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齊召忽從主死節 管夷吾條陳伯策
襄公車駕回至東門,管至甫伏兵一起,刺襄公死於車中。
連稱亦歸國,奉無知而立之,群臣不朝。有一人挺劍而入,數無知之罪曰:「汝弒君之賊,焉能主社稷,吾奉內宮之旨斬汝逆弒,別立新君!」無知正欲奔走,其頭隨劍落於殿下。眾視之,斬無知者,乃中軍大夫雍廩也!至甫、連稱見事發,出走於外。魯莊公聞齊國大亂無君,謂公子糾曰:「汝兄既死,無知亦亡,公子盍往正大位!」糾曰:「無一旅之師,何能興國?」
莊公曰:「孤助公子精兵五千,命召忽管仲送汝歸國!」糾遂謝而奔出魯國,走至中途,吶喊振天,旌旗遮日。忽人報:「莒人與鮑叔牙奉公子小白歸也!」管仲告糾曰:「小白將先入齊,仲請分兵,從間道以阻之。」糾許仲從山陰後抄出,以精兵遮道,謂小白曰:「我主兄也,汝弟也,焉得爭先奪位?」
遂拈弓搭箭,直射小白。小白馬上翻身一閃,其箭正中玉帶之鉤,白遂收其箭以囊之。時莒人奄至,管仲不能抵阻,大夫雍廩開城門,接小白入城,群臣奉其即位,是為齊桓公。公子糾與管仲攻城不下,乃回魯請益兵來爭位。
桓公即位,賞功罰罪,升雍廩為上大夫。問群臣曰:「公子糾在魯,孤寢食不安,此事如何?」鮑叔牙曰:「臣請精兵五千於魯,說魯以殺糾,如其不然,臣願生擒糾於魯中。」桓公聽其言,遂與精兵五千,即日奔魯,屯於長勺。牙使人遞書於魯莊公曰:「寡君以諸侯鹹服,百姓戴己,故敢奉先君之祀,踐其大位。但念國無二君,公子糾與寡君手足,不忍加戮,願明公為我討之!管仲、召忽請囚歸以戮,否則齊魯將為仇敵矣!」莊公得書,問於大夫施伯,施伯曰:「若小白為君,叔牙為臣,必強齊伯國,不如以糾和鄰國也!」莊公遂召糾入朝,謂曰:「齊侯有詔殺汝!」糾曰:「魯侯何懼小白,成我而不終乎?」左右遂擁糾斬之,將囚召忽、管仲,召忽仰天慟曰:「忽為人臣,不能為主討賊,反事仇敵,非吾志也!」遂以頭觸殿而死。管仲甘心受囚。潛淵讀史詩云:召忽平膺子糾恩,主已何忍苟偷生。
莫言小諒非臣守,曾有何人追仲能。
公子糾與召忽皆死,施伯告莊公曰:「管仲天下才也,不可送還於齊。」莊公令囚於生竇:「待孤請齊侯赦其罪,然後釋囚,便為我用。」遂囊糾、忽二首級,付與叔牙歸齊。叔牙將糾、忽二首級歸見齊桓公,公拜牙為上宰,使預國政。叔牙辭曰:「君加惠於臣,使不凍餒,乃君之賜,若必治國家,則非臣之所能也!其管夷吾乎?臣所不若夷吾者五:寬惠柔民,弗若也;治國家不失其柄,弗若也;忠信可結與百姓,弗若也;制禮義而法於四方弗若也;執桴鼓立於軍門使百姓知勇焉,弗若也。」公曰:「昔者管仲射我一箭,正中帶鉤,吾蕆之,以待報仇,今若得之,吾當斬首,何可更用?」叔牙對曰:「臣聞明主立賢無方,不念舊惡,管仲有經濟之略,明公當置怨而用之,方能富國強兵。」
桓公從牙之言,差使往魯。牙又曰:「施伯魯之謀士,知齊將用管仲,彼必不肯放還,必得能辯使者,方得仲歸。」公曰:「誰可奉使?」牙曰:「公孫隰朋可往!」桓公遂使隰朋至魯,告莊公曰:「寡君有不令之臣名管仲者,現囚在魯,命臣乞歸斬首,以戒不忠。」莊公問施伯,施伯與莊公曰:「管仲天下才也,故齊侯欲脫歸而用之。若管仲用於齊,則魯國必弱。公宜殺之,以屍付使可也,庶免後患。」莊公欲殺仲,以屍還隰朋。隰朋曰:「寡君以管仲遮道射其帶鉤,欲親手戮之,以雪舊恨,君以屍還齊國,寡君何以釋恨?何以戒群臣?」公謂施伯曰:「齊侯果欲殺管仲,又焉用之?」遂命取管仲付隰朋,隰朋謝而歸。
至堂阜,叔牙聞管仲生還,親至堂阜解其縛而禮之。管仲曰:「吾該死賤俘,子何待我?」正欲觸道而死,叔牙忙救之曰:「賢友抱經濟大略,不遇明主,是猶明珠藏土。今主上親賢納士,大度寬仁,子能捨怨而事,則可展子之志矣!仲泣曰:」吾食公子糾之祿,糾死不能殉節而亡,今又棄怨事仇,有何顏立於世哉?「叔牙曰:」吾聞大丈夫貞而不諒,子能捨怨事仇,展經綸之才,致太平之治,垂功名於竹帛,揚聲譽於後世,豈不為美,又何必區區效小信乎?「仲乃與叔牙入齊。
叔牙先見桓公曰:「管仲既至,主公捨其舊日之怨,效明王而尊禮之,庶幾賢才方為我用。」公悅,親自迎之入朝賜坐。
仲稽首拜曰:「臣乃該死賤俘,得蒙君宥不死,已為萬幸,何敢預坐!」桓公乃赦其罪,仲謝恩。
公問曰:「齊乃千乘之國,列於諸侯。自因先君政令無常,以致國勢不振。寡人欲修國政,立綱陳紀,其道何如?」仲對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今明公欲立國之綱紀,必以禮義廉恥而使其民則,綱紀立而國勢振矣!」
