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孫臏被刖詐瘋魔 茶車竅孫臏歸齊
時孫臏被刖,且處龐涓之宅,自思鬼谷之言有驗,取其所遺錦囊,拆而讀曰:「龐涓妒忌,必不能容,事至危迫,速直佯狂免禍。」孫臏即時倒翻地下,佯作嘔吐之狀,不省人事。
龐涓回奏魏王,欲挾孫臏傳天書,及至回見孫臏,散發橫臥於庭,口吐鮮血。詢諸左右,左右曰:「自刖雙足,即中此疾。」
龐涓急取湯藥救治,臏即佯為不飲,或談笑自若,或悲啼不勝,或朝出不還,或夜臥於市。龐涓猶恐其假狂,令左右以酒食遺之,孫臏知是龐涓遣來試探之意,將食拋於地下,乃取糞土自吃。少頃,復僕於地,口吐津涎,狂言妄語,左右歸告龐涓,涓曰:「此真中狂疾,焉能再成大事?」遂令左右勿禁,任其出入。一日,孫臏游於城西僻道,拍手閒吟曰:孤高百尺一株松,蔽雲遮日觸蒼空。
枝柯茂盛乘吳楚,根須盤桓燕趙宮。
綠葉枝枝迎綵鳳,青柯曲曲臥蒼龍。
若逢天地光明照,散漫清香七國中。
有一樵夫無耳目,手中握定無情斧。
靠崖砍倒棟樑材,枝葉不堪蓋茅屋。
既好哭時又好笑,日日朝朝街上叫。
淺潭三尺錦鱗魚,誰人肯把絲綸釣。
人不採時我不採,到處只媒天地窄。
若把困魚救出來,敢與蛟龍爭大海。
又詩曰:浩氣漫漫滿胸臆,皇天何事困男兒。
世人再莫登雲夢,雲夢學成反自迷。
時,朱亥被廢為庶人,見孫臏談笑自若,乃踵其前,聽其閒吟,知其非狂,以手拍其背曰:「先生得非真狂乎?」孫臏佯而不答。亥又曰:「先生無隱,吾乃都校尉朱亥也!因陳龐涓勿害先生,故被降為庶人。」孫臏見四顧無人,遂揖亥曰:「校尉念臏在困苦之中,幸垂救援!!」亥曰:「途中不便,可到吾宅商議。」孫臏即隨亥歸家,商議歸計,不在話下。卻說徐甲告龐涓曰:「吾觀孫臏行徑,非真中狂,將軍不行防備,倘一旦歸齊,終為吾患。」涓曰:「吾已遣徐公明、張一桂先防城東出入,孫臏如何得脫、『徐甲曰:」將軍誠遠見也!「
少頃,緝探軍報,朱亥隱藏孫臏於家。龐涓大怒!率三千鐵騎圍朱亥之宅,孫臏合朱亥曰:「校尉勿懼,速出迎接,吾自有躲身之策!」朱亥出迎。龐涓罵曰:「匹夫!恨吾免汝之官,欲與孫臏謀反耶?」朱亥正色曰:「將軍請搜吾宅,如有孫臏,亥即其罪!」涓即令軍士遍搜。時,孫臏牽一朵黑雲,隱身於西廊下,魏兵遍搜不見。涓曰:「孫臏善能演晦具。」
令四門堅守,朱亥送涓上馬。及回宅,孫臏復在堂上。朱亥大服曰:「先生齊人也!何不歸國,投策於王,以報刖足之恨!」
孫臏曰:「吾每計及於此,但禁御甚嚴,難以通透。」亥曰:「先生請修書,吾令家僕附帶,則龐涓不知禁備。」孫臏然之,遂作家書,令亥僕投齊。亥又曰:「吾聞龐涓頗達天星,倘觀先生之宿未設,保不再來搜捉乎?」孫臏曰:「吾有疑涓之策。」是夜,在亥園後,佈壇作法,口合清水,望本星一噴,揮劍望西北一招,黑雲遂起,掩住本星。時,魏國饑荒,貧民餓死幾萬,孫臏乃取餓夫之屍刖去雙足,以己衣冠於其上,令左右將屍密抬於龐涓府前,以疑其心。
卻說龐涓自搜孫臏以後,常夜觀天象,見其星不沒,心甚憂之。忽一夜,又望其宿,全然不見。次日,謂徐甲曰:「孫臏必死矣!」遂將星沒之事告甲。甲曰:「孫臏既有法術,豈無掩星手段?」龐涓復自遲疑。忽小軍報,孫臏死於府前。涓令徐甲驗之,果孫臏也!龐涓大喜,合左右收其屍,自是不復更疑。卻說朱亥之僕,帶書投齊,見孫臏之父孫操,孫操得書,放聲大哭,次日入朝,奏齊王。齊王問於群下,大師鄒忌曰:「國有賢臣而今見辱於鄰國,大不可也,王速發兵,使迎孫臏,以報桂陵之恨!」孫操曰:「龐涓欲陷臣之子,若發兵迎接,必不得回,不如遣一有智略之士,詐稱進貢香茶,設計密載而歸,可保萬全。」齊王大悅!即令上賓淳於髡髡進茶於魏。
淳於髡領旨,帶茗三十六車,至大梁,入朝進上貢表,魏王大悅!宴類於偏殿,酒及數巡,王問曰:「昔者桂陵之戰,齊國喪師折將,田忌不敢東歸,齊王亦怨寡人乎?髡對曰:」大王威德著於天下,自桂陵一戰,列國皆服,寡君焉敢蓄怨?
