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勃勃,字屈孓,劉淵同族人,曾祖劉虎。在其少年時,便有善相者稱其異稟。
劉聰曾同其見過一面,當眾稱「此子有濟世之才,長成之後,吾子當收其藝用,與之共平天下。」暗地裡卻密囑部下殺之。
勃勃聞聽,暗自向西潛逃,投入吐谷渾門下,時年十五。
赫連勃勃野心極大,不安居人下,戰功累積,吐谷渾對他亦青睞有加,十年征戰,赫連勃勃在軍中建立了極高之威信,此次設計,乃畜謀已久。
「傳令下去,今日立國誓師!」
赫連勃勃不光是將吐谷渾取而代之,他更有問鼎天下,逐鹿中原之意!
五萬披甲之士齊聚定寧關下,赫連勃勃已換了一身戎裝,站在城頭之上。
城頭插滿了杏黃大旗,迎風飄展獵獵作響!
赫連勃勃的黃甲,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黃光。
「眾將領聽著,如今天下大亂,正是我胡人揚眉吐氣之日,大丈夫生當轟轟烈烈,不偏安於險遠,名彪千秋青史,開創一代偉業應為我等畢生之願,爾等可願做開國功臣!」
「願意!」
「願意!!」
「願意!!!」
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更為壯烈,山谷轟鳴,聲播遠空。
「好!既然爾等願意與吾共創偉業,今日便是立國之日!國號謂之曰夏!」赫連勃勃的聲音傳播四野,每個士兵都聽得清清楚楚,士兵又是一陣歡騰。
是夜,整個定寧關俱都沉浸在開國的喜悅中。
王絕之仍在昏迷之中,但身體已在漸漸恢復。
赫連勃勃連夜和部曲商量設置百官之事,吐谷渾的將軍府設在金城,此次東略定寧,本是赫連勃勃之意,欲以定寧為跳板,東窺中原。
與之相議的共有四人,此四人乃是同赫連勃勃一起投奔吐谷渾的鐵弗刺,劉泓、什翼健和呼延高亭。
劉泓道:「昨日有消息報,羌人第一高手赤羌種酋豪姚弋仲率眾三萬,向定寧進發,現駐紮在姑藏,又收羌人先零種一萬四千眾,揚言要收復定寧。」
鐵弗刺道:「定寧險固,山川環繞,我們以此為都,西收金城,東略天水,此帝王之勢,當可與劉聰、李雄共峙江北!」
赫連勃勃微笑道:「此計大謬!迷小劍當世英豪,雖手無縛雞之力,卻能居天水而抗天下,歷時三年,但羌人國終歸無望而立,為何?此乃迷小劍為歸羌人之心,不得已而死守天水,以至消耗大量財力物力。而天下唯恐又多強豪,四方急欲滅之。我德行不如迷小劍,如若專固此城,天下亦必會力攻我,我向無強兵,外無援奧,絕非其故,亡可立待。此乃不可取之策?徒使我等自處沸湯之上。」
呼延高亭道:「想必將軍已有了克敵之策!」
赫連勃勃道:「為今之計,我們不妨放棄定寧,以人情送於姚弋仲,然後回師金城,滅了吐谷渾殘部,那時我們便可以出兵天下,雲騎風馳,出其不意,救前則擊其後,救後則攻其前,使彼疲於奔命,我則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嶺北河北,盡我所有,待石勒、劉曜反目,進可攻,退可守,問鼎中原,在吾計中。」
赫連勃勃此番言語有理有據,呼延高亭四人不由大為佩服。
此後赫連勃勃用此方略,騎兵倏來忽往,突襲四眾,攻取了無數地方,惜其不能有始有終,及至晚年,暴戾殘殺。
