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州在西南邊陲也算是個熱鬧、繁華的縣城。
邊民們大都入睡得早,定更之後,城裡便漸漸靜寂下來。
城西門內有家興源客店,雖不大,倒也乾淨。
花滿樓、鄭化成、耿兆惠和秦麗蓉一行便住在這家店裡。
幾個人晚飯後略事洗漱,便熄滅燈火歇息,然而,燈火熄滅後並不代表人亦已睡下——上房左首的房間裡住的是花滿樓和鄭化成,兩人正在一張床上打坐、輕聲交談:「花大俠,我總覺得耿兆惠這個人言談間心口不一,分明腹有鱗甲;咱們此去紅衣幫,顯然危機四伏,和這等人在一起……」
花滿樓微微笑道:「莫非仁兄還記掛天泉洞裡他被敬為座上賓的那件事嗎?」
鄭化成頷首道:「那只是其一,無論你怎麼說我仍認定他已經對夏雲燕他們答應了什麼——紅衣幫的人素來趾高氣揚、妄自尊大,怎麼會平白無故允他同桌進餐?」
「這件事我亦常耿耿於懷,只是,他後來對曹青雲下手那可是性命相搏,不計後果……」
鄭化成打斷他的話,道:「這或許正是他心計高人一籌之處。試問,在莫希斌現身伊始他又緣何不處手,偏偏要等莫秀英歸來,雙方力量銳變之後才挺身而出?這裡面分明另有心計。」
花滿樓淡淡一笑,道:「可他畢竟是對曹青雲下手了,而且還以死相拚;如果你以此為據來評介他,那麼,我們倆,尤其是我——其時,我早已脫開繩索,且已經行動自如了——在他之後出手,又當如何說話?」
「你是在刑台上,而他是在餐桌上,處境不同,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鄭化成遲遲道:「譬如說,這兩天他無論打尖、投宿都慇勤倍至,其狀可掬;你我均為武林中人,當祟尚君子之交,似他那般阿諛奉承,實在令人無法接受。」
「你的話亦不無道理。但,我們不能以自己來要求別人。更何況,他父母為西川二鬼所害,欲報家仇卻苦於有心無力;在這種情勢下,他對咱們有些奉承也是可以理解的。」
「花大俠既固執己見,我亦不便多說什麼;只是,咱們應各方面多加他的小心……」
秦麗蓉就住在花、鄭二人的隔壁。此刻,她早已經躺下,也熄了燈,卻沒有一絲睡意,她兩跟睜得老大,彷彿是在望著屋頂上的什麼地方,卻又分明什麼也看不見,她的眼裡和心裡同樣的茫然——「再有兩天就能到紅衣幫總舵了,然而,我能否進得了紅衣幫總舵尚閣未知之數;我亦非妄自菲薄,憑自己的那兩下子,甚至把耿兆惠也加上,莫說是闖紅衣幫總舵,就是遇上他們在總舵外巡邏的高手,我們亦恐難以自保。
所以,他向我提出和花大俠他們同行時,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在此之前,我已絕計不再聽他的主意,但,剛剛遇上第一件事我就依從了他。
不過,不依著他又有什麼辦法?自己力量不足嘛。」
在這瞬間,她驀然驚覺自己也和其他女人一樣,有依賴男人的通病。
「耿兆惠也是個男人,可他這樣的男人靠得住嗎?
在天泉洞裡,他到底玩的是套什麼把戲?
曹青雲把他當成座上賓顯然是聽了夏雲燕的主意,而夏雲燕那樣的女人者謀深算,怎麼會在敵友的問題上出差?
唯一可以解釋的也只能是他有奶便是娘,在白馬山莊的時候就已經投靠了紅衣幫;然而,在情勢有變的時候,他又掉過頭來向曹青雲下手。一個人反覆無常還能甚於此嗎?
