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幫的人見自己人吃虧,無不想伸手救援;無如一則事變太快,又兼敵人武功高不可測,自己上去恐怕也是於事無補;且見對方尚有四老四少虎視眈眈立於場外,也只是暗暗咬牙、緊握刃柄,腳底下卻是動也沒動。
「黑手七煞」雖都倒地,卻均沒受重傷,稍頃,便一個個爬了起來;他七人滿腔的豪氣早已化為烏有,衝著楚冠英抱拳作揖,道:「多謝前輩不殺之恩,在下弟兄心服口服。」
事情就是這樣,如果楚冠英痛施殺手,那「黑手七煞」自然絕無倖免;但是,卻難免造成一場混戰,即或龍門幫眾人凜於他幾人的武功不敢出手,這道粱子總算是結下了。然而,楚冠英非但一人沒殺,便是重傷者也無,情勢便完全是另外一種樣子了。
杜天化前走幾步,抱拳一拱,道:「閣下果然仁義,在下佩服至極。不過,閣下輕口說此洞內並無寶物,只怕在場諸位絕難相信,而閣下稱紅衣幫賊酋匿身於此,又無人見;以在下愚見,便請閣下率場中諸位英雄進洞查看,倘確有賊寇,在下等雖不濟,卻也可為閣下眾位虛張些聲勢;若果有寶物,亦一切憑閣下發落。」
楚冠英心想:「這廝顯然還不捨得那子虛無有的寶物,我何不順水推舟,做個空頭人情。」心思甫定,微微笑道:「杜幫主既這麼說,在下也樂得痛快:但有寶物,便由閣下酌情分配,在下等人絕不妄取。」
眾豪傑登時歡呼雀躍,有人尋得松枝,點燃火把,洞內登時為之大亮;熱熱鬧鬧住洞深處尋去。
稍頃,眼前突兀豁亮,赫然一座巨廳般洞室——已是山洞盡頭——眾人停下了腳步。
實難料到這個山洞裡面居然這麼寬闊:高近十丈,寬有十數丈,進深竟有二三十丈,洞內宏敞壯麗,渾如地下宮殿一般。
迎面石壁平劃如鏡,五皇、真武、靈宮三座彩繪神像,兩旁楹聯、雲煙等物畫得維妙維肖,宛如實物。
神像前,蓮花池上供奉一尊兩丈餘高的赤足道士:長髮散披,頭戴黃楊木道冠,濃眉朗目,面色紅潤,頷下三縷長鬚如墨,著鵝黃八卦彩袍,翠綠絲絛飄曳,左手高擎神符,右手握降魔寶劍——正是張天師形象。
兩旁各有一神童侍立,一持旌幡,一捧靜水寶瓶。
四面洞壁上插著火把,閃動跳躍的光亮將洞內式樣奇特的鐘乳石映得五光十色,七彩繽紛,絢麗多姿。
洞的中央擺著三十幾具石倌,棺前供著香煙、長名燈,令人不禁肅然。
這瞬間,山洞裡好一陣靜謐無聲。
突地有人驚喜叫道:「棺內裝的是寶貝!」聲猶未落,登時一片歡呼,百餘扛湖豪客一擁而上。
突地尖嘯聲起,無數箭矢從四面射來,力道強勁,密如滿天花雨;眾豪客慌忙撤出兵刃格打,怎奈,那箭矢連綿不斷,武功弱的、稍有疏忽,便把屍體留在石棺前,退回到洞口處來的只有少一半。
杜天化雖未奔向石棺,但見屬下弟兄有十數人身體宛如刺蝟,倒在洞裡,不禁氣得破口大罵:「龜兒子好狠毒,先人板板,是那個龜兒子干的,現身出來說話!」
洞深處轉出三個道士,搖曳火把光亮照射下,人形宛若鬼魅;漸近後,方看出中間走的是個年逾六旬的老者,生得濃眉闊目,鶴髮童顏,著一襲鵝黃道袍,腰繫杏黃絲絛。
——正是紅衣幫左護法霹靂手廖平。
上首那人形象可怖:臉色赤紅,面頰上足生著十幾個大疙瘩,十指佝僂著——全然像是個大麻瘋!
