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孤燈。
胡歡獨坐燈下,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之感。
他自幼浪蕩江湖,走遍千山萬水,嘗盡人間辛酸,但卻從不覺得孤獨,因為他有朋友。
而現在,黃金尚未到手,似乎所有的人對他都變了樣兒,每個人都忘了他是浪子胡歡,而都把他當成了胡百萬。
他不禁有些懷疑,難道那批黃金的魔力真的如此之大?難道那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真的比友情還要重要?
窗外寒風頻吹,窗紙"波波"作響,胡歡的心猛地一陣刺痛。
每當想起玉流星,他的心就在刺痛。
兩人相交時日雖短,卻曾同生死共患難,這段交情就真的如此脆弱嗎?
他實在不相信玉流星是這種人,但轉眼已近二更,如非她已遠走高飛,葉曉嵐和秦官寶那邊怎麼會沒有一點動靜?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敲門。
胡歡精神一振,道:「什麼人?」
只聽門外一陣含含糊糊的聲音道:「胡大俠,我是賈六,我給您送飯來了。」
說話間,房門已被頂開,賈六提著飯盒,端著菜盤,咬著筷子,筷子兩端掛著兩隻酒壺,一點一點地橫著走了進來。
胡歡接過菜盤,強笑道:「這麼多東西,為什麼不多找個人幫忙?」
賈六將酒菜擺了一桌,小聲道:「潘老闆特別交代,今晚只准我一個人進出,其他人等不得在這條走廊上走動。」
胡歡道:「何必如此小題大作?潘老闆也未免太緊張了。」
賈六忙道:「今天晚上的確有點緊張,直到現在大堂裡的客人還沒散,趕都趕不走。潘老闆正在外邊發愁,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胡歡苦笑著取出一錠銀子,連同那兩壺酒一起塞在賈六手裡,道:「今天我不想喝酒,你拿去喝吧。」
賈六千恩萬謝地走了出去。
胡歡也的確有點餓了,端起碗來扒了幾口,忽然又放下,面對著滿桌的小菜,他又不禁想起了錦衣玉食的汪大小姐。
這些年來,他曾去過北京不下十次,可是他卻從未到過汪府,甚至連這種念頭都未曾動過。
當然他也沒有機會和汪大小姐見面,他只能從諸多傳說中來揣測她的容貌。
他為什麼不肯去見她?是自慚形穢,還是不想增加她的困擾?只怕連他自已都搞不清楚。
而這次,正是他一展抱負的大好時機,他卻糊里糊塗把唯一能夠抬高他身價的東西丟掉了,而且是被一個女人拐跑的。如果這件事傳到汪大小姐耳裡,她會怎麼想?
思忖間,房門又響了幾聲。
胡歡不耐道:「哪一個?」
房門一開,賈六又跑了進來。手上捧著個酒罈子,笑嘻嘻道:「潘老闆就知道您喝不慣那種酒,所以特別把他珍藏多年的一壇陳紹叫我送過來,請您嘗嘗看。」
胡歡皺眉道:「我今天不想喝酒。」
賈六望著那罈酒嚥了口唾沫,道:「胡大俠,我勸您還是把這壇留下吧,這種好酒可是千金難求啊!」
胡歡只好又賞了他一錠銀子。
賈六歡天喜地地走了,還輕手輕腳地替他把房門帶上。
胡歡重又拿起碗筷,誰知尚未沾唇,便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突然發現自已很在乎汪大小姐對他的看法。他可以承受任何人的責難,如果汪大小姐為了此事而看不起他,他寧願死。
想到死,他立刻拍開泥封,舉起了酒罈。
酒灌愁腸愁更愁,他忽然覺得更悲傷、更絕望。
於是他又舉起了酒罈。
就在這時,好像又有人在敲門。
胡歡放下酒罈,沒好氣地叫道:「誰?」
沒有人應聲,也不見人進來。
胡歡拉開房門,門外竟連個人影都沒有。
敲門的聲音仍在響個不停。
胡歡急忙把房門栓上,兩眼直直地瞪著那扇暗門,心開始猛跳。
那聲音稍許停了一會兒,又輕輕響了起來。
胡歡撲向床柱,迫不及待地將暗門啟開,只見一個臉色蒼白、頭髮蓬亂的女人垂首走了進來,正是他所企盼的玉流星。
玉流星不聲不響地站在暗門旁邊,愉偷地瞟著胡歡,彷彿做錯了事正在等待著他的責罵一般。
胡歡心裡雖然大喜若狂,表面卻裝得怒氣沖沖道:「你拐了我三百兩銀子,你還敢恍再去幾個人打打接應。」
胡歡忙道:「昨天曹大元和楚天風已折回去,並已通令日用會弟兄全力保護汪大小姐師徒,我想對我們多少有點幫助。」
金玉堂搖搖頭道:「沒有用。外面所需的不是他們,而是一個對各門各派都有影響力的人。」
胡歡道:「金兄是否打算自己趕去?」
金玉堂道:「不是我,是你。」
胡歡失聲道:「你有沒有搞錯!我有什麼影響力?」
金玉堂道:「你是目前武林中最有身價的人,只要你善加利用,保證各門各派都會對你唯命是從。」
胡歡道:「你的意思是想叫我以黃金為餌,策動其他門派跟我們合作?」
金玉堂道;"不錯。只要你能設法把後面神衛營的人馬阻住,盡快把申公泰引過江來,我們就有機會。」
胡歡道:「機會有多大?」
金玉堂道:「你能把他引多近,就有多大。」
胡歡猛地把頭一點,道:「好,我去!」
金玉堂道:「現在楊欣和孫不群正在等候,準備與各位同行。我已備了三匹馬,三位隨時都可以上路。」
葉曉嵐突然道:「一匹就夠了。」
秦官寶立刻喊道:「兩匹!」
葉曉嵐道:「咦,你瘋了!你二千八百兩銀子不要了?」
秦官寶笑嘻嘻地搖頭,不停地搖頭。
胡歡詫異道:「你們哪兒來的二千八百兩銀子?」
葉曉嵐道:「我身上有七百兩,翻一個身就是一千四,再翻一個身就是二千八,再翻一個身就是五千六,剛好每人二千八百兩,我的帳沒算錯吧?'胡歡寒著臉道:「你為什麼不再多翻一個身?每個人五千六百兩豈不是比二千八百兩更加過癮?」
葉曉嵐忙搖頭不迭道:「不成,不成!有道是知足者常樂。人不能太貪心,否則非出毛病不可。」
胡歡冷笑道:「你的腦筋好像還不太糊塗嘛?」
葉曉嵐道,"小弟的腦筋一向都很清醒,尤其算起銀子來,一兩都不會錯。」
金玉堂一旁笑道:「那麼葉公子想必也知道這一戰千載難逢,正是我輩揚名立功的大好時機,你輕易放過豈不可惜?」
葉曉嵐淡淡道:「我對生死榮辱看得都很淡,唯一的樂趣就是坐在賭桌上。只要一坐上去,任何事都可拋諸腦後。」
金玉堂道:「朋友呢?是否也都拋諸腦後?」
葉曉嵐道:「朋友當然例外,尤其像小胡兄這種朋友,我看得可比賭桌重要多了。」
金玉堂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不肯跟他一起去呢?」
葉曉嵐道:「誰說不肯?只要他一歪嘴,水裡火裡,我馬上跟他走!」
胡歡神色立刻緩和下來,二話不說,嘴巴一歪,轉身便走,把關在暗門外的玉流星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五匹健馬漏夜趕路,一口氣奔了四五十里。胡歡陡然勒韁駐馬,呆坐在雕鞍上。
