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斯特羅哥夫--第二章
第二章
伊凡-奧加烈夫帶著主力部隊來到埃米爾營地,現在由他率領的騎兵和步兵是攻佔托木斯克的部隊的一部分。奧加烈夫沒能攻陷高城。必須記住,總督和屯兵已在城裡掩蔽起來。奧加烈夫決定不戰而過,因為他不願延誤佔領東西伯利亞的作戰行動。
因此他留下足夠的兵力駐守鄂木斯克,然後路上帶領攻克科裡凡的軍隊擴充自己的兵力,與弗法的部隊會師。
伊凡-奧加烈夫的士兵們在軍營的前哨停了下來。他們沒有接到露營的命令,毫無疑問,他們的頭領沒有計劃在那兒停留,而是繼續前進,並且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到達鄂木斯克,——這是一個重鎮,很自然地它將成為將來作戰行動的中心。
除帶士兵以外,奧加烈夫還帶了一隊在鄂木斯克和科裡凡抓獲的俄國的和西伯利亞的俘虜同行。這些倒霉的人沒有被押到俘虜營去,那裡已經擁擠不堪,而是被迫留在前哨,風雨無遮,幾乎沒什麼吃的。弗法可汗留給這些不幸的人的命運將會是怎樣呢?他會把他們關在托木斯克的監獄裡嗎?或者韃靼人頭領覺得這些人已成為他們的累贅而會血腥屠殺以除掉他們嗎?這是反覆無常的埃爾米的秘密。
這支從鄂木斯克和科裡凡來的軍隊通常必帶大批乞丐、盜賊、商販和吉普賽人尾隨其後。
這一大群人就組成了浩蕩大軍的殿後。軍隊所到之處,這些人就在那裡過活,搶光吃光所剩無幾。因此,為了保證部隊的給養,就有必要向前推進。依期姆和奧比河之間的整個地區已經劫掠一空,資源已蕩然無存。韃靼人身後留下的是一片荒野,俄國人要經過也就不無困難了。
在那些從西部省份趕來的吉普賽人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茨阿軍,他們和米歇爾一起一直走到白爾姆。桑加爾也在其中,這個殘暴的間諜也是伊凡-奧加烈夫的工具,沒有離開過她主子的左右。我們曾經在俄國本土,奈尼—諾夫哥洛城市中看見他們狼狽為奸策劃陰謀。穿過烏拉爾山後,他們只分開了幾天。奧加烈夫迅速趕到依期姆,而桑加爾和她那一夥人取道省境南部前往鄂木斯克。
這個女人對於奧加烈夫有多大的用處,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她和那伙吉普賽人一起,可鑽人到任何地方,並且把聽到的任何事報告給奧加烈夫。而伊凡-奧加烈夫對被入侵省的中心地帶發生的任何事都瞭解得很清楚,眾多耳目時刻在窺視探聽為他效忠。此外,他慷慨花錢換取這間諜的情報,他從這種交易中得到了許多好處。
桑加爾曾經牽連到一樁嚴重的事件中,這個俄國軍官救了她。她永遠不忘他對她的恩情,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獻給他,為他效犬馬之勞。
當伊凡-奧加烈夫開始走上叛國的道路時,他馬上看出他可以利用這個女人。無論他命令桑加爾做什麼,她都聽命執行。一種比感激強烈得多的難以言狀的本能驅使她成為這個叛國者的奴隸。從他被流放到西伯利亞時開始,她就依附於他了。