下首之人三旬上下年紀,生得濃眉朗目。
「玄智!」廣元道長心中驚異,不禁脫聲出口。
——喬斌、邱兆楠夫婦自然明瞭他吃驚的原由。
幾乎同時,花滿樓也驀然想起自己在大涼山腳下遇上的那個驅蛇傷人的大麻瘋,即刻湊近楚冠英身邊,說:「楚前輩,那紅面的是個驅蛇高手,須加他小心……」
楚冠英「呵呵」笑著打斷他的話,道:「這事當說與你父親知道,那些毒物邋遢僧可對付不了。」
花滿樓雖已不止一次稱邱兆楠為父親,人前卻仍覺有些赧顏,登時窘紅了臉,轉身又對邱兆楠把事說了一遍。
但見邱兆楠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儘管放心,他有多少蛇為父都包了。」
花滿樓不知父親如何對付那些毒蛇,眉宇間劃了個大問號,卻也不方便細問。
楚冠英淒近邱兆楠耳邊輕聲道:「屆時無須忙著出手,且看他們西川高手如何對付那些蠆蟲。」
邱兆楠微笑著點了點頭。
霹靂手廖平斜眼掃了下對面眾英雄,仰天打了個哈哈,冷冷笑道;「真所謂上天有路爾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爾等竟找到這兒來了,說與爾等知道:此洞乃俺青城派歷代掌門的墓地,妄入一步者死!」
廣元長身而出,斥道:「你是什麼人,焉敢冒稱青城派弟子?」
廖平陰森森一笑,道,「老夫是不是青城派弟子自有青城掌門廣圭道長說了算,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多管閒事!」
「你!……」
對方拿青城派的隸屬大事不放在眼裡,又斥罵自己,廣元怎不有氣?但,說心裡話,他自忖不是廖平的敵手,怎奈事到此刻,勢如騎虎,已不容他不向對方搦戰,心想:「只須和他走過幾十招,也可保住面子;屆時,何愁楚、喬二人不把我接下。」當即跨上幾步,拔劍喝道:「姓廖的,貧道領教你霹靂手絕活。」
霹靂手廖平的名號在川西武林可謂如雷貫耳,威名遠播,只是,尋常又有哪個真正見過他,而和他交過手的已幾乎無一活在世上。故而,他彷彿成了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西川江湖道上這幾撥豪客均已噤若寒蟬。
霹靂手廖平對廣元不屑一顧.只冷冷發笑。
玄智怪笑著走上來,道:「你妄自尊大,怎配和廖者英雄動手,你欺凌貧道日久,來、來,咱們比劃比劃。」
廣元見玄智居然強出頭,心中不禁喜怒交集。怒的是其人輩份相差,竟敢向自己搦戰,實在無禮至極,然而,儘管玄智的武功雖在青城派裡有些聲譽,又怎是自己的對手。他冷冷一笑,道:「你出手吧,貧道雖不屑以長欺幼,卻也得教訓教訓你狂妄無知!」
廣元身為青槭派長老,是現掌門廣圭的大師兄,無論名份、武功在青城派裡都是首屈一指——本門冥靈劍法使得滾瓜濫熟。只十幾個照面便把玄智迫得左支右拙、連連後退,廣元心中得意,手底下的劍招使得更加淋漓盡致。
但聽廣元大喝一聲: 「撒手!」手中劍施一式「大漠落雁」,斜削對方手腕。這是青城派冥靈劍法中一記絕招,臨敵交手,迫使對方丟棄兵刃無不靈驗。
豈知,玄智身法倏變,競走險招:居然施了一式「鳥倦知返」,卻又似是而非——長劍遠遠撤至外門;然,與之同時他倏地猱身疾進,左手並指如戟.一襲指風「嗖」地直擊廣元右小臂卻門穴。