直到此刻,他才想起了玉流星。
其他四騎也紛紛勒馬,遠遠回望著他。
距離他最近的"滴水不漏"楊欣匆匆轉回來,道:「胡老弟莫非有所發現?」
胡歡急忙搖首道:「沒有,我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忘了跟潘秋貴交代一聲。」
楊欣道;"那好辦,到了前面的鎮上,你寫張字條,我差人替你送回去。」
胡歡沉吟了一陣,道:「算了,由她去吧!」
說話間,其他三人也勒馬轉向。葉曉嵐一再追問事由,胡歡只是苦笑不語。
就在這時,胡歡座下的白馬忽然發出一聲長嘶。
楊、孫兩人不約而同地踩鐙翹首,企望遠方。
曙色蒼茫中,但見一條身影疾奔而至,瞬間已停在胡歡馬前。
胡歡歎道:「快腿陳平的腿,果然快得驚人!」
陳平呆望他半晌,方道:「原來是浪子胡歡。」
楊欣忙對胡歡笑道:「這匹白馬原本是金總管的坐騎,所以陳平才幾乎弄錯。」
胡歡聽得眉頭不禁一皺,過分禮遇,反而使他極不自在。
楊欣立刻接道:「金總管感念老弟對侯大少救助之德,無以為報,才以愛駒相贈,希望老弟萬勿推卻才好。」
胡歡一楞,道:「你們有沒有搞錯?我幾時救過你們侯大少?」
楊欣道:「當然不是你本人,而是你的朋友。如非他及時援手,侯大少和他身邊那幾個人,恐怕一個也休想活著回來。」
胡歡如墜五里煙中,道:「我的朋友哪一個有這麼大的本事?是誰?」
楊欣道:「大風堂少總舵主莊雲龍。」
胡歡失笑道:「楊兄真會開玩笑,莊雲龍跟我只見過一面,怎麼能算是我的朋友?」
楊欣道:「但他卻曾當場言明,他不顧身家性命出手搶救,全是看在你浪子胡歡的面子上。當時在場的不止侯大少一人,我想他們不可能全部聽錯。」
胡歡這次倒真的楞住了。
葉曉嵐忽然道:「也許莊雲龍是看在小胡兄那批黃金份上,先賣給他一個交情。」
秦官寶也立刻道:「也許莊雲龍看出胡叔叔將來一定是一代大俠,先攀好交情,等他接任了總舵主的寶座,好坐得穩一點。」
楊欣道:「這位小兄弟倒是很有眼光,跟我們金總管的看法不謀而合。」
快腿陳平也笑嘻嘻道:「對,我也曾經聽金總管說過,三五年之後,浪子胡歡必定是武林的領袖人物。」
胡歡聽得一陣耳紅心跳,急忙避開眾人目光,俯視著陳平,道:「你們侯大少的傷勢如何?」
陳平道:「聽說已經穩住了。」
孫不群突然道;"好,只要。回龍生肌散,傳到之前他還活著,就有救。」
「毒手郎中"口氣雖狂,卻絕對沒有人置疑,因為準都知道他的醫道高明,而且他的"回龍生肌散"也是武林外傷聖藥之一。
陳平看看天色,道:「各位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在下可要趕回去交差了。」
胡歡忙道:「且慢,且慢!你行色匆匆,想必隱藏著重大消息,可否洩漏一點出來聽聽?」
陳平道:「我這次出來是為了傳送傷藥,並非打探消息,不過你若一定想聽,我倒可以臨時湊一個給你。」
胡歡道:「你快湊,我在聽。」
陳平道:「你的死對頭就住在前面鎮上的招商客店,你最好小心一點。」
胡歡一呆,道:「你胡扯什麼!我哪裡來的死對頭?」
陳平道:「唐笠不是你的死對頭嗎?」
胡歡道:「唐四先生的手臂是你們侯爺砍掉的,他要恨,也應該恨你們侯府,與我浪子胡歡何干?」
陳平嘻嘻笑道;"我只負責給你消息,要抬貢,你不妨跟我們楊管事較量較量。"說完,身形一晃,人已遠去。
胡歡只得望著楊欣,道:「楊兄,依你看,唐四先生真的會把這筆帳記在我頭上嗎?」
楊欣笑道:「這個問題,恐伯只有唐四本人才能答覆你。」
胡歡眼光忽然落在孫不群的臉上,遲疑著道:「孫兄跟蜀中唐門可有什麼恩怨?」
孫不群回答得乾乾脆脆,道:「沒有,絕對沒有。」
楊欣截口道:「但他和'七步斷魂'唐老ど卻是名副其實的死對頭。」
孫不群冷冷道:「唐籍叛門已久,根本就算不得唐門中人,而且這些年來,慘道他殺害的唐門子弟已不下數十人。如果我能取他性命,我想唐門必定不會怪我,說不定反而會感激我。」
楊欣笑瞇瞇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問題是你有沒有信心把他幹掉?」
孫不群冷笑,卻避不作答。
胡歡急道:「孫兄這次門,帶了多少'回龍生肌散'?」
孫不群道:「不多,也不少,但你若想借送藥之名而接近唐笠,我勸你還是趕快打消這個念頭。」
胡歡道?"為什麼?」
孫不群道:「他夜闖侯府,一定是貪圖那批黃金,你這一去,豈非自投羅網?」
楊欣悠然道:「也許他的目的連人也包括在內。他可以去找申公泰,用那批黃金和浪子胡歡去換取唐籍的性命。」
胡歡道:「或許他挾持我,只是想逼侯府放孫兄出馬與唐籍決一死戰,因為唐四先生雖然號稱千手閻羅,卻絕非樂於手足相殘之輩。如果他借外人之手除掉那個叛徒,還有誰能比孫兄更理想呢?」
孫不群聽得霍然動容,回視著楊欣道:「你認為有此可能嗎?」
楊欣笑笑道:「這個問題,也只有唐四本人才能說出最正確的答案。」
孫不群沉吟著道:「我犧性一點藥粉倒無所謂,可是萬一胡老弟一去不返,我們怎麼向金總管交代?」
楊欣想了想,道:「不要緊,我們給他半個時辰的時間。如果到時候他不出來,我們馬上去救他。如今唐四重傷,那些唐門晚輩諒必不是你的對手,救他出險應該不是一件困難的事。」
孫不群點著頭,掏出一隻皮製的軟袋,毅然拋向胡歡懷裡。
黎明。
招商客店依然沉睡在朝霧中。
後院兩排廂房的八個房門只啟開了一間,靜靜的院落中只有一個少女在舞劍。
園裡已傳來雞鳴,廚下已冒起炊煙,那少女的劍勢已近尾聲。
伏在牆頭窺伺已久的胡歡,這才悄然翻落院牆,隨手拾起一塊小石子,輕輕向那少女的腳上扔去。
那少女一驚收劍,驀然回首,目光很快便停在胡歡臉上。
胡歡立刻認出她正是前夜在自己劍下餘生的那名唐門女弟子。
那少女似乎也還記得他,清麗的面龐頓時湧起一片驚愕的表情,兩腳就像釘在地上,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胡歡唯恐驚醒了眾人,一面以指封唇,一面連連向她揮手。
那少女遲疑半晌,才慢慢走過來,以劍護胸,聲音小得幾不可聞道,"是你?」
胡歡笑笑道:「是我。」
那少女道,"你……你來幹什麼?」
胡歡道:「我來看看四先生,不知他的傷勢怎麼樣了?」
那少女道:「我四叔很好,你趕快走吧!"一面說,一面還擔心地回首觀望。
胡歡卻不慌不忙道:「你是唐姑娘?」
那少女點頭,悄悄伸出了三個手指。
胡歡道:「梅,蘭,菊……你是唐盛菊?」
那少女又點點頭,粉頸低垂,把弄著衣角,輕輕道,"你來看我四叔,我很感激,你對我的好處,我會永遠記得……」
她突然抬起頭,繼續道:「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以後千萬不要再來這裡……找我,萬一被我兄弟們碰到,你會吃大虧的。」
