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會集冠裳 嘔心瀝血
同仇消芥蒂 沉劍飛龍
且說上回后土僧在酒樓之上,一摸衣中錢袋不翼而飛,經金風禪師一語點破,已知在街邊上中了兩個小童的道兒,當下氣得七竅生煙,怒聲連天,也顧不得和酒樓夥計廢話,一個箭步,早已奔抵街心,破口大罵道:「好投爹娘教養的小乞兒,偷了洒家的銀子,看你往那裡走。」說時眼睛四下亂掃,口沫橫飛。
甘明付了酒飯賬之後,隨著金風禪師,慢慢行抵后土僧背後,金風禪師忍不住低聲勸道:「土師弟,修佛經年,為何火氣還是恁地旺盛,丟了一些散碎銀子算得什麼?如此潑口亂語,不是你出家人所為。」
此時天黑如漆,街上行人稀少,后土僧罵了半天也無旁人理睬,心中也覺乏味,經金風禪師一說,遂乘勢收篷,嘴上還低聲向甘明嘟嘟道:「甘小俠,你不要見笑,洒家並不是捨不得這幾兩銀子,實在這兩個小鬼頭太氣人。」
甘明微微一笑,替后土僧遮羞道:「在路上走急了遺失也是有的,我看那兩個小童未必有此大膽,竟敢在土師父身上打主意。」
甘明是一番好意,后土僧卻聽得面紅耳赤,當下不再言語,在街上找了一家旅店,各自安寢。
次日醒來,業已日上三竿,草草用了早膳,出了泰安城,正準備取道泰山,只聽蹄聲答答,城門口奔出來一匹鍵騾,騾上騎著一位少女,長髮垂肩,衣袂飄飄,面如蘭花脂勻,膚若陽春白雪,秋波一橫,令人魂斷。
甘明雖然年幼,可是隨師出道以來,遍游江湖,那裡曾見過這樣美如天仙的絕色麗人兒,不覺一雙眼睛,怔怔地直望過去。
那騾上女郎視若無睹,遊目四下一顧,即展開嬌滴滴聲音喊道:「芝兒,蘭兒,你們跑哪裡去了?」
只聽得道側樹林裡面,傳出來小童的聲音道:「姑姑,我們在這兒,把這個臭錢袋當箭靶子玩兒。」
那女郎雙眉一蹩,又喊道:「快出來,老不聽話,我不帶你們去玩兒了。」
樹林子裡嗖嗖幾響,早躥出來一男一女兩個小童,手上持著個舊錢袋,袋上早已七創八孔破得無法再用了。
兩個小童剛一現身,金風禪師等三人均是一震,那后土僧早已一聲怒喝,雙足一點,身軀平空躥起,直往那兩小童之前奔去,怒罵道:「偷洒家錢袋的,原來正是你們兩個小子。」
后土僧橫展兩臂,長袖隨風飛舞,直擋在兩個小童前面,攔住去路,卻想不到兩個小童忒也乖鑽,雙手一揚,那個破錢袋直奔后土僧面門而去,嘴上還嚷道:「誰像你這樣小家子氣,一個破錢袋也捨不得,還給你吧!」
后土僧左手一起,錢袋早已接在手中,那兩個小童卻乘此門戶一開之際,早已一個「葉底飛蝶」身形一起,雙雙從后土僧脅下穿過,落在那女郎馬前。
后土增暴怒攻心,那裡就肯放過,雙足輕點,一個「燕子穿簾」,身軀凌空躍起,伸開兩隻蒲扇般的手掌,一招「蒼鷹搏兔」,向著兩個小童當頭襲下。
甘明隨師出道,亦常聽得師父告誡,江湖上有三般人物不可輕視,一是僧尼,二是婦女,三是小童,這三般人物如無絕藝在身,斷不敢在江湖上孤身行走?心中剛欲阻攔,已見后土僧騰空而起,當下急得高叫道:「土師父,兩小童不是平凡之輩,你要小心了。」
騾上女郎微微向甘明望了一眼,毫不在意,手上馬鞭一揮,輕叱道:「你這位大師父,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出手就要傷人,難道你沒有皇法嗎?」
后土僧兩手剛要抓及小童,卻猛覺得一陣冷風迎面襲來,勁風起處,觸膚如刀,如再不如死活硬撲下去,難免雙臂不受重傷,好在對方並無傷人之意,急切間也看不出女郎使的什麼手法,當下不敢怠慢,雙肩一抖,腰身猛一使勁,懸空一個觔斗,斜刺裡倒翻出去,落在金風禪師身邊,瞪著兩隻怪眼,向那女郎瞧個不停。
金風禪師始終不動聲色,只是默默注意著女郎身手,這時見后土僧業已退回,才雙手作了一個問訊,微笑道:「姑娘使的好功夫,這一手『抱陰抑陽』的是崑崙絕技,名不虛傳,敢問姑娘是崑崙門下何人?」
那女郎微微一笑,答道:「微末小技,何足道哉,多蒙剛才那位大師父手下留情,沒有傷了兩個娃娃,在下感謝在心。」說罷又向后土僧微顧了一眼,只把那后土僧羞得面紅耳赤,熱汗直流。
甘明早對女郎有了猜念,這時一聽金風禪師道及崑崙,忙接著問道:「這位大姊姊可是崑崙瑤華仙子徐霜眉,徐姊姊?」
那甘明從小投入天台,不受羈束,放野已慣,此時不恁地一來,大概是受了瑤華仙子顏色照人,不知不覺文雅了許多,竟稱呼姊姊起來了。
騾上女郎淺淺一笑,玉靨微露,齒若編貝,反問道:「小兄弟是那位前輩門下?說明了也好稱呼。」
甘明朗聲答道:「在下乃是鬧天宮盧老爺子弟子,人稱小俠甘明的便是。」
那女郎依然不露鋒芒,只是徐聲道:「原來是盧老前輩的高足,我正是徐霜眉。」
瑤華仙子話尚未完,只見后土僧一聲暴叱,刷的一響,早從腰中拔出戒刀,怒罵道:
「好賤婢,還我四師兄來,我雲頂五行與你崑崙無冤無仇,今日遇上了洒家,賤婢還有何話可說?」
徐霜眉冷冷一笑,叱道:「好一個酒肉和尚,出口傷人,你要再不知進退,火和尚就是你的榜樣。」
金風禪師參修佛理,三十年來已具無量智慧,還本見性,遠離三障,此時一見后土僧與徐霜眉各自刀劍在手,一觸即發,忙上前攔阻道:「瑤華仙子不可與我師弟一般見識,乞聽貧增數語。」