公曰:「為之若何?」管子對曰:「昔者聖王之治天下也,其發政施仁,必以愛民為先。」公問曰:「愛民之道何如?」對曰:「公修公政,家修家族,相連以事,相養以祿,則民相親矣!赦舊罪,修舊典,立無後,則民生殖矣!省刑罰,薄稅斂,則民可富矣!鄉建賢士,使教於國,則民有禮矣!出令不改,則民俱信矣!此愛民之道也。」
公曰:「愛民之道既行,處民之道何如?」管仲對曰:「士農工商處於四等,則民有定矣!」公曰:「民既定矣,齊國偏小,甲兵不足,若何處之?」仲對曰:「甲兵欲足,制重罪贖以犀甲一戟,輕罪贖以-盾一戟,小罪盡皆以金分宥問罪。
美金以鑄劍戟,試諸狗馬;惡金以鑄鋤夷斤-,試諸壤土,則甲兵大定!「公曰:」甲兵既足,財用不周何如?「管仲對曰:」銷山為錢,煮海為鹽,其利通於天下,則財用足而國富矣!「
公曰:「國家財用既足,軍旅不多,兵勢不振如何?」仲對曰:「制國之兵,五家為軌,軌為之長;十軌為裡,裡置有司,四里為連,連為之長;十連為鄉,鄉有良人焉。五人為伍,軌長率之;十軌為裡,故五十人為小戎,裡有司率之;四里為連,故二百人為卒,連長率之;十連為鄉,故二千人為旅,鄉良人率之;五鄉一帥,故萬人為一軍,五鄉之帥率之;十五鄉出三萬人,以為三軍。君主中軍,高、國二子各主一軍。四時之隙,從事田獵,春搜索不孕之獸;夏苗除五穀之災;秋-行殺以順秋氣;冬狩固守以告成功,使民習於武事。是故伍整於裡,軍旅整於郊,內教既成,令勿使遷,徒伍之人,祭享同福,死喪同恤,禍災共之,人與共之。人與人相疇,家與家相疇,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戰聲相聞,足以相死。居同樂,行同和,故晝戰目相視,足以相敵,是故守則同固,戰則同強。君有此士也,三萬人可以橫行天下,以誅無道,以屏周室。」
公曰:「國既富足,兵既強盛,吾欲操練將士,以征天下諸侯何如?」管仲對曰:「未可!鄰國本吾親也,君欲從事於天下諸侯,則親鄰國。」公曰:「若何?」仲曰:「審吾疆場而返其侵地;正其封疆,無受其資,而重為之皮幣,聘-於諸侯,以安四鄰,則四鄰之國,皆親我矣!請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車馬衣裘,多其資幣,使周遊於四方,以號召天下之賢士,皮幣玩好使人鬻之四方,以監其上下之所好,擇其淫亂篡弒者而先征之,則天下諸侯,皆信吾不為併吞,相率而朝於齊矣!」
桓公大悅,齋戒三日,欲拜管仲為相,仲辭而不受。公曰:「吾納子之伯策,欲成吾志,故拜子為相,何如不受?」仲曰:「臣乃有罪之人,何敢居此大位?明公必欲成其大志,若能用五傑,伯業成矣!」公曰:「五傑為誰?」仲曰:「昭權度之嫻雅,辨言辭之剛柔,臣不如隰朋,請立為大司行;墾草闢土,聚粟多眾,盡地之利,臣不如寧越,請立為大司田;平原對敵車不結轍,士不旋踵,鼓之而三軍之士視死如歸,臣不如王子成父,請立為司馬;決獄折中,不殺無辜,不誣無罪,臣不如賓須無,請立為大司理;犯君顏色,進諫必忠,不避死亡,不撓富貴,臣不如東郭牙,請立以為大諫之官。君若政治國強,然則五子者存矣!若欲伯王,臣雖不才,強承君命以效區區。」桓公拜管仲為相,隰朋以下五人皆如管仲所請。遂出榜於朝門外,管仲所奏之政,盡舉而行之。百姓奉法,齊國大治。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東屏先生有詩云:莒道彎弓射帶鉤,納言鮑子竟忘仇。
強齊定霸安夷夏,小諒何防召忽求。
潛淵居士五言一絕,讚美管仲有的叔牙知人,而桓公納士云:夷吾負大器,鮑子早相知。
初釋堂阜縛,便為齊國基。
鋪張政就日,羽翼霸成時。
一舉三賢萃,桓公大可奇。
又有古風一篇:世降春秋離亂極,君臣迭起相篡弒。
士抱尺寸文武材,投秦齊楚爭售藝。
夷吾瑩瑩經綸才,明王不遇甘塵埃。
叔牙一釋堂阜縛,桓公便築迎賓台。
君臣既合如魚水,謨謀霸策條陳開。
揚眉吐氣通世務,兵能強盛國能富。
先定四民正紀綱,再制十軌排軍伍。
軍伍既多兵甲強,便出遊騎監四方。
內安王室尊天子,外攘胡夷固夏強。
諸侯有亂隨征討,扶傾濟弱義堂堂。
堂堂霸策條陳畢,君臣協力相扶弼。
內修文德綏諸侯,外耀兵威制夷狄。
以致生靈溺左-,千古功名在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