胡歡聽得楞了半晌,方道:「多謝你的關心。我這次來,除了來看你,我還想見見令叔,有件事我想向他當面討教。'」
唐盛菊好像嚇了一跳,急形於色道:「你是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難道不知道我四叔有多恨你嗎?」
胡歡抬起手臂,原想拍拍她的肩膀,卻又急忙放下,只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你四叔不會為難我的。"說完,大步朝院中走去,高聲大喊道:「唐四先生住在哪間房裡?晚輩胡歡有事求見!」
唐盛菊臉色大變,突然牙齒一咬,疾若流星般撲向胡歡,挺劍直刺過去這時幾間房門轟然齊開,十幾名衣冠不整的唐門子弟紛紛衝入院中,將胡歡及唐盛菊團團圍在中間。
胡歡身形閃動,接連避過三劍,第四劍又已擦臂而過,同時一個香暖的嬌軀也整個貼在他身上。
只聽唐盛菊在他耳邊悄聲道:「快把我制住!」
胡歡卻一把將她推開,連同自己的劍也塞在她手上,高舉雙手道:「各位請看,我的劍已交給唐姑娘,我只想拜見唐四先生,絕無惡意。」
正在眾弟子難以定奪之際,窗裡已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道:「帶他進來!」
唐笠面容憔悴地躺在床上,兩眼半睜半閉地睥視著胡歡,道:「浪子胡歡,你倒也光棍,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你難道不怕來得去不得嗎?」
胡歡道:「晚輩深知四先生是明理之人,所以才敢前來求見。」
唐笠冷哼一聲,道:什麼事,說!」
胡歡道:「晚輩受人之托,特送上一些藥粉,但不知四先生合不合用?」
一旁有名弟子立刻喝道;"放肆!唐四先生醫道名滿天下,何需別人贈藥,另一名弟子一把將胡歡剛剛取出的藥袋奪過去,嗅了嗅,道:「這算什麼傷藥?裡面居然還擺了熊膽,好像還有龍腦,你說好笑不好笑?」
唐笠眼中忽然神光一閃,道;"回龍生肌散?」
胡歡道:「正是。」
唐笠道:「原來是毒手郎中差你來的。」
胡歡道:「孫不群本人不便出面,才托晚輩前來當面向四先生求教。」
唐笠皺眉道:「求教?」
胡歡道:「不錯,晚輩等即將與七步斷魂唐籍碰面,但不知四先生可有什麼指示?」
唐笠閉眼搖首道:「毒手郎中藝業雖有些火候,但比起我家那該死的老七來,恐怕還要差上一等,我勸他還是再多躲幾年吧。」
那名持藥弟子立即道:「而且這是我們蜀中唐門的家務事,我們無意假手他人,你最好教他少管閒事。」
唐笠忽然歎口氣,喚了聲:「盛傑!」
那名持藥弟子應道:「侄兒在。」
胡歡方知他竟是唐門第二代中最傑出的人物唐盛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唐盛傑也正在瞪著他,目光中充滿了仇恨之火。
只聽唐笠益發有氣無力道:「藥留下,人出去,我要跟浪子胡歡單獨談一談。」
唐盛傑只得將藥袋放在唐笠枕邊,帶著幾名弟兄悻悻地退了下去。
唐笠這才睜開眼,逼視著胡歡,道:「聽說你有一個朋友叫神手葉曉嵐,是不是?」
胡歡微微怔了一下,道:「是。」
唐笠道:「他既稱神手,手上的功夫想必不錯。」
胡歡想了想,道:「很不錯。」
唐笠簽道:「你能不能教他幫我辦件事?」
胡歡道:「當然可以。」
唐笠忽然用僅有的一隻手自枕下取出一個扁平的黑布包,布包裡包的竟是一隻又髒又舊的鹿皮手套。他拿起那隻手套,黯然道:「這是一隻與唐籍施放毒砂時所用的完全一樣的手套,幾乎連新舊都一樣。只要有人能夠把它悄悄換過來,唐籍就再也不會危害武林了。」
胡歡道:「四先生的意思可是想教葉曉嵐動手?」
唐笠吃力地點點頭。
胡歡道:「這件事太簡單了。葉曉嵐不僅神手無雙,且精通五鬼搬運之術,只要咒語一念,問題馬上解決。」
唐笠忙道:「千萬不可!申公泰身旁有個叫葛半仙的人,是奇門中頂尖高手,葉曉嵐想在他面前施法,等於自尋死路。」
胡歡道,"這就難了,此時此刻想接近唐籍,只怕不太容易。」
唐笠道:「不要緊,我可以等,總有一天他會鬆懈下來,到那個時候再動手也不遲。」
胡歡道:「可是有人卻已等不及了。」
唐笠道:「誰等不及,誰去想辦法,目前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胡歡只得告辭。
通過充滿敵意的院落,匆匆跨出後門。
唐盛菊早已捧劍候在門邊,就在他接劍那一瞬時,突然發覺掌心裡多了一件東西,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已被關在門外。
胡歡不禁怔了一下,攤開手掌一瞧,竟是一隻精巧的荷包,水藍色的緞面,上面繡了一朵盛開的黃菊,繡工精細,針針傳神。
荷包卻觸眼一片銀白,二十幾粒珍珠般的丹丸,散發出淡雅的清香。
胡歡拈起一粒,剛想嘗嘗是何藥物,面前已有人道:「胡老弟,嘗不得,一嘗就可能丟命。」
說話的正是"毒手郎中」孫不群。
胡歡這才發現四人早已站在對面的牆根下,慌忙將荷包藏進懷中,強笑道:「原來你們已經來了。」
葉曉嵐"嗤嗤"笑道:「那是什麼好東西?何不取出來給大家瞧瞧I胡歡立刻伸手入杯,取出的卻不是荷包,而是那隻鹿皮手套。
「毒手郎中」精神抖擻,一馬當先,唐笠的那隻鹿皮手套,彷彿給他帶來了無窮的希望。
而葉曉嵐卻無精打采走在中間,臉色陰沉,目光閃爍,好像隨時都在找機會逃走。
胡歡和秦官寶卻緊盯在他身後,不給他一絲機會。
一路上經常有侯府的人向楊欣傳報消息,幾乎都是有關侯大少的傷勢和回程路況等,至於汪大小姐和申公泰的行蹤卻一無所知,直到中午打尖的時候,才傳來申公泰已離開新安渡的消息。
胡歡聽得精神大振,一方面是由於有了正確的目標,另一方面起碼已經證實汪大小姐師徒還沒有落在申公泰手裡。
但坐在一旁的葉曉嵐卻更加食不下嚥,因為葛半仙的本事,他知道得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清楚,在他的心目中,這個人幾乎比申公泰更可怕。
就在這時,楊欣忽然放下酒杯,一本正經道:「胡老弟,你那張藏金圖,是否真的藏在玉流星的肚兜裡?」
胡歡"嗤"的一聲,剛剛入口的熱湯整個噴了出來,咳咳道:「你……你問這事幹嗎?」
楊欣擦擦臉,笑瞇瞇道:「這件事無論是真是假,江湖上知道的人好像已經不少,也難免會傳到申公泰的耳朵裡,你說是不是?」
胡歡點頭道:「有此可能。」
楊欣道:「我們有一個葉曉嵐,已拚命想搬他們的東西,他們有葛半仙在,會不想搬我們的東西嗎?」
胡歡道:「甭想。」
楊欣笑笑道:「你猜他們最想搬的,是我們的哪一樣東西?」
胡歡嘴角牽動了一下,秦官寶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好像玉流星的肚兜正藏在他懷裡一般。