徐霜眉秋波一轉,馬鞭遙遙一指,態度倨傲已極,問道:「你是何人?你兩個一齊上來,姑娘亦不會懼怕干你。」
金風禪師單手作了一個問訊,哈哈一笑,說道:「死在你手下的火和尚,乃是貧僧四師弟,這位是貧僧五師弟后土僧,貧僧法號金風,忝為雲頂五行之首,本應約束師門,倒有勞姑娘費心,貧僧感謝不盡。」
金風和尚這一番話原自出乎真情,火和尚雖然斃在徐霜眉劍下,可是他也是自取殺身之禍,金風禪師並無責怪之意。然而當年徐霜屑一劍刺死了火和尚之後,事後想想,多少有點過火,火和尚不守清規,自有他的雲頂山的家法處治,此時聽得金風禪師提起當年之事,感到語帶諷刺,不覺勃然怒道:「江湖敗類,人人得而誅之,爾等尚欲為火和尚復仇乎?來來來,一人做事一人當,姑娘等著你們就是。」
金風禪師原無歹意,此時卻忍不住長歎一聲道:「江湖上傳說,崑崙自恃技高,不把武林同道放在眼內,今日貧僧前後兩一對照,果然如此。」
原來金風禪師所說前後兩一對照,是指的以前在苗區人和鎮上,方龍竹出口不遜,兩下動武。今日遇見徐霜眉,亦是傲氣凌人,所以才發此歎惜。
后土僧早已忍耐不住,大聲道:「師兄還對這賤婢說些什麼?不如將她拿下,親自押上崑崙,看赤陽子還有何話可說?首先要治地一個對老不尊之罪。」
徐霜眉哈哈一笑,從騾上一躍而下,叱道:「我如有不當之處,自有崑崙家法處治,還用不著你們二位費心。」說著緩繩向旁邊一送,囑咐道:「芝兒,蘭兒,牽著騾子,小心別讓它溜韁了。」
衛蘭嘻嘻一笑,雙足輕點,早已躍上騾背,接過韁繩,說道:「姑姑,我們等著你,那個和尚可不是好人,昨兒晚上在街心裡橫衝直撞,要不是哥哥去擋他一下,準會鬧出人命。」
原來三月十五黃巖括蒼山頂之會以後,龍鳳雙幡重圓,徐霜眉心事已了,帶著兩個小童一路遊山玩水,到了山東泰安,找到衛芝衛蘭的亡母棺木,落土安葬,修好墳墓,足足在泰安住了三個月之久,正欲離去,巧遇上金風禪師等三人趕來,行色匆忙,奔走迅疾,徐霜眉不知金風等人底細,所以才命個小童前去露了一手。
后土僧戒刀一指,怒罵道:「賤婢,把兵刃亮出來吧!別叫江湖上笑話我兄弟欺侮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丫頭。」
徐霜眉輕輕揮著馬鞭,笑罵道:「大和尚留些口德,想你佛門子弟,如何滿口穢語。」
又指著馬鞭道:「這就是我的兵器,請賜招吧!」
徐霜眉忽笑忽嗔,時而極為倨傲,時而又極為和順,倒把后土僧弄得哭笑不得,當下不假思索,手腕一翻,一招「撥雲見天」,明閃閃的戒刀直向徐霜眉胸前扎去。
徐霜眉眼見刀尖已近胸前,這才馬鞭一揮,罡氣直透鞭身,左手劍訣一領,右手馬鞭向外微壓,鞭端橫貼后土僧刀尖,隨著勢子向外推出,一招「靈犀分水」,只聽見戒刀發出「錚」的一聲,竟被徐霜眉馬鞭貼緊粘出,滑向她身右數寸。
行家交手,一招便知對方功力深淺,后土僧是一怒而上,並未思及徐霜盾為崑崙小一輩中出類拔草人物,一招之後,心頭猛地一驚,已知今日之鬥,恐怕不容易討得了好去,當下把心一橫,刀尖迅疾往上一挑一撥,想把徐霜眉抽壓之勢震開。
徐霜眉好似全不在意,鞭稍一抖,早已輕輕拉回,笑叱道:「大師父來勢凶凶,功夫不過如此,姑娘念你平日並無過失,還不快快退下。」
后土僧知自身功力不迭,可是他是一個直性子的人,那裡嚥得下這種恥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手中戒刀撥動如飛,每招都向著對方要害劈去。
徐霜眉身形定如泰山,馬鞭揮處,勁力內蘊,只在自己身形近側抽,壓,粘,似乎不想還手進攻。
后土僧施出全力,兀是佔不到半分便宜,時間一久,不由得汗流氣喘,明知今日要傷在徐霜眉手下,可仍不肯服輸退下,嘴上急得連聲亂罵道:「賤婢,快點把功夫使出來,洒家才不會領你那個情,縱然一死,我也要和你拼了明白。」
徐霜眉還是漫不經心,輕易不動一下腳步。場邊金風禪師與甘明俱是行家,略一過目,已知勝負已分。甘明暗暗把赤籐棍抓在手上,只要后土僧一遇險招,隨時準備上去搶人。
金風禪師眼注場中,沉吟不語,暗忖道:「這徐霜眉果然利害,自己一手伏魔金剛劍下過五六十年功力,戰過多少江湖好漢,也恐怕未必是徐霜眉的對手,只是騎虎難下,這場糾紛未知如何了局。心中正欲設法把后土僧替換下來,卻驀地間只聽得一聲清嘯,徐霜眉早已在清嘯聲裡凌空躥起,疾如電掣,衣袂飛舞,姿勢真是美妙已極。
原來后土僧久戰之下力竭神疲,明知討不了好去,竟欲與敵同歸與盡,不守門戶,著著搶攻,一招「烏龍出洞」走空,自己胸前門戶大開,眼見徐霜眉鞭稍一抖,乘虛向胸前玉堂穴點來。后土僧卻把心一橫,拚著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將徐霜眉落個殘廢,乘著刀走小腹,右腕一沉一翻,一招「孔雀開屏」,刀鋒直向徐霜眉砍去。
徐霜眉原無傷人之意,此時一見后土僧恁地凶狠,不覺殺機頓起。只見她一聲清嘯,雙足一點,身形早像大雕般的飛了起來,避過后土僧戒刀,在半空中雙肩一抖,纖腰一扭,身軀像落雁般地倒翻過來。徐霜眉以鞭為劍,崑崙雷音劍法非有罡氣功夫不能運用,一經展開,勢若雷霆萬鈞,此時只聽得鞭風虎虎,鞭花朵朵,后土僧早被籠罩在鞭影之中,恰如甕中之鱉,只有束手待斃分兒。