如果西門吹雪在身邊就好了……」
這個念頭突兀闖進了她的腦海,並且在她的腦海裡掀起了一陣波瀾,亦使她難禁聯翩浮想;無奈,其人失蹤已久,在江湖道上,無論是他的仇家還是他的朋友都得不到他的一絲音訊。
所以,那波瀾逾時未久便平穩了,思路又把她帶回了那個離奇古怪的夢。
那離奇的夢境使她的心裡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湧而至,她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個許時辰,終於昏昏睡了過去。
耿兆惠同樣也沒有睡下。彷彿直到現在,他因緊張、驚悸、僥倖等等感覺所出現的劇烈的心跳仍沒有平穩下來。
當他懵懵懂懂地正要睡去的時候,驀然覺得房內有些異樣,不禁打了個冷戰,猛地翻身坐起,丹田里提口內氣……
「耿大俠,」一個聲音道:「咱們又見面了……」
此刻,耿兆惠已經看見桌旁的椅子上坐了個人,又高又瘦的人——是黑無常陳永良,他怔了一瞬,聽他說話語氣謙和,稍微有點放心,沉聲道:「你怎麼來了?」
「敝弟兄一刻也沒敢走開。「陳永良歎了口氣,道;「夏堂主是葉長老的妻子,干係非同小可,敝弟兄雖情知不是天泉洞的對手,卻也不敢擅自走開。」
「這麼說,你們是準備伺機救出夏堂主?」
「談何容易。莫說敝弟兄武功不濟,便是另有高手相助亦無濟於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耿大俠尚且不知;你們幾人離開天泉洞後,莫希斌那老兒即刻從外面毀壞了洞口,敝兄弟雖情知還有別的洞口,無奈,往返查了近兩個時辰也沒找到那洞口在什麼地方。」
耿兆惠驚得臉上變色,他對紅衣幫的行跡詭秘已有所領教,卻仍沒有想到天泉派為了隱蔽總舵竟會毀了苦心開鑿的洞口。他沉吟了一會兒,遲遲道:
「閣下夤夜來此,絕不會僅是為了告訴在下這些事吧?」
「耿大俠所料不差。」陳水良遲遲道:「大俠或已知那個花滿樓武功超卓,卻絕難料到他與葉長老有殺父毀家之仇,他此來西川顯然是為了報仇雪恨,由此,絕不能讓其人進入總舵。」
「閣下的意思是殺了他?」
陳永良點了點頭。
耿兆惠苦笑道:「憑在下手上的那點玩意兒——」
陳永良搖了搖頭,道:「莫說僅只閣下一個人,便是把敝兄弟加在一起……哼哼,怕也不是他一人的對手。不過,遇強智取,遇弱生擒,各有其道,他到了西川便如入甕,更何況有耿大俠在他身邊,只須略施小計,又何愁他死無葬身之地……」
耿兆惠心裡一陣歡喜,打斷他的話,道,「閣下有何良策?」
陳永良湊近耿兆惠身邊,輕輕道:「由此西去,便是建武境內,屆時只需耿大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已只有耿兆惠一個人勉強聽見。
翌晨,一行人出了興文縣西門。
走了個許時辰,但見山巒起伏,奇峰林立,石筍簇簇,千姿百態,景色旖旎。
只是,路無一里平,行走起來愈加艱難。
進入建武境之後,景色更覺奇絕。幾人一路行去,但見路旁不遠處一條湍急河水流過,有索橋橫跨河上,河對岸的山崖上居然懸掛許多棺木,或兩棺並列,或兩三棺重迭懸於三兩木樁上,亦或有將棺鑲嵌於巖穴內,棺木距地高者數十丈,最低也有數丈。
眾人遠遠見此奇景均不禁頷首稱絕——山民們緣何將棺木懸掛斷崖之上,莫非防人竊取其間寶物?