楊欣道:「既然我們知道他們想搬的是什麼,何不請孫管事動動腦筋,在那件東酉上玩點花樣?」
胡歡道:「對,唐四先生能在手套裡下毒,我們為何不能在那件肚兜上動點手腳?」
一直未曾開口的葉曉嵐竟然接道:「當然可以。」
胡歡不禁嚇了一跳,道:「咦,你不是已被葛半仙嚇暈了嗎?怎麼忽然又甦醒過來了」
葉曉嵐笑嘻嘻道:「誰說我嚇暈了?我不過在想對付他的方法而已。」
胡歡道:「想到了嗎?」
葉曉嵐道;"當然想到了。只要孫兄能替我牽制葛半仙一下,我就有辦法把那隻手套換過來。」
孫不群立刻道:「你說,你要多少時間?」
葉曉嵐道:「你能給我多少時間?」
孫不群不慌不忙地倒了杯酒,緩緩地喝了下去,道:「夠不夠?」
葉曉嵐大喜道:「夠,太夠了!」
孫不群杯子一放,手掌已然伸出,幾乎伸到胡歡的鼻子上。
一行五騎在侯府門人的指引下,行迸更加快速,傍晚時分已到漢川對岸的一個小鎮。
五人進入侯府事先安排好的客店,沒過多久,酒宴便一開了上來,連接上了十幾道菜,道道都是江浙名味。
楊欣招來個一臉精明相的小二,含笑道:「夥計,差不多了,我們只有五個人,如何吃得下這許多菜?」
店小二笑呵呵道:「各位不必客氣,我們盛樓主得知各位要來,特從對岸帶來二十四道名菜,現在才不過上了一半,還早得很,請慢慢享用吧。」
五人一聽,不禁相顧駭然。
秦官寶緊張兮兮道:「胡叔叔,他們是錦衣第七樓的人。」
胡歡淡淡道:「哦。」
秦官寶道:「看樣子,我們好像掉在人家的陷講裡了。」
店小二立刻笑道:「這位小哥言重了。我們樓主誠心誠意為各位接風,怎能說是陷講呢?」
楊欣突然道:「這裡的陳掌櫃和幾名夥計呢?」
店小二"嗤嗤"笑道:「聽說是吃壞了肚子,現在都在裡面躺著休息。」
楊欣五人頓時停杯住筷,秦官寶急忙在茶中試毒,而孫不群卻拿起了酒壺,仔細察看了一遍,道:「沒問題,喝!"說著,替每人斟了一杯,自己領頭喝了下去。
胡歡也一飲而盡,道:「我想也不該有問題。他的目的是那批黃金,在完全絕望之前,他應該不會跟我翻臉才對。」
楊欣笑笑道:「而且有毒手郎中在座,使藥用毒均非智者所為。鐵掌無敵盛雲鵬是個老狐狸,想必不至於糊塗到如此地步。」
胡歡道:「問題是他遲遲不肯出面,躲在後面幹什麼?」
秦官寶突然悄悄道:「他在生氣。」
胡歡訝然道:「你怎麼知道他在生氣?」
秦官寶道:「我聽到他的心跳聲,二十八個人只有一個人坐著,那人一定是他。」
葉曉嵐忽道:「他坐在哪裡?」
秦官寶道:「就坐在後堂的正中央……」
語聲未了,但覺陰風掠面而過,葉曉嵐衣袖一抬,桌上已多了一疊銀票和一隻小小的扁圓紅瓷瓶。
葉曉嵐瞧著那疊銀票,歎了口氣,道:「有這許多銀票,何必還要黃金?這盛雲鵬也未免太想不開了。」
說話間,拿起了那隻小瓷瓶,剛想揭開瓶蓋,孫不群已喝聲道:「不要打開!那是苗疆的『一嗅神仙倒',只要嗅一下,便會沉睡六個時辰,冷水都潑不醒。」
話剛說完,一陣暢笑之聲已自後堂傳出,只見盛雲鵬在錦衣樓徒眾簇擁下闊步而出,直走到胡歡身旁,像老朋友般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道:「胡老弟,你這群朋友真厲害,老夫只有認栽!」
胡歡笑瞇瞇道:「金子也不想要了嗎?」
盛雲鵬哈哈一笑,道:「金子不能不要,朋友也不能不交。」一面說著,一面已坐在胡歡旁邊,不慌不忙地倒了杯酒,道:「來,我敬各位一杯!」
胡歡笑笑道:「如果樓主還想要金子,最好趕緊採取行動,再無謂地浪費時間,恐怕就來不及了。」
盛雲鵬道:「我這不是正在行動嗎?」
胡歡苦笑道:「想挾持我是沒有用的,要是有用,像日月會、大風堂、侯府以及蜀中唐門等門派早就動手,如何輪得到你們錦衣第七樓!」
盛雲鵬得意洋洋道:「每個人的福分不同,說不定別人千方百計得不到的東西,就會輕而易舉地落在我們手裡。」
胡歡歎道:「也說不定大好的機會,又輕而易舉地從你手裡溜走。」
盛雲鵬咳了咳,道:「什麼機會?」
胡歡道:「賺嫌金子的機會。」
盛雲鵬道:「怎麼賺?」
胡歡道:「難道你沒發覺其他幾個門派這幾天在幹什麼?」
盛雲鵬道:「你想讓我去找神衛營的人拚命?」
胡歡道:「想賺金子,就得拚命。」
盛雲鵬搖搖頭,道:「很抱歉,這種事我不能幹。上面給我的命令是抓人,不是殺人,我只要把你帶回去,就算大功告成。能不能賺到金子,那是另外一碼事,與我完全無關。」
胡歡淡淡地笑了笑,道:「你的想法倒也不錯,不過你們上面如果發現那批金子已被別人分走,你猜他們會怎麼樣?」
沒等盛雲鵬回答,楊欣便已唉聲歎氣道:「我想他們一定很生氣。」
葉曉嵐立刻接道:「可能氣得不得了。」
秦官寶也搶著道:「很可能會氣瘋。」
孫不群卻大搖其頭道:「我看不會。」
秦官寶詫異道:「為什麼?」
孫不群道;"因為你胡叔叔根本就沒空陪他回去。」
胡歡忙道:「對對對,我這兩天忙得很,實在抽不出時間來。」
盛雲鵬聽得氣極反笑道:「胡老弟也真會開玩笑,事到如今,陪不陪我回去還由得你作主嗎?」
胡歡道:「腿長在我身上,不由我作主,由誰作主?」
盛雲鵬獰笑道:「當然得由我作主。」說話間,身形一個倒翻,竟然帶著椅子翻出兩丈開外,手掌猛地一揮,道:「給我拿下!」
站在廳中的二十七名大漢卻動也沒動。
盛雲鵬怒喝道:「我叫你們拿人,你們聽到沒有?」
那二十七個人依然沒有動,也沒有人應聲。
盛雲鵬盛怒之下,朝距離他最近的那人一腳踢了過去。
那人吭也沒吭一聲便進挺挺地往前倒去,剛好撞在前面一人身上,前面那人又撞上了另一個人,只聽"砰砰"之聲不絕於耳,二十七人竟如骨牌般相繼倒了下去,個個沉睡如死,有的竟已開始發出均勻的鼾聲。
盛雲鵬這才想起那瓶『一嗅神仙倒』,只見那隻小瓷瓶仍舊放在桌上,卻不知何時瓶蓋已被人打開,毫無疑問,裡面的藥早已跑光。
五人也仍舊坐在那裡,每個人都在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每個人都是一臉得意的神色。
盛雲鵬長長歎了口氣,道:「毒手郎中」果然不凡,居然把解藥事先便已合在酒裡,實在令人佩服。」
孫不群道:「由此可見你並不糊塗,希望你也不要再做糊塗事,否則徒增傷亡,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說完,五人同時起身,朝外便走。
盛雲鵬突然道:「等一等。」
五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一聲不響地望著他。
盛雲鵬道:「你們是否打算過江?」
胡歡道:「不錯。」
盛雲鵬道:「浪子胡歡,你要特別當心。申公泰那批人剛剛過去不久,你可千萬不能死在他們手上,否則我就沒有翻本的機會了。」
胡歡道:「想翻本就馬上召集你的人馬跟過來,這已是最後的機會,但願你這次莫再錯過。」
說罷,五人相顧把頭一點。轉身大步而去。
