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臥龍生
青青暗中提聚真氣,凝立不動,使心情完全平復下來,才緩緩說道:「晚進鄧青青,履約而來。」
她的聲音很低,但靜夜之中,仍然可聞得隱隱的回聲,廳中竟然無人。
青青的心頭震動了一下,一種莫名的驚恐,油然而生。
難道這真的是一個陷阱?
她摸出了聯絡的旗花。
但她在施放前的一剎間,突然停了下來。
這只是一間充滿著恐怖氣氛的空廳,沒有現身的敵人,也沒有恐怖形物出現,一旦召來了劍東,豈不留人笑柄。
「青兒,可有什麼發現?」
是鄧飛龍的聲音。
父女情深,鄧飛龍終於悄然追了進來。
搖搖頭,青青歉息一聲,道:「很奇怪,這裡似乎是已經沒有人了。」
鄧飛龍緩步行入廳中,運足目力,回顧了一眼,也不禁泛起一股微微的寒意。
兩具棺木,使這間廣敞的大廳,生出一種詭異的恐怖。
「也許,他們已經撤離了所有的人,這是個詭異的劍派,一切行事的法則,似乎都出於常情之外。」
以鄧飛龍豐富的江湖閱歷,也無法斷言今夜的情勢變化。
「老前輩說得不錯,這一座神劍東莊,確已經人去樓空。」
李劍東的長劍已經出鞘,護住前胸,緩步行入廳中。
「我已經查過兩重廳院,沒有任何的阻攔,也沒有看到一個人?」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騙我?」
鄧飛龍輕輕歎息一聲,道:「青青,也許,這不是她的本意,她只是一個使者。」
劍東的目光,凝注在兩具棺木上,手中的長劍,已領起劍訣,隨時可發出快速的一擊。
「老前輩,所有的人,都已離去,為什麼留下來這兩具棺木?」
鄧飛龍一拉青青,突然退出了一丈多遠,道:「如非經賢侄提醒,老夫可能已入陷阱之中。」
「爹,你是說,那兩具棺木?」
鄧飛龍道:「青青,這個門戶,對敵人很凶殘,對自己人也很冷酷,哪裡還會想到照顧死人……」
青青道:「棺木中如非裝的死人,還能裝些什麼?」
鄧飛龍心中忽然一動,道:「李賢侄走!」
一拉青青,轉身而去。
三個人越屋而出,剛離莊院,四周已閃起了一道火舌。
火光竄行極快,似乎是早已在四周佈置好的一道藥線。
幾乎在同一時刻,火光大起,四周同時燃燒起來。
這莊院的四周,好像早已埋下了桐油,火苗一起,立刻不堪收拾。
可怖的是,火勢先由四周竄起,一下子封鎖了八面出路,由外面向裡延燒。
這座雄偉的莊院,在建築之時,似是也埋下了助燃之物,燒得快速至極。
整座的莊院,霎時變成一片火海。
只要再晚片刻時光,三人勢必要葬身火窟。
鄧飛龍輕輕歎息一聲,道:「好厲害的大火。」
青青黯然一歎,道:「爹,我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為了不願留下一點點的痕跡,這熊熊之火,燒去了這座莊院,也燒去了所有的蛛絲馬跡。」
青青道:「可是,他們已洩漏了劍尊谷的所在,這把火,沒辦法燒到邛崍山中。」
李劍東道:「也許,他們正希望我們找到邛崍山劍尊谷去。」
鄧飛龍苦笑一下,道:「燒去了神劍東莊,卻留下了重重疑雲,劍尊谷就算刀山油鍋,咱們也不得不自投羅網了。」
李劍東道:「老前輩,但他們也留給了咱們很多準備的時間。」
鄧飛龍苦笑一下,道:「劍東,老朽在江湖上闖蕩了數十年,自信江湖上這份閱歷、經驗、不會輸人,但老朽就想不出,他們這個行動究竟用心何在?」
劍東道:「是啊!他們可以不用燒去這座莊院的……」
青青接道:「爹,他們難道只是想把我燒死。」
「不是,我查看過了這座莊院的四周,這把火不是人放的。」
劍東道:「靈芝,你怎麼來了?」
暗影中,緩步行出來一身黑衣的靈芝。
「不是人放的火?怎麼會燃燒起來。」
青青訝然望著靈芝。
靈芝輕輕吁一口氣,道:「這件事並不太難,他們用的火棒,在預定的時間內,燃起了火藥引線,就可以燃燒起來,我藏在附近一株大樹之上,看得很清楚,火勢燃起,沒有見一個人離開這座莊院。」
「什麼叫火棒?」
青青雖然聰明,但她究竟是初出茅廬,對江湖上的事物,所知有限。
「那是一件很簡單的技巧,一根香,插在預先埋好引線處,用香的長度,就可以預定出它燃燒的時間。」
靈芝拂一下夜風吹飄起的鬢髮,緩緩接道:「青青姑娘,你在莊院中可曾看到了可疑的事物?」
