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馮長公驗仲生死 晉獻公寵妾逐子
忽一夜,管仲心神恍惚,坐臥不安,乃散步游於台上。時當三更,仲觀天清月朗,星宿森雜,忽見虛危之間,文星暗沒,似有隕墜之象,仲俯首歎曰:「吾當盡矣!怎奈受齊侯厚恩,未能補報,吾歿之後,只恐國家伯權解矣!」遂對月而吟曰:咨嗟感慨,面對星海,月有常輝,人無久在,我欲乘空,邦家為愛,囑此清光,徐行我待。
次日入朝,告桓公曰:「臣觀虛危之間,文星晦滅,臣命當盡!」桓公大驚,曰:「仲父何出不利之言!」仲曰:「臣少年時,行過西周驪山下,遇一仙者,自號馮長先生,相臣之貌,許臣壽止五旬,位居宰輔。今蒙聖恩,備位宰相,年過五十,故臣上察天星,追思馮長之言,知是命之當盡也。」公曰:「仲父不必憂慮,巫言何足信哉?」管仲謝恩出朝,是夕遂有疾不起。次日,桓公聞管仲有疾,憂悶不已。高奚奏曰:「仲父昨言,遇仙子於驪山,談其生死富貴,今果遇疾,主公何不差使,往西周扣其應驗。」
桓公遂差大司田寧越,往驪山來訪馮長,其鄉人云:「山迤西,有一老叟,上通天文,下達地理,識陰陽吉凶之道,鬼神出沒之機。自言周宣王時人,莫非此老?若詢馮仙則無矣!」
越知是此人,遂托鄉人引至,深谷幽處有一所草廬,竹籬茅舍,甚是幽雅。鄉人指曰:「此即老翁處也。」越入,見一老叟,形狀古怪,鶴髮童顏,端坐操琴,越不敢擅入,忽左邊一引香童子,告老叟曰:「師父言今日有齊使至,莫非門外之客耶?」
老翁點頭,越自思:「此老未卜先知,真當世之仙也!」遂入下拜,老叟忙扶曰:「吾乃村落老叟,何敢辱大夫下拜。」越曰:「吾奉齊侯之命,特來求先生相管仲吉凶,以便回報。」
老叟曰:「管上卿之生死富貴,三十年前已與之親談矣,今日何必再問?」遂隱而不答。越再三哀告:「先生如不賜一言,吾不敢返命。」老叟取紙筆,寫十六字付越曰:「龍逢水位,鼠從火興,一虎歸窟,蛟蚓埋井。」
越受之,不解其意,拜辭歸國,將此十六字呈與桓公。桓公不解其意,問於群下,中軍咨謀寧戚進曰:「此明仲父當盡之謠也。」公曰:「何以知之?」戚曰:「龍者人君之象,水者納音之號,當今周王七年,歲在丙子,丙子納音屬水,故曰龍值水位也。鼠者子之生肖,火者丙子所屬,今年丙子太歲,故曰鼠位火興。一虎歸窟,蛟蚓埋井者,人臣去世之義。此臣所以知仲父今歲必終也。」桓公聞戚之言,遂往仲宅問病。時仲甚危,不能起伏,公就其臥榻問曰:「仲父病體若何?」管仲曰:「臣將與世相絕,但上負主公之恩,下負叔牙之德。」
桓公曰:「仲父與叔牙何德?」仲曰:「臣少與叔牙同賣,分金常多與臣,不以為貪,知臣家貧也。臣常謀事窮困,不以臣為愚昧,知臣有不利也。臣常一戰三北,不以臣為怯弱,知臣將留命而奉老母也。臣常三仕三見逐,叔牙不以臣為不肖,知時有不遇也。生臣者父母,知臣者惟鮑子一人而已。」公曰:「誠哉是言!非叔牙薦仲父,寡人焉能強大其國!然仲父倘有不虞,群臣誰可代相者?」仲曰:「知臣莫如君,臣不能盡識,然臣嘗觀群臣之行,易牙則殺子要君,開方則指父逃國,豎刁則自刑求位,三者皆非人情,不可擢用。」公曰:「叔牙、隰朋、寧戚、賓胥無四臣何如?」仲曰:「叔牙好善,胥無好直,寧戚能事,然皆不能以定國政,至於隰朋,則知有其國,而不知有其家,若代臣治政,其惟隰朋可也!」
仲言畢,又歎數聲,曰:「朋也!牙也!天生二子為吾喉舌,吾身將斃,而喉舌安得獨存耶?」遂卒。時,周襄王七年,歲在丙子,秋八月,年五十一歲。桓公大哭,歸朝謂群臣曰:「夫天不欲吾安天下也!何奪吾仲父之速耶?」命以侯禮葬之,又詔滿朝文武及齊都百姓,俱各掛孝一日。百姓聞訃,閉門痛哭,如喪父母。列國諸侯皆感其德,盡以大禮來祭。桓公感管仲之言,欲封隰朋為上卿,隰朋退朝謂家人曰:「吾與管仲,德業相信,今仲段,吾將休矣!」是夕遂卒。鮑叔牙不數日亦相繼而卒。皆如管仲臨死之言,後人參馮仙長「一虎歸窟,蛟蚓埋井」之言,或謂管仲乃尾火虎,隰朋乃角木蛟,叔牙為軫水蚓,蓋皆天上之星宿也。後人有詩曰:三宿當年共降齊,馮仙未卜早先知,匡扶齊國霸成日,蛟蚓埋塵虎亦離。
話分兩頭,卻說晉獻公-諸,唐叔虞之後,武公之子,駕坐絳州,文有荀息、裡克、丕鄭、士-、趙夙、趙衰、狐突、狐偃;武有畢萬、先軫、先友、先丹、木羊舌、罕夷、顛頡、介子推、魏-等。獻公生有五子。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夷吾、奚齊、卓子。雄兵五十萬,戰將一千員,虎視列國。一日,獻公升殿,文武山呼已畢。公謂群臣曰:「昔者吾伐驪戎,驪戎曾以女事吾。吾驪姬賢德,可以毋儀一邦,今又生二子,奚齊、卓子,吾欲立驪姬為夫人,卿等何如?」群臣背曰:「不可!