夜,無星無月。
寬廣的莊院已被漫天大火映得一片通紅,莊院四周血跡斑斑,顯然在不久前曾有過一場血戰。
五人剛一下馬,已有人大喊道:「浪子胡歡來了!」
喊聲方住,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已奪門而出,竟是丐幫的簡長老。
胡歡訝然道:「長老不是要回開封嗎?怎麼會在這裡?」
簡長老攤手歎道:「我本來是要回總舵的,可是得知汪大小姐幾個徒弟身臨危難,我能不救嗎?」
胡歡大驚道;"結果怎麼樣?」
簡長老昂然道:「結果我們用四十一條人命,把申公泰嚇跑了。」
胡歡又是一驚,道:「四十一條人命?」
簡長老道:「不錯,我丐幫雖然沒有勝過他的刀,卻有他永遠也殺不完的頭。」
他緩緩道來,語調凜凜,聽得眾人個個熱血沸騰。
胡歡咬牙切齒道:「簡長老,你放心,這四十一條人命,我發誓會替你加倍討回來!」
簡長老凝視著他,道:「好,浪子胡歡,一切都看你的了。」
就在這時,門裡忽然傳出一陣輕輕的哭泣聲。
胡歡上前一看,赫然是杜雪兒,不禁心驚肉跳道:「杜姑娘,你怎麼了?」
杜雪兒掩面悲哭道:「我二師姐恐怕不行了。」
胡歡一顆心猛地往下一沉,道:「沈貞?」
杜雪兒點頭。
胡歡提起她的手臂,喝道:「走,帶我去看看!」
沈貞睜開無神的眼睛,勉強向胡歡擠出了一絲笑意。
房裡的光線很暗,空曠的房中只有一盞油燈,沈貞就躺在燈下,身上蓋了一件大紅的披風,但臉色看起來依然白得發青。
胡歡蹲在她身邊,輕輕道:「你覺得怎麼樣?」
沈貞垂淚道:「時間好像差不多了。」
站在一旁的李艷紅、孫秋月和杜雪兒不約而同地衝出房外,失聲痛哭起來。
胡歡掀開披風一角一看,眉頭不禁猛地一皺,但他隨即換了個笑臉,輕鬆道:「你窮緊張什麼?這點小傷,怎麼可能死人?」
沈貞歎了口氣,道:「師伯不必再安慰我,我知道我的傷勢是絕對沒救了。」
胡歡忙道:「你先不要洩氣,毒手郎中孫不群就在門外,我們何不請他瞧瞧再說?」說完,大步出房,剛想高聲大喊,手臂已被人拖住。
他這才發覺楊欣、孫不群、葉曉嵐和秦官寶都躲在暗處,每個人都垂著頭,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沒等胡歡開口,孫不群已愁眉苦臉道:「胡老弟,實在對不起,唐門之毒,十有八九我都能應付,唯有唐老ど的斷魂砂,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胡歡駭然道:「你說沈貞中的是斷魂砂?」
孫不群點頭、歎氣。
一旁的三女哭得愈加悲切。
胡歡心裡難過極了,但他還是走進房裡,神色自若地在沈貞旁邊坐下來。
沈貞又歎口了氣,道:「其實我一點都不怕死,我只是心裡還牽掛著一件事,好像有點死不瞑目的感覺。」
胡歡忙道:「什麼事?你說!」
沈貞道:「師伯,我現在已是快死的人了,你總可以放心告訴我那塊玉珮上刻的是什麼字了吧?」
她眼淚汪汪道來,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難以回絕,何況是一向心腸最軟的胡歡?
秦官寶突然"噓"了一聲,像老僧入定般在院中坐下來。
三女悲聲立止,回首楞楞地望著他。
楊欣、孫不群和葉曉嵐也一同屏住呼吸,目光東瞧西望,還以為又發生了什麼情況。
過了很久,秦官寶才慢慢坐起,一臉狐疑之色。
葉曉嵐走過去,悄聲道:「官寶,你聽到了什麼?」
秦官寶道:「奇怪,在這種時候,胡叔叔怎麼還有心情吟詩?」
李艷紅神色一動,道:「什麼詩?」
秦官寶抓著頭,道:「我也搞不清楚,好像又有什麼茶當酒,又有什麼窗前月的。」
李艷紅想了想,道:「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若有梅花便不同。」
秦官寶截口道:「對對對,就是這四句。」
李艷紅欣喜若狂道:「原來那塊玉珮上刻的是杜甫的《寒夜》詩,詩裡剛好嵌著師父的名字。」
秦官寶喃喃道;"想不到胡叔叔竟真的是南宮胡家的後人。」
這時,李艷紅忽然在孫不群面前跪了下來,哀聲道:「孫師伯,請你救救我師妹吧!她今年才十九歲,而且她一向最關心師父和胡師伯的事,如果現在死了,她一定死不瞑目。孫師伯,無論如何請你救救她吧!」
說話間,孫秋月和杜雪兒也已跪倒,連秦官寶也糊里糊塗跟著跪在地上,臉上那副企求之色,似乎比三女還來得急切。
孫不群長歎一聲,道:「如果我能救,早就救了,還要等你們來求我嗎?」
說著,挽起衣袖,揭開一層油紙,露出一截潰爛斑斑的肩膀,道:「你們看,這就是唐老ど的傑作。這片傷已跟了我十幾年,如果我能治,還會拖到今天嗎?」
李艷紅道;"可是孫師伯直到現在還活著。」
孫不群道:「你們有所不知,我這十幾年活得比死更痛苦。如非身受侯爺大恩未報,我早就自我解脫了。」
李艷紅道:「只要能讓她活著,再痛苦也沒關係。孫師伯,求求您,請您答應我們吧!」
那委婉的哀求聲,連一旁的楊欣和葉曉嵐都已感動,兩人目光也有了企求之色。
孫不群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只好從行囊中取出針包,直向房中走去。
燈火搖曳,人影晃動。
孫不群手中十二根金針,剎那間已剃下六針。就在他指按沈貞心窩,第七根即將刺下之際,金針忽然停在兩指之間。
除了緊閉雙眼的沈貞之外,幾乎每個人的目光都帶著迷惘的神色投在孫不群的臉上。
孫不群金針一收,逼視著胡歡道:「胡老弟,你方才可曾給她服過藥?」
胡歡不得不點頭。
孫不群道:「什麼藥?」
胡歡一聲不響地將唐盛菊給他的荷包遞過去,心裡卻直在打鼓。
孫不群取出一顆丹丸,嗅了嗅,舔了舔,又嚼了嚼,好像意猶末盡,又取出一顆投入口中,閉目調息片刻,突然興奮地跳起來,振臂大喊道:「我得救了!我的傷得救了!」
胡歡急忙問道:「沈貞的傷怎麼樣?」
孫不群笑呵呵道:「我的傷都有救了,她的傷還有什麼問題!」
此言一出,房裡所有的人個個笑口大開,倒把剛剛進來的簡長老嚇了一跳。
胡歡立即迎上去,道:「長老可有什麼吩咐?」
簡長老回手一指,道:「外面有個人要見你。」
胡歡一怔,道:「是准?」
簡長老道:「錦衣第七樓的。"笑裡藏刀"丁俊。這人詭詐得很,你可要多加小心。」
胡歡點點頭,回望了楊欣一眼,兩人急急奔了出去。
黑暗的院落中,果見一個身影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兩人走近一瞧,才認出竟是傍晚方才見過的那名店小二。
胡歡笑笑道:「原來你就是「笑裡藏刀」丁俊,真是失敬得很。」
丁俊笑嘻嘻道:「胡兄只管放心,在下對自己人是從來不藏刀的。」
胡歡道:「自己人?」