青青道:「除了兩具棺木之外,別無所見。」
靈芝沉吟了一下,道:「姑娘可曾揭棺查看過?」
「沒有,大廳寬敞,只有兩具棺木……」
鄧飛龍接道:「老朽也有一種身入陷阱的感覺,急於退出莊院,匆忙中也忽略了揭棺查看一下。」
青青望著靈芝,有些黯然地說道:「我希望能從她的言談中,多瞭解一些,為什麼?母子和母女之間,會有如此隔閡,如此的恩怨糾纏。」
她目光中滿是幽怨,掃掠了站在身旁的父親一眼。
青青很明顯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不但使鄧飛龍心頭震動了一下,連劍東和靈芝也有些出乎意外。
靈芝望了呆在一邊的鄧飛龍一眼,緩緩說道:「青青姑娘,我們心中也有著同樣的焦慮和懷疑,希望證實一下那位金衣人的身份。」
青青道:「她是秀哥哥的母親?」
「沒有辦法肯定。」
「為什麼?你們難道都不能分辨真假?」
青青似乎是已下了決心,一定要把事情求證明白。
靈芝是最好求證對象,
「就音容笑貌上看去,她像極照顧我們誼屬師母的嫂夫人,但中間卻又有很多使人無法想得通的疑雲破綻,青青姑娘,我們和你一樣的焦急,希望能查出真相!」
青青接道:「她原本答應我,要告訴我內情的,想不到忽然會變了卦。」
「青青姑娘,變卦的不一定是她,雖然,她在神劍東莊出現的身份很高,但她也只是一個受人遣差的使者身份。」
青青突然轉過臉去,兩道炯炯的目光,盯注在鄧飛龍的身上,道:「爹,那個穿著銀衣的女子,是不是生我、養我的母親?」
「孩子,為父的只能說,她長得很像!」
「爹,難道,你真的連娘也認不出來?告訴我,她究竟是不是我娘?」
鄧飛龍拂髯一歎,道:「孩子,為父真的無法肯定……」
「我不信,爹,你究竟有什麼苦衷,不肯告訴我。」
靈芝輕輕吁一口氣,道:「青青姑娘,令尊說的是實,別說令尊無法肯定,以我和李夫人的接近,也一樣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李夫人。青青姑娘,我們相處十餘年,而且都是女人,相處的記憶,比令尊深刻得何止十倍,目下情勢詭異,看樣子,如不能深追下去,是很難瞭解真相了。」
青青望了父親一眼,欲言又止。
她看出了年邁的老父,臉上的沉痛神色,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也不忍再追問下去。
靜室中一燈熒熒,李秀伸動一下雙臂,緩緩坐起身子。
轉眼望去,只見青青一手支頭,對燈而坐,柳眉愁鎖,呆望著燭火出神,心事的沉重,竟然連李秀坐起身子,也不知道。
「青青,什麼時光了?」
「你怎麼可以坐起來了,快躺下去。」
青青快步行了過來,強行扶李秀躺了下去。
李秀笑笑,道:「見過她了?」
青青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去見黃金夫人?」
李秀道:「我傷得的確很重,但還未昏迷過去……」
「可是你回來,吐了好多血,而且……」
李秀輕輕歎息一聲,道:「我是暈過去一下,但很快就醒過來了,我知道你在哭,也知道大家都在為我著急,可是我不能說話,我必須用一口真氣,護在心脈。」
青青道:「我爹說,你在七日內,不能下床走動,也不能耗神說話,好好地休息吧!我坐在這裡陪你,來日方長,我……」
「青青,不要太擔心我的傷勢,我會很珍惜自己,我不是有意的欺騙你們,而是,我不能肯定自己練成了這門功夫……」
青青訝然說道:「什麼功夫?」
「一種自療傷勢的神功……」
青青奇道:「你……」
李秀接道:「事實上,我已經大部復元了。」
青青道:「那是什麼武功啊?」
李秀道:「九轉神功,這是和李家九大劍式調和的一種氣功,在練劍時,同時增進功力,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已經練成了九轉神功。」
青青道:「真的?」
李秀點點頭,道:「真的,可以放心和我談談吧!」
「唉!其實,告訴你也沒有用。」
「怎麼?你沒有見到黃金夫人?」
「沒有,而且,神劍東莊也完全被大火燒去,大火突然而起,四面八方都被火勢封死,我和爹,早退出一步,否則,只怕見不到你了。」