金風禪師與甘明二人在旁看得清楚,心中早知不妙,急得大叫道:「徐霜眉且休逞能,先接我一招。」二人同地將身形躥起,一個是伏魔金剛劍,一個是天台赤籐根,齊向鞭影裡鑽進。
徐霜眉身懸半空,卻仍然好整以暇,怒叱道:「三個來死一雙半,瑤華仙子在此,豈能容得爾輩猖獗。」當下鞭身一舞,一招「滿天花雨」,鞭光分向三股兵刃拈去。
金風禪師等三人那敢怠慢,各自用出十成功力,要與徐霜眉一死相拚。驀地間只見東北角上如飛躥來一條人影,身形未定,語聲已起,只聽得是:「霜眉不得魯莽,三位江湖上的朋友亦請暫住手,貧道尚有話說。」
語聲雖然較細低沉,恰如平常閒談,可是傳到耳內,卻是力大聲宏。
金風等三人俱是心頭一震,可是手上發招奇速,無法收回,眼看鞭梢破空而來,金風禪師首當其衝,只聽「喀」然一聲,那徐霜眉早藉著伏魔劍外推之力,一招「蜻蜒戲水」,身形斜刺裡翻出去二三丈開外,落在當地。
金風等三人唯恐來者有詐,各自把兵刃護住門戶,放眼望去,只見徐霜盾已冉冉拜將下去。
牽著健騾的兩個小童一見徐霜眉拜下,也不待吩咐,早已一齊奔抵徐霜眉背後,同時跪在當地。
那大路邊上,早站著一位道者,年齡總在六十以外,一部花白長鬚飄在胸前,精神飽滿,面容慈祥,一擺手道:「霜眉不必多禮,起來吧!後面這兩個小童是誰?怎地我卻從未見過。」
徐霜眉起身站在一邊,正要答話,那兩個小童卻搶著說道:「徐仙子是我們的姑姑,我叫衛芝,衛蘭,你老人家是不是師祖赤陽真人?」
那道人哈哈一笑,說道:「起來,起來,別老跪在地上,赤陽子乃是貧道掌教師兄。」
衛芝,衛蘭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才起身站在徐霜眉身旁。
當下徐霜盾又將兩個小童約略地敘述一遍,只見那老道不住點頭。
金風禪師一切看在眼裡,當下把伏魔劍插入劍鞘,上前一步,雙掌合十問訊道:「道長何人?貧僧金風問訊了。」
那道長正與徐霜眉細談,一聽旁邊有人問話,趕快一個稽首,答禮道:「貧道崑崙鎮陽子,久聞禪師大名,今日幸遇,足慰向願。」說時向徐霜眉望了一眼,又問道:「只不知禪師為了何故?與我崑崙後輩動武。」
徐霜眉默不作聲。金風禪師無言相向;剛才三人一齊出手,正巧落在鎮陽子眼內,以眾欺寡,實在無法解釋。
甘明心機靈巧,趕快上前一步,抱拳作拱道:「晚輩天台甘明,參見老前輩。」
鎮陽子一瞧是一個瘦削少年,狀甚恭敬,忙還禮道:「足下何人,稱我老前輩不敢。」
甘明答道:「晚輩乃是天台盧老爺子的弟子,隨著金風禪師,后土兩位大師,一路遊逛抵此。偶遇著貴派徐仙子,與土大師一語不合,動起武來,是金風禪師與晚輩唯恐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才同時出手相阻。」
好一個甘明,這一番話真說得上是言語得體,兩不相傷,且把后土僧技不如人之處輕輕遮蓋過去,免得金風師兄弟面上難堪。
鎮陽子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就是盧大俠的弟子,貧道年輕時亦曾與盧大俠時相過從,屈指算來,這差不多是三四十年前事了。」
鎮陽子所謂時相過從,乃是指盧吟楓當年私上崑崙,盜崑崙二寶之事,二寶雖然沒有到手,卻與崑崙珠巖羽士門下三位高足赤陽子,鎮陽子,鎖陽子拉上了交情,此時一見甘明乃是舊友門下,止不住哈哈大笑。
甘明哪敢多言,慢慢把赤籐棍束回腰內,又恭身問道:「老前輩怎會來此?莫非有什麼事情要辦不成,晚輩若能有效勞處,當萬死不辭。」
這甘明也太乖巧,明知泰山大會日期已近,鎮陽子來到這泰安府定必為了泰山大會之事,故意輕輕一提,要聽鎮陽子如何對答。
鎮陽子四下一顧,微笑道:「今日在路上不便多說,九月九日重陽節泰山大會,想令師盧老前輩必為光臨,屆時我們再細談吧。」
徐霜眉讓兩個小童跨上騾背,自己隨在身後。鎮陽子道了一聲「後會有期」,也就慢慢離去,瞬息失了蹤影。
此時后土僧銳氣早挫,金風禪師也是俯首長歎,甘明到底還是十五六歲少年,仍是興高采烈地道:「泰山大會崑崙門下一定是要到的了,到時候各派高手聚在一起,金師父,你可別忘記替我引見啊!」
金風禪師微微點首,眼看泰山在望,這才長歎一聲道:「不登泰山,那識泰山之高,老僧枉自學劍數十年,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后土僧怒目道:「師兄何必長人家志氣,減自己威風,崑崙後輩傲氣凌人,也難逃這江湖公道。」
金風禪師道:「師弟火氣還是恁地旺盛,這重陽節泰山大會,師弟可要小心在意,以免惹人恥笑。」
甘明趕快接話道:「碰到徐霜眉一打岔,耽誤我們時間不少,如今已近正午,我們還是快點趕路吧!」
那東嶽泰山,地處山東泰安城北,周圍一百六十餘里,高達四十餘里,山上峰巒重疊,名勝古跡甚多。泰山俠隱夏一尊,數代居住在日觀峰下的萬竹莊內,原為武當支脈,卻求曾出家為道,故獨立一門,江湖上俱稱為泰山派。
夏一尊年齡已過七十,收得有八個弟子,號稱泰山八龍,大弟子陳金龍,二弟子向立龍,三弟子黃飛龍,四弟子馮臥龍,五弟子劉天龍,六弟子趙潛龍,七弟子陳雲龍,關山門的弟子李騰龍。