吏書記載:其新都統萬,蒸土築城,以利錐刺壁,如若錐入一寸,則殺築者,碾其血肉,和泥而築。
又造五兵之器,射甲不透,斬制弓者,射甲而入,則斬制甲者。常置弓、劍於身旁,群臣懺視者毀其目,笑者割其唇,諫者謂之誹謗,先截其舌,而後斬之。
正由此因,赫連勃勃的大夏國僅立二十年即亡,此乃題外之言,放下不表。
絕無艷此時已趕至定寧關中。
遠遠望見定寧關中旌旗招展,軍威依舊,並不見有發喪之舉,心中一沉,暗自忖道:「莫非王絕之已為吐谷渾所殺?以王絕之的身手而言,吐谷渾的功力豈不是已達化境!」
雖作如是想,但絕無艷依舊一頭闖入了赫連勃勃的大營,她和王絕之本就是同一種類型的人,如果覺得該做,無論成功與否,都會不遺餘力去做,就算是失敗的代價是死亡,她也非做不可。
「誰!」幾乎是異口同聲的一聲驚呼,赫連勃勃、劉泓、呼延高亭、鐵弗刺、什翼健五人同時抽刀出手,翻躍帳外。
此時天色雖還未明,但已可看清來人形貌。
來人是一女子,赫連勃勃五人誰也不識。
此女一襲白袍,高髻雲鬢,隨隨便便地站在五人中間,正是闖入大營中的絕無艷。
絕無艷為五人所圍,從五人身上爆發出的無形殺氣讓她覺得有點兒涼颶颶地感覺,可她卻毫不在乎,沉聲問道:「誰是吐谷渾!」
赫連勃勃緊盯著絕無艷,看著絕無艷那冷冷的面容,心中一動道:「姑娘莫非是絕無艷!」
絕無艷瞟了赫連勃勃一眼,冷聲道:「正是我,想必你們五人之中沒有吐谷渾在!」
赫連勃勃不覺奇道:「姑娘由何而知!」
絕無艷道:「能將王絕之斃子刀下的人絕不止發出殺氣,吐谷渾一代梟雄,他的霸氣我能感受到!」
赫連勃勃不由笑道:「姑娘錯了!首先,王絕之並沒有死於吐谷渾刀下;其次有些人是沒有所謂氣的,猶如大智若愚,大巧無工!」
絕無艷不由一愣,王絕之沒死,而看這跡象,吐谷渾也應未死,這是怎麼一回事,絕無艷喝問道:「你是誰?王絕之在何處!」
赫連勃勃微微笑道:「我是赫連勃勃,乃此軍新主,吐谷渾已為王公子所殺,但王公子亦身負重傷,正在我軍中養傷!」
絕無艷聽知王絕之無礙,一顆懸起的心漸已放下,依舊面無表情的道:「你既已知我名姓,想必亦知我為何而來!」
赫連勃勃道:「姑娘莫非也和王絕之同樣目的,讓我等退出定寧關!」
絕無艷道:「正是!」
赫連勃勃道:「如若我不退兵呢?」
絕無艷冷哼一聲道:「那我就殺了你!」
赫連勃勃微微笑道:「姑娘好大口氣,以你的身手,你可拚得過我們其中任一人麼?」
絕無艷道:「以死相拼,總能殺掉一個,這不是比武,而是殺人,武功並不是決定勝負的最主要原因!」
赫連勃勃點點頭,心中讚道:「迷小劍果真是世間英雄,這些人與他若即若離,卻能為他而死,他們若是能為我用,何愁大事不成!」
赫連勃勃道:「如果我答應你退兵,你以何為報!」
絕無艷道:「你退兵是你應做之事,談不上我要為你付出報酬,你們侵入定寧關本就不該!」
赫連勃勃道:「攻城略寨,兩國相爭,談什麼應不應該,合不合理,豈不是儒生之談!」
絕無艷默然半晌,軍國大事,沒有什麼應不應該的,只要對本部有利,便是合情合理。絕無艷覺得無言以對。
赫連勃勃哈哈笑道:「跟絕姑娘開個玩笑,請萬勿介意,如果我真要索要報酬的話,就是要你陪我一起去看一看王絕之!」
絕無艷又是一怔,看了看赫連勃勃的臉。
赫連勃勃臉上堆滿著笑意,看不出一絲不誠懇的意味,絕無艷點點頭。
