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腳板說:「我雖沒有上你府上去,從破山大師口中,知道你們府上平安無事。老太太和尊夫人以及那位女飛衛虞小姐,都平平安安的;你高中進士的泥金捷報,已經高貼尊府。
聽說府上親友們,還很熱鬧地慶賀了一場。不過先回去的兩位尊隨,大約還沒到府。沒有聽人提起,這是我捎來的府上平安吉報,讓你先放了心,可是我們四川,卻有點禍事進門,恐怕要生靈塗炭了!」楊展聽得吃了一驚,忙問:「我們川中,也鬧戰亂嗎?」鐵腳板歎口氣ˍ說:「沒有家鬼作祟,野鬼便不易進門,現在是家鬼引野鬼,家寇招外寇了。」
楊展關心桑梓,連催快說。鐵腳板卻連灌了三杯蓮花白,才說道:「黃龍這班怨魂,自從串通活殭屍,在大佛巖上碰了一鼻子灰以後,居然匿跡銷聲。但是我們料定這般怨魂,難成正果,怨氣不散,怨魂纏腿,還得興風作浪。我們邛崍派下暗地盯著他們,並沒放鬆。果不其然,被我們探出黃龍為首一班怨魂。暗地和盤踞房竹山內那顆煞星八大王張獻忠有了聯絡。這還是你北上以後沒多久的事,在近兩個月內,張獻忠竄出房竹山,裹脅了一二十萬人馬,分擾荊襄蘄黃各地。官軍四面堵截,疲於奔命。在我來的當口,長江下流,已被張獻忠鬧得—塌糊塗。我們四川,踞長江上流,謠言四起。人心惶惶,各處謠傳;張獻忠已有進蜀的檄文,在某處張貼,某處已埋伏多少兵馬。我們四下一打聽,趕情都是華山派黃龍那班人放的謠言,他們確是暗集黨羽,預備趁人打劫,做張獻忠的內應。這事我們己查得有憑有據,萬一真個如了他們的心願,不用說,對於切齒深仇的我們,當然要盡量報復,這還是小事一段。如果那顆熱星真個進了四川,川中一般老百姓,劫數臨頭,個個都是死數,富庶安樂的川境,定變成修羅地獄。說起來,夔巫江流有十三隘之險,足可自守,但是你定明白,蜀中幾位偷生怕死的大僚,能有這種擔當嗎?何況還有家鬼在裡邊搗亂!為保全自己,為捍衛全川百姓,這是我們川南三俠,和邛崍派下幾萬同道,到了賣命的時候了。為了這事,我和狗肉和尚藥材販子幾次到烏龍寺請教令岳破山大師,他說:『家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為了生長的桑梓,成敗不計,雖死猶榮。』道高德重的老和尚這麼一助勁,我們三位寶貨,便像喝了狂藥似的,立時在佛前歃血為盟,警衛桑梓。大家一商量,憑臭要飯、狗肉和尚、藥材販子三個空貨,要辦這樣大事,畢竟還差一點,蛇無頭不行,可是我們沒有把自己當蛇看,最不濟也是條孽龍,不過我們三塊料,都是龍爪龍尾,沒有龍頭可不成,我的相公,你是我們的龍頭呀!我們眾口同聲,非得馬上請回欽點靖寇將軍楊大相公不可。於是藥材販子、狗肉和尚,湊上兩位牛鼻子矮純陽和摩天翮,叫他們在家,召集同道,暗暗佈置,先盯住了黃龍一般怨鬼。我狗癲瘋般,甩開兩隻鐵腳板,哪管路上兵荒馬亂,鬼哭神嚎,充軍似的來請我們進士相公了我的相公,玩笑管玩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現在臭要飯要聽相公一句話了!」