金風禪師一行三人,剛一行抵泰山南天門下,只見門邊道觀內早已閃出兩人,全是武士裝束,為首一人年約四旬,身形瘦長,後一人年齡較輕,身材卻甚壯碩,望著甘明招呼道:
「這位小兄弟可是天台甘小俠?在下有禮了。」說時兩人一拱到地,禮數甚是周到。
甘明放眼一瞧,見說話之人甚是眼熟,卻想不起在何處見過,一面細細思索,一面也趕快還禮道:「在下正是甘明,兄台是那一位,恕在下眼拙……!」
後首之人哈哈一笑,接話道:「在下泰山馮臥龍,苗山碧雲莊上,曾與甘小俠一面之緣。」
那馮臥龍一提名號,甘明早記起在碧雲莊上,金葉丐曾替他引見江湖上許多成名的英雄,只是人數太多,無法一一記住,第二天又是倉卒離去,事隔一年,當然無法再想得起。
那馮臥龍卻不同了,那時甘明年僅十五歲,只是一個小童,卻是由金葉丐領來引見,更提起是天台盧大俠之後,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當下兩人見禮之後,更復替金風師兄弟介紹,那馮臥龍前面之人,乃是他的大師兄陳金龍。
泰山俠隱夏一尊為人精明仔細,江湖經驗老到,這泰山大會雖為調解方吳二家恩怨而起,卻在是非尚未了斷以前,難免方吳兩家各有友好,稍一話不投機,即能引起爭鬥,碧雲莊上華山,點蒼等派弟子,已與崑崙結下怨仇,所以特在南天門前,派下大弟子陳金龍為總知賓,迎接各派門下上山,分開住宿,以免再起爭端。
馮臥龍前曾到碧雲莊上壽,對吳氏昆仲友好已都熟悉,所以又命他協助陳金龍款接,以易辨明來客身份。
陳金龍與金風禪師等見禮之後。便笑說道:「鐵木大師已早抵泰山,彼本欲早就離去,卻吃敝家師苦苦相留,又道是泰山大會請柬,因不知禪師行蹤,未能送奉,然禪師恐亦能輾轉聽聞,屆時自會前來,想不到禪師等果然光降。使我泰山大會生色不少,鐵木大師已引頸相望,請即上山吧!」
陳金龍言語未畢,只見道角內早飛出一隻白鴿,逕往日觀峰下萬竹莊飛去。
金風禪師嘴上謙遜了幾句,當即由馮臥龍陪同,取道萬竹莊,沿途風景極好;山花滿地,古木參天,那萬壑松風,與飛瀑流泉,匯成一片清籟,令人流連賞玩不盡。
幾人腳下皆是極快,沒有一頓飯的時間,那萬竹莊早已在望,只見是樓閣行連,建築宏偉,更且房屋並不集在一處,依地勢而建,四下分散,佔地極廣。那正中黑漆大門邊早已站著一位老者,一見金風禪師等三人行近,迎面一揖到地。
金風禪師等也猜到那老者是誰,想不到他竟以一派之尊,對外人如此謙恭,確也是難得已極;當下顧不得其他,趕快恭身還禮。
馮臥龍也忙著替金風禪師等引見。原來「雲頂五行」派處四川之雲頂山,雖然為禪門弟子,卻是佛道兩參,而金風禪師又常在川邊一帶行走,進中原之機會極少,所以與泰山夏一尊還是相慕名未見面的朋友。
雙方作禮已畢,夏一尊才朗聲說道:「久慕禪師,行俠川邊,今日光臨草山,真乃蓬蓽增輝。」又回顧甘明道:「盧大俠與老朽乃屬至交,老朽已派人去天台邀請,想近日就會來此。」
當下一行數人,齊向莊內進去,那大廳前早奔出來一俗一僧。那俗家人是文武判李揚,那僧人卻正是鐵木大師,見面後少不得又要寒暄一陣。
此時已近八月底,那萬竹莊上也佈置得煥然一新,各處館會均派有專人負責料理,款待各派赴會英雄。
金風禪師等師兄弟久別重逢,自有一番親熱,那文武判李揚與甘明二人雖曾在碧雲莊上見過一面,而文武判與吳氏昆仲情逾骨肉。甘明奉盧吟楓之命,萬里迢迢下書苗山,李揚心中當有一股感激之情,此時二次相見,少不得也要談起碧雲莊被焚經過,以及奪命金環吳璞下落,吳戒惡在武當學藝情形。
到了九月初頭上,泰山俠隱夏一尊正在大廳上陪著幾位貴賓閒話,只見山腳下冉冉飛進一隻白鴿,略一盤旋,已停在夏一尊懷中,爪上縛著一塊紙片。
金風禪師等來時已見過白鴿傳書,心中正在胡亂猜測,山下不知來了何人?只見夏一尊已哈哈笑道:「華山、點蒼連袂而來,泰山上可要熱鬧了。」說時又命莊丁準備東齋房舍,招待華山、點蒼二派門下歇息。
原來前次在碧雲莊上,華山傷了裴敬亭,點蒼傷了柳復,兩派掌門人心中均對崑崙不滿,一接泰山大會請柬,早就躍躍而動,所以連袂赴會。
數日之後,各派高手紛紛雲集,內中有華山許伯陽,點蒼天虛子,各以掌門人身份,帶了門下弟子蒞會,其他有嘉興府金鈞陶春田,雲頂五行的金風禪師、鐵木大師、后土僧,火雷王孫天夷。過後幾日又到了王屋派掌門人靜虛上人率了門下弟子法空大師、性空大師等五六人。青城山元靈子,謝婉兒,夫婦合籍雙修,年齡已達百歲,看來童顏鶴髮,仍如青年人一樣。隨後又到了武當尚真人,領了白鶴俞一清、金風道人等前來,說是掌教真人臥雲道長因事稍有耽擱,一二日後即能趕到。
此時天下武林七大名派,業已到達了華山與王屋,點蒼,武當,再加上主人泰山,一共已到其五,看看離大會還有三天時間,而天台,崑崙兩派高手,尚還不見蹤影。
那文武判李揚心中最急,這泰山大會原是他請泰山夏一尊發起,專為調解方吳二家恩怨而設,然此時不但不見吳璞,吳戒惡等人,而且連個消息都聽不到。從武當諸人口中,只知吳戒惡已隨吳玉燕下山,計算時日亦應早已到達,深怕他姑侄二人,在途中發生其他變故。
甘明亦為鬧天宮盧吟楓發愁,彼深知乃師脾氣,怪性子一發,什麼事都會撂下不管,這泰山大會真估不透他會不會前來。