桑加爾,這位奧加烈夫的紅顏知己和同謀者,無國無家,很樂意以自己的漂流生涯報效奧加烈夫,勾結引入西伯利亞的侵略者。除了她那個種族與生俱來的狡詐本性外,她的瘋狂任性也是登峰造極,沒有仁慈、沒有饒恕。她是一個殘酷成性的人。她的野蠻殘忍足可以與阿帕切印第安人以及印度安達曼人相題並論。
自從桑加爾和那些茨岡人到達鄂木斯克與奧加烈夫會合後,她就再沒有離開過他。米歇爾和瑪法-斯特羅哥夫所遇到的情況,桑加爾都很瞭解。她瞭解並和奧加烈夫一樣擔心沙皇派出的信使的行蹤。她把瑪法控制在手中後,本要用棕色人種的最殘忍的辦法拷打她,並從她嘴裡挖出秘密。但奧加烈夫要這個西伯利亞老太婆開口的時間還未到,桑加爾只得等待。她等待這一時刻但並沒有讓這老婦人須臾離開她的監控視線。她注意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舉動、隻言片語,努力捕捉從她嘴裡說出的「兒子」這個字。但瑪法默默無語,總是使桑加爾機關落空。號聲一響,幾位高級官員後面跟著一隊威武神氣的烏茲別克護衛騎兵,到軍營前面迎接伊凡-奧加烈夫。
他們來到他面前,表示最崇高的敬意,並且陪同他一道來到弗法可汗的帳篷。
奧加烈夫像往常一樣鎮靜,對他們向他表示出的尊敬顯得很冷淡。他穿著樸素,但為了厚顏無恥地虛裝門面,他仍穿著一身俄國軍官的制服。
他騎馬正要向前經過軍營圍郭時,桑加爾穿過護衛騎兵來到他面前,一動不動地站著。
「什麼也沒有嗎?」伊凡-奧加烈夫問。
「沒有。」
「耐心點。」
「讓那老太婆開口說話的時刻快到了嗎?」
「快了,桑加爾。」
「她什麼時候會說呢?」
「當我們到達托木斯克時。」
「我們到那兒將在——?」
「三天後。」
桑加爾那黑色的大眼睛露出一絲奇異的目光,然後步履沉著地退下去。奧加烈夫用踢馬刺在馬肚上夾了一下,然後帶領著韃靼官員策馬向埃米爾的帳篷奔去。
弗法可汗正在等著他的副官。由掌璽官、科迪亞斯及一些高級官員組成的會議成員在帳中各自就坐。
伊凡-奧加烈夫下馬,走進帳篷,站在埃米爾跟前。
弗法可汗40歲,身材高大,面色蒼白,眼神邪惡,一副凶殘的樣子。黑色拳曲的長鬍子,垂在胸前。他身穿金、銀鎧甲,斜掛在肩上的子彈帶上鑲著閃閃發光的寶石,刀鞘彎曲,上面鑲滿閃亮的寶石,腳穿帶有金馬刺的靴子,頭戴鑲有鑽石枝狀飾的頭盔。弗法的樣子對於一個無可爭辯的君主、韃靼的沙達那帕魯斯王來說,與其說是儀表堂堂,倒不如說是怪模怪樣。這個君主權力無限,他以自己的高興來駕馭他的生活和命運,在波克哈拉通過特權,他被授予埃米爾的稱號。他的臣民的生命財產都在他隨心所欲的主宰之下。
當伊凡-奧加烈夫出現在帳篷時,那些權貴們仍然坐在金縷刺繡的墊子上,而弗法卻從帳篷後部的華麗的長沙發上站起來。整個帳篷裡的地面上蓋著波克哈拉出產的厚天鵝絨地毯。
埃米爾走近奧加烈夫,吻了他一下。這個吻的含意他不會弄錯。這意味著這個副官成為這個議會的首領,而且暫時位於科迪亞斯之上。
然後,弗法對伊凡-奧加烈夫說:「我沒什麼要問你的。說吧,伊凡,我們在座的人都會洗耳恭聽。」
「陛下,」奧加烈夫回答道,「下面就是我要向你報告的情況。」
伊凡-奧加烈夫講的是韃靼語言,措詞具有顯著的東方語言特色。