李秀道:「那是說,他們早有準備了?」
青青道:「對!整個的神劍東莊,都隱藏著助火之物,火勢一起,立刻成了一片火海。」
「神劍東莊的人呢?」
「他們似是早已經撤走了,靈芝二嬸隱身在一株大樹之上,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活人離開莊院。」
李秀沉吟了一陣,道:「青青,如若黃金夫人,不是我娘,白銀夫人,也不會是你的母親!」
青青呆了一呆,道:「你能肯定?」
李秀道:「能!」
青青接道:「你勝了柳東權,但受傷很重,黃金夫人應該有殺死你的機會,但她卻沒有下手,那是為什麼……」
李秀點點頭,道:「不錯,我當時強嚥下一口淤血,但我凝聚的真氣未散,還有自保之能,直到你扶我下來,真氣散去,才完全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青青道:「你是說,她已看出你還有還擊之能?」
李秀道:「我不知道她是否能看得出來,但她當時卻殺不了我,青青,她很像我母親,但我知道她不是!」
長長吁一口氣,接道:「我想不通的是,世上怎會有那樣相像的人。」
青青道:「真是太玄了,對付我們的人,為什麼那樣像我們的母親?」
李秀道:「這就是我們要查的隱秘,青青,我們面臨的困難,似乎已非單憑武功可以克服,而必須以耐力、智慧,去面對問題,找出真相。」
青青微微一笑,道:「你好像已經胸有成竹了。」
李秀道:「我想過這件事,也想到了一個方法,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
青青道:「說出來聽聽看。」
李秀道:「詐死。」
青青接道:「詐死?」
李秀道:「我傷重死亡,看看對方的反應如何?」
青青急道:「這個,這個……」
李秀道:「我又不是真死,你急什麼?」
青青道:「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我爹和劍東叔嬸他們。」
李秀道:「可以告訴靈芝嬸嬸,由她主持大局,別讓局面混亂,當然,這還要你的配合才行。」
青青道:「要我作什麼?」
李秀道:「現在是什麼時刻了?」
青青道:「五更左右。」
李秀道:「天亮的時刻,我就閉氣裝死,但這一閉氣,必須要十二個時辰,才會自行醒來。」
青青道:「那怎麼行?要是在十二個時辰之內情勢變化很大,失去了控制呢?」
李秀道:「這也是我和你商量的原因,如果情勢需要,就在我玄機或命門穴上拍上一掌,我立刻就可以醒過來了。」
青青雙目凝注在李秀的臉上緩緩說道:「如果,情勢沒變化,難道你要一直裝下去?」
李秀笑一笑,道:「如若十二個時辰之內,還沒有變化,我正可以借這機會,多裝個幾天……」
青青道:「裝什麼?」
李秀道:「裝死啊!好好地睡它幾天。」
青青回顧了一眼,低聲道:「這不是鬧著玩的事,如若真把敵人給引上門來,你能夠應付麼?」
李秀笑一笑道:「就算我不詐死,也是這樣,很難增加實力。」
青青點點頭,道:「我再問一件事情,詐死,會不會影響到你復原的傷勢?」
李秀道:「這個,你儘管放心,不但不會影響,而且,還會對我有很大的幫助,閉氣裝死,使一個人,完全休息,對身體大有幫助。」
青青道:「好吧!那你就裝一下試試。」
李秀微微一笑,閉上雙目。
青青凝目望去,天色已亮。
只聽金蘭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青青姑娘,天亮了,你一宵未睡,休息去吧!我來照顧秀哥兒。」
青青確已有些疲累的感覺,笑一笑,道:「那就麻煩三嬸了。」伸出右手,輕輕按在李秀的鼻息之間。
就在這片刻工夫,李秀的鼻息已斷,肌膚已涼。
如非早經李秀說明,青青勢必柔腸寸斷。
饒是如此,青青也是心頭一跳,失聲而叫。
金蘭快步衝入室中,道:「什麼事情……」
口中在問青青,人卻衝到了病榻前面。
青青道:「秀哥他……」
金蘭粉嫩雪白的右手,已然按在李秀的臉上。
只覺他肌膚已涼,氣息已停,不禁呆在了當地。良久之後,才緩緩說道:「他怎麼會突然……」
青青明知內情,但見李秀仰臥榻上,全身僵直,臉色蒼白,仍然忍不住淚珠兒奪眶而出。