丁俊道:「不錯,我們樓主本想依胡兄之言跟過來,但卻意外地發現了申公泰那批人的行蹤。我們樓主已悄悄追了下去,特命在下趕來請示一聲,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
胡歡忙道:「不敢,請丁兄回去轉告盛樓主,請他設法把那批人盡量往南引……」
一旁的楊欣突然截口道,"最好在後天晚上能把他們引進神仙嶺附近的楊樹林。入林之後,自有侯府的人接應你們,以後的事就看我們的了。」
丁俊道:「後天晚上,神仙嶺,楊樹林。」
楊欣道:「不錯。」
胡歡忙道:「還有一件事務必上告盛樓主,教他千萬不可與那批人正面衝突,以免傷亡過重,到時候沒有人手搬黃金。」
丁俊哈哈大笑道:「浪子胡歡,我就是欣賞你這種凡事都為人著想的個性。等這件事完成之後,我會找你好好地喝幾杯。"說完,身形一晃,已躍出牆外。
胡歡想了想,忽然走到門口,悄悄叫了聲:「李姑娘!」
李艷紅悄悄地走過來,靜靜地望著胡歡,就好像正在欣賞一件寶物似的。
胡歡急忙往後縮了縮,道,"你師父呢?」
李艷紅道:「還在新安渡等我們。」
胡歡道:「你最好馬上趕回去,免得你師父牽掛。」
李艷紅遲疑道:「可是沈師妹怎麼辦?」
胡歡道:「如果你不怕單身趕路,你可以請你兩位師妹留下來照顧她。」
李艷紅含笑頷首道:「好,我準備一下,馬上啟程。」
她稍許沉吟了一下,悄聲道:「師伯可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師父?」
胡歡咳了咳,道:「請你告訴你師父和馬師伯,後天晚上務必要趕到神仙嶺西的楊樹林。一路上要特別當心,申公泰就走在你們前面。」
楊欣立刻接道:「還有一件事請你告訴汪大小姐,後天夜裡凡是進入楊樹林的人,最好是穿白色的衣服。」
李艷紅詫異道:「為什麼要穿白色的衣服?」
楊欣道:「後天是臘月十六,月亮正圓,楊樹林的樹幹和落葉原本就是灰白色,經月光一照,整座樹林會變得一片銀白,是以穿白色的衣服最容易藏身。」
胡歡失笑道:「楊兄,你有沒有搞錯?請你看看今晚的天氣,後天不下雨已經不錯了,哪裡還會有月亮?」
楊欣笑瞇瞇道:「你放心,後天子夜過後,月亮一定會出來。」
胡歡道:你怎麼知道的?」
楊欣道:「這是我們金總管推算的,金總管精通天文,他的推算絕對錯不了。」
臘月十六,神仙嶺,楊樹林。
子夜過後,林裡林外依然一片昏暗。
沒有月亮,只有風,寒風捲動枯葉,發出一波又一波的聲響。
胡歡躲在一顆高大的樹幹下,他入林已大半個時辰,已轉換過二十幾棵樹幹,至今仍一無所見,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自己一身雪白的衣裳。
他忍不住又開始咒罵金玉堂,每當轉換一棵樹幹,他就罵一次,前後已罵了不止二十八九次。
現在,他又打算轉到另一棵樹下,就在他剛想撲出之際,前面不遠的地方陡然傳來一聲慘叫,靜夜中聽來,顯得格外驚心。
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因為至少他知道那個地方有人,但當他趕到時,一切早已歸於沉寂,除了少許血腥氣味之外,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於是他又咒罵了金玉堂一遍。
突然,樹幹後面有個少女道:「您——是胡師伯?」
聲音雖然陌生,卻是汪大小姐徒弟的口吻。
胡歡大喜道:「你師父呢?」
那少女道:「還在前面。」
話沒說完,胡歡已躥到另一棵樹下。
幾乎同一時間,另一個身影也尾隨而至,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師伯,我是李艷紅。」
胡歡頓時鬆了口氣,急忙道:「李姑娘,快帶我去找你師父,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李艷紅「噓」的一聲,道:「師伯小心,那幾個硬點子可能都在附近。」
胡歡突然覺得一陣慚愧,他發覺自己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偉大,在這種逆境中,表現得反而沒有年輕女孩子們沉著。
同時他也不禁聯想起更年輕的秦官寶,他後悔當時沒有把他帶來,如果有他在場,又何必在乎有沒有月亮?
一想到秦官寶,胡歡立刻將耳朵緊緊貼在地上,結果耳朵雖沒有聽到什麼,眼睛卻意外發現一團黑影忽然自天而降。
他已無暇思索,陡地縱身拔劍,一腳蹬開李艷紅,使盡全力地一劍揮了出去。
慘叫聲中,那團黑影結結實實地摔在兩人原先站腳的地方,胡歡的身體也已連翻帶滾地栽了出去,只聽"咚"的一聲,腦袋竟剛好碰在一棵冷冰冰的樹幹上。
只痛得胡歡整個身子扭成一團,連眼淚鼻涕都淌下來。他雙手抱頭,心裡又在咒罵金玉堂,幾乎把所有惡毒的字眼全都罵光,而且他發誓明天非給那傢伙好看不可,只要他還能活到明天。
冷風頻吹,枯草輕拂著他的手臂,似慰問,似戲謔,又彷彿在提醒他,教他提高警覺。
他忽然鬆開抱頭的雙手,睜大眼睛,因為他發覺冷風中竟有一股淡雅的幽香。
眼前仍舊是一片昏暗,只隱隱感到有片灰白的東西正在眼前飄舞。他順手一撈,竟是一片長裙的裙角。
一定又是汪大小姐的徒弟。
他忍痛嘎聲道:「你師父呢?」
只聽一個又優雅又柔和的聲音輕輕道:「你是浪子胡歡,還是他的朋友?」
胡歡一怔,猛然抬首,凝視著一個朦朧身影,喃喃道:「你是汪大小姐……還是她的徒弟?」
其實他分明已知對方是汪大小姐,卻不知為何偏要多加上一句。
汪大小姐並沒有立即回答,過了許久才道:「想不到我們初見面,竟會在這種地方!」
胡歡苦笑道:「這也能算是見面嗎?」
汪大小姐又沉默了一會,道:「現在子時已過,也許月亮馬上就要出來了。」
胡歡恨恨道:「也許那傢伙叫我們等的不是月亮,而是明天早上的太陽。」
汪大小姐道:「你不要心急,我們可以慢慢等的,等到天亮也無所謂,反正時間拖得愈久,對我們愈有利。」
胡歡一怔,道:「為什麼?」
汪大小姐道:「因為我們還年輕,我們有耗下去的本錢,而他們卻沒有。」
胡歡歎道:「你比我有有耐性多了,難怪你能創出如此高明的槍法,又能教出這麼多高明的徒弟。」
汪大小姐即刻道:「我這點成就根本算不了什麼,倒是你能運用一張真假未辨的藏金圖,竟在短短幾天之內,將幾個彼此敵對多的門派結合在一起。僅僅這份機智,就不是一般人可以比得上的。」
胡歡聽得心裡開心得要命,嘴上卻淡淡道:「那也只不過是適逢機會罷了,根本不足為奇。」
汪大小姐道:「你也不必太謙虛。說實在的,我和我的徒弟們都對你佩服得不得了。」
胡歡笑笑道:「你的徒弟們佩服我,是因為她們想討你歡心,而你……」
一提到汪大小姐的徒弟,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急忙道:「你一共帶了幾個徒弟進來?」