「陛下,不必要的話現在就不說了。我在你的先頭部隊所開展的工作你是知道的,依期姆和厄爾替失河現在我們控制之下,土庫曼騎兵現在可在韃靼河裡洗刷他們的馬匹了;弗法可汗一聲令下,吉爾吉斯部落即可興兵。從依期姆到托木斯克的主要西伯利亞路線都屬於您。因此您可揮師向那太陽升起的東方推進,也可向日落的西方進發。」
「那麼如果我跟太陽一起進軍呢?」埃米爾問,他在傾聽時問了一下,面容沒有流露出他半點心思。
「和太陽一起進軍,」奧加烈夫回答說,「就是您向歐洲擴展。也就是迅速佔領托波爾斯克的西伯利亞省份直到烏拉爾山脈。」
「那麼如果我迎著這天空中這發光體走呢?」
「那就是使中亞的一些國家和伊爾庫次克一起歸順韃靼統治。」
「那麼聖彼得堡蘇丹的軍隊呢?」弗法用這奇怪的稱號稱呼俄國的皇帝。
「不管東方還是西方,你沒有什麼可害怕他們的。」伊凡-奧加烈夫回答道。「這是突然襲擊,俄國軍隊還沒來得及增援,伊爾庫次克或者托波爾斯克就已落入你的手裡了。沙皇的軍隊在科裡凡已被擊潰,正如您的軍隊不管在什麼地方與這些軍隊交火他們都會敗北一樣。」
沉默一會兒之後,埃米爾問道:「你對韃靼人的事業忠心耿耿,你的意見是怎樣呢?」
「我的意見,」伊凡-奧加烈夫很快地答道,「就是迎著太陽前進,那就是把東部大平原的草讓土庫曼人的馬吃光;那就是佔領東部省份的首府伊爾庫次克。同時抓獲一個人質。這個人質價值整整一個國家。抓不到沙皇,就一定要抓獲他的哥哥大公。」
這就是伊凡-奧加烈夫的大目標。聽他說話,人們一定會把他當作斯蒂潘拉幸那的殘暴的後代,這是個在18世紀劫掠俄羅斯南部的著名海盜。抓住大公,然後毫不留情地殺掉,才能完全消除他心頭之恨。此外,一佔領伊爾庫次克,東西伯利亞全境就處於韃靼的控制之下了。
「情況會是這樣的,伊凡。」弗法答道。
「那麼您命令我怎樣行動呢,陛下?」
「今天,我們的總指揮部要遷到托木斯克去。」
奧加烈夫鞠躬後,帶領托布什一巴池退出帳篷去執行埃米爾的命令。
正當他準備上馬回到前哨去的時候,在遠處的俘虜營地裡出現了騷動。他聽到叫喊聲,還聽到兩三聲槍響,也許這是俘虜企圖反抗或逃跑,必須即刻鎮壓。
伊凡-奧加烈夫和托布什一巴池向前走了幾步,有兩個人由於士兵沒有攔住,衝到他們面前。
托布什一巴池不瞭解詳情,做了一個命令處死手勢。要不是奧加烈夫說了幾句話止住了手起要落的刀,這兩個俘虜就已頭顱落地了。
這個俄國人(奧加烈夫)發現這些俘虜是外國人,就下令把他們帶到他這裡來。
他們是哈里-布朗特和阿爾西德-嘉力維。
奧加烈夫一到達軍營,他們就要求帶他們去見他。但士兵拒絕了,結果是一場拚鬥,企圖逃跑,幾聲槍響,但幸好沒有打中這兩個記者。不過,要不是埃米爾的這位上校干預的話,這兩位記者不要多久就會被處死。
奧加烈夫仔細地看了看這兩個俘虜,他們對他來說確實陌生。其實,在依期姆的驛站,當奧加烈夫毆打斯特羅哥夫時,他們也在場,只不過當時這個殘暴的人沒有注意到大廳裡聚集的人。
相反,布朗特和嘉力維馬上認出他了,嘉力維低聲說:「喂,這個奧加烈夫上校和在依期姆的那個粗暴的人似乎就是同一個人。」
然後,他又附耳對同伴說:「布朗特,跟他說說我們的情況吧,幫我一次忙。我討厭韃靼軍營裡的這個俄國上校。雖然多虧他,我的腦袋才沒有搬家,但如果我要正面對著他的話,我的眼睛準會流露出我的感情。」
阿爾西德-嘉力維一邊說,一邊裝出一副傲慢冷漠的神情。
不管奧加烈夫是否發覺這個俘虜的態度是對他的一種侮辱,他不露聲色。