這萬竹莊上每日酒宴款待,葷素隔開,各自隨意取用。這日正是午飯剛罷,各派英雄均在廳內閒談,只見廳外泰山俠隱夏一尊,陪著兩位老者進內。
那甘明在席上看得真切,早就一個箭步來到那兩位老者身旁,雙膝一曲,拜將下去,嘴上稟道:「甘明參見師父,師叔。」
前面那位老者哈哈一笑,一手將甘明拉了起身。此時座中諸人紛紛起立,趨近問候,原來那兩位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鬧天宮盧吟楓與其師弟天台派掌門人普靈歸。
師兄弟二人與先來各派英雄略事寒暄,那泰山俠隱夏一尊暗中一拉文武判李揚,二人先行告退,到了後進密堂。
文武判李揚足智多謀,一見主人如此,料知其中必有原因,誰知一進密室,只見室內坐著偽正是奪命金環吳璞,與其妹峨嵋女俠吳玉燕,其侄吳戒惡三人。
李揚一見吳家人,喜從天降,少不得互道別後經過,談及吳璧喪命蓮池小閣之中,又免不了一番悲慼。
泰山俠隱候著李揚與吳璞等談話已過,才開言道:「崑崙門下諒在日內必會趕來,與吳兄等碰面恐有不便,故老朽意欲吳兄委曲三數日,等大會時刻一到,突於席中出現,一來免去事前糾紛,二來可使崑崙諸子猝不及防,李兄對老朽安排,高見如何?」
李揚當下略一思索,已連聲讚好道:「如此安排最妙,在下亦正因期前如何不生事故,想不出好主意來哩!」
泰山俠隱陪著小談一陣,即行告退。
原來吳玉燕與吳戒惡二人,下了武當返回碧雲莊之後,正擬趕赴天台,在路上巧遇著去天台下書的泰山門人,談起了吳璞已抵天台,所以姑侄二人中道轉赴,以致到會最遲。
吳戒惡又問起結義兄長甘明情形,李揚一一相告,戒惡堅欲李揚帶甘明前來一會,李揚無法推辭,只暗中告訴甘明,邀他到密室相見。
九月八日午後,崑崙派門人由鎮陽子率領前來赴會,弟子有瑤華仙子徐霜眉,方家姊弟,鎮陽子的徒弟霹靂手秦游,奔雷手秦觀,以及鎮陽子的徒弟元元道人等幾位,夏一尊親往迎候,暫在萬竹莊東北角上的養性軒,作為崑崙門人起居之地。
崑崙門下,前在碧雲莊上,與江湖上群雄都種下了敵意,惹起各派長老不滿,所以夏一尊特在東北角上單獨闢出一座房舍也是含著會期未至以前,暫時隔開,免生意外爭端,致使自己身為主人無法交代。
這一日晚上,各派英雄雲集,除了崑崙掌門赤陽子,武當掌門臥雲道長未到,以其師弟率領各自門下參加以外,其他均已到齊。那峨嵋派掌門人善持禪師,早已悟通佛理,除五蘊,清六根,不欲再歷紅塵,故已覆信拜謝,函中曾提及師叔靜因師太,尚有一點俗緣未了,屆時或能前來一遊等語。
靜因師太年逾百歲,論起輩份來崑崙,武當,華山等各大派掌門,尚比她矮了半輩,介與長友之間,四十歲上悟佛出家,即少在江湖行走,老年上僅收了兩個徒弟,即是峨嵋雙女呂曼音與吳玉燕二人。泰山大會能有靜因參加,夏一尊當然喜之不盡,特在日觀峰畔蓋了一間禪室,以為靜因師太打坐修禪之用,然大會之期已到,遲遲未見其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那甘明天性好動,暗中聞得李揚聽說吳戒惡已在密室居住,只等在大會上露面,甘明心中那裡還忍耐得住,每日偷偷溜到密室中與吳戒惡盤桓,討教武當、天台兩派秘技,相得甚樂。
這日晚餐過後,山上月色如水,甘明獨坐無聊,正欲專密室找吳戒惡閒談,商量明日大會之事,剛走出房門,抬頭一望,只見東北角上燈火通明,當下暗付道:「自己上泰山時間較早,也曾遍游這萬竹莊內外,這東北角上是養性軒,據說是專為泰山掌門夏一尊修身養性而設,除了一使喚小童以外,旁人不得入內,連日均是靜悄悄毫無聲響,今晚恁地燈火輝煌,人影搖晃,莫非是山上又來了什麼貴客,特別招待在養性軒內。」
甘明一面想著,一面信步就往東北角上行,剛到了角門不遠,只聽得那角門邊隱隱傳來了談話之聲,甘明心裡一動,趕快一矮身形,退到樹木背後。
那角門邊上似乎是兩個看管房舍的家丁,其中一人說道:「王四哥,聽說這崑崙派中高手不少,咱們陳七爺就是傷在一個崑崙後輩少年手上。」
另一個接著道:「崑崙與我泰山卻是無仇無怨,那少年是姊弟兩個,跟什麼吳家有仇,陳七爺不過是與吳家有交情,所以才把事體攪上身來了。這姊弟倆今兒晚上我都瞧見,倒長得文縐縐的,不像是有武功的樣子。」
甘明伏在暗處,聽得清清楚楚,暗付道:「原來崑崙門下已到,明天這泰山大會未知如何了結,我何不先把消息通知戒惡弟知。」當下再不停曾,靜悄悄又從原路退回,逕赴密室而去。」
吳戒惡一心學藝,原欲手刃父仇,此時上聽殺父仇人近在目前,忍不住頭髮上指,目眥盡裂,痛哭道:「不殺方家一雙狗男女。怎能慰吾父干九泉之下?」
此時吳璞早已歇息,吳玉燕尚未安寢,一聞房內動靜,便過來細問情由,得悉之下,不覺柳眉倒堅,怒氣橫生,恨聲道:「乘著泰山大會未開,不如去找方家狗男女,一拚生死,縱然泰山主人認為不當,我也顧不了這許多。」當下向甘明問清楚了地址,拉了吳戒惡,即欲起身。
甘明年齡雖輕,作事卻甚是周詳,阻攔道:「崑崙門下除了方氏姊弟外,還不知道來了些何人,恐怕還有長一輩的高手在內,九姑輕率而去,不要中了人家道兒,不但報不了仇,反要在江湖上丟臉。」
吳玉燕輕啐道:「難道眼睜睜就這樣罷了不成?」
甘明輕聲道:「不如讓我前去觀看動靜,就是與崑崙門下闖上了,他們也奈何我不得?