棺木不止數百斤,人們又如何將其弄上去?……
耿兆惠湊近花滿樓身邊,遲遲道:「花大俠,此奇景確屬世間罕見,我等趨近些看個清楚如何——好在也不繞許多路。」
他幾人均系少年,難免好奇,花滿樓見鄭化成,秦麗蓉都在眼巴巴地看著那些懸棺,略一遲疑,道:「好吧,咱們過去看看,馬匹便散放在這兒……」
幾人攀過索橋,方才看清山崖上陰刻「蘇麻灣」三個碩大楷字,字跡蒼勁,粗曠有力。
腳下只數尺寬山徑,一側是懸棺山崖,難窺其巔;一側是陡峭河岸,附首望去,河水洶湧如瀉,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他幾人正津津有味地觀賞著懸棺奇景,忽聽得「轟隆隆」一陣巨響;幾個人都吃了一驚,仰頭看時,見一塊磨盤大小的巨石由上面飛墜下來,
山道狹窄,無從閃避,花滿樓唯恐傷了鄭化成幾人,奮起神力、雙手一托,「嗨」地一聲,將巨石向後一擲,又一陣轟隆聲響過,巨石拋落到河水裡,濺起一片水花。
這瞬間,鄭化成為躲那塊巨石,早己飛身向前躍出數丈,豈知,他腳還沒等站穩,忽又見頭頂上方一口懸棺突兀下墜,半途中竟「彭」然裂開,宛若無數器打來,聲勁力疾,尤為可怖的是木石間夾雜著一股黃褐色煙霧。他驀然意識到那煙霧有毒,連忙屏住呼吸,潛運內氣,雙臂交揮,攪起如山風柱。
「劈啪」一陣亂響聲中,木石、毒霧遠遠盪開。
豈料,就在這陣亂響聲中,鄭化成又聽得金刃破風,張眼看時,三口飛刀已到面前,眼見接抄不及,連忙一個「移形換位」閃避。沒想到,山徑狹窄,右腳早已踩空,一時又怎收勢得住,身軀凌空、徑向陡峭的河岸下跌去……
花滿樓見鄭化成蒞險,大吃一驚,縱身撲上,無奈,為時已晚,眼睜睜看著他跌落在河裡。
直到這時,他已十分清楚相繼而來的驚險絕非出於自然,不禁氣怒交加,厲聲喝道:「何方鼠輩,竟使如此卑鄙伎倆,有膽量的現身出來吧,花滿樓在此恭候!」
他聲猶未落,山腰裡已傳來一陣「磔磔」怪笑,笑聲中,一個人影宛如大鵬展翅,飛撲下來,落在花滿樓面前。
他赤著雙手,腰間纏著一根桿棒,是鬼見愁史文通。
幾乎同時,另有兩人由花滿樓身後的山崖上飄落,把花滿樓和耿兆惠、秦麗蓉分割開來。
這兩人又高又瘦,掌中兵刃奇特:一個是根哭喪棒,一個是塊索命牌。正是黑、白無常陳氏兄弟。
史文通冷冷笑道;「小輩,牡丹宮裡被你僥倖逃脫,沒想到你竟送上門來;出手吧,鬼見愁鬥鬥你藍衫客!」
在牡丹宮裡,群毆混戰中,史文通只來得及和花滿樓交手一招,可謂旗鼓相當:史文通用桿棒纏住了花滿樓的腰,卻不防花滿樓青鋒劍鋒利,竟將他的桿棒一舉斬斷。
前車之鑒,史文通再也不敢和花滿樓在兵刃上過招,故而他把桿棒纏在腰間向花滿樓搦戰。
花滿樓正自氣怒交加,也不和他費話,喝一聲:「領教了!」縱身撲上,呼的一聲,右掌當面劈到。
山道狹隘,史文通無法左避右閃,左手運足內力接了他這一掌,隨即右掌按出。花滿樓亦左手推出,接下他的掌力。兩人四掌交在一起,較量了一下內力。花滿摟變招奇快,左腿「橫雲斷峰」,呼地掃去。史文通躲閃不開,兩掌合抱,「雙風貫耳」猛地向他兩太陽穴擊來。
花滿樓稍一側身,左腿倏地收住,向前跨出兩步,史文通也是側身向前。雙方在交錯而過的剎那間,各揮雙掌攻出一招,卻仍是四隻手掌在空中「彭」然一碰,兩人都退出數尺。
他兩人交手三招,既不甚快,又無花俏,看似平常,卻是極其凶險的內力相搏,若非兩人勢均力敵,只怕早有人血濺場中。