「先生們,你們是什麼人?」他用俄語以一種冷淡的但又不似平日那麼粗魯的語氣問道。
「英國和法國報紙的兩位記者,」布朗特簡短地回答道。
「那麼,毫無疑問,你們應該有證明你們的身份的證件了?」
「這裡有英、法兩國在俄羅斯大使館簽證的文書。」
伊凡-奧加烈夫接過布朗特遞過的文書後認真看了看,然後說:「你們是要求批准你們跟蹤採訪我們在東西伯利亞的軍事行動嗎?」
「我們只要獲得自由。」英國記者冷冷地回答。
「你們自由了,先生們,」奧加烈夫說,「我非常渴望能在《每日電訊》上讀到你們的文章。」
「先生,」哈里-布朗特非常冷靜,沉著地答道,「一期就要六便士,包括郵費。」
隨後,布朗特回到同伴嘉力維那裡,他似乎完全同意他的回答。
伊凡-奧加烈夫沒有表示任何不悅,上馬走到他的護衛隊伍最前面,然後消失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之中。
「嘉力維先生,你對韃靼軍中那個司令伊凡-奧加烈夫上校看法如何呢?」布朗特問。
「親愛的朋友,」阿爾西德微笑著說,「我認為那個托布什一巴池下令把我們的頭砍掉時,他的手勢很優美。」
無論奧加烈夫對於這兩位記者的舉動出於什麼樣的動機,他們已經自由了,而且可以隨心所欲地在戰場上四處走動,他們不是要離開戰場。他們之間先前有的那種相互憎惡已變成友誼了。各種各樣的境遇把他們拉到一起,他們不再想到分離。使他們對立的小問題不存在。哈里-布朗特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同伴對他的幫助!而他的同伴呢,卻從不想向他提起它。這種友誼也幫助了他們的採訪行動,因此對他們的讀者也是有利的。
「那麼現在我們有了自由又該做什麼呢?」布朗特問。「當然要利用它,」阿爾西德回答,「悄悄到托木斯克去看看那兒有什麼情況。」
「直到——很快,我想——直到可以再與俄軍某一部隊會合的時候嗎?」
「正如你所說的,我親愛的布朗特,太勒超人化了是不行的,文明之師才是優勝方。很明顯中亞人在這次入侵中會失去一切,而絕對什麼也會得不到,但俄國人會很快擊退他們。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奧加烈夫的到來,給嘉力維和布朗特帶來了自由,而對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來說,卻是非常危險。如果沙皇的信使碰巧遇到奧加烈夫,他肯定會認出米歇爾就是他在依期姆驛館裡殘暴對待的那個旅客,雖然米歇爾沒有對這種侮辱作出像在其他情況下一樣的反應,但他會引起人們對他的注意,這樣會使他要完成的計劃馬上陷入更困難的境地。
這是事情的不利一面。那麼奧加烈夫到來的好的一面就是,當天下命令拔營把總部遷到托木斯克去。
這也就合了米歇爾最熱切的心願。正如前面所說,他的目的就是混雜隱藏在其他俘虜當中到達托木斯克。也就是說,不用冒著落入偵察兵之手的危險。因為在通往這個重鎮的各條道路上到處都是他們的人。然而,由於奧加烈夫的到來,也由於擔心被他認出,米歇爾自問放棄第一個計劃,途中伺機逃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難道不好一些嗎?
