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英心裡一懷疑,再看堡主時,見堡主轉進了竹林小道,還沒費什麼事。那甘忠、甘孝的兩匹驢,就不那麼聽話,不肯往小路裡走。這弟兄兩個很急急的把兩頭驢鞭打著閃進小路。這爺三個也就是將走進小道,這俏婦人的行程也到了小路口。那俏婦人瞥了一眼,仍循大道,擦著竹林下去。
夏侯英細一琢磨這種情形,定是對於這婦人有了原由,若不然不能無故的避道而行。夏侯英看到這種情形,可就不像先前那麼只注定那俏婦人追趕了,自己得追趕上堡主一問究竟。思索間已到了這竹林附近,這一帶道路不是直線,有幾處曲折的地方。夏侯英到了這股小道的橫路口,方要往裡領韁繩,突見甘忠一人已下了驢,空身站在竹林的稀疏處,向自己一擺手低聲道:「噤聲!堡主叫你要緊緊跟蹤那婦人,不要被她走脫了。這婦人是陸家堡漏網之賊,她是女屠戶陸七娘。堡主挑過她的巢穴,跟她一朝相,準被她走脫了,你和她沒碰過盤,從她身上正好摸十二連環塢的下落。叫你不要耽擱,別叫她看出形跡,聽明白了沒有?」夏侯英抬頭看了看,那婦人已被曲折股道隱去了身形,夏侯英道:「那麼我可不准到什麼地方為止?」甘忠道:「我們反正在五龍坪留人,你不論得什麼信息,趕緊到五龍坪給我們送信。」夏侯英道:「好吧!稟報堡主,我叫她走不脫。」說罷趕緊策驢循著竹林邊上的大道趕下來。轉過一個道彎子,只見那女屠戶陸七娘競也把驢勒慢了。夏侯英心想:我這兩眼倒是不空,她敢情是女淫賊!我對付她倒不用再存甚麼顧忌了。隨即緊抖韁繩,趕了下來。一前一後相隔原有一箭多地,走了一程,那女屠戶竟把胯下花驢放慢了,和夏侯英的驢又湊到—處。這女屠戶卻臉向著別處,自言自語的說道:「畜生! 你放著道不好好走,故意的惹奶奶生氣,你別是活膩了!再不好好的走,我剝了你的皮,把你擱到湯鍋裡,索性叫你大痛快一下子!」夏侯英一聽,這可好,索性罵上來了,我要叫你這種女淫賊白罵了,只怕這準得喪氣一年的。遂也用手一拍驢脖子,罵道:「你這東西,天生的是賤物!我若是早知道你是天生下賤的東西,誰肯來跟你慪氣?你只要再和我發威,我准給你個厲害。咱們走著瞧,爺們要是高了興時拿你開開心,惹急了我,連草料全不餵你,把你拴在樁上連野食全叫你找不著,看你還發驃不發驃!」說完了嘻嘻的冷笑。
女屠戶陸七娘蛾眉一蹙,杏目圓翻,向夏侯英瞪了個白眼。這時所走的這條道,一邊是竹林,一邊是莊田,寬不及一丈。陸七娘的花驢離著夏侯英不過五、六步,陸七娘忽的自言自語說道:「我說這麼不得勁呢!原來肚帶鬆了。」口中說著,一飄身落在地上,伸手向肚帶摸索了一下。只這剎那的工夫,夏侯英的黑驢不能無故的站住,竟自到了陸七娘的近前。驢頭跟驢尾一接近,陸七娘猛然往起一縱身,說了聲:「走!」身軀往鞍子上一落,右手的鞭子,「吧」的往驢胯上一掃,「唰」的鞭梢向夏侯英臉上打來。夏侯英萬沒想到這手,出其不意的,趕緊低頭。就這麼緊躲,依然被鞭子掃了一下。鞭梢掃在耳輪後,給掃了一道血印。夏侯英怒聲道:「你瞎了眼了!」可是這女屠戶陸七娘,一鞭打上,驢已如飛馳去,夏侯英抬頭看了看,喝聲:「你往哪兒走!打完了人就這麼不講理麼?」立刻催動黑驢,趕了下來。