深入重地,卻對敵人如此信任,這種事情只有像她和王絕之這樣的人才會做。
劉泓、呼延高亭、鐵弗利、什翼健互望一眼,心中俱都敬佩赫連勃勃順水人情和籠絡手段使得高明。
赫連勃勃道:「見了王絕之和你絕姑娘,我才知道為什麼迷小劍可與石勒並稱世間英雄,如果有機會,我當與之一見,無論與他為友為敵,能與之並馳江湖,乃我赫連勃勃之幸事。」
絕無艷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味道,以前一聽人稱讚迷小劍,她的心中都會激動半天,如今卻似乎沒有了那麼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似乎是有點酸楚,她甚至覺得英雄這兩個字意味著太多的犧牲和痛苦,如果讓她選擇,她情願選擇平庸,但世間又能有多少事能讓自己選擇,有些事根本就是早已注定了的。
王絕之躺在床上依舊未醒,他的身上插滿了銀針,叱干阿利滿臉疲憊地靠在一張椅上,昨夜他亦是一夜未睡。療傷耗去了大量的真力,到現在他還手腳發軟。
看見赫連勃勃走了進來,叱干阿利連忙起身相迎,赫連勃勃伸手阻止道:「先生,辛苦你了!」語聲低沉,但極富力度。
叱干阿利心頭一暖。
絕無艷凝視著王絕之,這是絕無艷第一次如此專注的看著王絕之。
王絕之滿臉平和,長眉入鬢,由於失血過多,臉色已顯得蒼白,此時他的身上僅有一條犢鼻短褲,身上的銀針閃閃發光。
王絕之,這便是琅琊狂人王絕之,絕無艷陡然覺得這昏迷的王絕之離她好近好近,竟然在她的心裡沉甸甸的。
「難道我對他動了真情?」絕無艷在心底輕聲的問著自己,然而她自己並不能回答,畢竟,迷小劍已經佔據她的心靈近乎二十年。
赫連勃勃看了一眼絕無艷凝視王絕之的神情,不由嘴角泛起了一絲微笑。
絕無艷凝視了半晌,向叱干阿利問道:「請問先生,他傷得重不重?有沒有什麼嚴重後果!」
叱干阿利長歎一聲道:「我行醫已有十五年,十五年之中,我所見的病人從來沒有在如此重傷下還能活下的,可王公子卻能渡過危險之期,此真可謂上天保佑,只是命雖然保住了,但武功可能會失去!」
絕無艷一愣。
只聽叱干阿利又道:「王公子性格極其倔強,兩月之內,受傷不斷,可卻未調息半刻,他腹間原本有傷,現在卻又中了一刀,這本不算,可他體內原就有毒,功力已不能發揮,在吐谷渾刀罡的逼迫下,現在毒力已散入四肢,如果不能排去的話,只怕他這一身傲世功力就將化為無形了!」
絕無艷聞聽,不覺一陣黯然。
每個習武者,都視一身武學為靈魂,當真比生命看得更為重要,如若武功散去,只怕是生不如死。
王絕之狂絕天下,只怕也無法承受這一打擊。
赫連勃勃驚道:「如何才能保住王公子這一身武功?」
叱於阿利道:「王公子所中奇毒,實則對身體無害,只因吐谷渾的罡氣將此毒迫散入四肢百脈之中,真氣亦隨之散去,無法聚集!此毒不去,王公子就無法復原,然而此毒乃琅干木之毒,實則算不上真正的毒藥,人體不能產生排泄反應,因此拔之甚難。」
頓了一頓,叱干阿利又歎道:「本來以我之醫道,尚認不出此毒之名來,只因五年前,我無意救了一個漢人醫士之命,交談之下,方才聽說。」
赫連勃勃不覺奇道:「怎麼我從沒聽你說過!」
