大而又帶著掃蕩性的,然而它們所掃蕩的只是大眾和帝國,卻不是個人。處於洪流中的人被它裹挾而行,懵然不察,只是因為其他的人也在同樣地運動。但假設讓一個人逃脫洪流,讓他勇敢地劃向河岸,在河岸上站立起來,抖落身上的水珠,回望著流水,那麼他隨後將做的事就能堵住水流,遏止它的前行,或是將它引向另一個方向。
他收了錢去殺一個人。沒有什麼東西讓他非收下錢不可,收下錢之後,除了他的本性之外。也沒有什麼東西讓他非要去執行這個口頭的合同。他也可以在半路上失去勇氣,或是面對這麼多的險阻躊躇不前。就算他已經把科爾納裝到了瞄準鏡裡,他也還是可以把他放走。
曾對他說過「埃戎必須垮掉」的那些力量當時並沒有發出聲音。他的子彈加速了科爾納的死亡,使得危機變成了反叛。如果科爾納是自然死亡的話,帝國的權力交接就能實現平穩過渡,而不會出現什麼閃失。埃戎當然是會垮的,這是不可避免的。但要等到何時,又是以怎樣的方式呢?
必然性就是在這裡得到體現的,就是借他的手來實現的。他碰出了叛亂的火花,他的手指引來水流,而這水流又將他帶到了樊地。在一路上的任何一處,他都可以停下來說,「打住!我不想再朝前走了!」水流或許會因此而毫不在意地從他的頭頂淹過,但對他來說,這種必然性卻就此終結了。
一個充滿暴力的行動改變了水流的進程。他無法為此而感到驕傲,即便它為漫長的一千年帶來了甜美的果實。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的本能將他交給了水流,水流帶著他來到了埃戎。本能,如求生和食物之於飢餓般的不假思索的需要——它們便是水流中翻滾的分子,它們是消極的,它們是投降者。
但一個人是能夠與水流相抗爭的,每一個積極的行動都是在與之一競短長。
在熵教的教堂裡,他就曾與水流對抗過,那個夢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他還和吳老頭一起去參加了在杜凱因的住處舉行的會議,就因為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需要的一種反抗。那個選擇是確實起了作用的。要是他不去的話,文妲肯定難逃一死或是陷入絕境,而吳老頭,要是他只身前往的話,早就老命不保了。或許他們遲早難逃命運的安排,但那是不能改變他這一舉動的重要性的。這是一個充滿愛的舉動——愛也是積極的——這使得他一直留在文妲的身邊直到她幻想破滅,直到他被人抓住。
他愛上文妲了。他現在能夠坦然面對這件事了——這也是一種積極的行為。這是一種無望的感情,卻也是一件好東西,因為這是一股積極的力量,而且很強大。它給了他力量,讓他再次與水流搏擊,讓他逆流而上,去追根溯源。如果一個人能有一次改變他的命運,他就能有第二次。埃戎必須垮掉。但應該怎麼辦呢?
要塞不是無法攻破的;沒有任何東西是無法攻破的。無法覺察的力量使他忘記了這一點,他要從這個漩渦中走出來繼續戰鬥。戰鬥或許是會致命的,但重要的是要戰鬥,決不能被主宰帝國沉浮的沒有感情。沒有人性的力量任意裹挾著而無所作為。
霍恩再次端詳著逐漸變小的金色管道,這不是對星系的嘲諷,而是與星系的一種聯繫。他想起了在一個孤獨的山谷中的一個失意時刻,他看見群星被葉脈般的網絡維繫在一起,眼前的景象正與彼時相同。不僅群星是如此,所有的人類也是如此,都被因果關係緊緊地捆在一起。這種維繫無形可察,無跡可尋,幾乎是純道義的:即便是帝國最偏遠的地方發生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會影響到帝國中的每一個人。
人們可以據此發展出一套比個人主義好得多的哲學來。或許這種網絡般的維繫是那些看不見的力量的必然結果,但它並不就是那些力量,而是比它們更為高貴的東西。它彷彿在說:只要在任何有星星運行的地方有一個奴隸,那麼就沒有一個人是自由的。它還說:只要在任何地方還有一個自由的人在,那麼就沒有一個人完完全全地淪為了奴隸。因此,即便是埃戎的總經理也是一個奴隸,因為他無法選擇讓星團保持自由。
他無法選擇,因為他是許多種力量的交匯點,這些力量不讓他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而一個自由的人是能夠選擇的,從這點來看,個人主義是好的,按照個人主義的理論,人人都是自由的。
霍恩聽到的還有:沒有人能夠單獨行事,他是和全人類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沒有人在單獨地受著苫,因為全人類都在與他一起受苦。對一個人的不公平就是對所有人的不公平,人人都應該感同身受地憎恨它,因為它確實也是對所有人的不公平。
吳老頭的話是怎麼說的,如果有人做出了行動,肯定是受了背後什麼東西的推動。這麼說不對,因為它忽略了人的作用。應當這樣說:如果有人做出了行動,肯定是受了什麼人的推動。
還有一種簡單的說法可以說明這一切:無論人們看上去相隔如何遙遠,總是有一座橋樑把他們聯繫在一起。
霍恩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這將使他受益匪淺。這是一個值得令人為之付出生命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它現在成了活下去的理由。
管道。壓迫的象徵。卻也象徵著希望——
一股大力突然落到了他的背上,要將他摔倒在地。一雙又快又狠的手也朝他的喉嚨掐來,霍恩趔趄了一下,乘勢蹲身朝前一躥。身後的份量頓時飛過了他的肩頭,一個人一頭朝溝渠裡栽去,雙手在空中拚命舞動著,這情景霍恩記得在哪裡見到過,但現在根本沒有時間來回憶往事了,那人落到渠底的時候,溝渠裡閃出一片火花來,慘叫聲終止了,隨即慢慢飄來了肉體被的烤的焦臭味。
在這之前,霍恩早已轉過身來,揮動拳頭朝圍住他的影影綽綽的身影打去。有一個人搖晃著朝後退了幾步,但旋即又繼續撲了上來。這些決不是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衛兵。他們都是熟練的殺手,學過怎樣用雙手殺人——現在也有人學會怎樣被殺了。
他們逼了上來,圍成一個致命的半圓,有兩個人同時朝霍恩撲來,一個撲向他的膝蓋,另一個直奔他的咽喉而來,衝著膝蓋來的,霍恩就把膝蓋朝他頂去。那人悶哼一聲,倒向一邊,就地一滾,迅即又站了起來。霍恩又用堅硬的掌緣朝另一個傢伙奮力一砍,那人便躺倒不動了。
但他們也逼得他朝後退了。霍恩伸出一隻腳朝後一探,後面是一片懸空。他已經站到了溝渠的邊緣。朝後一步便是和第一個傢伙同樣的下場。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想到了小橋。要是他能找到小橋,他就可以退過橋去,一個一個地對付他們。但他不敢轉身朝後看,因為他的腳在朝後擺的時候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他們逼了上來。他們想置他於死地嗎?他們想逼他朝後退嗎?只要他們不是非衝上來不可的話,他就是安全的,他相信自己的力量足以做到這點。但如果他朝他們衝去的話,情況就完全兩樣了。他們會將他團團圍住,而那時如果再能脫身就簡直是奇跡了。
但如果不進的話就只有退,而他是無路可退的。霍恩的雙腿緊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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