主公內有賈夫人與姜夫人,更立驪姬為夫人,則貴賤不敵,恐生內亂。「公聞群臣不從,默然不悅。有近臣宦官梁五、東關五二人曰:」主公立下宮女為夫人,此乃內事,何必決疑於臣子?「公從其言。
候文武退朝,二太監奉冊拜驪姬為夫人。驪姬大悅,賜二臣金帛。問曰:「汝等能設一計,令奚齊為太子,以易申生,久後得嗣大位,汝等富貴,豈不久哉!」梁五進曰:「臣有一計,能令王立公子奚齊。」姬曰:「汝計何如?」梁五日:「左右耳目所在,不必言明,但請夫人次日與主公同宴,臣請獻計。」姬悅。次日,命設大宴於後宮,獻公退朝,驪姬迎人飲宴,惟梁五、東關五侍側。酒至半酣,驪姬起告曰:「主公虎視列侯,百姓樂業,聊備小酌,以為慶賀。」公大悅,命樂工優施起舞。優施乃驪姬寵幸之人,知姬之心,遂舞歌一曲曰:虎豹據山兮,狐兔藏。鸞鳳巢林兮,鳥雀亡。晉霸諸侯兮,其誰敢當。
公聞優施之歌,擊節歎賞,顧二五日:「優施可謂善於歌者。」令取酒賜之。二五乘機奏曰:「明公威德兼著,諸侯懼服,然依臣等所處,則地土愈強,社稷愈安,無妨長為歌舞矣!」公曰:「汝等所處何如?」二五日:「曲沃,公之宗廟也。
蒲與屈,國之疆埸也。今國家都建曲沃,蒲、屈皆無主守。宗廟無主,則祭祀失時,疆埸無主,則鄰國擾邊。據臣之見,莫若遣太子申生守曲沃,以主祭祀。令二公子重耳守蒲,三公子夷吾守屈,使其練兵治民,則齊楚不敢近視而晉愈大矣!「公大悅。次日,頒詔令申生出曲沃,重耳出蒲城,夷吾守屈城。大夫裡克諫曰:」不可!太子,國家之本,社稷之主,所以朝夕不離君父之側。故君出國,則太子主守,大臣守國,則太子從行。從曰撫軍,守曰監國。今在主公之身旁,使為社稷之主,豈可出守遠城哉?「公曰:」曲沃吾宗廟所在,便出守為祖先之主,如何遠焉?卿且勿言。「裡克退,太子與二公子各拜辭赴任。太子出朝,太傅杜原款與大夫裡克諫太子曰:」今主公惑讒嬖愛,故逐殿下,將易奚齊。殿下既不能辭,何不遠遁,為吳太伯之事,可以免禍,又得令名。「申生曰:」奔往何國?「
二臣曰:「諺雲,心苟無瑕,何恤乎無家。殿下能撇富貴以免禍,則何國不可往?」申生曰:「君父之命焉敢辭也?二公勿言!」原款扣住馬首,再三相勸,申生令左右擁原款上馬而行。
士薦見之流淚歎曰:「狐裘蒙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史蘇與裡克歎曰:「太子國之基本,主公使基本遠出,致亂之兆也。」太子與二弟大哭相別而去。後人有詩云:晉獻耽淫寵驪姬,一朝三子聽讒離,他時蒲屈刀兵動,先見難逃四子知。
又有詩譏獻公曰:莫道婦人多水性,由來男子少剛腸,獻公本是春秋霸,長舌能將骨肉傷。
驪姬聞申生與二公子皆離朝赴任,喜不自勝,召二五問曰:「太子與二公子皆中計去國,卿有何計立吾子為東宮?」二五曰:「未可也!必須殺申生,然後可立奚齊。」姬問:「何計能殺申生?」二五日:「臣聞西虢公纍纍入寇邊境,主公正欲會議出征,今日主君退朝,夫人何不請旨,令詔太子率兵征討之。申生柔弱,若領兵伐虢,必被虢兵所誅,如其得勝回朝,夫人可奏其乘勝謀反,則申生死有餘矣!」姬大喜,會公退朝入宮,姬歸坐,見公面有不悅之色,乃問曰:「主公顏色為何不悅?」公曰:「虢兵累侵邊界,吾欲征之,難得其人,所以不悅。」姬曰:「主公東征西討,威服諸侯,何憂一小國乎?
且聞太子申生,自居曲沃,兵威甚張,主公何不詔太子伐虢,則一舉而功成矣!「公然之。未知申生伐虢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