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處蜀南的戎州,扼三江匯聚之咽喉,控蜀、滇、黔律衢之要衝,物華天寶,地靈人傑,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這一日,那戎西石門南夷古道上,一輛青幔馬車急駛著。在這馬車正前車簾上,用金絲繡著一個巨大的銅鼓徽。車的兩側青幔上,則繡著太極圖、金山角與月亮組成的一幅幅奇妙的圖案。
這輛馬車由五匹神駿的白驥拉著,風馳電掣般地向著戎州飛馳。這車行馳神速,已令人驚奇;更奇的,卻是那趕車之人,竟是兩個妙齡女子。
這兩個妙齡女子,皆在十六、七歲左右,跳足撮髻,髻上飾著名貴的寶珠。五彩斑衣上,文繡絢爛。而這兩個女子,皆杏限桃腮,裸著白嫩嫩的雙手雙足。
好一對美人兒!
但是,這一對趕車的美人兒,卻身挎強弓勁彎,腰佩飾以珍珠美玉的雙刀,華麗至極的妝束中,卻夾雜著十足的野性。只見這二女手中各執一長鞭,將那五匹白驥,趕得飛也似的跑。一看就讓人想像,這坐在車中之人,一定是至尊無比!
這車行甚速,從馬鳴溪渡過金沙江來到戎州城外,卻並不進城。
那兩個趕車女子,將車直趕至翠屏山下,雙雙跳下車,放開馬,一人在轎前;一人到轎後,嬌喝一聲:「嗨!」將那轎車,輕輕地一提,那車身與車輪便脫落開去,可可的,變成一乘青幔轎子。
那兩個駕車女子嬌軀一彎,便將這轎抬到肩上,邁著白藕段似的雙足。拾級而上,向翠屏山上奔去。
路上行人,見這兩個白嫩嫩的小女子,抬著偌大的轎子,在石梯上奔走如飛,儘管吃驚地望著她們。
但見這石梯蜿蜒曲折,直達山頂。雖已深秋,但石級兩旁籐蔓纏繞,綠樹扶疏,古剎星羅,樓台密佈,梵剎鐘鳴,間以竹韻松濤,令人悠然神往。
才至山區,這山間已薄霧縈繞,草濕徑滑。那抬轎二女,去勢不由一緩。
便見那轎中,「倏」的飛出一鞭,疾快無比,「叭」的一聲,在二女背後一掃而過,如靈蛇般的,又縮回轎內。
那二女一震,頓時又跳腳如飛而走,不過卻已嬌喘微微。
轎到山腰翠屏書院前面,轎中人一聲低喝,那二女便齊齊剎步,輕輕將轎停住,躬身低首而立。
但見轎門一掀,踱出一個中年文士來,手執折扇,銀白儒衫配著中等身材,緩緩地向翠屏書院踱去。
剛至院前峙立的一對鐘樓前,便聞一聲稚氣的喝聲破風而來:「先生何人,來我書院有何貴幹?」
隨著喝聲,從那兩個鐘樓間,一邊跳出一個小小的童子來,手執塵尾擋在這中年文士身前,兩雙機伶伶的眼睛,卻在中年文士身上,逐一掃了一遍。
那抬轎的二女子見二童擋路,一式「鶴鳴清風」,身如兩隻五彩斑斕的火鳥翩然而至,伸出白藕般的手臂,便欲將那擋路的童子掀開。
二童手中塵尾,正欲對二女拂去,忽聽那文士輕哼一聲,那二女便猛一縮手,身子美妙地一旋,又回到文士身後。
那中年文士一搖手中折扇,笑吟吟地對二童道:「請轉報你家主人,就說九絲城青溪秀士文仲前來拜訪!」
二童瞟瞟帶刀的兩個女子,見這中年文士眼生,並非主人熟客,便道:「家師早已退出武林,不再與江湖中人往來,早已吩咐下來,凡武林人士,一律不見!」
文士冷笑道:「她二人乃我婢女,怎是武林人士?你們笑話了!貴主人不見江湖中人,連我清溪秀士,也是不見的麼?」
二童細看這青溪秀士,但見他銀衫飄飄,手搖折扇,很像一個讀書之人。但卻生得鷹眼鶴鼻,雖是笑著,卻讓人感到隱隱一種煞氣在笑中迴旋。因此道:「先生雖是讀書人,但實對先生說吧,家主人近來身體不適,難以支撐見客。請恕罪則個!」