廣元頓覺右臂一陣麻痛,再也握劍不住——長劍順勢飛出,「嗆啷」一聲落地。他不禁大驚失色,脫地向後躍開丈外。怎奈,玄智右腕倏抖,竟使出一式達摩劍法中的「起鳳騰蛟」,劍降如影隨形,疾刺廣元面門。
廣元萬沒想到玄智非但身具少林一指禪功,諳熟少林派的達摩劍法,只驚得目瞪口呆;及見如雪劍鋒已到面前,更嚇得魂飛天外——但聽「鐺」的一響,火星迸濺。
玄智掌中劍遠遠盪開,不禁一驚,躍開數步;廣元也是一怔,癡呆呆站立不動。
但聽「呼」的一陣衣抉飄風,場中多了一個魁梧高大,鶴髮童顏,雙目炯炯生輝,穿一身古銅色勁裝的老者——九變神君喬斌。
玄智顯然知道自己武功遠遜對方一籌,聲也沒出,倏地騰身掠回本陣。
喬斌請廣元退下來後,諳然一笑,衝著廖平拱了拱手,道:「霹靂手,九變神君可配與閣下走幾十招?」
廖平也不客氣,叫了聲:「你接招吧!」,便縱身撲了上來,沉肩合肘,亮一式「懷中抱月」,突變「黑虎掏心」,右掌護腰,左掌「呼」的一聲,向那喬斌迎面劈去。這一掌勢勁力疾,掌未至,風先到,先聲奪人。
喬斌身法迅捷,「盤龍繞步」避過。
掌勢走空,廖平左手圈回,右手早發,「春雲乍展」、「燭影搖紅」,連環兩招——罡風呼嘯,掌影如林。喬斌連連避讓。廖平忽地停手,喝道:「你怎不還招!」
喬斌「呵呵」一陣冷笑,道:「我只當紅衣幫左護法如何了得,卻不料也是虛名浪得——你死期到了!」說著話,突發一招「玉樹驚風」,雙掌挾嘯,疾撲上去。
「你找死!」
廖平幾乎和喬斌同時出手,招數是「橫雲斷峰」。「彭」然聲響,如擊敗革。雙掌相交,兩人倏合即分,都退兩步。
廖平自恃內家功力深厚,豈知只對了一掌,卻已覺雙臂震痛、腹內氣血翻湧。喬斌也不禁佩服;「他掌勢剛勁、凌厲,霹靂手果然名下不虛。」
兩人盤旋一周,又鬥在一處。
這個山洞方圓數十丈,足夠高手廝殺,兩人在地上盤旋飛舞,倏分倏合,拳掌揮舞,攪起如山風柱;招式走空,亦「彭」然作響,餘威擊中洞壁,「嗡嗡」回音不絕。場中人都已看出他們施展的是當代武林絕學,雖然拆招化式優美好看,其實卻凶險得很。
兩人翻翻滾滾,攻合拚鬥,轉眼拆了三四十招。
廖平頭上見汗,知道自己年老,不如對方壯盛,長打久鬥顯然於己不利;當下暗運玄功,雙掌一招「雪擁藍關」,「呼」地推出。
「來的好!」
喬斌分明不懼,也施一招「雪擁藍關」迎上。四掌相交,「轟」然暴響,宛如一記悶雷。
廖平「登登」退了五步,只覺喉嚨發甜,一口鮮血險些噴出,他突發一聲虎吼,招式又變,但見他大開大合,招式雖嫌緩慢,掌拳擊出卻伴有雷霆之聲——完全是剛猛路數。
卻怎知,喬斌不再與廖平硬拚,施展開靈巧身法,一連避過對方十幾掌,倏地騰身而起,凌空一式「蓮花盤腿」,右腿飛起直蹋對方面門。此刻,廖平已屬強弩之末,一時招架不及,連忙閃身躲避,豈知喬斌一腳未收、一腳又起,快逾閃電,「彭」的聲,堪堪踢中廖平胸前膻中穴,碩大身軀仰天而倒,一口血劍噴出,身體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
正在這時,洞內響起一陣「嘶嘶啦啦」的竹笛聲——這苗聲古怪、淒厲,宛若鬼哭,十分難聽——笛聲甫落,忽見一座石棺的棺蓋緩緩移開,突兀間鑽出成百上千條巨蛇,一條條色彩斑斕,有些通體生著白、黃花環,有些前半身宛如人立,頸若圓盤,發出「嘶嘶」尖叫——竟是南疆眼鏡王蛇!