萬竹莊之內,人人可以閒蕩,九姑與吳戒惡可隨在後面,隨時應變。」
此時亥時已過,一彎上弦月已墜入山後,天空黑暗特甚,甘明的赤籐椅纏在腰間,首先開路,吳家姑侄相隨,直往東北角上撲去。
養性軒內一片寂靜,崑崙諸人亦早已歇息,甘明仗著身形靈巧,早就在房屋四周繞行一遍,卻只是怔怔地找不到一個下手處。正在遲疑不決,胡亂張望之際,猛覺得眼前一亮,一點寒星直撲面門而來。
甘明眼明手快,一伏身軀,右手向上一探,早將暗器接到手中,細細一瞧,卻是一塊碎銀子。
甘明心中一動,正欲順著來路躥過去,卻已見一條黑影在樹林中直躥起來,在樹梢尖上微一借力,早像大雕般二次騰空,向莊外落去。
甘明看在眼裡豈能輕易放過,身隨心動,跟著那條黑影直撲出去。那條黑影身手真快,等到甘明撲出莊外,那條黑影早已失了蹤跡,只聽得黑暗裡卻傳來女子聲音道:「來的可是天台後輩,念你師父盧老前輩與我崑崙尚有交情,所以引你出來,饒你一頓重責。」
甘明一聽語音是熟,忙問道:「對面可是瑤華仙子,在下甘明正有事請教。」話尚未竟,只見身後早趕了來吳玉燕與吳戒惡二人,齊聲怒叱道:「咱峨嵋吳玉燕在此,快將方家那對狗男女喚出來!」
對面那條黑影輕輕一笑,身形突露,恍若雁落平沙,早已亭亭玉立,站在當地,臉上微慍道:「欺到門上來了,咱崑崙門下亦不是好相與的人。」
甘明唯恐沒有找到方氏姊弟,反把事情弄僵,接口道:「不管你我之事,此乃為了方吳兩家恩怨,你我局外人何必插手其間。」
吳戒惡早已等得心焦如焚,哪裡還有閒心去尋口舌之勝,向著徐霜眉一瞪眼道:「姓徐的,你去告訴方家狗男女,說是少爺在日觀峰頂等他,要手刃殺父之仇,有種的趕快叫他們上來領死。」說時早將身形躥起,轉臉又對吳玉燕道:「姑姑,我們到日觀峰頂等他們,怕他們不來。」
吳玉燕一看這萬竹莊附近不是比武所在,勢必驚動旁人,那時反為不妙,當下道聲「好」字,早已身隨音起,兩條黑影直往日觀峰頂撲去。
徐霜眉出道以來,那裡受過旁人這份狂妄之氣,可是事不關己,人家是報仇而來,當下忍不住怒叱道:「狂小子,難道我崑崙門下還怕你不成,到峰頂上去等死吧!」說罷更不多言,身形一起,早由原路躥回養性軒內。
甘明一見雙方已將話點明,少時惡戰必起,自己豈能置身事外,當下不敢怠慢,雙足一點,身如大雕升空,展開「燕子三抄水」的功夫,幾次提步換氣,瞬刻之間也早撲到峰頂。
此時峰頂眉月早落,只留下繁星滿天,吳家姑侄早就盤膝打坐,各自按照本門心法,做起調氣養神功夫。那峰頂倒也開闊,足有一二十丈見寬的一塊空地,正好作為較武之用。
甘明繞著峰頂四圍,微一濟覽,只見峰下黑影一現,幾起幾落,已向峰頂躥來。
甘明看在眼內,那敢遲疑,趕緊低聲通知道:「九姑,戒惡,那方家姊弟來了。」
語聲未畢,吳戒惡早已長劍在手步身腰一扭,翻身躍起,其時山下黑影亦正巧撲到峰頂,兩下剛一對面,吳戒惡左手一領劍訣,右手長劍一吐,一招「毒龍出洞」,直向對方心窩刺去,嘴上大罵道:「姓方的,還我父親命來。」
吳戒惡身形雖疾,對方亦非弱者,一見長劍遞到,當下雙腳一錯,倒踹七星步,星移斗轉,一式「七星繞極」,輕輕將長劍避過,嘴上亦怒罵道:「碧雲莊上,饒你漏過,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你卻親自送上門來,到地下去找你家老賊吧!」說時手上更不放鬆,一招「龍跌九淵」,身形略一迴旋,手中劍直取吳戒惡的面目。
那場中與吳戒惡對上手的正是方龍竹,只見他崑崙劍法展開,果然奇妙非凡,在黑暗中猶如一團火雲,身劍合一,進退奇疾。
吳戒惡目投入武當門下以後,功力大進,已非昔比,此時知道遇著強敵,心中不敢稍存絲毫疏忽之念,按著董靈霄所授,把一路武當九宮連環劍法舞得風雨不透,腳踹八卦,劍走連環,招招不敢用老,式式以守為攻。
那邊廂吳玉燕一見乃侄已行出手,自己不敢落後,長劍一舉,早向來敵奔去。
方靈治早得徐霜眉告知,深怕吳玉燕黑暗中找錯了對頭,當下門戶一露,一式「金雞獨立」,長劍護身,朗聲道:「崑崙方靈潔在此,不要命的快上來。」
吳玉燕暴怒攻心,嘴上一語不發,暗中一提真氣,身形凌空騰起,欺著方靈潔「金雞獨立」,顧得了前面,卻顧不住空中襲擊,長劍迅刺,一招「餓鷹撲兔」,迎面刺下。
方靈潔自幼即得崑崙正傳,在那「七靈真訣」裡面,最長「龍形」秘功,善於以靜制動,克敵制先;此時眼見長劍刺面,卻仍橫劍不動,待吳玉燕劍尖遞近臉龐,這才猛然左手劍訣倒指,右手長劍向上一撩,一招「金雞護雛」,劍尖微微一顫,映出萬道金虹。
吳玉燕在半空借力用力,借勢用勢,本可輕易撤招,她卻仗著自身功力不凡,手上又是一口峨嵋奇珍,當下兩劍在空中一交,只聽得「噹」的一聲,兩人右手同感一陣酸麻,又怕自己手上兵刃有失,趕快收招退步。