這青溪秀士見二童推阻,仍是一咪笑著,道:「聖手書生既然身體不適,咱只好自去榻前問侯了!」
說著便往裡闖。
二童一聽青溪秀士說出「聖手書生」四字,立即進:「你這先生說不是江湖中人,怎知咱家主人武林名號?」
因為,這聖手書生乃夢雲亭在江湖上的名號。往來的文人墨客間,只知道他是從不參加朝庭大比的三江秀士。
那二童一邊說一邊伸出塵尾,欲阻住青溪秀士去路。
才一遞出,只見青溪秀士手一動,還沒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便覺手中一空。那兩柄塵尾,已到了青溪秀士手中。
二童大怒,也不答話,雙雙出手,向青溪秀士腰間點去。
青溪秀士笑臉不變,手中塵尾一拂一帶,輕輕將二童來勢化開,腳下輕點便越過二童丈餘遠,雙手反轉,借勢將兩柄塵尾分別向二童甩去。
二童見塵尾帶著疾風,「倏」的飛來,勁道不小,不敢硬接,嚇得齊齊蹲身,欲躲過這一擊。不料這塵尾竟怪異地一沉,分別插在二童高挽的髮髻上。
二童遭此戲弄,頓時粉面泛青,惱怒至極。齊齊拔下髻上塵尾,正欲出擊,卻聞一聲低喝從院內傳來:「楚墨、錦箋不得無禮!還不快將客人請進屋來!」
二童一聽這聲音,頓時不敢動手,唯怒目盯著這青溪秀士。
青溪秀士聞聲一看,但見一個白面長鬚儒生,身長約八尺,面如冠玉,丹鳳眼,臥蠶眉,隆準方口,頭戴綸中,身披鶴氅,氣度雍容地出現在書院門首,對他一揖手道:「不知先生何方高士,光臨寒舍,有失迎遲,還望先生諒餚則個!」
青溪秀士忙欠身揖手道:「在下九絲城清溪秀士文仲,久仰夢先生高德,如雷灌耳。今有一急事特來拜見先生!」
說著,便是一揖。
聖手書生見這青溪秀士剛才奪二童塵尾那一手,便知其武功,已臻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之列,見青溪秀士執禮,忙展開踏雪無痕功夫,只見他身形未動,人已來到青溪秀士面前,長袖一展,將他下拜之勢托住,欠身道:「先生快別客氣,請裡面用茶!」
聖手書生這一托,青溪秀士下拜之勢,竟被他硬硬的托住,拜不下去。
青溪秀士趁機直身,道一聲擾,隨聖手書生向書院走去。
但見這翠屏書院一進三幢,前後並列,中間種滿著奇花異草,兩側翼以廊房,古奇而清白,帶著幾分神秘。
在客廳坐定,待小童獻過茶後,聖手書生方舉手向清溪秀士道:「先生與九曲釣叟柳前輩,不知是何稱呼?」
武夷山九曲釣叟柳雲龍,乃當今一代隱俠,其武功如神龍不見首尾,高深莫測。因他憤世族俗,遁入武夷山九曲溪頭,結一茅屋,終日坐釣,不問世事。卻於那自然萬物運動間,悟出一套變化無窮的拳術。這套拳看似平淡無奇,實卻是返樸歸真,一舉一動間,皆臻化境。
夢雲亭見這青溪秀士奪二童塵尾之式,大似九曲釣叟所創拳路中的「漫不經心招數」,故有此問。
青溪秀士見夢雲亭只在一式中,便已看出自己的師承,不由暗自歎服,忙答道:「九曲釣叟,乃在下恩師。」
夢雲亭聞言不由一驚:九曲釣叟看破塵世早已退隱。不少武林中人仰慕其名,前往武夷山拜訪,尋遍山中,也未能謀上一面。十餘年來,從未聽到過他的一絲音訊。江湖中人,多以為他已去世。而夢雲亭則認為,這位神龍不見首尾的武林前輩縱未去世,也定成閒雲野鶴不再問世事了。不想今日竟有人尋上門來,自稱是九曲釣叟弟子,並且一出手,便是九曲釣叟新創的拳式,這不由聖手書生心驚。
