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角的巫師--五
五
現在我得對你們講一講,那時候彭家角以外的情況。
月球表面離我們已經不是那麼遙遠了。哦,你簡直無法想像,真的是無法想像。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把這件事情對你們講清楚,可是這事也完全寫在一本書裡,你如果願意,可以把它找來讀一讀……這本書是一位重要人物,一位少校寫的,他後來變成了一位將軍(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而且是在另外一個部隊裡)他的名字叫T-華萊士-康梅恩。
那本書?晦,那本書的名字叫《開端的結束》。這是一部十二卷的回憶錄的第一卷。那回憶錄的總的名稱是:《追隨太伊:爭奪世界的鬥爭》。
戰爭已經來臨了,戰爭的威脅越來越大,直到後來對什麼都是一種威脅,它的超聲放射器所產生的恐怖,甚至超出了歇斯底里的恐怖情緒所能表達的程度。可是正如《時代》雜誌所說,那時候人們對什麼事全都想入非非。
大家首先想到的是疏散計劃。把城市全打散,四散分開,把人口和工業全分散在各地,使得他們全變成對最大的炸彈來說也是微不足道的小目標。
可是疏散卻引起了另一個巨大的弱點——那他們就得需要更多的運貨火車、更多的運貨船、更多的運輸飛機,從無數不相關聯的生產點將原料和產品運進運出。是的,它們雖然不容易受到攻擊和遭到毀滅,可是它們卻更容易被人把和四外聯繫的交通線全給切斷。
計劃人員們又說,那麼就不採取疏散的辦法,而採取挖掘防空掩體的辦法。而且不止是防空掩體——要讓所有的工廠自己來開採礦砂、鑽井取油、自己抽取冷卻劑和生產蒸氣——讓它們不依靠也許永遠無法運進來的外面的供應,不依靠不一定能夠不論多久(因為這場戰爭將延續多少時間是誰也無法預料的,也許幾秒鐘,也許永不結束)都可以在地下生活下去的工人,甚至也不依靠可能沒法兒用在製圖板上、各種進行研究的試驗室和理事會上的頭腦,因為所有的人的頭腦也可能已經死去,也可能由於激烈震盪已經變成不知是別的什麼東西了。
因此,地面下的這些工廠甚至全都是自己給自己設計的,設計的水平不停地在上升。
現在它們所面臨的是一個和我們自己的機器一樣,每前進一步都會變得更靈巧、更機靈、更迅速的敵人。面臨的是我們的戰鬥人員越來越少的情況;純粹憑邏輯推斷也可以知道,戰爭一天天繼續下去,越來越多的人被殺掉,只有越來越少的人留下來開動那些製造殺人武器的機器。它們所面臨的,甚至是那些地下的不可攻克的工廠也有被毀滅和被佔領的危險:儘管那些工廠比神話中守護財寶的惡龍還要更為嚴密地防守著——開始是由人所能設想到的各種機關、各種保險設備、爆炸物和死光等等防守著——後來又由完全不用控制的機器防守著。這種機器已獲得指令永遠不停地加速生產——生產越來越快,殺人的能力越來越強。
下一步怎麼辦——這些堡壘式的工廠已互相掛上鉤,所以這些用難以想像的方法防守著的工廠,如果萬一難以想像地陷落了,它就會在它面臨毀滅前一霎那發出一個信號,把它自己原來的任務分配給和它最近的另一些工廠——那些還存在的工廠便將分擔它的工作,增加生產速度,加速和進一步完善致命的發明,用更少的防衛人員來生產更多的殺人武器。
還有一個最後的計劃——讓所有的機器都來為一個民族、半個地球——向全世界的人提供食物、住房、衣服和交通工具,如果還有人會從誰事先也無法知道的什麼樣的炸彈、細菌、毒氣——或者也許只要戰爭長期延續下去,不論什麼只要你能想到就一定會出現的武器——的毀滅下逃了出來。
當然,機器裡也還設計了發出和平信號的部件:那就是空氣本身。地球上的大氣層被不停地加以測試,等到它再一次變得純淨的時候,它就會把所有工廠的生產,由生產戰時物資改為生產和平物資。
過去也是這樣做過的。
可是,誰能預先知道,那些機器也許分不出什麼是戰爭時期,什麼是和平時期呢?