叱干阿利苦笑了一聲道:「我亦不知此次施救是不是什錯事,此人乃殺胡世家中人,並且是五霸之一,與王公子同列四大奇人之位。」
赫連勃勃失聲驚叫道:「毒神!」
叱干阿利道:「正是他,當時他為采奇藥,以身試毒,昏迷未醒,恰為我所救,救醒之時,見我一身胡人打扮,當下明白為我所救,立即要服藥自盡,說什麼胡漢誓不兩立,如今受胡人之恩,不如死去!」
絕無艷暗自思忖道:「此人雖是一條好漢,可未免太偏激。」
絕無艷性素冷漠,臉上不露任何神色,繼續聽下去。
赫連勃勃插口道:「胡漢之間仇隙如此之深,看來是難以化解了,畢竟像王公子這樣的人太少了!」
叱干阿利道:「當時我心中只存救人一念,又見其歧黃藥方和所採之藥俱都罕見,不覺起了惜才之意,我素知大凡此類人俱是受激不受勸,當下騙他說我乃是窺探他藥典奇特才起意救他,並非施恩,而是有所求而為!」
赫連勃勃讚道:「果然好計,想必他必留典而去,而這典上所載必是王公子所中之毒。」
叱干阿利呆呆地望著王絕之道:「將軍猜得不錯,他所留下的藥典就是王公子所中的琅干木毒的配方,但他還留下了一顆眼珠!」說至此時叱干阿利不寒而慄。
毒神的話彷彿還在他耳旁響起:「你救我一命,我還你藥典一張,但畢竟我們有了一次交情,我挖出眼珠,這筆帳應算在你的頭上,我們之間就有了仇恨,以後見面,我們就是仇人!」
對一個救了自己性命的醫士,毒神尚且有如此仇恨之心,如若是普通胡人那豈不是要殺絕而後快。
怔了半晌,叱干阿利道:「我當時被他所為驚呆,以至於他何時離去也不知曉,展開藥典一看,才知他所尋之藥,正是這琅干木之毒。典中記載,琅干木采於崑崙絕頂,以不時雪溶不時水,混以九十九種奇花異草,再加上處男精,處女血,七浸七曬,歷時七年,可製成無色無味去人功力之毒。此毒之絕是無法可防,任你百毒不侵,金剛不壞,亦會中毒。專門對付那些絕頂高手,並且無礙於身體,一旦散入四肢百脈,此人必成廢人!在昨日探查王公號脈象時,我已有了猜疑,昨夜一晚苦思,方才證實王公子所中之毒乃為此毒。」
絕無艷道:「你的意思是說王公子的武功沒有修復的可能了!」
叱干阿利道:「毒神毒術冠絕天下,此藥乃是其苦思數年而得,要想王公子復原恐怕沒那麼容易!」
絕無艷冷冷道:「你的意思是王公子恢復武功尚有一線之機了!」
叱干阿利道:「俗語:解鈴還需鈴人,如若能尋找到毒神本人,王公子復原或許有望,不過姑娘放心,再過半個時辰王公子就會醒來,他的武功雖失,但可與常人一般無二!」
絕無艷默然,她無法猜測王絕之醒後得到這一消息,會是什麼樣的表現。
赫連勃勃心中不知在想什麼,面上的表情飄忽不定。
叱干阿利的氈帳中現出極其尷尬的沉寂。
忽的,一陣馬蹄聲響過,一條人影一閃便進了叱干阿利的氈帳。
人影視出,卻是呼延高亭。
赫連勃勃皺皺眉頭道:「有什麼事!」
呼延高亭道:「赤羌酋豪姚弋仲已陳兵關下,要求將軍一見。」
赫連勃勃微微笑道:「他倒來得恰是時候!」
絕無艷一愣,她猜不透赫連勃勃此話中含意,不覺望向赫連勃勃。
赫連勃勃道:「絕姑娘,我有事去處理,你就在此陪伴王公子吧!」
說罷,轉身和呼延高亭出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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