這一番兩人位置調換,花滿樓忙裡偷閒,瞟了一眼那邊的情勢:見耿兆惠和秦麗蓉都已各將兵刃持在手裡,與黑、白無常陳氏兄弟對峙著,雙方雖虎視眈眈,卻還沒交上手。他放下了心。——這瞬間,他彷彿意識到自己十分關注秦麗蓉的安危。
兩人幾乎同時倏退又進,史文通大吼一聲,「餓虎撲食」,揮舞雙掌撲上,左手在胸前劃個大弧,右掌直劈對方前胸。花滿樓左手「分花拂柳」,以掌代刀,斜切史文通右腕,右掌呼地拍向他軟肋。
直待招數攻出,花滿樓才驚覺對方的應手兵刃恰恰是纏在腰間,他這一掌若是攻實,傷敵與否尚難預料,而自己的手卻恐被挫傷,情急中來不及收招,順勢向對方身左滑去。
史文通果然歷練老到,即刻注意到對方的心思,竟於右手猛縮、避開敵掌之際,疑集功力於左手,一個「烏龍探爪」,惡狠狠地向花滿樓左肩琵琶骨抓下。花滿樓嚇了一跳,一式「斜身插柳」,於間不容髮的一瞬,險乎其險地避過。
史文通搶佔先機,得理不讓人,搶攻一招「霸王敬酒」,一股拳風直擊出去;招至中途,突一擰身,左掌挾風帶嘯,斜砍花滿樓右肋。他這一招內含兩式,又快又狠。
花滿樓大喝一聲,雙臂交揮,左手「韋陀攔門」,護住上、中兩路,右手後發先至,一襲指風挾嘯直擊對方左腕。同樣也是一招兩式。
史文通驚覺對方指風厲害,縮手收招,右腿「呼』的飛起,橫掃花滿樓腰肋。花滿樓防了一招「呂仙脫袍」化開敵招。兩個人倏合又分.盤旋一周,雙方都是暗暗驚佩。
史文通心想:「這小賊年紀輕輕就有這般功力,確不愧『藍衫客』稱號。」
花滿樓心想:「這賊子武功不凡,『鬼見愁』當真名不虛傳。」
彼此不敢輕敵,又盤旋一周。
史文通虎吼一聲,掌拳交替,攻出一招「八面威風』,雙腿亦連環踢出。花滿樓右手「玉貓洗面」,化解敵招,左手「點石成金」,戳點對方膝蓋,將對方攻勢消於無形。兩人各展所學,攻合拚鬥,轉眼折了三四十招。
史文通功力深厚,招法精熱,一雙肉掌上下翻飛,攪起如山風柱,奇招怪式層出不窮。花滿樓年青力強、血氣方剛,忽拳、忽掌,夾雜「一指撣功」,聲東擊西,指南打北,身手不凡。
史文通在紅衣幫裡尊為右護法,地位極高,惟恐久戰下去一旦落敗,在幫裡的威名亦難免一落千丈;他心思陡轉,當即攝唇發出一聲怪嘯.
嘯聲中,白無常陳少良從索命牌後摯出三口柳葉飛刀,抖腕擲出,飛刀劃過道道寒光,分向花滿樓上中兩路打去。
花滿樓聽得暗器破風,「錚」地撤出長劍,抖腕劃過一道銀弧:只聽「叮鐺」凡響,三口飛刀盡數被格飛,落地。
就在這時,陳少良已撲了上來,索命牌一式「烏雲蓋頂」,向花滿樓面門呼地砸下。
花滿樓並不閃躲,施出一招「玉樹驚風」,劍鋒宛若靈蛇吐信,噬咬陳少良手腕。這一招攻敵所必救,陳少良曉得厲害,挫步收招,向後躍開。
這一番,花滿樓長劍在手,登時八面威風;史文通自然也不空著手,他撒出桿棒,和陳少良聯袂對敵。
剎那間,兵刃交揮,寒光閃爍,情勢更加凶險。
秦麗蓉見花滿樓以一對二,恐他招架不了,遲疑著對耿兆惠道:「耿兆惠,那個瘦鬼亦已向花大俠下手,你也過去吧,和花大俠聯袂,以二對二。」
這兩句活雖平常得很,卻體現著秦麗蓉對花滿樓的關注。耿兆惠聽得心裡發酸,遲疑了一下,道:「花大俠武功超卓,對付他們倆穩操勝券……」
秦麗蓉打斷他的話,道:「你幾時見過他們廝鬥,怎斷定他穩操勝券?你若不敢,我過去……」
耿兆惠忙道: 「秦小姐,這萬萬使不得,那個『鬼見愁』厲害得很,這對無常鬼也……」