這裡是底特律:幾十萬英畝只有耗子沒有人的土地,窗戶上都蒙著窗簾,牆上到處是彈坑。從空中往下看,這完全是一個死城。可是在地底下——啊,那裡生命的脈搏卻正迅速地跳動著!原料管道轟隆轟隆地進行舒張和收縮,吸進原料和礦砂,然後淚嘟如嘟地往外冒出做好的汽車。像蛛網一樣的通道直伸到湖底的鐵礦石中去。從水泥船塢裡隨時駛出一隊一隊的駁船以協助洛里昂的潛艇基地進行工作,那些完全無人駕駛的潛艇游過湖泊和河道,開到它們能夠得到商品的地點去,潛艇上裝滿了閃閃發亮的新式的畢克牌和普利茅斯牌汽車。
它們怎麼會是新式的?
晚這全靠工業設計!因為舊式樣已經過時,應該改變了。六一年的流體動力型讓位給一九六二年的八式超流體動力型;雙光的頭燈現在變成了三道光;帶白圈的輪帶現在又變成了松藍色和通體黑色的輪帶。
這一切全不過是設計效率問題。
那些開國的先輩關於生產所得到的經驗基本上是這樣的:你生產什麼東西完全無關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要買它。他們的經驗是:不要去管人類的什麼判斷能力。那是一文錢都不值的。判斷能力既不能促進商品生產,也不能推動商品交易。因此你必須依賴人的和猴子一樣的好奇心。
自然,好奇是得靠機密來維持的。
所以,一代又一代的汽車製造商,都在秘密的試驗室裡生產他們的新式的裝著許多虛有其表的機關的車輛,試驗室裡的工作人員全都是發誓守口如瓶的。對於原子彈的爆炸裝置從來也沒有如此機密過。在整個底特律,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們所採取的安全措施;每年到了要推出新式樣的時候,滿街上到處都是成堆的用帆布蓋著的神秘的玩藝兒;人們也都在談論這些事——哦,是的——他們禁不住好笑;這實在太滑稽了;但是同時他們也感到很有趣,他們感到好奇;對於神秘的東西拿來開開玩笑倒是不錯的,可是在這玩笑後面卻隱藏著他們自己也希望有一輛新式汽車的願望。
其它生產用具的製造商也支起了他們的耳朵。啊,原來是這樣。好奇心,嗯?因此他們也租賃了一些機密的地點,來設計新式的冷凍設備j然後大吹大擂地把它送進市場。於是,他們的電冰箱馬上一搶而光。是的,像發瘋一樣。
美國無線電公司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教訓,它也使出了自己的一個花招兒;那時已經有了乙烯錄音錄像器,可以連續使用,而且有色彩,非常新穎。他們秘密地設計這種設備,然後,最高的一招兒是,他們故意把這種機密洩露出去;這卻是曼哈頓公司沒有學到的一個巧招兒——用機密來掩蓋真正的機密。因為乙烯錄像帶上所錄的節目只不過是一種煙幕;這是保密措施的一種最高的形式:乙烯錄像帶上的節目只不過掩蓋著另一種閾下輸入的節目。
這推動了商品的生產。可是事情總是有個限度的。人類本身是不善於保守機密的。
那麼好,某些不為人知的偉大人物說咱們把人類消滅掉!讓一架機器來設計新的式樣!增加一套設計裝置。通過設計調試器和線路任意選擇器,讓那些機器完全出乎人的想像之外來進行自己的改革。讓工廠自動化;把它們藏在地底下;供給它們一種程序使它們能夠自己編訂新的程序。說真的,為什麼不可以這樣呢?正如科格蘭曾經引用過的查理-F-凱特林所說過的,「我們進行研究工作的主要目的,是使消費者隨時有理由對他們已有的東西感到不滿,」幾台合適的機器在這方面肯定會幹得和人一樣出色。說真的,也許比人於得更好一些。
所以,整個世界上到處充滿了石英石的地洞,從裡面永遠不停地冒出許多神奇的東西。戰爭已經使工業有了一個很好的開端,先是要疏散,然後,由於要避免炸彈,所有的工廠都隱藏在岩石中了,現在工業所需要的安全使所有的工廠全都自成系統。商品象起伏不定的巨浪一樣不停地直往外流。
但是它們卻停不下來了。沒有誰能進到地洞裡去把機器關掉,或者甚至讓它們把速度放慢一些。原來設想的商品的消費者現在大部分已經不存在了,但這不停地奔流出來的商品卻仍然得想辦法消費掉。那些做廣告的人就必須設法銷售這些商品,在這方面他們的本領是很大的。
這就是外面的情況,一個非常非常忙,也非常非常大的地方。儘管在大戰期間曾受到很大的破壞。
我不能告訴你們那裡有多忙,有多大;我只能告訴你們很少一些情況。那裡有一個建築,佔地許多英畝,叫做五角大樓。當然它有五個邊;一邊為陸軍,一邊為海軍,一邊歸空軍,一邊歸陸戰隊,還有一邊便是尤斯特和魯米倫特廣告公司的辦公室。