如果不是獲悉到弗法可汗和伊凡-奧加烈夫正帶著數千騎兵向托木斯克出發了,米歇爾毫無疑問就會堅持按後一個計劃行事。
「那麼我要等待!」他對自己說,「至少除非某一意外的逃跑機會到來。這兒到托木斯克有許多危險,等過了托木斯克條件就會有利多了。因為我只需幾個小時就可越過較擔的前哨向東行進。再耐心等三天,願上帝幫幫我。」
這段旅程確實需要三天。俘虜們在數千名劫題分遣隊的看守下穿越大平原,要走的路程在軍營和托城之間有150俄裡。對於埃米爾的士兵來說走150俄裡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什麼也不缺。但是對這些缺衣少食、體力衰弱的不幸的人來說卻是糟透了。他們許多人拋屍路途就可見他們跋涉何等艱難。
8月12日下午2點的時候,烈日當空,萬里無雲。托布什一巴池下令出發了。
阿爾西德和布朗特弄來了馬匹登程去托木斯克了。後來托木斯克發生了一些事情使故事的主要人物又重逢了。
在伊凡-奧加烈夫帶到韃靼軍營去的俘虜中有一位老婦人,她的沉默寡言使她與那些和她同命運的人表現不同。她從未說過一句怨言,她像一尊含悲忍痛的雕像,對她的看守比其他任何人更嚴密,她總是在這個茨岡人桑加爾的監視下,而她自己似乎沒有察覺,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儘管年老,她也得跟著這一隊被押送的俘虜走,她的困苦是有增無減的。然而,老天爺似乎有意把一位勇敢而好心的人安排在她身邊,安慰她,幫助她。
在與她同樣遭受不幸的那些人中,一個年輕姑娘長得特別美,和這個西伯利亞人一樣沉默寡言,好像她自己主動要承擔這照看她的任務。這兩個俘虜沒有交談過半句,但每次這個老婦人需要幫助的時候,人們就總是看見這個姑娘在她身邊。起初,老婦人接受這陌生人默不作聲的幫助不是沒有懷疑的。然而漸漸地,這個年輕姑娘坦誠無詐的眼神,她的沉著謹慎以及那種把不幸的人吸引到一起的神秘的同情心,使瑪法-斯特羅哥夫的冷漠漸漸消失了。
娜迪婭——正是她——把自己在瑪法的兒子身上得到過的慇勤照料回報到這位母親身上,而自己卻並不知道。她那善良的本性驅使她這麼做。在盡力幫助她的同時,娜迪婭的青春美貌也得到了這位年老的俘虜的保護。
這一大群不幸遭受困苦煎熬的人,對這兩個沉默寡言的人——一個似乎是祖母,另一個好像是孫女——都有一種敬重之意。
娜迪婭在厄爾替失河上被韃靼偵察兵抓走後,被帶到鄂木斯克。娜迪婭被關在這個城市裡,遭遇了與那些被伊凡-奧加烈夫抓來的人一樣的命運,因而也和瑪法-斯特羅哥夫命運相同。
如果娜迪婭不是那樣有活力的話,她肯定在這雙重打擊下死去。旅程中斷,米歇爾的死,使她既感到絕望又很激憤。經過一番令人高興的努力使娜迪婭和她的父親距離接近了一些之後,又或許將永遠分離了。而且使她痛苦的是,上帝似乎安排好在她身邊來引導她的堅強無畏的伴侶也分離了。在同一時間、同一打擊下,她一切都完蛋了。米歇爾在她眼前被長矛刺殺淹沒在厄爾替失河水中的形象時刻縈繞在她腦海裡。
這樣的人會死去嗎?如果這個為了崇高的目的而勇往直前的好人這麼悲慘地死去,那上帝的神奇又在哪裡,要留給誰呢?那時,她心中的憤怒勝過了悲傷。在依期姆驛站,她的夥伴令人驚異地忍受當眾侮辱的那一幕又展現在她的記憶中。一想到這些,她全身的血液便沸騰起來。
「他再也不能為自己報仇了,那麼誰來為他復仇呢?」她想。
她在心中無聲地疾呼:「但願我能吧!」
如果米歇爾在死之前向她吐露了他的秘密的話,雖然她是個女人,當然是一個姑娘,她可能會把上帝那麼快就從她身邊帶走了的那個哥哥的未竟之業圓滿完成。
她總是沉浸在這些思緒之中,因而不難理解她怎麼會在面對自已被囚禁的苦難時都處之泰然。因而機緣使她和瑪法-斯特羅哥夫相處一起,而她自己一點也沒有猜疑過瑪法是誰。她又怎能想到這個跟她一樣同為囚犯的老婦人就是她的同伴的母親呢?她只知道她的這個旅伴名叫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另一方面,瑪法又怎能猜到,一種感激之情把這個陌生的姑娘與自己的兒子連在一起了呢?