「你剛才不是說花大俠穩操勝券嗎?」
「這……我只是顧忌小姐安危。」
「我不用你管,你不敢出手,我上!」
秦麗蓉話沒說完,十三節亮銀鞭抖得筆直,「十字披紅」,向陳永良攻去。陳永良猜到她旨在援手花滿樓,喝道:「小姐手癢,我來陪休!」喝聲中,哭喪棒施一招「烏龍攪柱』,鐵棒迎上軟鞭,鏗鏘聲中,火星進濺。
秦麗蓉惟恐軟鞭被他鐵棒咬住,連忙收招易式,家傳鞭法施開,和陳永良斗在一處。
耿兆惠心想:「看樣子,我再不出手亦忒說不過去了,我還不如過去、絆住他姓花的手腳,或可及早打發了他……」
他沉吟了一會兒,繞過陳永良、秦麗蓉,遲遲……
就在這瞬間,場中情勢已生變化:花滿樓與史、陳二人酣鬥良久,精神越戰越長,但見他二入門戶封得嚴密,急切問攻不進去,忽見史文通一招「玉帶纏腰」用得稍老,立即便招「雁落平沙」,青鋒劍刃口削中桿棒,「掙」的聲響,桿棒斷了二尺多長。
史文通驚叫一聲,躍退數步。
花滿樓乘機旋身一式「九品蓮台」,一劍下斬,一劍上挑,劍招緊連,「唰唰」兩道銀虹,逕向陳少良上路攻去。
陳少良忙施一式「如封似閉」招架;不期這是花滿樓的誘敵之計。他見對方果然上當,左腳飛起,一招「葉底藏花」,呼的踢出。「蓬」的聲,堪堪蹋中陳少良右胯,「哎唷」痛叫,碩大身軀橫飛出去。凌空時又被花滿樓的劍鋒掃中小腿,跌出兩丈開外,「咕咚」撲地。他環跳穴麻痛難挨,再也爬不起來。
花滿樓早巳如影隨形跟至,長劍「探海屠龍」,撲地插進陳少良胸肋;陳少良慘叫一聲,登時氣絕。
史文通情知大勢已去,當即攝唇一聲怪嘯。
嘯聲中,史文湧、陳永良二人雙雙騰身縱起兩三丈外,攀住先時備好的繩索;幾乎同時,兩人將崖間的一包火藥點燃,向花滿樓拋去。
忽的黑煙騰起,火光閃過,一聲轟天巨響,震耳欲聾;剎那間,滿目煙霧,山石紛飛,劈劈啪啪打將下來。
就在史、陳二人往下拋擲火藥的瞬間,花滿樓見勢不好,叫了聲:「快跳下河去!」喝聲中,便即騰身而起,遠遠往河心落去……
花滿樓沒習過水功,甫一入水,登時沉入河底。
但他卻及時屏住了一口氣,及待發覺已到河底,右腳猛蹬泥沙,倏忽又浮上水面:他剛想換口氣,「嘩」的一個浪頭打來,嗆得他頭昏眼花。就在這時,一塊木板撞中了他的腰肋,隱隱作痛。求生的本能使他雙手一陣亂抓,終於抓住了那塊木板。
河流湍急,浪花翻滾。
花滿樓抱緊那塊木板,半沉半浮地順水漂下,片刻之後,他稍微有點適應了,心裡也就漸漸有了底。左右看去,河岸便在數丈之外,若是在陸上,他只須丹田提氣便可飛掠過去:無奈,水中毫無惜力處,他也只能望岸興歎。
驀然見上游有一隻木筏順水疾駛而來。
花滿樓不禁喜出望外,亦不待木筏駛近便已大聲喊叫:「喂,船家,救人……」
撐木筏的人顯然早就發現了他,便是他不叫,那本筏也是徑直向他駛來。只是木筏行得太快,臨近時速度仍絲毫未減;花滿樓剛剛驚覺不好,那木筏已向他劈面撞來。
事出意外.花滿樓卻沒慌了手腳,就在木筏即將撞上他的剎那間,他呼地奮力揮掌,擊中木筏,巧借反震之力,抱了那塊木板、向一旁躍開。
生死攸關,勢同拚命。
花滿樓這一掌幾乎使出了全身之力,無如人在水中,使出的力道被水化去了一大半,也就是他內功不凡,方才躍開數尺。然而,這已經足夠了——但見那木筏「嗖」地由他身旁掠過;卻只出去丈許,但見撐木筏那人竹篙猛插水裡,在河底一點,木筏居然在河面上劃了個數丈大弧,木筏調過頭,又向他迎面駛來!