夢雲亭略一沉吟,試探著向青溪秀士道:「柳前輩一生神龍不見首尾,多少武林中人欲謀一面不能,不想先生竟有幸成為柳前輩高足,可賀呀可賀!」
青溪秀士忙道:「先生過謙了!思師他老人家常對在下說起先生武全才,天下無雙,用唐詩三百,匯武林百家精髓,已臻化境。故在下一回故鄉,即來拜見!」
夢雲亭忙道:「先生既是吾戎州人士,怎會到了閩中,有幸得遇柳老前輩?」
青溪秀士目透寒光,似有一腔悲憤,蹇首戚容道:「在下本戎縣洛表一介寒士,因系-人,一直不得入仕。為此,在下遁到蜀北,結一漢家女子為妻,並偽稱自己也系漢人,在那兒設一教館,並憑胸中學識,考了一個秀才。本來應該見好就收才是,但在下又去參加了朝庭的大比,不想又中了舉人。張榜之日,不想被巡撫四川都御史曾省吾帳下參軍梅浩成認出。朝庭認為在下心懷不軌,傳旨滿門抄斬。在下一家八口,當時只得在下一人得幸逃出流落在閩中,偶幸得通九曲鈞叟恩師收留。棄文學武三年,今始得回蜀中。承九絲城主收留,與城主之子哈大、哈二結義為兄單,共管九絲事務。城主久仰先生之名,思賢若渴,特命在下前來聘請先生共管九絲地方事務……」
說著,輕輕一擊掌,便見那兩個綵衣婢女將手中所捧的一盤一盒,雙手過頂,跪獻在聖手書生面前。
青溪秀士將覆在盤上的軟緞一揭,指著盤中一塊剔透玲瓏的黑玉,對聖手書生道:「這塊黑玉,名曰『烏噗』,人若含在口中,能避百毒,城主令在下帶來,請先生笑納——」
見聖手書生眉頭一皺,欲要推卻,青溪秀士忙打開另一個盒子,現出一劍,對聖手書生道:「此劍,名曰『青虹』,卻是城主贈給先生作調度咱九絲城所轄三十六洞酋兵所用之信物。」
「烏噗」與「青虹」,乃武林二寶。尋常之人,連見一眼也是不可能。以這二寶相贈,可謂貴重至極。青溪秀士偷眼一看聖手書生,滿以為他會受寵若驚,欣然拜受。
不想聖手書生笑是笑了,卻沒納,淡然對青溪秀士道:「先生遭遇,夢某深感同情。先生因禍得福,能得九曲釣叟前輩授藝,可賀可喜!對九絲城主,夢某也是欽敬得緊!只是夢某天性疏懶閒怠,早將功名富貴置之度外,不敢承當九絲城主美意!」
聖手書生一邊說,一邊將烏噗與青虹推回,道:「此二寶,夢某無福領受,還請先生帶回,另擇高明才是!」
見聖手書生推卻,青溪秀士不由急道:「咱城主遠祖-候,周武王念其伐紂有功,御筆親書『夷中最仁』賜之,封上-候國,在這戎州世代相衍,自足自樂。不想為那孟獲之變遭了池魚之殃,被諸葛武侯施計趕到戎縣那荒蠻山林中居住。咱-人,也自認命,在那窮山僻壤,自耕自食,聊以生存。不想自成祖永樂皇帝以來,官家不但用苛捐雜稅,將咱-人逼得苦不堪言,還怕咱們造反,從成祖帝到現在這隆慶老倌二百餘年,蓋十必有一征,將咱-人殺得七零八落不說,就連在下為逃迫害,遁到他鄉偽裝漢人入士,一經發覺真實籍貫,也被滿門抄斬。在下若非九曲恩師收留,棄文就武,也早已作他鄉之鬼了!先生乃武林中人人人仰敬的大師,遇此不平之事,難道竟不肯幫咱-人脫離苦難麼?」
聖手書生初見這青溪秀士,便覺他眉宇間殺氣大重,聞此不禁然道:「-侯之事,夢某早已耳聞。這二百年間朝庭對-人的殺戳,實令夢某齒冷!但夢某乃一介草民,位輕言微,卻愛莫能助。今縱慾有所作為,但憑九絲城主與你我之力,除徒增戳殺,導致-人遭重大的殺孽之外,還能起何作用?」