這位女屠戶陸七娘是連頭也不回的緊走下去。這時離著雁蕩山也就是十里左右,這位女屠戶陸七娘,如飛向前奔馳。這時夏侯英既奉堡主之命,要跟蹤一個水落石出,哪肯放鬆了一步。這一加緊追趕,漸漸追上這女屠戶陸七娘,兩匹驢前後不過離著僅僅有半箭地。那陸七娘又把胯下小花驢緊加了一鞭,立刻又疾馳起來。
夏侯英一看,所走的路徑,心說:「糟了!她竟不奔五龍坪,倘若她不是奔她鳳尾幫的總舵,從此過路,我不跟她三、四十里,絕難斷定她的去向。那一來跟堡主的消息隔絕,我也落了單,於我們諸多不利。堡主更叫甘忠囑咐我,千萬不要跟驚了她,更不可明目張膽的動她,這件差事,我夏侯英非栽個大的不可。」夏侯英一邊思索著,一邊看著女屠戶,見她沿著一道小河溝子,斜奔了西北。雖說是堡主曾囑咐過不准露出行藏,只是因為那一皮鞭子的憤怒,哪肯那麼老實?遂遠遠的叱罵,只於不點明了是罵她而已。
這時眼前的河面漸寬,船隻漸多,可是河道奔正西下去,看形勢定直通到江灣。所走這條道,眼前也有兩股岔道,一股是奔東北,相度雁蕩山的高峰,奔東北這趟道,一定是直達五龍坪。往西去是從水路奔雁蕩北嶺,只是奔西北這趟道,就不大清楚了。往西北這條岔道,遠遠的有一座鎮甸,是往西北去必須通過這座鎮甸,只是自己再想跟蹤這女屠戶可不成了,胯下這頭黑驢,任憑怎麼鞭策,只肯往這股道上走。夏侯英這才深信腳夫的話不假,這驢子是走熟了的道路,它只肯往雁蕩山五龍坪,沒有腳夫親自驅策,休想叫它往別處去。
夏侯英這一耽擱,急的滿頭是汗,再看那女屠戶陸七娘,竟到了那鎮甸口。夏侯英不禁大喜,跳下驢來,不再跟這啞巴牲口掙命。敢情這女屠戶竟在鎮甸口下驢,自己牽著這匹小花驢,向一座酒棚上說了幾句話。見從酒棚裡,鑽出一個梳沖天杵小辮子的孩子。因為離這遠,看不出面貌來,看情形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孩子,伸手把女屠戶陸七娘的驢接過去,牽著去溜,女屠戶陸七娘卻向鎮外緊靠河邊的那座酒館走去。
夏侯英萬沒料到這種早不早、晚不晚的,吃的哪門子飯?不過這座酒館,建築的十分別緻,極好的一個消夏的所在。整個酒館半在旱岸上,半建在水面上,有五間長的一段客座,一溜長窗,全是蝦米須的簾子滿捲著。在窗外一溜走廊,走廊下擺了五個座頭,這五個座頭全是一色青竹圓桌,青竹小凳子,小巧玲瓏。在高走廊上飲酒吃飯,那河中的小船,來來往往的全從走廊下面劃過來,蕩過去。這座酒館字號是迎春坊,每到了夏季尤其利市三倍。
那女屠戶走進了酒館,夏侯英暗打主意,我別被這個妄畜類絆住了誤大事。好在這頭驢子,那趕腳的親口說的,它自己認的路徑,多一里路也不肯走。那麼趁這女賊有好一會耽擱,我何不趕緊把這頭驢子打發走了,另想方法跟她。女屠戶再走時,我可以另雇腳程,鎮甸口上有好多趕腳的,隨時可以雇到,這麼辦絕不致再叫這女屠戶陸七娘走脫了。只是又想到堡主方面,也得報告一聲,遂在一片小樹林中把驢拴住,找了兩段枯樹枝,看了看四下無人,河堤那邊也被樹林隱住,遂把千里火取出來迎風晃著,把柏樹枝燒焦,形如炭條。從袋中找出一張紙來,鋪在地上,用這炭條做筆,草草寫了幾句。是報告堡主,奉命跟蹤那女屠戶陸七娘,現查該匪巳經轉奔西北,與奔五龍坪的道路歧途,只得將驢放回,跟蹤踩跡,只要能得確信,立即折回,請在五龍坪落腳之地,暗示本門暗記……寫了這麼幾句,立刻拴在嚼環上,把韁繩也給搭好,向驢胯上用力擊一掌,這驢果然徑向奔五龍坪那條路馳去。