汪大小姐道:「五個。」
胡歡道:「夠了!只要我一衝出去,你馬上叫她們跟上來。」
汪大小姐道:「你要幹什麼?」
胡歡道:「殺葛半仙和唐老ど。」
汪大上姐似乎被嚇呆了,久久沒有吭聲。
胡歡道:「你放心,這是我們早就做好的圈套,絕對不會出間題。」
汪大小姐道:「那麼我呢?」
胡歡道:「你得替我們擋住申公泰。記住,只能擋,可不能真的拚命。」
汪大小姐道:「為什麼不能拚命?」
胡歡道:「跟申公泰拚命是神刀侯老爺子的事,我們做晚輩的,怎麼可以搶了人家的光采?」
夜更深,風更冷。
胡歡坐在汪大小姐的身邊,聽她輕聲細語陳述著許多閨中趣事,幾乎忘了身在險境,當然也不會覺得寒冷。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邊忽然閃起一片亮光,剎那間林中變得一片銀白,十丈方圓清晰可見。
月亮終於出來了。
胡歡精神大振,目光立刻落在汪大小姐的臉上。
汪大小姐也正在望著他,端莊秀麗的臉龐帶著一抹紅暈,柔和的眼波猶如醉人的春風,使人當之欲醉。
胡歡的確有點醉了,不但心跳加快,而且頭腦一片昏沉。
汪大小姐詫異道:「你怎麼啦?」
胡歡晃了晃頭,回手將劍抓在手裡。
只聽遠處有人叫道:「唐老ど,我好像中了毒!」
那聲音顯然正是出自葛半仙之口。
胡歡喊了聲:「快!」瘋狂般的奔了出去。
汪大小姐師徒也分別從不同的方向衝出。
就在胡歡奔近葛半仙藏身之處時,唐籍陡然出現,正好攔住他的去路。
胡歡好像根本就不把他看在眼裡,筆直地向他撲去。
只見唐籍飛快地取出手套,熟練地套在手上,手套剛剛插入裝放毒砂的皮袋,整個人忽然僵住,滿臉俱是恐怖之色,剛想張口呼叫,胡歡的劍已插入他的心臟。
同時葛半仙也被李艷紅從樹幹後面推出來,仰天栽倒在地上,鮮血如箭般噴射出來,轉瞬間便已氣絕身亡。
而這時汪大小姐卻在連連後退,申公泰一把精鋼寶刀威猛絕倫,銳不可當,幾次都險些將她的無綏搶震得脫手帶出。
胡歡毫不顧慮地撲上去。
申公泰沒等他撲到,便捨棄汪大小姐,疾如閃電般向他攻來,好像對他比對汪大小姐更感興趣。
兩人揮刀舞劍,一閃而過,胡歡衝出很遠才停下腳步,只覺得大腿猛地一陣劇痛,一屁股坐在地上。
汪大小姐立刻飛奔過去,道:「你受傷了?」
胡歡"噢哼"一聲,雪白的褲管很快便已染紅。
汪大小姐把槍往地上一插,撕下一條裙擺,將他的大腿緊緊綁住。
只痛得胡歡咬牙例嘴,冷汗直流。
申公泰卻尖聲大笑道:「汪大丫頭!實在抱歉,你尋找多年的老公,只怕要報銷了。」
胡歡大怒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老子還活得好得很。」
還沒容他罵過癮,嘴巴已被汪大小姐摀住,他這才發現李艷紅等人都已趕了來,只好把滿肚子的髒話硬給嚥了回去。
申公泰又已尖叫道:「姓汪的丫頭!你是等我殺過去,還是乖乖過來跟我決一死戰?」
汪大小姐霍然站起,正想抓槍,卻已被人攔住,同時只覺得頭上一暗,一個瘦小老人已掠頂而過,輕飄飄地落在申公泰面前。
不必胡歡引見,汪大小姐已不難猜出那瘦小老人便是神刀侯義,那個阻止她抓槍的面帶微笑的中年人,必是神機妙算金玉堂無疑。
只聽神刀侯笑呵呵道:「要想決一死戰,侯某奉陪,不必欺負人家一個後生晚輩。」
申公泰獰笑道:「姓侯的,你終於露面了。」
神刀侯道:「你怕不怕?」
申公泰道:「我只怕你死得太慢。」
神刀侯道:「那是當然的。我敢跟你打賭,我一定會死在你後面,你相不相信?」
申公泰冷笑道:「當然不信……」
沒等他說完,神刀侯身形一晃,已"喇"的一刀劈了出去。
汪大小姐瞧得連連搖首道:「這位老人家倒也乾脆,說幹就幹。」
金玉堂道:「我家侯爺最多也只能打打前鋒,後面就要靠你汪大小姐了。」
汪大小姐微微怔了一下,道,"靠我?」
金玉堂道:「不錯,申公泰天生臂力驚人,刀路剛猛無比。我家侯爺刀法雖然精妙,卻因年老氣衰,已不耐久戰,只希望能在百招之內先消耗他一些氣力,或是拚個兩敗俱傷的局面,然後就得仰賴你那套神奇的槍法把他留下來了。」
汪大小姐道:「既然如此,我們何不現在就聯手將他除掉?」
金玉堂道:「千萬不可!如果不小心把他嚇跑,我們全部的計劃就通通付諸東流了。」
胡歡立刻接道:「所以你最好能夠把握時機接手,千萬不要被他跑掉。」
汪大小姐默默地望著胡歡,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
胡歡想了想,道:「盡可能不要跟他的刀接觸,他那口刀的力道實在大得出奇。」
汪大小姐道:「你放心,我早有準備。」
胡歡忽然歎了口氣,道:「如果我的劍再重一點,方才也就不會受傷了。」
金玉堂道:「等你的傷復原之後,我替你選一把劍,跟當年胡大俠所使用的同樣重量的劍。」
胡歡搖首道:「不必了,我已經決定今後不再用劍。」
汪大小姐急道:「你不用劍用什麼?」
胡歡道:「我用鐵拐。你們以後不要再叫我浪子胡歡,叫我鐵拐胡歡就成了。」
汪大小姐師徒聽得都很難過,金玉堂卻依舊笑容滿面道:「胡老弟,別灰心,像你這點傷,瘸不了人的。等毒手郎中回來,不必用手,用腳都能把你這點傷治好。」
一旁的李艷紅突然"嗤嗤"一笑,道:「那多臭!」
汪大小姐回首瞪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就在這時,場中的戰情已起了變化。
只見兩柄名冠天下的寶刀已然架在一起,神刀侯矮小的身子幾乎整個靠在申公泰寬闊的胸膛上。
申公泰的刀鋒在下,正在一分一分地往上捺,而神刀侯的刀卻拚命地朝下壓,全身的力氣全集中在手臂上。
突然間,神刀侯刀鋒一反,暴喝聲中,申公泰龐大的身軀當場栽倒在地,胸前被劃了一道長長的血溝。
神刀侯的刀已被震飛,身子也借力倒翻回來。
金玉堂已然一衝而上,剛好將神刀侯托住。兩人踉蹌連退幾步,一起摔倒在距離胡歡不遠的地方。
胡歡連滾帶爬地趕過去一瞧,只見神刀侯胸膛間已血肉模糊,急忙叫道:「趕快封住他的穴道!」
神刀侯搖首道:「不用了。只希望汪大小姐快一點解決他,我實在不想死在他前面。」
這時汪大小姐早已衝出,同時申公泰也一躍而起,將腰帶解下,飛快地纏住胸部,不待汪大小姐衝到,便已揮刀迎了上來,舉動之剿悍,簡直懾人心魄。
轉眼十幾回合過去,申公泰的刀勢依然凌厲如故,而汪大小姐的槍法卻愈來愈遲緩,就在第二十招上,手中的槍終於被鋼刀震得脫手飛出。
胡歡大吃一驚,正想喚人接應,另一桿槍已落在她手上。
誰知沒過幾招,第二桿槍也被震飛,而第三桿槍又已適時飛到。如此週而復始,幾乎每三五招就換一次槍。申公泰攻勢強厲,一時卻也奈何她不得。
金玉堂忽然道:「如果每一刀都砍在空槍上,是不是一件很累的事?」
神刀侯歎道:「我當初為何沒想到這一招?。
胡歡忽然明白換搶竟是為了破解申公泰的刀法,他這才鬆了口氣,提在胸口的心也總算放下來。