那麼,這個巨大的建築就是五角大樓,它是美國一切重要大面的中樞神經。(另外還有一個大家都叫它「國會山」的地方,但那個關係不大。事實上在當時是沒有什麼作用的。)
現在這裡來了這個康梅恩少校,他穿著紅色的制服,制服上佩著肩章,腰裡掛著小巧的鍍金寶劍。他在尤斯特和魯米倫特公司的前廳等待著,神經緊張地看著電視。他在那裡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現在終於有人來叫他進去。
他走了進去。
你們不要設想他走進那套有豬皮護牆的屋子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你們無法猜測。不過你們應該知道,他相信這間房正是為他打開無限前途的一把鑰匙;他毫不懷疑地相信這一點,而且照後來的發展看,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對的。
「少校,」一個老人毫不客氣地說,這個人樣子非常像科格蘭,也非常像傑克-太伊,因為他們差不多全是一種人,都是出身第一流大學的黑得像炭一樣的白人。「少校,他已經和我們通話了。情況完全像我們擔心的那樣。現在出現了麻煩。」
「是呀,先生!」
康梅恩少校挺直著身子,那樣子看來非常英武,因為到現在為止他已經作了十五年陸軍軍官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參加戰鬥。他錯過了那次大戰——是呀,整個陸軍全都錯過了那次大戰;那戰爭進行得太快,還沒有來得及調動軍隊就已經結束了——自那以後幾乎就再沒有進行過什麼戰鬥。除非在某些特定的條件下,打仗是極不安全的。但也許現在那條件已經具備了,他想。如果他能帶領一支遠征軍,而且能幹得非常出色,這對於一個少校的前途,在今天說來該有多麼重大的意義!
所以他現在挺直著身子,十分警惕,目光四射地站在那裡。他的草帽現在是夾在一隻胳膊底下,另一隻手放在他的長劍的劍把上,他的神態看來非常兇猛。晦,那也是很自然的。在這間用豬皮護牆的辦公室裡,那電視機所收到的圖像會使每一個正直的軍官都顯得非常兇猛的。美國的政府當局受到了嘲弄!
「L.S,」錄像管上一個高大的黑臉膛的老人的形象說,「他們已經跟我幹起來了!他們找到了我的廣播器,清除了我灑放的藥物,沒收了我的亞聲裝置。我現在僅有的就是這套廣播設備了!」
那個從這間屋裡可以收看到他的形象的科格蘭,已經不像從前那樣溫文爾雅了;他看來很激動,似乎非常生氣。
「真有趣,」馬菲蒂先生評論說,他的較親近的下屬一般都叫他「L.S。」。「他們沒有把這套廣播設備也一起拿走。他們應該知道,你一定會和我們聯繫,那我們就一定會進行報復的。」
「可是他們正是要我和你聯繫!」顯像管上的那個聲音叫喊著說。「我跟他們說過L.S.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出現什麼情況。他們全都發瘋了。他們急於想進行一場戰鬥。」
在談了一會兒之後,L.S.馬菲蒂把電視關掉了。
「我們會滿足他們的要求的,嗯,少校?」他說,他自己也像一根通條似的僵硬而筆直地站著。
「我們是得那樣,先生!」少校說,他行了一個禮,轉身走了出去。就在這時他已經可以感覺到在他的肩上出現了飛鷹的肩章——誰知道呢,說不定還會是幾顆五角星呢;
一次報復性的遠征馬上要開始了;彭家角的人們在他們採取了那些行動之後,當然可以預料到的——他們預料如此,實際也正是如此。
我已經對你們說過,戰爭已經有一段時候不怎麼時興了,雖然有許許多多人仍然把準備戰爭作為他們的頭等重要的任務。你們必須明白,在彭家角以外的地方,這兩個彼此矛盾的事實看來似乎並沒有什麼矛盾。
上一次的大戰使得所有的人,不論對任何事情,都不再願意採取過於激烈的態度。老式的戰爭——就是說使用導彈、放射物質和原子炮的戰爭——已經由於太不經濟和其它原因變得不實際了。完全是由於一種意想不到的幸運才阻止了事情的急劇發展,不然的話,這個地球上的一切可能已經徹底乾淨地給消滅掉了,可能不會還有任何比脊索動物更先進的生物存在,那麼世界只好等待新的單細胞生物再慢慢重新開始了。現在情況到底不是那樣。