場中多是川西人物,尋常也曾見到過毒蛇,卻從未見過如此之大、多的毒蛇成群結隊而來:更沒見到過蛇蟲主動向人攻擊,一個個嚇得心驚膽戰。
鐵面閻羅杜天化雖也心驚,卻不慌亂,厲聲喝道,「快,奮力殺盡這些蠆蟲!」
聲猶未落,眾豪客已奮身而起,各自揮舞兵刃向蛇群撲去,霎時,銀虹閃爍,血光進濺,十餘條杯口般粗細的巨蛇血肉橫飛。卻也有幾人被蛇咬傷。
這一刻,人的吆喝聲,蛇的嘶鳴聲,兵刃的尖嘯聲,蛇身的斷裂聲,被蛇咬傷的人們的哀叫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令人心寒膽顫的混合音響。
正值此際,那笛聲又為之一變,顯得倍加激昂、淒厲,蛇蟲的攻勢為之迅猛,尤其幾條巨蛇口中竟噴出毒霧,霎時霧氣瀰漫,當即有幾人搖搖欲倒。忽見邱兆楠夫婦搶到前面,揚聲叫道,「諸位朋友且請留神,在下要發烈焰彈了!」聲猶未落,幾枚烈焰彈向蛇群擲去。
烈焰彈投落地上,「彭彭」作響,霎時烈火伴著濃煙四處燃起。這烈焰彈乃白磷、硫磺等物合研而成,一旦塗在外面的蠟皮破裂,當即呼呼躥起火焰,便是山石、砂土亦由之燃燒,幾團火焰匯成一片火海,劈劈剝剝地燒將起來。
山野間的毒蛇、猛獸無不懼怕這個「火」字,一旦碰上火焰,再兇猛的動物也只有狂奔亂逃的份兒;這烈焰彈所生之火更非尋常草木之火可比——烈焰進射四濺,亂躥的蛇蟲一旦碰上,便即起火,又不啻一個火源,直至燒死方休。
邱兆楠夫婦一連擲出十幾枚烈焰彈。
火焰起處,眾英雄早巳騰身遠遠躍開:那些蛇蟲卻趨避無方、逃之不及,剎那間,數十上百條巨蛇身上火起,翻滾扭動,最終葬於火海。遠處的蛇蟲不曾淪入火劫,卻也轉眼逃得無影無蹤。
操縱這些毒蛇的是紅衣幫供奉范子昂,人稱毒龍尊者。
他見自己苦心孤詣演習日久的蛇陣被人一旦摧毀,不禁氣怒交加,喝止住已欲抽身而退的玄智,「錚」地撤出蛇焰劍,戟指邱兆楠夫婦喝道:「你兩個鼠輩,怎敢毀我蛇陣,納命來!」喝聲中,縱身撲上。
邱兆楠示意妻子退下,冷冷笑著拔劍在手,但見花滿樓已經閃身擋在面前:「父親,這惡賊曾向孩兒施黑手,我打發他上路。」
委心亭裡,廣圭被制住後,花滿樓從他手裡得到青城派傳代之寶——湛盧劍——其鋒利、堅韌尤甚於遺失了的青鋒劍;此刻,他手握寶劍,內力猛吐,劍鋒「刷、刷」幻作兩道雪亮銀虹,戟指范子昂喝道:「兀那老贓,在大涼山下,小爺不識你真面目,可憐你身患麻瘋,你卻蓄謀害我;沒說的,如今當著天下英雄,小爺向你討個公道!」
范子昂突發一陣「磔磔」怪笑,「鼠輩攪得我紅衣幫天無寧日,老夫又怎不將你喂蛇!」喝聲中,縱身撲上,「白虹貫日」,抖手就是一劍,劍招甫發,左腕倏揚,一條赤練蛇向花滿樓劈面飛來。
花滿樓知道他馭使毒物厲害,已先有防備,右手劍「玉貓洗面」,化解敵招,左手一記劈空掌,把那毒蛇擊擊飛;劍掌相連,配合的天衣無縫。兩個人登時斗在一處。