夏侯英把驢放走,自己從那樹林中出來,向那鎮甸前察看。那女屠戶的花驢,尚在鎮甸前的曠地裡啃青。夏侯英驀地又變了主意,遂緩步來到了鎮甸前,見這溜驢的孩子年約十三、四歲,很是精神。夏侯英來到他面前,向這孩子說道:「喂!借光,請問這裡叫甚麼名字?這離著那雁蕩山五龍坪有多少里?這裡有店麼?」這個溜驢的孩子把夏侯英看了看,答道:「我們這裡叫鳳凰屯,這裡要到五龍坪可繞著遠了。這裡這股子道,不是奔五龍坪的,是奔北嶺的,離著不過六里多地吧!還是按著江灣子算,要是走直線,也不過四、五里地吧!」夏侯英一面聽著話,信手撫摸著這頭小花驢,向這溜驢的孩子又問道:「這頭驢真夠樣兒,腳程一定慢不了吧!我看一天準能跑三、二百里吧T」這個孩子道:「我不知道,這頭驢不是我的,我哪知道它能走多快?客人你要住店我領你去,準保店家不欺負你,不和你多要錢。」夏侯英道:「我現在不想住店,我是想到雁蕩山找人,回來再在這兒落店。兄弟你知道要是奔分水關從哪裡走著近呢?」這溜驢的孩子道:「哦,客人你不在我們這鳳凰屯住店,你到山裡找人。這分水關麼?不錯,有這麼個地方。」夏侯英一聽他知道,十分高興,忙問道:「這分水關在哪裡?」溜驢的孩子道:「不知道。」夏侯英怫然道:「你既說有這麼個地方,怎麼又不知道!這真是笑話了!」這溜驢的孩子道:「我是只聽說有這麼個地名,沒去過,怎麼會知道在哪兒呢?客人你別見怪,你可以再向別人打聽啊!」夏侯英忙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別怪罪我,實因我找人找不著急的,這個分水關一定是山坳裡的小地方。兄弟你這匹驢是給誰放的?」這溜驢的孩子道:「我是專在這鳳凰屯給來往的客人們看著牲口的,照顧車輛,扛個行李。客人們喜歡了,多賞我幾文,沒有零錢,我白給他忙合了也絕不訛人。所以這鳳凰屯一帶,提起何小辮來,車船店腳沒有不認識我的。我從來沒辦錯過事,所以多貴的行李,多好的牲口,也敢交給我。這頭驢是一位堂客的,人家在迎春坊酒館打尖,叫我給溜驢。只這一個主兒,就有一弔錢的賺頭。」夏侯英點頭道:「別看你年歲不大,居然這麼口齒伶俐,我打攪你這麼半晌,這有二百錢,送給你吧!」這放驢的見夏侯英問了幾句話,就送給自己二百錢,喜歡得眉開眼笑,接過錢去,謝了又謝,忙向夏侯英道:「客人,你這可多費心了,你到那邊酒棚喝碗米酒。那座竹棚,是我叔叔的,我請客人你喝兩碗,歇歇腿吧!」
夏侯英暗暗的用鋒利的小刀子把小花驢的肚帶割斷,估量著,只要上了驢,走不了一里,就得斷。並且給割的只要一掙斷了,准成兩截,絕不能將就著再用。夏侯英這才含笑道;「兄弟你不用客氣了,我倒是想到酒棚裡喫茶,你不用管了,好好給人家溜驢。這頭驢很值錢,你給人家弄跑了,你可賠不起人家的,你去吧!」