在瑪法身上,首先使娜迪婭感覺到的一點就是她倆忍受各自厄運的方式何其相似。這個老婦人在日復一日的艱辛的煎熬之下仍安之若素,對待身體上受到的摧殘那麼等閒視之,和她一樣,在精神上備受煎熬。娜迪婭是這樣看的,而且她的看法也沒錯。瑪法對自己的困苦並沒表示出來,但娜迪婭對她的遭遇出於天性的同情心一開始就使娜迪婭向著她。這種強忍傷悲的姿態深深印入了娜迪婭高尚的心靈。娜迪婭並沒有向她說過要幫助她,但卻給了她許多幫助。瑪法既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示接受。在旅途中困難的路段,這個姑娘總是在她身邊攙扶著她。發糧食時,這個老婦人也不走動一下去領取,娜迪婭就和她分享著自己那一小份口糧,這痛苦的路程就這樣走過來了。多虧這位年輕的夥伴的幫助,瑪法-斯特羅哥夫才能跟著那些看守俘虜的士兵行進,而沒有像其他那些不幸的、可憐的人一樣被拴在鞍上,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蹌地走過這條悲傷之路。
「你照看了我這個老人,上帝會報答你的,我的孩子。」瑪法-斯特羅哥夫有一次對娜迪婭這樣說。多長時間以來,這就是這兩個不幸的人之間惟一的交談。
在這些對她倆來說似乎有幾個世紀之久的日子裡,老婦人和姑娘好像不由自主地談起她們各自的情況。但瑪法出於人們不難理解的謹慎,除了用極為簡短的詞以外,從不曾提起自己的情況,要談也是三言兩語。她一點也不提起她兒子,也不提起她與兒子之間的不幸的會面。
娜迪婭也是一樣,要麼不吭聲,即使開口說話,話語也少。
然而,有一天,她的心扉開啟了,傾訴了她滿腔心思。她毫無隱諱地講述了所發生的事情,從烏拉底米爾到尼古拉斯-科巴諾夫的死。這個年輕的夥伴充滿激情地講述這一切情況完全引起了這個西伯利亞人的興趣。「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她說,「再給我講講尼古拉斯這個人吧。我在當時所看見的年輕人當中只知道一個人,僅僅一個人,他有這樣的表現,我是不會驚異的。你確信那是他的真名嗎?我的孩子!」
「如果他在別的方面沒有騙我,那他為什麼要在這一點上欺騙我呢?」娜迪婭回答說。
然而,瑪法由於某種預感的驅動,接二連三地問了娜迪婭許多問題。
「你說他當時無所畏懼,我的孩子。你也就證實了他是這樣一個人。」她說。
「是的,確實無所畏懼。」娜迪婭答道。
「我的兒子就會那樣。」瑪法對自己說。
然後她接著說:「你不是說什麼也阻止不了他,什麼也不能使他害怕;你不是說他的力量是那麼柔和,因而你在他身上既找到了一個兄弟也找到了一個姐妹;你不是說他像一個母親一樣關照你嗎?」
「是的,是的!」娜迪婭說,「兄弟、姐妹、母親——他對我來說就是三者合而為一呀!」
「像獅子一樣保護著你?」
「的確像一頭獅子!」娜迪婭回答說,「是的,一頭獅子,一個英雄!」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這個西伯利亞老人這樣想著。「但你說過,他在依期姆的驛站裡受了很大的侮辱嗎?」
「他確實受了侮辱,」娜迪婭垂下眼簾答道。
「他忍受了!」瑪法低聲說著,顫抖地喃喃自語。
「母親,母親,」娜迪婭大聲說,「別責怪他!他有秘密,一個至今只有上帝才能公正評判的秘密。」