金蘭一腔驚怒,本想責備青青幾句,怎麼陪著秀哥兒,竟然不知道他何時死去,但見青青淚水湧落,無聲低泣,反而安慰起青青來,低聲道:「青青姑娘,不要哭了,也許秀哥兒只是一下子閉住了氣,快去請靈芝姐來。」
靈芝已在她們心目之中,樹立起了一種地位,金蘭第一個想到的人,不是劍南,而是智慧過人的靈芝。
青青轉身而去。
片刻之後,劍東、劍南、靈芝,劍飛、鄧飛龍全都集聚在李秀的房中。
愴涼、悲傷之中,充塞著一股殺氣,似乎是,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股怨氣,無處發洩。
幸好,青青已暗中告訴了靈芝。
劍東皺皺眉頭,看了青青一眼,道:「青青姑娘,你本來很累了,應該休息一下的,但你卻堅持要陪秀哥兒……」
用詞雖然很含蓄,但已隱隱流露出抱怨之意。
靈芝一揚柳眉兒,道:「劍東,這怎麼能怪青青,她對小主人的關心,絕對不在你我之下。」
鄧飛龍道:「奇怪的是,他怎麼會突然絕了氣。照說,他能撐下去的。」
靈芝道:「他雖然氣息已絕,但生機仍存……」
金蘭接道:「靈芝姐,我不明白,氣息既絕,怎會仍存生機?」
靈芝心中明白,現在,必須讓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一點希望,使他們的情緒稍微平靜一些,免得希望全絕,使心中那股充塞的怨氣,越來越重,一旦超越過了一個人所能負擔的限度,會激出變化。
心中念轉,口中卻緩緩說道:「金蘭,我不是隨口亂說,老主人的劍法,是獨步武林的一種奇技,劍藝和內功,相輔並進,秀哥兒在劍藝的成就上,超過了咱們很多……」
只聽鄧飛龍歎息一聲,道:「靈芝姑娘,回天漁隱公孫敬,幾時可以趕到?」
一面把秀哥兒的左手,緩緩放入棉被之中。
原來,鄧飛龍借幾人說話的機會,悄然替李秀把脈。
他沒有說出來李秀已經死亡,但口氣之間,已經充滿絕望的表示出來,回天漁隱如不能及時趕到,李秀已經沒有救了。
靈芝雖然早知內情,仍不禁吃了一驚,訝然說道:「老前輩的意思是……」
鄧飛龍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秀哥兒如無外力之助,只怕他很難再清醒過來了。」
劍東急道:「老前輩,你醫道精湛,有沒有急救之法?」
鄧飛龍搖搖頭,道:「老朽已經無能為力了,不過……」
劍南道:「不過什麼?」
鄧飛龍道:「以秀兒的傷勢情形而言,不應該會有如此的突變。」
金蘭一把拉住青青,行到病室一角,低聲道:「青青,不要害躁,告訴我,秀哥兒怎麼會突然有了這個變化?」
青青幾乎想說出秀哥兒的詐死計劃,但話到了口邊,強自忍住,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金蘭道:「我知道你們兩情相悅,互以心許,年輕男女,對燈夜裡,秀哥兒他是不是……」
青青明白了,急得臉色通紅,道:「三嬸……」
金蘭點點頭,道:「他傷勢沉重,情感最是脆弱,如若他對你有所不敬,你也不太忍心拒絕。」
她想不出李秀何以會突然起了大變,一下子死去,想來想去,想到了這個可能。
青青心中焦急,但此情此景之下,又不能和金蘭大聲爭辯,也不便發作出來,只急得面紅耳赤。
靈芝緩步行了過來,低聲道:「金蘭,不要再逼青青姑娘,事情已經發生,急在善後,我想咱們最重要的一件事,應該是保護秀哥兒,不要再受到任何驚擾,等回天漁隱趕到。」
金蘭歎息一聲,道:「靈芝姐,就算回天漁隱公孫敬趕到了,難道他真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青青神情堅毅地說道:「三嬸,如若回天漁隱公孫敬趕到了,仍然救不活秀哥兒,我不會獨生於世!」
鄧飛龍道:「青青,你……」
青青道:「爹,不要勸我,他死了,我活著也是乏味得很,難道讓我終日以淚洗面,形同白癡,生同如死?」
鄧飛龍黯然一歎,緩步向室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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