首先,所有原子爆炸物都受到了嚴格的限制。整個世界大約有二三十個國家擁有氫彈或者更先進的武器,但是每一個國家都有一些人每天二十四小時值勤把他們的手指放在幾個按鈕上,只要哪一個國家敢於首先再使用原子武器,那它就會被這些按鈕一下子徹底乾淨地消滅掉。所以這一點是不成問題了。
至於飛機,也由於同樣的理由,失去了它的大部分的作用。裝著圓圓的電視眼睛的衛星晝夜不停地在監視著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所以你幾乎不敢投擲一枚普通的使用炸藥的炸彈,因為說不定監視衛星活動的地面接收站中有一個近視眼,他就會把那個普通炸彈誤認為是核彈——於是下令按那些按鈕。
這樣一般說來,就只剩下步兵可用了。
可是那個步兵可了不得!一個排是二十三個人,他們擁有的火力卻和整個拿破侖全部軍團的力量加在一起那麼大。一個連大約是二百五十個人,就憑這樣一個連隊,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就可以肯定贏得戰爭了。
輕便武器打出去的實際也是一片鋼鐵網,子彈一個接一個那樣迅速地飛出,使得你幾乎沒法兒瞄準一個目標而不一下把它切成兩半。凡是人的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步槍的子彈就能飛到。如果遇上天黑、大霧,或者因為有山擋著,眼睛看不見了,那時紅外線瞄準器、雷達和脈衝光干涉儀觀測器就會替你找到那目標,那樣子彷彿在大白天裡它就離你不過十碼遠差不多。
這也就是說,這些都是全世界最先進的武器。事實上這支步兵所攜帶的武器是那樣的先進,使得一個連隊的這一半還正在學習如何使用的時候,另一半卻已經發現它過時,不能再用了。如果已經有了十三型的帶雙鑽軸承的神眼自調全天候瞄準器,那誰還會要十二型的呢?
這正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一次勝利,那就是,到最後原來為電視設備或底特律的汽車什麼的設計的快速報廢和高速運轉計劃,慢慢也發展到卡賓槍和火箭炮方面來了。
這情景十分神妙,但也十分可怕。
那麼,走向戰爭,或者走向任何可能發生的災禍的人就是這樣的一些英雄了。
康梅恩少校(他在他的書裡是這樣說的)帶了整整一個連隊,總共二百五十二人,開始向彭家角進發。飛機把他們運到了利哈伊縣,那裡曾經被放射線燒成一片焦土,可是現在已經再沒有什麼危險了。從那裡他們改乘汽車繼續前進。
康梅恩少校是一個非常冷靜沉著的人。彭家角四周的還帶有放射性的砂土也已經不成問題了。因為他的部隊具有非常完備和非常先進的裝備。科格蘭先生能幹的,美國陸軍自然會幹得更好;科格蘭坐的是一輛鉛皮的車,可是這支遠征軍坐的卻是用銥金鑄成的車,上面還適當地裝著伽馬線防護屏。
每一個排都有自己的半履帶運輸車。不僅每一個人有自己的輕便武器,每一輛車上還裝有一○五毫米的大炮。大炮上裝有發射自動設備和自控保險聯鎖。液壓托架支撐著大炮的萬向方向盤。雷達自動尋找目標。自控數字計算機會事先預料到它的目標將要飛行的方向。
在領隊人員的運輸車上,康梅恩少校對他的士兵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
「這就是戰爭了,弟兄們!現在已經到了決戰的時候!你們為這個戰爭已經進行了長時期的訓練,現在你們已經身臨其境了。我不知道在那裡我們的命運將會如何——」說到這裡他朝著彭家角的方向一揮胳膊,他這個姿態在他的全部車隊的每一輛運輸車的內部通訊設備上,都以立體的彩色的圖像如實地反映出來——「但不管是勝利還是失敗,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勝利的,我要你們每一個人都意識到你們是屬於最好的連隊的,也是屬於最好的團隊的,也是屬於最好的野戰兵部隊的,也是屬於最好的師團的——」
這時,領隊人員運輸車上的一○五毫米大炮轟隆隆地響了起來,因為雷達設備已經自動地找到了目標,並自動地向一個運動著的物體開炮了,這炮聲淹沒了少校的聲音,使他沒有能夠再對兵團、師部、集團軍和最高司令部表示他的敬意。
彭家角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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