楊展劍眉一揚,霍地站起身來,朗聲說道:「眾志成城,義無反顧,我在北京和劉道貞兄,早有預約,匆匆出京,結伴四川,多半為此。豈但保衛桑梓,假使行有餘力,義旗所指,何嘗不可以掃蕩群魔,由保衛桑梓而保衛華夏。」鐵腳板哈哈一笑,跳起來,一隻腳擱在椅子上,拿起酒壺,向嘴便灌,只聽他喉頭咯咯有聲,宛如長鯨吸川般,吸得淋漓滿襟,酒壺一放,大拇指向楊展一豎,大喊道:「有志氣,有胸襟!這才是破山大師的快婿,川南三俠的好朋友,對!一言為定,我先替我們邛崍派幾萬同道,川南千萬生靈,謝謝你!」喊罷,猛地一聳身,向楊展跪了下去,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楊展驚得雙膝一屈,對跪下去。
他卻一跳而起,喊一聲:「咱們一言為定,咱們嘉定見,我要走了。」楊展大驚,跳起來一把拉住,急問道:「這般時候,你上哪兒去?休得胡鬧!」鐵腳板大笑道:「你以為我出不了塔兒岡,渡不了黃河麼?這點事難得住我,也不成其為鐵腳板了。至於入川的荊襄要道,不管他刀槍如林,鬼多人少,我早說過,只有我臭要飯,還可走得。一到巴東,在進川的江口上,早已安置下幾位吃水皮飯的袍哥們,到了那兒,便算到家了。我的相公,不是我走得急,你不知道,川中局勢,一天緊似一無,黃龍這班怨鬼,說不定先出花樣。再說,我走法和你們不同,你也沒法和我同行,讓我先走一步,充作我們龍頭的先站,早點到家,通知他們一聲,也好叫他們安心,你拉住我怎的?」
楊展硬把他推回椅子上,笑道:「你且少安毋躁,早走一步,晚走一步,不爭這一忽兒功夫。你聽聽外面山腳下已有雞聲報曉了。以我推測,今晚此地幾位頭兒腦兒,也和我們一般,多半沒有睡覺。也許這兒瓢把子要找我說話,也許所說大有關係,而且我還要想法子,把困守虎牢關三位救過河來。你從外表看,以為劉道貞酸氣沖天,其實此人胸有經緯,是條臂膀;那位曾勳,性憨而直,氣剛而勇,還是個世襲指揮,一旦有事,此人在黎雅建昌一帶,也可號召一部分人馬。你要走,總得等我們這幾個人有了起程的辦法,才能安心返川。
那時,你願意和我們同行也好,你願意獨行,也無所謂,你說是不是?」他說的原是正理,也明知鐵腳板聽到剛才了紅說的塔兒岡暗地監視森嚴,有點負氣,想顯點本領給他們瞧瞧。
但在楊展想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川要緊,何必多生枝節呢。
鐵腳板這種人,也真特別,一聽楊展說得有理,馬上點頭應允。連說:「依你!依你!」
一抬頭,向窗外瞧了瞧,笑道:「可不天要亮了。既然如此,沒有我的事了.我可兩夜沒好生睡覺,我得高臥一下,我不管你們了。」忽一又向仇兒啟牙一笑,點點頭說:「小臭要飯,你得留點神,老虎也有打瞇盹時,不要叫人家把老臭要飯這顆頭偷去!」說罷。一個虎跳滾進床來,一轉身,竟抱頭大睡起來了。
這時,紗窗外漸漸發現天光,曉風習習,楊展主僕被鐵腳板鬧了一夜,而且出於意外的,鐵腳板竟會離川北上,來到塔兒岡。楊展滿腹心事,暗地籌劃了一陣。一看床上鐵腳板,竟已睡得呼聲如雷,囑咐仇兒在房內守著。自己踱出房外,走下堂階,徘徊花圃之間,運用內功,近看清曉爽氣,調節呼吸,疏散一夜的神思。半輪殘月。幾顆晨星,兀自掛在發曉的天空。
他信步向花圃出口那重垂花門外走去。忽兒對面書齋牆角拐彎處,轉出了齊寡婦和飛虹。
她扶著飛虹肩頭,正裊裊停掉向垂花門走來,一抬頭,瞧見了楊展,立時笑靨迎人,遠遠嬌喊道:「噫!相公也在這兒,我料定相公被貴客打擾,和我一般,一夜沒好生安睡的我聽她們說,來客便是大名鼎鼎的川南丐俠鐵腳板,我特地來會會這位貴客。」楊展說;「他是來迎接我的,他昨夜暗地進來,夫人愛屋及烏,不肯難為他,我先謝謝夫人!」說罷,緊走幾步,向她深深一揖。齊寡婦滿瞼嬌嗔地瞅著他,悄悄地說:「相公!你……這是為什麼?