范子昂劍術、功力稍遜一籌,卻不時擲發毒蛇,花滿樓仰仗劍術、武功精絕,攻敵自保絲毫不露破綻。一時間,兩人鬥得難解難分。
廣元道長和玄智交手時,喬玉影便覺得那個玄智後來使的兩招劍法似極眼熟,心裡不禁狐疑,此刻,已漸漸悟出玄機:那玄智極可能便是自己意中人尋覓已久的仇敵——又是她的大師兄——裴少青!她遲疑著對身邊的西門吹雪道:「西門哥哥,我看那玄智妖道擊敗廣元道長的那兩式劍招極似『青萍劍法』,你以為如何?」
西門吹雪不由一怔,腦海裡驀然浮現適才情景,即刻暗暗讚同,卻又狐疑,遲遲道:「家師精研的青萍劍法只授我們師兄弟三人,他……莫非裴少肯那惡賊果然隱匿在紅衣幫,又私傳……」
喬玉影微微笑著搖了搖頭.道,「不,我倒以為其人便是裴少青本人。」
「呃,這怎麼可能?」
「怎麼沒有可能。你是不是說他面貌、形象均與那賊子不同?可是,你沒有注意他的身材嗎,那可是任何高明的易容術所無法改變的,至於其他等等,莫說家父,便是小妹伸手,其效果也比這位『千面秀士』一絲不差。」
秦麗蓉在一旁笑道:「喬家姐姐的易容術實可謂神鬼難辨,我們在一起呆了好些天,我竟沒能看出她……」她本想說沒看出喬玉影孰男孰女,話到嘴邊,驀地想起自己與喬玉影數度纏綿,登時羞得低下了頭。
西門吹雪沉吟了一瞬,終於默默點了點頭,道:「只要和他過幾招,便不難……」
就在這時刻,由山洞外又悄悄進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年輕人竟是鐵筆秀士耿兆惠。
他投靠紅衣幫、來到瀘山之,後,只因武功泛泛並沒人拿他當回事,芙蓉宮爆炸時,他沒在現場;後來,發現紅衣幫總舵的人不知去向,便匆匆往青城山趕來。建福宮生變,他一步也沒敢停留,尋跡來到了天仙洞……
及見許多江湖豪客集聚在此,他猶豫了一瞬,妄圖混水摸魚、建一星半點功績,便悄悄湊近身來——山洞裡集聚了幾撥江湖豪客,魚龍混雜,且場中廝殺正烈,又有誰注意到他——待他認出場中和范子昂拚鬥的是花滿樓,隨即又看見西門吹雪——他身邊竟羞答答地站住秦麗蓉!登時一股無名火起,及見西門吹雪欲下場,稍一遲疑.悄悄撤出判官筆,突地一式「五鬼投叉」……
——耿兆惠本欲乘西門吹雪不備,暗下毒手,隨後,再來個混水摸魚、溜之大吉。
豈知,他手臂剛剛揚起,竟然被人從身後抓住手腕,硬生生地擰到背後,對方腕力極大、五指如鉗,只疼得他不禁「哎喲」一聲,
眾人情不自禁向這邊看來。
秦麗蓉側身看去,即刻認出了耿兆惠,想起花滿樓和她說過的、他兩人同行那幾天裡耿兆惠的行徑,只以為其人又欲向花滿樓下手,不禁氣得銀牙狠咬,倏地縱身過去,「餓虎撲食」,挺刀刺進耿兆惠小腹,登時鮮血狂噴。
從身後制住耿兆惠的是九華紫風林珊,在她身邊的是黑妖狐鄭化成——