方靈潔雙腳一錯,一招「蜻蜒戲水」,身形斜刺裡橫飛出去。吳玉燕藉著對方上擋之力,一個「猿猴翻斗」,身形在空中一翻,輕輕落在當地,兩人同時舉起手中兵刃,藉著殘星微光,細細一瞧,各自完整無缺,這才心頭一鬆,二次欺身進招,交起手來。
原來方靈潔手上乃是一口崑崙天龍寶劍,吳玉燕所持寒潭,更是峨嵋三口奇珍之一,兩人功夫又是悉敵,所以兩劍相交,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徐霜眉與小俠甘明二人,各自站在一方,一個是倒持長劍,一個是赤籐棍纏腰,四隻眼睛緊緊地盯著場內,只要一人稍有不利,即欲出手相助。
場中四個人,分作兩對兒廝拼,只見四支長劍舞起,放出銀花朵朵,寒光掠空,迅者電火,兩個是崑崙之後,另兩個是峨嵋與武當傳人,各自施展出本門秘傳,要在兵刃上分個勝敗死活。
自從子時開始,直戰了三個時辰,兀是勝負未分。那方龍竹與吳戒惡是手起劍落,愈戰愈勇,那方靈潔與吳玉燕是倏他身劍合一,拚命惡鬥;倏地身形一分,凝然苦思。這時已交卯正,天色早已大亮,一輪旭日從海面逐漸升起,彩霞萬道,隨著金波閃耀,蔚成奇觀。
峰頂金石交鳴之聲,早已驚動了萬竹莊上各派聚會英雄,剎那之間,均已齊集峰頂,正欲出言阻攔,卻見人從中穿出一位老者,手中持著匕首,點著自己心窩,放聲痛哭道:「這是我吳家父兄之仇,如有哪位前輩出手阻攔,我吳璞先死在峰頂。」
泰山俠隱夏一尊,身為主人,心中雖欲阻攔,卻因投鼠忌器,那吳璞凶狠狠持著匕首,只要自己身形一動,恐怕吳璞立即血灑當場。
崑崙鎮陽子,武當尚真人,各自為著本派聲威,誰也不肯叫本派門下先行住手,只是沉吟不語。
那場中四人,各自顧住廝拼,早忘身外一切,戰至緊張處,旁觀諸人均暗暗捏著一把汗,深知兩虎相拼,必有一傷,卻誰也無法出手阻止。
泰山大會本定於卯末辰初開始,看看時間已到,場中廝殺兀是未止,泰山俠隱夏一尊止不住急得團團亂轉,想不出一個主意。正在此時,卻見峰背嗖嗖躥來幾條身形。這幾條身形奇疾,夏一尊還未辨明來人身份,那幾人早已分向場中落去。
吳璞急得大叫道:「各位老前輩,在下含冤莫白,先兄死於小賊劍下,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想不到語聲未竟,只見一道黑光迎胸襲來。吳璞心中一悲,正要把匕首往自己胸窩裡制進,那道黑光說也奇怪,在吳璞手中一繞,早把雙手縛住,那匕首也「嗆啷」
一聲,落在腳前。
吳璞心中一震,低首一望,縛著手上卻是一串佛珠,只聽得耳旁有人低念道:「善哉,善哉,一因既起,萬果隨生,五蘊皆假,生死亦空。吳居士,你還認識老尼否?」
那語聲雖輕,卻如當頭棒喝,吳璞抬頭一望,不覺冉冉跪下身去,嘴上痛哭道:「老師太慈悲。」
場中四人正自惡戰未休,卻已見兩條身形分向中間落來,一個是袍袖一揮,另一個是拂塵一隔,早把場中四人擋在兩邊。場中四人定睛一瞧,各自向著來人奔去,伏拜在地,嘴上都是哭喊道:「師父,師父。」
原來先前躥來三條身形,正是峨嵋靜因師太,崑崙赤陽子,武當董靈霄,後面還跟來武當掌教臥雲道長,吳玉燕的師姊呂曼音等人。
泰山俠隱夏一尊一見惡鬥已止,峨嵋,崑崙,武當諸位掌教均已現身,當下略事寒暄,趕緊命門下就峰頂上擺開蒲團,邀請各瀕長老人坐,公斷方吳兩家恩怨。
只見上首正中一列,坐的是峨嵋靜因師太,青城山元靈子、謝婉兒夫婦,這三位數起來年齡最高,輩份也較稍為超出,依次左首是崑崙赤陽子、鎮陽子師兄弟,右首是武當臥雲道長、尚真人、董靈霄師兄弟。
東首一列是以華山許伯陽為首,依次是點蒼天虛子,嘉興金鉤陶春田,火雷王孫天夷,文武判李揚。
西首一列是以天台盧吟楓,普靈歸為首,依次是王屋靜虛上人,雲頂五行金風禪師、鐵木大師、后土僧,奪命金環吳璞。
主席是泰山俠隱夏一尊,坐在下首相陪,各派門下,一概不另設坐位,均侍立在乃師身後。
此時各派掌門人,均都沉吟不語,對方吳兩家恩怨,誰也不敢胡亂評定是非。
那方氏姊弟與吳玉燕、吳戒惡,俱都各自跪在乃師身前,痛哭流涕,各求其師作主。
吳璞臉上,顯露出一股悲憤之色,卻又夾雜著另一種淒慘笑容,暗忖道:「想我吳璞自追隨島主以來,出生入死經過多少難關險境,從未說過一個『不』字,想不到一言引起誤會,島主自刎而亡,我吳璞卻落了一個不忠不義罵名,這九天沉冤我能說與誰知。」
吳璞正想得怔怔出神,雙目中禁不住落下淚來,正想出言自辯,一明自己冤屈,墓地間卻聽一陣輕風過處,傳來了錚錚鏘鏘古箏之聲。
那箏聲雖輕,入耳卻是分明,只覺得一股淒涼哀愁,令人黯然神傷。那古箏彈得者斷若續,如訴如泣,悲痛之情,動人肺腑。
古箏聲一起,吳璞神色已是大變,直聽到那悲痛欲絕處,不覺慘然一笑道:「罷罷罷!