夏侯英把小孩子打發走了,自己走向鳳凰屯的鎮甸口,向那三座酒棚裡張望,見靠鎮甸口迤東一座酒棚離著鎮口稍遠,又有布帳子垂下來,足可以隱蔽著自己的身形。在那裡等這女屠戶陸七娘,她進鎮甸不進鎮甸,自己足以監視著她。夏侯英走進這座酒棚前,這種酒棚也可以說是茶棚,因為是茶酒兩賣,在擦抹乾乾淨淨的桌上擺著一排酒碗,裡面是一色的米酒。圍著案子是幾條長凳,在案子那邊擺著十幾隻茶壺,案子旁邊擺著一隻爐子,上面燉著一柄長嘴的紫銅壺,裡面的水沸的熱氣騰騰。夏侯英來到這茶棚前,向長凳上坐下。這酒棚賣酒的,忙問:「客人是喫茶吃酒?」夏侯英叫泡了一盞碗茶,自己一邊吃著茶,一邊向賣茶的搭訕著。這次已學乖了,知道打聽這分水關,絕難得到實言相告,遂從閒話中向這賣茶的試著探問。這時酒棚裡又僅是夏侯英一人,夏侯英遂藉著進雁蕩山的道路,四面是否全有進山的山口?那賣酒的卻只把五龍坪和東北道說了。再提西面上,賣酒的就把話岔開。夏侯英故意問道:「聽說西峰一帶景致好極了,只那夕陽反照,楓樹嶺映成數里紅雲,遊山的趕到太陽落時,看那奇景才好呢!我聽朋友這麼告訴我,我恨不得一天就趕到了,好開開眼。並且我那朋友,還說雁蕩山山勢很是險峻,後山野獸也多,唯有西峰一帶最好,山道平坦,峰巒重疊,全有磴道,直到山下,全是平坦的農田。我這次來找這朋友,在這裡待長了,一定能多見些市面了。掌櫃的是這本地人,知道的一定詳細,我打算從西峰進山,勞駕,請您指示指示吧!」
這賣酒的沒等夏侯英說,鼓掌狂笑道:「客人,你被你這朋友騙了,你不要信他。這雁蕩山不錯是本省有名的大山,上面景致好,出產也豐,只是客人你說的這西峰的情形太不像話了。進山數十里,就屬西面險峻。並且還告訴客人你,這西山一帶接連著數里寬的江面,越是沿著山根下,儘是一片片的江葦密佈的港岔,漫說是陸行的客人到不了山根下,就是船隻也到不了山根下,客人你就知道那一帶的情形了。那分水關是有名的險地,凡是這一帶航船沒有不知道的,全是遠遠躲著走……」
賣酒人才說到這,又有一個短衣漢子,亦足散著褲筒,穿著一雙草鞋,是中年模樣,在案子前邊落坐。賣酒人竟把話嚥回去,不再提這雁蕩西峰一帶的話,忙著給這漢子滿了一碗米酒。夏侯英聽得這賣酒的透出了分水關的所在,大半在西峰一帶,這一來可以省了許多麻煩,只要踩明瞭分水關所在,鳳尾幫安窯的十二連環塢也可以查出了。此人既將分水關的座落說出了點眉目,似乎知道的十分詳細。遂問道;「掌櫃的,這分水關想是就在西山腳一帶了?」那賣酒的淡然說道:「客人,你是起早走,那一帶絕走不到。你只順著這趟道走,全是平坦的道路,何必再自找吃那崎嶇道路之苦呢?」說到這,臉上的神色很是難看,帶著不願意搭理的態度。