我們一夜之隔,便這樣生疏了麼?」楊展所得心裡一蕩,不由得想起了昨夜兩人的情況,自己也不覺得為什麼,竟悠悠地歎了口氣。他一歎氣,她眼圈立時一紅,癡癡地瞧著他、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說話,竟對立了半天。還是楊展先警覺,一瞧他身後的飛虹,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怕被仇兒出來瞧見。忙說:「敝友性好詼諧,不修邊幅,昨夜到時。夫入正在議事,不敢叫他冒昧求見,此刻他又正在睡覺,夫人一夜勞神,不如請回吧!」齊寡婦粉頭低垂,微一思索。 笑道:「相公!你跟我來,趁這時候,我們先談一談也 好!」楊展說:「好!我也有事和夫人相商。」
兩人進了書齋,齊寡婦一瞧室內無人。伸手拉著楊展。 又進了書齋羅幃內的復室。未待坐下。齊寡婦歎口氣說: 「相公!昨夜我們兩人的事,把它當作夢境吧,但是這樣夢 境,我一輩子忘不掉,不過我勸你把它忘掉吧!」齊寡婦說時,好像咬著牙,忍著淚說的。
楊展聽得有點承受不住,心頭辣辣的,半晌無言。齊寡婦忽然苦笑道:「我們有離無合,這是個中注定的事,夢己過去,不必再提了相公!我不瞞你,昨夜丐俠和你談了一夜,談的什麼事,我都知道,並不是故意叫人監視,你身上的事,我不能不注意。從你們談話裡,才知你多麼被川南三俠重視。你既然有這麼好的羽翼,在這亂世,大有可為,我不敢以兒女之私,耽誤你的英雄事業。我雖然是個女子,這兒也有我應做的事,我們雖然一南一北,迢迢千里,但是魚龍變化,豈能逆料,也許我們重見有日。不過希望我們不要走到敵對地步。
相公:你前程無量,千萬不要拘泥迂儒之見,千古英雄事業,都從審機達權而來,明室必亡,外患必至,英雄命世,中興誰屬,此時言之過早,以眼前而論,崛起草野的人物,沉毅雄偉,羽毛日豐,隱有席捲天下之勢者,莫如闖王。余如曹操羅汝才等,還有張獻忠之輩,東奔西突,不顧民命,不脫蠻橫行為,難成大業。尤其無法無天,張獻忠這顆煞星.現在已和闖王分道揚鑣,志在得蜀,闖王也恨他殘暴不仁,時時想消滅他。相公,你回川以後,千萬注意此人,能夠固守全蜀,阻止這顆煞星進川,便是替桑梓挽回大劫,替國家保全一方元氣,然後雄據天富之國,沉機觀變,以待中興之主,這是上策。相公,我這婦人之見,還有幾分可取否?」
楊展昂然說道:「夫人,你這些話,所見甚大,我真佩服之至,但是你把我抬得太高了。
張獻忠裹脅二三十萬,如火燎原,將逼蜀境,蜀中執掌兵柄的人們,又無出色人物,我雖有志保衛桑梓,無奈年輕資淺,建樹毫無,此刻還是赤手空拳。雖有川南三俠等一般豪俠臂助,亦非旦夕所能成事,我正在這兒焦急呢!」齊寡婦笑道;「我早料定相公還不免拘執之見,這樣亂世,講什麼資望和建樹,我聽說相公家中富甲全郡,川南三俠,也有上萬同道,這便是英雄崛起的基本,然後振臂一呼,廣攬羽翼,便可號召全局。張獻忠這顆煞星,還能隨地裹脅,相公豈不能號召多子弟!張氏出之以邪,終難成事,相公出之以正,便能日起有功。
可是我所謂出之以正,並非效忠一姓,聽命於人,必須權由己出,砥柱中流,志在保民,不拘一格,然後方能綰握全蜀鎖鑰,保障一方生命。這裡面千變萬化,非三言兩語所能盡,扼要一句話,貴在審機達變而已。」
楊展明白她話內用意,是想自己割據稱雄。她原把明室危亡,置之度外,自然有此想頭,但在我做起來,談何容易,可是能夠擺脫蜀中闥冗大僚的束縛,獨樹一幟的幹起來,確是痛快爽利得多,川南三俠,這種想頭,不是沒有,所以她這種策劃,不是沒有道理,而且可以說是對的。不過從自己嘴上,卻沒法出口,也不便贊一辭,只好朝她不住點頭,表示心領而已。