鄭化成、林珊相逢繼金苗秀士廖仲英暗算,所幸喬斌適時趕到,驚走廖仲英。喬斌對鄭、林二人略施救治,待知道是芙蓉宮發生爆炸,即刻想到紅衣幫賊酋勢必遁往青城山;便和他二人告辭,乘了廖仲英的那匹馬疾駛而去。
鄭化成、林珊調息了個許時辰,精力恢復,亦隨後匆匆趕來;途中恰恰遇上耿兆惠。鄭化成認識耿兆惠,雖對其人殊無好感,亦想和他打個招呼,卻又見他鬼鬼祟祟,行跡可疑,便躡蹤跟了下來……
林珊見秦麗蓉殺了耿兆惠,心裡很不是滋味。
在和花滿樓歡娛、消魂的那個夜晚,花滿樓曾和林珊詳細談及自己和秦麗蓉的關係,當時,她確實沒怎麼在意,只以為撲天雕秦懷德已經投靠了紅衣幫——與花滿樓之間便勢同敵人,即使他們一雙小兒女的關係已經有了相當基礎,秦麗蓉也難過父母這一關。
——自己與花滿樓之間還是很有希望的。
卻沒料到,僅在當天,秦懷德夫婦便死於瀘山後的峽谷裡.而機緣巧合,那對少年男女便即到了一起,然而,林珊畢竟是個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女人,對感情上的某些環節看得很淡——她以為,只有自己真心待花滿樓,而花滿樓又對自己好,其他一切都無所謂。
愛屋及烏,她的心底深處對秦麗蓉的印象還是較好的。卻沒想到和秦麗蓉初次見面,她便出手殺了被自己生擒活捉的耿兆惠,而且連個招呼也沒打,她以為花滿樓心懷坦蕩,勢必已把和自己的事說與秦麗蓉知道,秦麗蓉如此怍法分明是瞧自己不起,不禁淡淡一笑,道:「秦小姐,你、你手底下未免太狠了。」
秦麗蓉棄刀在地,斂身一福,赧顏道;「林家姐姐,實在對不起,我、我……這惡賊蛇蠍為心,花哥哥救過他兩次性命,而他卻以怨報德,迭次向花哥哥暗下狠手。花哥哥菩薩心腸,只怕片刻後,花哥哥過來又要放他;倒不如……」
林珊心中疑慮頓解,攬過秦麗蓉,「格格」笑著打斷她的話:「原來如此,這實是他罪有應得!」
正在這時,山洞裡一片嘩然大亂。
原來,西門吹雪見喬玉影料定那個玄智便是裴少青,心底積下的憤恨騰地湧了上來,他對林珊生擒耿兆惠的事幾乎視若未見,便即縱身下場,戟指玄智喝道:「兀那妖道,現爾本面目出來,咱斗幾百招I」
原來,那玄智正是千面秀士裴少青。正如喬玉影所預料的那洋,裴少青在中原江湖道上刻意挑撥青龍幫、盧家莊的樅陽雙俠與西門吹雪作對,隨即又妄發武林柬,邀殺西門吹雪,可謂手段無所不用之極。
(以上故事請見拙著《狂陝西門吹雪))
然而,在桐柏山麓那場浴血爭鬥之後,武林俠義道終於看清了裴少青的豺狼面目;裴少青自知在中原江湖已無法立足,便賣身紅衣幫,改頭換面藏匿下來。
無如本性難改,又兼紅衣幫主——程濟的野心膨脹,妄想稱霸江湖武林於先,篡奪皇帝寶座於後,裴少青的鬼魅伎倆正派上用場;便與程濟狼狽為奸,一在瀘山、邛海,一在青城山導演了一場場醜劇……