她都如此恨我,不明白我,我的這番冤枉有誰能相信?我還需要說給誰聽?」說時竟驀地身形一起,早已躥抵場中,手中長劍往頸下一橫,朗聲道:「這恩怨是非總由我兄弟一手而起,如今大哥已死,我也自刎於各位前輩眼前,從此是非已了………」
吳璞突然而發,場中雖有各派高手,卻仍不知如何處理,正一陣忙亂間,只見峰頂早又躥來三條身形,當前一個,手上叫化棒一揮,早向吳璞手中長劍拈去,嘴上大叫道:「吳二哥且休性急,你的冤枉有人替你辯白。」
吳璞不防有此一舉,手中長劍早已落在當地,放眼一望,只見上來的三人;頭一個乃是金葉丐,中間一位正是神手華陀侯仲永,後一位卻是嘉興銀鉤陶春圃。
金葉丐抱著叫化棒,雙手朝四週一拱,朗聲道:「這方吳二家恩怨,各位前輩在此,且聽神手華陀侯仲永一講當年經過。」
原來當年侯仲永曾在吳氏兄弟面前說過一席話,這席話又由吳氏口中傳到南海島主方繼祖的耳內,卻認為吳氏兄弟叛主,當下拔劍就砍,逼得吳氏兄弟動手自衛。」
侯仲永那番話說的是:「人死不可復生,方學土雖被夷十族,但忠名已傳萬代,求仁得仁;而南海島主以方氏僅餘遺孤,尚能遠走海外,保存方氏一脈,已算是天祐忠良。那燕王雖已篡奪天下,但究是朱氏親支,仍屬大明天下,興亡與異族不同。何況建文帝生死難明,太子蹤跡不知,如舉義師,奉誰為主;倘若奉方氏,豈不更與孝儒學士志節相違。」
侯仲永不但如此評論,後更勸言道:「民為本,社稷次之,君為輕。胡人竊據中土百年,生靈苦極,如今天下稍定,再舉兵也是又多一番殺戮,不如勸島主,或則海外稱孤,或則歸隱中上,再休以報仇為念,更不能再說是舉義師,因為師出無名,更是如同反叛。」
侯仲永一番話說完,在座諸人各自暗暗歎息。那中間座上的靜因師太,更自捻著佛珠,長誦佛號不止。
吳璞怔怔站在場中,數十年來恩怨是非,在他腦中反覆起伏,覺得光陰易過,人生無定,正欲慢慢走下峰去,卻只見峰後如飛跑來一人,滿頭白髮,手上抱著古箏,眼眶中滿是淚珠,卻望著吳璞淒然一笑,這正是笑中有淚,怕中有笑。
吳璞眼光一觸,禁不住額聲道:「綵鳳,你……」
綵鳳一抹淚痕,淒聲道:「這都是天……天命所定,非人力所能挽為。」
那邊廂方氏姊弟雖聽得侯仲永一番前因後果,卻仍自滿心悲憤,無法抑制。姊弟二人緩緩站起身來,齊步向著峰邊走去,望著天上白雲悠悠,海上波浪滔滔,暗念茫茫人世,何處是歸宿?心中愈想愈是悲痛,雙手一軟,那手中的天龍寶劍直向峰底墜去。
那峰底是一片飛瀑,泉聲喧耳,水珠四濺,方靈潔突然望著天龍劍向水底滑去,並無絲毫撿回之意,只覺得這人生無定,要那天龍劍又有何用?
方靈潔正望著飛爆出神,驀地間只見潭底飛出一條金龍,張牙舞爪,破空而去,那龍腹上踏著男女兩位長者,正向著自己微笑,那面目卻是極熟,卻記不起在何處見過?那金龍尾上更跨著一人,卻正是死在碧雲莊蓮雲水閣中的吳璧,神情頗為歡樂,剎那之間,那條金龍早載著三人,沒入白雲之中。
方氏姊弟正自大惑不解,回首一望,只見綵鳳、吳璞、吳玉燕、吳戒惡等早已跪在當地,耳上還傳來綵鳳呢哺聲道:「島主夫婦與吳大哥,在天上早已和好如初,想不到他們後代子孫在地上,卻還糾纏不清。」
方氏姊弟聽在耳內,心中恍然大悟趕緊撲拜下去,嘴上也喚著父親、母親不止。
此時剛交午正,紅日懸空高照,那日觀峰頂各派英雄好漢,俱都端正危坐,不出一言,偶爾傳來幾聲佛號,那正是靜因師太所念,只聽得是「善哉,善哉,幾回生,幾回死,生死悠悠無定止,了卻塵緣入禪門,一性如來體自同。」
這正是一言誤會,引起萬般因果,到頭來:是是非非皆是假,覺後空空無大千。這一部沉劍飛龍,費了四十萬言筆墨,也暫到此處告個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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