一個丫環送茶進來,在齊寡婦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齊寡婦吩咐道:「你去告訴飛虹,暫緩傳令,還得帶點東西去。」丫環退出,飛虹走進屋來,在齊寡婦耳邊說了幾句,忽然轉身向楊展笑道:「楊相公!聽我娘說,相公便在這幾天內,要動身回川,我和紫電急得不得了,昨夜相公允許我們的話,不要忘記呀!那手『脫影換影』的功夫,今天得傳授我們呀!」
楊展笑說:「好……好!你們武功己到火候,人又聰明,武功這樣東西,只要功夫到,訣巧一點就透,回頭有工夫時,就傳給你們,決不失信。」飛虹大喜,再三稱謝而去。齊寡婦笑道:「相公歸心如箭,她們還這樣囉嗦,相公還有耐心教她們。不過,相公可以安心,昨夜她們聽到那位丐俠所說,還有在虎牢關三位貴友,束手坐困,沒法動身,相公定然犯愁,這檔事,我也替你安排好了。現在要從荊襄這條路上進川,阻礙重重,那條路上,又是張獻忠出沒之處,不用說三位貴友沒法走,便是相公仗著本領,情願冒險,我也不放你投這條路上去,也不犯著冒這種險。不走這條路。便得走潼關進陝,由漢中奔劍閣,可是這幾天潼關內外,變成戰場,如何過得去。這條路也走不得,只有辛苦一點,從小道避開戰場繞過潼關去,沿著黃河北岸,由垣曲進山西,越中條山,從龍門渡河入陝,奔膚施,再達漢中。這條道雖然路上辛苦一點,此返回去,從娘子關進山西,畢竟近得多。」楊展笑道:「現在我是忙不擇路,有路就走,夫人替我想的路程,決不會錯,不過還有黃河南岸三位敝友,還得求夫人派人接他們渡回北岸來呢。」
齊寡婦說道:「你莫急!聽我說呀!我不是說替你安排好了麼,虎牢關的三位,既難南行,勢須返回北岸同走,我已預備派人去接,但須帶著相公親筆字條,免得他們疑慮不前,事不宜遲,請你就在這兒一揮吧。」楊展說:「這太好了,不過那位丐俠鐵腳板,決計走原路回川,而且急於先走,就請夫人順便把他帶過河去,由他嘴上,通知虎牢三位,連字條都可不用了。」齊寡婦驚詫道:「這人真特別,但是他能夠過來,也許便能走回去。」楊展把鐵腳板的情形和本領,略微一提。齊寡婦不住點頭,向他說:「相公有這樣人物輔佐,何愁事業不成,現在你快去叫醒他,我馬上發令。請他一同過河好了。」
楊展匆匆回到自己住室,不料鐵腳板在這一忽兒功夫。已經一覺睡醒,正和仇兒談得很起勁。一見楊展回房,指著他笑道:「我知道你又和……」楊展知道他沒好話,忙攔著他說:
「白天耳目眾多,體得亂說!你不是急於回去麼,我此刻替你和劉兄們辦渡河事去了,齊夫人此刻已傳令派船送你渡河,順便把劉兄們把回北岸,和我同伴從小道繞潼關走,潼關破在旦夕,馬上得走。我也下必寫信了,請你嘴上通知他們。」鐵腳板—躍而起,說:「禮不可廢,你領我見見這位瓢把子去。」楊展和他出房,他忽翻身,在房門口探進頭去,向仇兒一扮鬼瞼,笑道:「小臭要飯,我走後,你盯著他一點,你主母會重重犒賞你的,說不定會犒賞你一個花不溜丟的小媳婦,你自己掂著辦吧!」說罷!才哈哈一笑,跟著楊展,去見齊寡婦去了。
齊寡婦真有手腕,並不以貌取人,厭惡丐俠一是醃-, 在書齋內慇勤禮待,一席話,說得鐵腳板肅然起敬,嘴上 的小寡婦,固然收起,而且也滿嘴的夫人夫人了。飛虹進 來,報說派去頭目,已在外面恭候貴客動身。鐵腳板才起 立告辭。齊寡婦和楊展直送到大廳近處,由外面派好的兩 個頭目,陪著鐵腳板,一同騎馬趕奔黃河渡口。