夏侯英明白定是與這才來的水手有關,不敢提分水關三字。自己空有地理圖之名,敢情差的多!自己以為跑過十幾省,比別人經歷的地方多。其實以中原之大,縱橫萬餘裡,偏僻之地,莫說是認的,連地名全叫不上來,往後趁早把這個綽號去掉,倒可以少栽些跟頭。低頭思索之間,忽的瞥見女屠戶陸七娘從迎春坊出來,站石台階上向那溜驢的何小辮一點手,何小辮把驢給牽到面前。陸七娘似乎掏錢給了何小辮,隨即牽著那匹小花驢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似乎找尋甚麼,跟著飛身上驢,向鳳凰屯內走去。夏侯英心想:「我放你出去二里地,要叫你逃出我的手去,我就枉是男兒漢了。」自己也趕緊付了茶錢,離開酒棚。怕酒棚裡看著動疑,從容的走上老遠的,腳下才加緊,急進了鳳凰屯。見這鎮甸上也很繁盛,做賣做貸的,也全在這趟街上。
夏侯英無心看這街上繁盛的景象,經過了兩家店屋門首,全有店伙站在店口兜攪生意。夏侯英行經第二家店房門口,就見一個店伙迎著往店裡讓,滿臉堆歡的說:「客人還是在鳳凰屯落店,不是我們硬招買賣。客人若是遊山,現在去了,到了山裡,已是日沒,那裡沒有歇宿的地方,還是得回我們這裡。您就說不是遊山,往下站趕,更不相宜了。這鳳凰屯往下一站邊家鎮,還有五、六十里,您又是走山道,哪能連夜趕這種路呢?」
夏侯英見女屠戶的蹤跡已渺,心中一動,我別太大意了,遂向這兜攪生意的店伙道:「你說的話很對,我是正想在這兒落店,只是我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堂客哩!夥計,你看見騎一頭花驢的堂客了沒有?我有事略一耽擱,她頭裡下來,定規是在這裡落店。」店伙忙答道:「不錯,有這麼位堂客,也就是剛從這裡過去不大工夫,這會兒大約也許沒出這趟街吧!」
夏侯英道:「這就是了,原定規的是到鳳凰屯這兒看望個朋友,再到雁蕩山遊逛兩天,好啦!我們回頭住你這兒。」說完,不再等夥計答話,緊走下來。雖是不能疾馳飛跑,這種慢中快的步眼,也較平常人快得多,工夫不大已出了鳳凰屯。屯外是很空曠的田野,見雖也有幾處小村落,來點綴著這荒涼的野地,但是每個小村子全不過二、三十戶人家。有的竟是傍著農田,一兩戶鄉農,編茅為屋,舉家來看守廣闊的良田。
夏侯英一出鳳凰屯,就把身形隱蔽,打定了主意,這次無論如何,先不叫這女賊看見自己的形跡,所以未曾追到敵人,先尋自己潛蹤匿跡之地,藉著叢林茂草,隱蔽著身形。縱目望去,只見在一箭地外,那女屠戶陸七娘正在低頭察看驢肚帶。夏侯英知道定是肚帶崩斷,這就不怕她再走脫了。自己隱身靜待,女居戶陸七娘摸索了一會,氣恨恨往鳳凰屯這邊看了一眼,賭著氣,牽著那匹小花驢,逕向一片農田的小徑走去。夏侯英這才遠遠隱著身形在後面跟蹤。走出有二里多地,天色漸漸晚了,夕陽西墜,照著這冷清清的曠野。田地裡的農人,也是三三兩兩的荷鋤歸去,走向幾處小村落的道路,一片片的樹林子,倦鳥盤旋,各尋各的巢穴。散在四野的小村落,一簇簇的農家的屋頂上,湧起了縷縷的炊煙。