青溪秀士不由動容道:「隆慶老相,荒淫無道,不理政事,一味的橫徵暴斂,供他一人享樂,天下早已怨聲載道。今年,又天降大旱,不少地方顆粒無收。官家不但不減稅賦,為哄皇帝老相高興,還大肆吹噓豐收,派了不少兵丁下來要這要那。稍一不如他們的意,便把咱-人抓去打入死牢,一去不回。不少地方,餓亡李遍地,十室九空。先生若是-人,能容忍官家這麼作麼?」
聖手書生默然,道:「-人之苦,夢某雖有所聞,但實無回天之力。今聆先生之言,夢某願將家產的一半,捐與戎縣貧苦-人,以解燃眉——」
青溪秀士喜道:「這麼說,先生願意接受城主之聘?」
夢雲亭搖頭道:「夢某實難從命!但夢某願捐產濟貧,並出面請戎州城中幾家首富,開倉賑濟……」
青溪秀士聞此搖頭歎道,「縱有賑濟,也只能解一時之急,卻難解官家將咱-人趕盡殺絕之心!」
聖手書生搖頭道:「不見得如此吧?蜀中異族甚多,如苗人、羌人等,這些年,不是一直相安無事麼?」
青溪秀士冷笑過:「先生自詡閒雲野鶴,一向不問世事,哪裡知道,朝庭為剿滅咱-人,已在蜀、滇、黔調來十數萬人馬。不日,又要向咱-人下手了。如今,咱-人已面臨著滅族的危機……」
聖手書生聞言驚容道:「兩百年來,朝庭對戎縣-人蓋十必有一征。所用人馬多逾十餘萬人,也未能將-人怎麼樣。如今,皇上多病,高相又是不願多事之人,怎會在此時調集人馬攻九絲城?」
青溪秀士忙道:「先生大概不知,那隆慶老倌病入膏育,新帝即立。高丞相又懦弱無能。當今朝政大權,已落入閣老張居正手中……」
「張閣老主持朝政?」聖手書生微微一驚,說道:「這太岳先生可是個具有雄才大略之人,不可不防。」
青溪秀士蹙首道:「張閣老雖厲害,但令城主擔心的,卻不是他,而是他派來主持這次剿殺的兩人……」
「誰?」
「巡撫四川都御史曾省吾與總兵劉顯!」
「嗯?」聖手書生吃了一驚問道:「曾省吾?可就是人稱賽諸葛的那個承大府進士?」
青溪秀士點頭道:「這曾御史是京中最善用兵之人,且對咱蜀南很熟悉。而最令城主擔心的,是那平夷將軍劉顯……」
聖手書生知道,這劉顯,本系丐幫贛中分舵舵主,本多臂熊劉道清之徒,以一百零八式岳王虎形拳聞名中原武林。因犯丐幫幫規,被丐幫三老合力逐出丐幫,間行入蜀,冒籍為武生混入軍營。嘉靖帝時,戎州苗亂,隨巡撫張皋征討,他憑一百零八式岳王虎形拳打敗苗人五十洞酋長,生擒苗人首領三人,被武林中人稱為擒龍手,被嘉靖帝調入大內錦衣衛,任一等帶刀待衛。後又將他放為總兵,稱平夷將軍。在劉顯手下,有一大批大內高手,且對蜀南瞭如指掌,實是戎縣-人的一大剋星。「
見聖手書生沉吟不語,青溪秀士忙道:「咱城主遇上這兩個剋星,非常擔憂。知先生乃當世奇才,因此派在下前來懇請先生出山,任咱九絲城軍師,解咱-人滅族之危難,同時,復我-侯國!」
聖手書生動容道:「先生之言差矣!憑九絲一城之力,與官家對抗,豈不是驅羊入虎麼?-人已苦不堪言了,城主一動刀兵,豈不是將他們推向絕境?何況,夢某山野閒怠之人,實非軍師之料!」
青溪秀士道:「城主不動刀兵,難道朝庭就會繞過我們麼?孫子雲,置之死地而後生。咱九絲城之力,雖不夠與官家抗禦,但若得先生與中原武林人士相助,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聖手書生搖頭道:「當今武林各派,各自為陣,爾虞我詐,為了一己之私,彼此間可以拚個你死我活,但若叫他們出來主持正義,只怕兵馬未動,自己卻先打起來了——夢某正是因武林龍蛇混雜,才心灰意冷,躲在這翠屏書院中,以求過幾年清靜日子的,」