如蓄怨則無此貢矣!「魏王大笑曰:」先生之言雖是,然齊有孫臏,舉業雲夢,寡人曾聘下山,委於國事,不意其與齊通謀,故寡人疑齊王有報怨之舉。「髡頓首曰:」臣國並無此意,大王何出此言?「魏王曰:」此特往事,孫臏亦死,寡人但因來貢之由而問也。「髡辭謝而出於客館。
是夜,思設一計,次日謀見孫臏而竊歸。卻說朱亥之僕得回書歸告孫臏。孫臏知己災星未滿,不可輕動,迨及春末夏初,南風乍作,乃告朱亥曰:「吾料救兵目下將至,即當出。」朱亥囑其珍重形跡,不可露出根芽。孫臏謹受,相辭而出,扮為遊客,密訪細民,言齊使淳於髡進茶至魏,現在公館。孫臏即扮作奴隸,入見於髡。髡見其話語異眾,乃屏左右,密問曰:「子非孫操大夫之令郎乎?」孫臏默默點頭。髡曰:「先生何能至此?」孫臏以其情實告。髡曰:「吾實奉齊王詔迎先生,吾觀魏城防禦且嚴,先生何計能出?」孫臏曰:「吾聞大使進茶,曾有幾車?」淳於髡曰:「茶車三十六輛。」孫臏曰:「有此數輛茶車,何憂吾不得出?」遂藏於茶車內出城。
次日,髡入朝謝魏王,欲辭歸齊。魏王詔龐涓檢點茶車,親送齊使出城。孫臏聞知,即披甲執旗,立於第一輛車旁,扮作守-之卒。龐涓設祖道,餞於城門,淳於髡迎而戲之曰:「髡非奸細,何必檢點回車?」涓笑曰:「此非防公為奸細,但魏有常典,不拘往來車馬,皆要盤請回報。」於是,龐涓被類一言所挾,即略而不檢,眾車遂擁出城。行不數里,城外百姓有認得孫臏者,奔告龐涓。涓不信,頃刻哨馬又報,孫臏乘茶車出城。龐涓大驚!即點鐵甲兵出城追之。
卻說袁達獨孤陳,奉孫臏之令,隱在荊山,插赤旗於山上,而候南風生動,然後下山接應。忽然一夜風生習習,袁達視之,旗飄轉南,忙同獨孤陳率兵殺至大梁城,將近九十里前,有軍馬殺至,袁達掄大斧出馬相迎,喝問:「來者何人?」當先二將曰:「我等魏將徐公明、張一桂也!奉涓將軍之令,聞孫臏出城,故來追訪。」袁達大怒,拍馬便戰,四將各持四般兵器,混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淳於髡督催茶車來至,張一桂獨馬來戰,袁達搶入公明懷心,劈落其首。張一桂正欲來搜孫臏,獨孤陳趕來,一槍刺死。袁達見茶車打齊國旗號,忙問:「來者有孫先生否?」孫臏揭帷視之,乃袁達、獨孤陳二將也。連忙謂袁達,速來救護。二將望見下馬拜伏於道,曰:「違令救遲,達等之罪也!」孫臏甚加慰勞,謂淳於髡克曰:「此二將乃吾下山相從之人,遺在荊山,以候相救於難,今日故來接應。」淳於髡曰:「先生誠非俗士,見識通神。」孫臏遜謝。又謂袁達曰:「吾料龐涓必然部兵追至,汝可截其後。」袁達即欠身上馬,要去斬龐涓。孫臏止曰:「吾觀龐涓之宿,尚未當盡,汝有武藝,可顯一手,藉以服魏兵可也!」袁達唯唯。
袁達遂行至三峰山下,後面金鼓振天,一彪人馬洶湧殺至。
袁達回視其旗,果是龐涓之號也!遂抖擻精神,拍馬迎敵。龐涓見達相貌兇惡,渾似殺神,亦不敢近,但問何人?敢阻吾道!袁達高聲對曰:「吾乃孫先生部將袁達是也!久奉先生之令,隱伏荊山,專候接應,今日果然遇汝匹夫!」龐涓大罵:「強賊!斬吾二將,不擒更待何日?」挺槍殺進,袁達掄斧迎敵,戰至十合,袁達以斧斬其馬足,龐涓倒翻地下,徐甲奮力救起龐涓,望魏而走。袁達乘勢大殺一陣,孤陳守其器械,保茶車而歸。將近齊城,一起壯士向前,眾人視之,乃大夫孫操也。
孫臏連忙下車,父子見面,相抱而哭,各訴舊情。淳於髡曰:「大夫焉知我等至此?」操曰:「先生久使於魏,吾恐小兒被難,故率家人前來防備。賴先生維持,得全其命,佩德不負。」
髡曰:「皆大夫之福,非髡之力也!」遂令士卒排列隊伍,奏凱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