裴少青見西門吹雪已懷疑到自己,情知非其對手,便即開溜——倏地騰身而起,向石棺後面掠去;西門吹雪見對方不戰即走,更加證實了喬玉影所說,他縱身撲上,腳尚未落地,一式「流星趕月」已然施出……
但見棺旁忽地站起一個人影,亦不知他按了什麼地方,那具石棺竟豎立起來:棺內黑乎乎的居然全是火藥——登時硫磺氣味撲鼻——其人厲聲喝道:「都給我放規矩些,否則,朕寧與爾等同歸於盡!」
花滿樓、西門吹雪撤身場外,怔愕不解——其人竟以「朕」自稱,他究竟是誰?場中眾多英雄豪客無不驚得目瞪口呆。
「諸位義士莫妄動肝火,且聽朕把話說完。」
現身場中的正是紅衣幫主程濟,但見他侃侃言道:「諸位義士或還記得,二十五年前,洪武皇帝英年駕崩、建文帝奉遺詔繼位的往事吧。當時,天下藩主居多驕逸不法,各立國中之國,致使朝綱紊亂;建文皇帝雖致力於整頓朝制、富國利民之舉天人共鑒,卻不該聽信權奸之言,蓄意削平諸家藩王,結果,鬧得天怒人怨。惟燕王朱棣竟然欺君罔上,以『清君側』之名,扯旗興師造反;南北征戰長達四年之久,田地荒蕪,百姓塗炭……
「其時,朝廷擁兵百萬,燕逆焉能逞兇;怎奈,廟堂權奸當道,朝政紊亂,將士惜命,以至於朱棣所統北軍勢如破竹,乃致兵臨石頭城下,又有谷王和李景隆等幾個逆賊私自打開金川門,北軍蜂湧而入,大好金陵……」
程濟說到這兒,居然聲淚俱下。場中群豪見這情景,都不禁為之唏噓、慨歎;惟楚冠英幾人已知紅衣幫主真面目,卻仍有些懷疑自己所聞之真假,便索性聽他說下去。
「建文皇帝失國,便欲自戕、殉了社稷,亦免受喪國之辱。適有一內侍搶上來、奪過鋼刀,道:『皇上萬萬不可輕生?奴婢恍惚記得,當年太祖皇帝仙遊前曾有一篋付與掌宮太監,囑道;子孫若有大難,可開篋一視,自有辦法。皇上何不取來看過,或是退敵良策。』
豈知,片刻之後,太監們抬進來的一個四周用鐵皮色裹的沉重紅篋,裡面竟有度牒三張,袈裟、僧帽、僧鞋等物一應俱全,且有剃刀一柄,白銀十錠。度牒上一名應文,一名應能,一名應賢;而朱書上竟然寫道:應文當從鬼門出,餘人從水關、御溝出行,薄暮時可會集於……」
程濟長吁短歎了一陣,又接著道:「當下便由內侍手持剃刀,給皇上與度喋上名諱相同者依次祝發;其時,與建文皇帝遜國逃難者不過二十幾人,一行失國君臣在蘇州水月觀隱匿下來。
怎奈,燕逆即位後,非但削奪逃亡諸臣官銜,且行文天下,飭逮建文帝.追繳誥封;皇帝在蘇州存身不得,復又匆匆跋山涉水、逃來雲南.托庇於西平侯。
怎知時日不多,適值交趾黎季犁父子謀反,燕逆委成國公為征夷大將軍,統兵南下;西平侯亦奉旨征剿,恐有人密告皇上藏匿府中事,便請皇上移居武定。嗣後,交趾乎而復反,有人竟密奏燕逆系皇上於中作祟,皇上聞訊大驚,惶然出走,一行人西渡瀘水,輾轉來到瀘山、邛海。
雖屢經磨難,建文皇帝仍未敢忘皇祖遺囑,便苦心孤詣創建紅衣幫,旨在籠絡訌湖道上的俠義之士漸豐羽翼,並折節結交各大武林門派,以期逐鹿中原、奪回社稷……」