青溪秀士道:「先生武德甚高,故九曲恩師告誡在下說,若保九絲城平安,非得先生出山不可。憑先生成名,只要一入九絲,武林中人,便會紛紛前來相助。」
聖手書生搖頭道:「百人百心,人各有志。此事宜慎重,萬萬不可胡來!」
青溪秀士道:「在下先不管別人如何,只問先生,可願助我城主復國?」
聖手書生手指牆上一副對聯,歉然道:「此乃夢某平生之志,先生不用多言。念-人之苦,夢某願將家產一半捐給九絲-人以救其饑寒。軍師之職,還請城主另請高明!」
青溪秀士一望客廳正牆之聯,左邊掛著「淡泊以明志」,右邊掛著「寧靜而致遠」,字跡古樸遒勁,一看便知出自大家手筆,想想,笑著對聖手書生道:「此乃當年諸葛亮高臥隆中時所用之聯,於淡泊寧靜中以明志致遠。但天降大任於斯,最後他還是應了劉皇叔之請,當了蜀國丞相。先生當世奇才,正是當今諸葛,何不出山,效諸葛武侯流芳千古?」
聖手書生道:「那孔明徒有虛名!高臥隆中茅廬,何樂不為?一時失策,為利碌所迷,應劉備之邀,勞碌一生,結果魂歸五丈原,不得善終!夢某正應引為以戒,那劉備,聞一牧童騎牛吹笛信然自樂,便自歎不如牧童。卻硬要三分天下,實是不仁!」
青溪秀士道:「劉皇叔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聖手書生道:「夢某自不敢比孔明,也非在弦之箭,還請先生見諒!」
青溪秀士一再懇請無效,忍不住急道:「先生真的見死不救麼?」
聖手書生默然不語,沉吟一陣,端起榮杯速:「請茶!」
青溪秀士見聖手書生逐客,長歎一聲,說道:「先生如怕造反,帶累九族,在下只好用強了!偽稱將先生掠去,以避先生造反之嫌!」
聖手書生冷笑道:「九曲釣叟前輩之徒,武功肯定高明得很,但先生棄文就武三年,縱遇強師,根基方面,只怕還差幾年火候!」說著,再次端茶,道了聲「請!」
青溪秀士見狀,知再說無用。反手一帶,便搭向聖手書生右腕脈門。
聖手書生見來勢,身形不動,卻不知怎的輕輕後移一尺,避開了這一抓。遞茶嘴邊,抿了一口,道:「煮豆燃其,相煎何急!」
青溪秀士聞言不由一愣。
他剛才那一搭手,乃九曲釣叟所傳「百澤歸流」中一式「借花獻佛」,趁聖手書生敬茶逐客之際,借力欲扣他手脈神門。誰知聖手書生踏雪無痕功夫,甚是了得,輕輕一飄讓過一尺,卻借他這一式,來式「煮豆燃其。」
這「煮豆燃其」,乃漢魏曹子建治見之詩,不想被聖手書生借詩成式,內藏殺機,恰是「借花獻佛」的克式。幸好他只是口動手不動,不然借力打力,青溪秀士神門早被反扣了。他這一式,既以典故勸青溪秀士不可同室操戈,又使克式警誡青溪秀士。
青溪秀士不料他會有這一著,臉上一紅,反手一式「夕陽西度」,拍向夢雲亭膻中。夢雲亭仍不見動,身子卻隨對方掌風飄退一尺,小腹一收,堪培避過這一掌,「哎呀」一聲,將抿入口中之茶,吐到地上,叫道:「先生這一掌,將夢某腹中之茶都逼出來了!須知『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這李太白的關山月,早將征戰的苦楚講得透徹,先生何苦一再逼我動手?」
青溪秀士聞言色變,知這第二招,自己已輸了——
剛才,聖手書生那一口茶水,若是運內力射出,豈不正好指他的人中穴?這一次度玉門關,自己僅相距尺餘,萬難躲得過,怎能再生還?