先時企盼的救命星,此刻變成了催命鬼。
花滿樓亦已看清木筏上的漢子正是黑無常陳永良。
陳水良並沒看見兄弟已死在花滿樓劍下,史文通又有意讓他來探個究竟,便稱陳少良或已於危急中躍落河裡,故而,他急沖沖駕了支木筏趕來。
不期,兄弟沒有見到,卻遇上了花滿樓。
陳永良怒沖沖喝道,「姓花的,看見我兄弟了嗎?告訴我,我救你上岸。」
花滿樓冷冷笑道;「白無常已去見閻羅,尚在等你!」
陳永良大怒,鐵篙猛戳河底,復又收回,一式「敬德拖鞭」,鐵篙挾風帶嘯「呼」的向花滿樓劈面打來,花滿樓身在水中,閃躲怎比陸地應運自如——情急中,他只好猛地潛身入水,亮閃閃篙尖擦著頭皮掠過。他那塊賴以救命的木板已脫了手。
所幸花滿樓已先有防備,單足猛地一蹬河底、右臂奮力一劃,倏忽從木筏下面劃過;趁機一把抓住筏尾。他內功精湛,在此生死關頭,更是拚命,居然五根手指深探嵌進木頭裡。
花滿樓穩了穩神,便欲攀上木筏,豈知,他的頭剛剛露出水面,便見一隻竹篙戳來,篙端明晃晃鐵尖正對面門:但他並不慌亂,一個「鳳點頭」避開,兩手突地抓住竹篙。
陳永良用力戳晃幾下,見擺脫不開,便往回扯。
花滿樓趁機借力,「呼」地縱起,往木筏上落去,凌空時便已怒喝道:「無常鬼,你死定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勢已至此,倘黑無常陳永良知難而退——棄筏而走——不諳水上功夫的花滿樓還真無奈他何;只是,兄弟慘死,仇人便在眼前,他又怎能不奮力一搏?
無奈,兩人武功相差太遠——陳永良棄了竹篙,附身操起哭喪棒,「餓虎撲食」,挾風帶嘯打來,花滿樓腳方落地,接架不及,一個「移形換位」避開,「錚」的聲,拔劍出鞘,見對方一式「玉帶纏腰」,哭喪棒攔腰掃到,突地拔地而起,騰身兩丈開外,凌空折身,發招「展翼摩雲」長劍劃過一道匹練也似光華,飛掠而下。
陳永良一式「舉火饒天」招架。但聽「錚」的聲,哭喪棒頂被劍鋒削去,幾乎同時,一件黑乎乎的東西隨這劍光飄落——竟是陳永良的頭巾和一縷亂髮。
陳永良嚇得驚叫出聲。
便在此刻,陳水良驀地看見花滿樓腳落木筏上不曾踩穩,以為有機可乘,虎吼一聲,旋身撲上,哭喪棒一式「猛虎擺尾」向對方下路攻去。
不料,花滿樓使的乃是誘敵之計,見敵人上當,脫地躍起,避過敵招,長劍一記「跨海斬蛟」,一道閃光大弧掠過,血花進濺;陳永良右小臂以下脫體而去,哭喪棒「嗆啷」落在木筏上,棒柄上仍緊緊握著一隻手。
快不覺痛,陳永良卻已驚得魂飛天外;他只站在那兒怔了一瞬,但見銀光閃爍,對方劍鋒已由他身前掠過。
如雪寒光中挾著一道血光——陳永良的肚子已被劃開,腸子都流了出來,他才發出一聲駭人慘叫。
正在此刻,「呼」的聲,一腳飛來,正踢中腰胯,粗大身軀飛出,「咕咚」跌入河中,河水泛起一片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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