兩人送走了鐵腳板,並肩進內,經過懸崖上那條長廊, 齊寡婦立停身,扶著欄杆,指點崖外景物,和楊展絮語。 忽地向他笑道:「今天我塔兒岡,變成空城計了。」楊展 不解,她說:「金服雕飛槊張等,都被我分頭派出去了。 連我義父也親自出了馬,我身邊只有飛虹紫電兩人,豈不變成一座空城!他們這次分頭出發,至少三四天,才能回來,恰好他們回來時,你也動身了,天賜給我,叫你在這兒陪我幾天,這幾天,是我……」她說到這兒,沒說下去,卻歎了口氣,兩眼不斷向他盯著,楊展心裡也跳了起來,忙問:「怎的連涵虛道長都遠出了麼?」她緩緩說道:「這幾天也是我塔兒岡,一鳴驚人,替我先父揚眉吐氣的日子。
也許你在四川途中,便能聽到我們塔兒岡辦的什麼事,我毛紅萼自問不是普通女子,而且有膽能夠辦普通男子所不敢辦的事。但是有一樣東西,普通女子或者得來不難,我卻偏偏缺少這東西。」楊展聽得一愣,貿然說道:「既然普通女子都能得到,在你手上,更不為難了!」
她冷笑道:「這件東西。確是俯拾即是,原不為難,不過因為我不是普通女子,我所要的也不是普通東西,這就難了喂!你知道我要的什麼呀?」
楊展有點覺察了,哪敢答話。自己心裡勃騰勃騰在那兒跳,好像聽到跳的聲音似的。心裡一面跳,一面又琢磨著,這兒派人去接劉道貞三人,來回在返,途中毫無耽擱。最快也得兩天。在這兩天內,叫我……怎麼辦?……怎麼辦?……她不是說過當作夢境麼?對!這兩天當作做夢吧!
齊寡婦瞧他半晌沒開聲,怔怔地在那兒出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冷地說:「我知道你明白我的話,但是你想的,未必想得到我說的用意你不必為難,對你說,毛紅萼不是普通女子,一般普通女子想得的,是有形的東西,我想得到的,是無形的東西。說也可憐,我想得到的這件無形的東西,並不是整個的,但是我能得到一小半,便心滿意足了喂!我這樣一說,你便明白,和你想的有點不同吧?」說罷,頭也不回地一個人走了。
這兩天內,這位楊大相公,究竟怎麼過去的呢?是不是像他自己所說,當作做夢一般過去的呢?還是清醒白醒地過去的呢?這成了上海人的口頭語:「大舞台對過天曉得。」
不過從齊寡婦所說,可以證明她要的不是有形的,是無形的東西,這無形的東西,大約便是她自己說過的,「朝聞愛,夕死可矣,」的「愛」字。但是世上最難捉摸,最難保險的,使是這個「愛」字。而且這個愛的東西,看著好像無形,但是愛的表現,未必是真個無形,不在於有形無形,這要瞧楊大相公有沒有給她這個東西?或者用什麼方法給她?這都是「天曉得」的事,便是忠心護主,有意監視的仇兒,也瞧得五花八門,摸不清怎麼一回事,所以這檔事,依然是個千古疑案。
兩天光陰,一晃即過,第三天上,困守虎牢關的劉道貞,三姑娘,曹勳三人,居然脫離險竟,渡回了北岸。他們不必再進塔兒岡,因為這次結伴同行的路線,是照齊寡婦指定,沿著北岸,進垣曲,向中條山這條道上走的,不必老遠的返回來。渡過北岸以後,叫他們在北岸指定處所等著,楊展騎著追風烏雲驄,仇兒也騎著塔兒岡的快馬,另外還帶著三匹,是替劉道貞等三人預備的。這都是齊寡婦愛屋及烏的贈品。趕到指定處所,大家相會,大家經過這場奇而不奇,險而不險的曲折風波,真像做夢一般。於是重行結伴,向垣曲進發。路程迢迢,沿途烽煙在目,難民成群,進了垣曲,走的又是中條山的崎嶇山道,而且匪寇出沒,到處橫行,能否一路無事,安抵故鄉,實在沒有把握。在這時候,楊展一行歸客,只好走一程算一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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