「那麼,」瑪法抬起頭來,看著娜迪婭,好像要把娜迪婭內心深處看透似的,「在那個屈辱的時刻,你沒有蔑視這個尼古拉斯-科巴諾夫嗎?」
「我不理解他,但我欽佩他,」姑娘回答說。「我當時只覺得他最值得尊敬!」
老婦人沉默了片刻,問道:「他很高嗎?」
「非常高。」
「而且很英俊,是嗎?喂,說吧,我的女兒。」
「他長得很英俊。」娜迪婭答道,她的臉紅了。
「那是我兒子!我告訴你那是我兒子!」她摟著娜迪婭說道。
「您的兒子!」娜迪婭很驚異,「您的兒子!」
「來吧,」瑪法說,「我們來把這事的原委弄清楚,我的孩子。你的旅伴,你的朋友,你的保護者,他有一個母親。他難道沒有跟你提起過他的母親嗎?」
「他的母親?」娜迪婭說,「當我提起我父親時,他就總是經常向我說起他母親。他敬愛他的母親!」
「娜迪婭,娜迪婭,你剛才說的一切就是我的親生兒子的情況,」老婦人說。
她連忙補充說:「難道他不會在途經鄂木斯克時去看你說的他敬愛的這位母親嗎?」
「不。」娜迪婭說。
「不是!」瑪法大聲說,「你敢跟我說不是!」
「我說不是,但是我還要告訴您,我認為他是出於某種重要的動機,那是什麼動機我不清楚。尼古拉斯-科巴諾夫不得不十分秘密地在這個國家活動,對他來說,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更重要的是一個職責與榮譽的問題。」
「職責,的確,緊迫的職責,」西伯利亞老人說。「那些犧牲一切的人的職責,為了履行這個職責他們拒絕一切;甚至拒絕親吻,也許是最後一次親吻他的老母親的那份歡樂。所有你不知道的,娜迪婭——所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現在全明白了。你讓我明白了一切。你給我的心裡的疑問帶來了光明,但我卻不能用這光明照亮你的心靈,解開你的疑團。既然我兒子沒有把他的秘密告訴你,我也必須為他保守秘密。原諒我,娜迪婭。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永遠也不能報答你。」
「母親,任何事我都不問。」娜迪婭回答說。
對於這個西伯利亞人來說,一切都解釋得如此清楚了。所發生的一切,甚至在鄂木斯克的驛站裡,在在場的人眾目睽睽之下他們相見,她兒子所表現的那些令人費解的行為都清楚了!毫無疑問,年輕姑娘的旅伴就是米歇爾-斯特羅哥夫,一個秘密的使命,要攜帶一些重要的公文急件穿過被侵佔地區,迫使他隱瞞沙皇信使的身份。
啊,我勇敢的孩子!瑪法想著。不,我不會出賣你,就是嚴刑拷打我也休想讓我承認我在鄂木斯克見到的就是你。
瑪法本可以用一句話就報答娜迪婭對她全心全意的幫助。她本可以告訴她,她的旅伴——尼古拉斯-科巴諾夫,或者更確切地說米歇爾-斯特羅哥夫沒有在厄爾替失河流中死去,因為在那次事件發生後幾天她見到了他,還跟他說了話。
但是,她克制了自己,她沉默了。她說了這些話之後感到很舒心。「期待吧,我的孩子。災禍壓不倒你的。你會再見到你的父親。我感覺到了。也許叫你妹妹的人沒有死。上帝不會讓你勇敢的旅伴死去的。期待吧,我的孩子,期待吧!像我一樣。我穿的喪服還不是哀悼我兒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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