廣元道長終於隱忍不住,仰天一陣大笑,斥道:「依施主所說,紅衣幫主便是失國之君;而施主既是紅衣幫主,亦就是前朝建文皇帝?」
「朕實覺慚愧……」
廣元喝道;「諸位英雄休聽他妖言惑眾!這廝前段話乃本朝史實,篡改不得;然,最後所說卻系子虛無有——建文皇帝早已被這廝餓殺秘室之中!」他頓了一下,怒斥道:「程濟,你謀殺先帝,便已是死罪,而今又謊言欺瞞天下英雄,究竟是何居心!」
程濟立目道:「廣元道長,朕創建紅衣幫後,對你青城派上下不薄,汝身為青城派長老,緣何對聯如此不敬!」
林珊前行兩步,戟指程濟冷冷道:「莫以為汝易容術高超,便可以……」
她剛說到這兒,忽地發覺程濟正緊緊逼視著她,她與他目光偶然相對,居然再也無法移開,且對那眼神萌生無限敬意,語音倏地一變,遲遲道:「皇上,我……」
程濟突地目露殺機,斥一聲:「賤婢無視朕意,居然暗通叛逆,圖謀不軌,便是死罪!」
他聲猶未落,突地左手微揚,戟指林珊,「嗖」的一道寒光電射而出;林珊恍若無覺,嬌軀晃了兩晃.頹然而倒。
花滿樓注意到了程濟的眼神,驚知他在施「撮魂大法」,稍楞神間,林珊已中暗器,他縱身撲了上去,把林珊攬在懷裡,見一枚袖箭深深插入她的前胸,驚得面如土色,叫道:「林女俠!……」
這一刻,他心神震動,方寸全亂,彷彿周圍的一切均已不存在,只有他的悲痛和懷裡已在漸漸發硬的嬌軀,如果程濟乘機發難,他絕難逃僥倖。
但,程濟卻沒利用這大好時機,並非他不想利用,而是場中的情勢不允許他有所舉動——西門吹雪、喬玉影、邱兆楠夫婦齊掠而至,四人四柄長劍護持在花滿樓身前。
楚冠英掠近身來,見花滿樓悲痛至極,恍惚猜到他的心境,從他的懷裡接過林珊,道;「孩子,把她交給我吧。」
「她、她已經死了……」花滿樓哽咽出聲,
「不,她沒有死。」楚冠英淡淡一笑,道:「邋遢憎當年九死一生,且被恩人帶出數百里,仍美忒忒活到了現在;你放心,用不了兩天,邋遢僧便把活蹦亂跳的九華紫鳳還給你。」他的臉色倏沉,冷冷道:「只是,邋遢僧和這個惡賊當年的那道梁子卻要委你幫我了斷。」
花滿樓驚喜交集,道,「謝前輩大恩——花瞞樓誓用程濟那惡賊的血祭劍!」
楚冠英抱起林珊,匆匆往洞外奔去。
程濟眼見最後一場騙局被人揭穿,居然狗急跳牆,突地點燃火摺子,伸向那火藥……
就在這時,忽聽「轟」的一聲巨響,右首洞壁塌下來好大一塊,露出個門般的洞口;洞口站著個女人:披散著的頭髮半數已經白了,然而,她卻絕對不是個年老的女人。
一一因為她的臉頰比任何女人的嬌大靨都紅潤,因紅潤而更加嬌艷。
——她是在江湖上失蹤了已逾兩年之久的玉觀音黎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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