汪大小姐滿場遊走,連連換槍,時間一久,申公泰的招勢終於漸漸緩慢下來,力道也顯然減弱了不少。
突然間,又是一桿槍疾射而至。
汪大小姐槍一沾手,便己刺了出去,連槍身都沒轉一下,因為這桿槍根本就是倒射過來的。
當申公泰發覺上當時,槍尖已刺進他的小腹。他急忙扔刀抓槍,雙手合力將槍桿握住,獰視著汪大小姐香汗淋漓的臉孔,厲聲喝道:「說1這一招是誰教你的?」
汪大小姐理也不理他,只拚力想把槍尖再刺進幾分。
金玉堂卻已長身而起,道:「申公泰,你太沒有知人之明了,你為何不問問無綏槍是誰教她的?」
申公泰狠狠地瞪著他,道:「你是誰?」
金玉堂道:「在下便是人稱神機妙算的金玉堂。」
申公泰咬牙切齒道:「好,好,你自己趕來送死,那是再好不過了。」
金玉堂淡淡道:「在下不是趕來送死的,是來給你報信的。」
申公泰道:「什麼信?說!」
金玉堂道:「這次你帶出來的三十二名高手以及八十四名侍衛已全部殲滅,所以依在下之見,你還是趕緊死掉算了。你的心腹都已死光,你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何必再拖延時間?」
申公泰厲聲道:「你胡說!憑你們侯府這點實力,豈是我神衛營的敵手?」
金玉堂悠悠道:「申公泰,你的算盤打得太如意了。你當如今武林還跟過去一樣,任你個別宰割嗎?老實告訴你,那種時代已經過去了。你現在不妨睜大眼睛看一看,站在你四周的都是什麼人?」
也不知什麼時候,日月會的曹大元、楚天風、丐幫的簡長老、大風堂的莊雲龍、錦衣樓的盛雲鵬等人都已趕到,每個人都在凝視著場中的情況。
申公泰忽然昂首大笑,笑聲中充滿了悲忿和絕望。
就在笑聲截止的一剎那,陡聞胡歡嘶喊道:「當心他的左手!」
汪大小姐還沒搞懂是怎麼回事,申公泰鷹爪般的左掌已朝她臉上抓來。
就在這時,只見紅光一閃,一柄紅衣短刀擦過汪大小姐的粉頰,斜斜地刺進了申公泰的心臟,申公泰伸出的五隻漆黑的利指,剛好停在汪大小姐的面前。
寒風頻吹,刀衣飄飄。
血紅的刀衣不斷輕拂著汪大小姐蒼白的臉,她的人已整個癱軟。
轟然一聲,申公泰終於倒了下去,汪大小姐也跟著跌坐在地上。
樹枝輕搖,玉流星飄然而下,走到申公泰跟前,拔出短刀,在鞋底上抹了抹,反手還進刀鞘。I
胡歡大聲道:「玉流星,幹得好!」
玉流星吭也沒吭一聲,只似怒若怨地瞪視著他。
汪大小姐在李艷紅等弟子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回來,走到一半,忽然回首道:「玉流星,謝謝你救了我。」
玉流星冷冷道:「你不必謝我,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救人的。」
汪大小姐歎了口氣,在這種情況下,她除了歎氣之外,還能幹什麼?」
神刀侯的臉色更蒼白,氣息更微弱,身邊的血液早就已經凝固,而這時,他卻突然睜開眼,凝視著胡歡,道:「浪子胡歡,那張圖,你準備怎麼處理?」
胡歡道:「我本來想用那些金子蓋一座比侯府還大的莊院,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可是我看了侯老爺子這種捨身取義、為武林造福的作為,我忽然覺得過那種日子太沒有意義了。
我想來想去,還莫如把它交給日月會用在反清復明的大業上比較理想,不知侯老爺子意下如何?」
神刀侯眼中有了淚光,點頭道:「好,浪子胡歡,我沒看錯你。」
他喘了口氣,又道:「玉堂呢?」
金玉堂忙道:「屬下在此。」
神刀侯道:「替我看看那傢伙死了沒有?」
金玉堂道:「早就去見閻王了。」
「我也該走了。"神刀侯吐了口氣,道:「請你轉告傳宗,叫他善待家人,善待所屬,更要善待朋友。一個人沒有朋友就像樹沒有根一樣,大風一吹,就會倒下去的,就跟我……
神刀侯義一樣。」
話剛說完,氣息已絕。
胡歡淚如泉湧般的淌下來,跟當初關大俠死時的心境全然不同,他唯一感到的,就是一種痛失良友般的悲傷。
也不知了過多久,他猛地抬起頭,望著楚天風道:「我請你來,只想問你一件事。」
楚天風道:「什麼事?你說!」
胡歡道:「你認為日月會中哪一位最值得信賴?」
楚天風道:「曹大元。」
胡歡立刻割開已被鮮血染紅的褲管,解下綁在腿上已被鮮血染紅的手帕,從手帕中取出血淋淋的藏金圖,雙手遞到曹大元手上,道:「曹大哥,反清復明不能只靠你日月會。就以這次對抗神衛營這批人來說,如非侯府、丐幫、大風堂、錦衣樓、蜀中唐門以及你們日月會的同心協力,誰也不敢說今日躺下的是哪一些人。這批藏金是先人留下來的,我現在交給你,一切你就看著辦吧!」
曹大元道;"胡老弟,你放心,這批金子不屬於任何人,而是屬於參於反清復明人士所共有。只要我把這批金子尋到,我必會召集在場的每個門派共商支配之策,你看怎麼樣?」
胡歡道:「好,但願你言而有信,切莫為了一己之私再度引起武林紛爭。」
說話間,侯府子弟已取來擔架,將神刀侯的屍體和負傷的胡歡抬了起來。
就在眾人紛紛讓路之際,陡聞玉流星大聲喊道:「浪子胡歡,你騙我!」
在場所有的人全都楞住,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瞪著她。
玉流星理直氣壯道:「你說,你答應我那三成在哪裡?」
胡歡趴在擔架上,愁眉苦臉道:「你不是已經拿走了嗎?……那三百兩銀子。」
玉流星尖叫道,"我不要銀子,我要金子!」
胡歡唉聲歎氣道:「玉流星,你要搞清楚,那批金子不是我的,縱然找到,我也無權給你。」
玉流星竟然扭動著身子,大哭起來道:「我不管,我不管!」
胡歡望著旁邊的曹大元,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曹大元立刻道:「玉流星,你今後已是人人敬仰的除奸大英雄,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麼?」
玉流星邊哭邊道:「我不要做英雄,我要金子!」
眾人聽得個個搖頭歎息不已。
金玉堂也不禁歎了口氣,道:「不要管她;誰勸也勸不好的。我們還是走吧,替浪子胡歡治傷要緊。」
胡歡的擔架終於在眾人簇擁之下緩緩朝林外走去,而胡歡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悲哭中的玉流星身上。
月色淒迷,夜風更厲,玉流星的哭聲也更加淒切。
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在哭金子,還是哭人,還是哭她自己飄零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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