當下,青溪秀士臉一紅,揖手道:「先生果然功力非凡,在下不是對手。告辭了!」
聖手書生送到門首,一揖道:「先生任行,恕夢某不遠送了!」
目送青溪秀士文仲怏怏而去,聖手書生不由長歎一聲,暗自道:「以-人之力,與朝庭人馬對抗,無疑是驅羊入虎。夢某若是相助,只是平添殺戮而已!當務之急,是暗中去掉曾省吾與劉顯,方是上策!」
這裡聖手書生正思慮著解救-人之危的辦法,忽聽書院外傳來二童一聲喝叫。覺外面有異,急步出門,見一-人打扮的精瘦漢子已將楚墨錦箋二童點留在地,正欲加害。
聖手書生不及思慮,急發兩枚棋子,飛向那瘦漢肩井與神門二穴。
那漢子見暗器飛來,急縮身一式「風捲殘荷」,飄出門外。
聖手書生急掣出袖中折扇,一式「聞雞起舞」,飄身院外,正欲追蹤時,猛聞一聲怪異的琴聲傳來。聖手書生耳膜頓如遭雷擊一般,感覺心浮氣燥,體內真氣晃蕩,遠遠的,見那青溪秀士與二婢女站在林中,手持一古琴彈著。那怪異的琴聲一出,聖手書生便覺體內真氣不能自由運行。
聖手書生不由大驚,一動不敢動,強行凝神運氣,念道:
「淡然空水帶斜暉,
曲島蒼茫接翠微。
波上馬嘶看悼去。
柳邊人歇待船歸。」
將腹中真氣,按那溫庭筠「利州南渡」意境心神合一而走。
這一闕七言律詩,本聖手書生將佛教大乘有宗心法,融進這自然景色中,心隨詩中之畫意而去,入無上境界的高深養心大法。意從心起,循三百六十周天,輪迴反覆,源源不斷,縱是霹靂臨頂,也可充耳不聞。
這裡聖手書生勉強將心力控住,保和其體內真氣。那撫琴之人,見琴音發出,竟如泥牛入海,全無消息,不由大驚。原本不致聖手書生於死地的,撫琴之人只用了五成功力。今見不奏效,立刻將手上之力,又加了兩成。
那聖手書生,口吟溫詩,正心神合一而走,聞這強音不覺又心浮氣燥,體內真氣,又在晃蕩,忙聚氣吟道:
「數叢抄草群鷗散,
萬頃江田一鷺飛。
誰解乘舟尋范蠡,
五湖煙水扣意機。」
心念至此,人已隨那陶朱公,泛舟在那五湖煙水之中。那擾神魔音,似又遠離。
那撫琴之人,見已便出七成功力運琴發功,仍不能使聖手書生真氣清散,暗道其定力,竟已能與水鏡、西門聖二人媲美了。當下,將九成功力運於指尖,一曲「十面埋伏」,頓時向聖手書生襲去。
聖手書生正勉強與棄越相之范蠡泛舟於三江五湖,欲忘情於山水之間時,猛覺兵臨城下,四面楚歌,竟難以突圍而出。心念一滯,便見霸王別姬,自刎於烏江之畔,忍不住一陣心驚肉跳。
心神一亂,聖手書生頓覺體內定力把握不住。一疏神間,那琴音由耳門急劇而入,只覺一條小蛇,鑽人腦矚內亂竄。聖手書生痛得大叫一聲,雙手抱頭,倒地亂滾,體內真氣,不一會便散去。
那撫琴之人見狀大喜,收起琴,冷笑一聲。二婢女急步上前,出手點了聖手書生幾處要穴。再看那楚墨、錦箋時,因功力太弱,難與琴音相抗,已口角流血,倒地昏迷不起。
只見那撫琴人踱到聖手書生身生後,冷冷哼道:「敬酒不成,只有罰酒,請先生莫怪咱蘭天野無禮!」
說著,伸手點了聖手書生死穴,將一柬擲在他臉上,轉身而去。
那撫琴之人轉身剛跨出院門、聖手書生卻掙扎著站了起來。原來,他在被琴聲散開體內真氣,知再難與魔琴相抗之時,故意倒地掙扎,作不支之狀,卻暗中閉了週身穴道。那二婢點穴,竟毫無用處,而那撫琴之人雖點了他的死穴,卻也難傷他。
見那撫琴之人離去背影,聖手書生掏出二枚棋子,欲擊時,卻覺四肢乏力,便不敢冒然出擊。當下急探楚墨、錦箋二童之脈,竟現死象,心中大損,知救也無益。見那撫琴之人背影遠逝,聖手書生連忙運起踏雪無痕功夫,暗中跟蹤而去。
這裡夢雲亭剛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在院外響起,玉面郎君夢南柯白衣白馬,如風而至。人還未到書院門首,便急急地叫了起來:「爹爹,貴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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