夏侯英見那女屠戶絕不帶著急的情形,路徑似極熟,行過幾處小村落,毫不停留的過去。夏侯英心想:「天色已到了這般時候,我看你走到哪裡算完?反正你得有投止的地方,你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我算跟你耗上啦!」夏侯英心裡盤算的工夫,猛抬頭見落日回光,映到晚煙籠罩的一片起伏崗巒。夏侯英心裡一動,暗道:「怎的剛過來的一片小小的松林,怎競連遠處的山頭全遮住了?」這情形離雁蕩山更近了。回頭一看來路,敢情這一帶地勢,也是高低不等,自己走過的兩處村落,直如在盆地裡,屋頂全可看見。夏侯英知道經過的地方,已是潛伏的山脈,所以低矮處竟為盆地,在短程中絕不顯得。夏侯英藉著這落日餘暉,仔細辨了辨,雖是看著已到山邊,算想登雁蕩山總還有二、三里路,這就是「望山跑死馬」!可是夏侯英因為當下天色已經快黑了,野地裡已經暮色蒼茫,離著稍遠就看不真切,不用象先前那麼隱跡藏形。
這時眼前景象大異,所走的地方河岔溝渠縱橫交錯,這種地方絕不客車馬通行了。一道道的河流,直如同人身的脈絡,有稍寬的河溝子,水流的也十分通。只走過來半箭地,已經過了四座橋樑。更兼河流越多,凡是稍寬闊的陸地,不是種江葦,就是一望無際的森林。行隱即現的水道,許多處全被這葦地桑林遮蔽,縱橫交錯的腹地河流,想察著水源來脈,那是絕辦不到的。夏侯英見走入這種地方,心裡好生懷疑。水流這麼迴環曲折,難道這就是十二連環塢麼?又一想自己這叫妄想!鳳尾幫是巨大的聲勢,本幫總舵焉能立在這種所在?只是這一帶障眼的地方太多,天又漸黑,別再被這女屠戶走脫了,叫我在堡主面前怎麼交代?想到這,趕緊縱步急追。還算好,隱約還看得見女屠戶的後影,並且她多著一匹驢,也還易於辨認。再往前走,見一道較寬的河流,每隔丈餘,就停著一隻小船。並且沿著河岸,一座座的蘆篷,每個蘆篷不是搭著漁網,就是放著漁叉和使船的傢俱。這麼沿著往西北去的河岸,走了有一箭地,約莫著已有三十餘座蘆篷。再往前走,河身竟折向西去。夏侯英只得往西北走,這一帶散散落落的漸有人家,也全是竹籬茅舍。在一道小河子的旁邊,一連全是二十丈見方的蓄水池子,河邊這面,通河水的地方,每個池子是兩道閘板。池子的四周,全用葦排牢插在池子裡,半露在外邊。在池子當中,橫插著一道蘆排,這種方池子一眼望不到邊,不知竟有多少。夏侯英明白這是養魚池,照這種情形看來,這一帶一定是打魚的漁場了。看這種規模,這裡定還有漁戶領導這一帶的漁船,可是既是有數百漁夫打魚,這裡應該自成村落,怎的竟多半是河堤上搭蓋蘆篷?有房屋的不過有數的幾家。
這時天可黑上來,腳下走的正是一個深入腹地的港岔子,在港岔子邊上忽的現出一處巨宅,暗影中見這所房子佔地頗廣,前後足有百十間的地勢。短短的石牆,裡面圍著這道牆全有樹。這所宅子坐西向東,後面直抵港岔。出了後門,除非上船,往旱岸上去不了,後門外水面上停著兩隻船。這所宅子前,一排五棵大槐樹,夏侯英見女屠戶到了那巨宅前,竟自站住,扭頭往左右看了看,竟自上前叩門。跟著忽隆的大門灑開,從門裡出來一個壯漢。這時遠處已無法辨出來人的象貌,又見把陸七娘牽著的驢接過去,頭裡走進去。女屠戶陸七娘隨著走進巨宅。夏侯英這才要夜偵匪窟,幾至傾生。
私家偵探 、 夏侯儀123 共同掃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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