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和尚秦宗翰戒刀出鞘,但見寒光乍閃間,慘叫連聲,雁瓴刀斜插在窗,三節棍已飛出窗外,練子槍已斷成了四截。
三個人已倒在血泊中,大頭和尚的刀上仍還帶著血,鮮血一連串的從九鋒上滴落下來。
眼前的情形秦聖沒有動,方天爵也沒有動,雙方只是靜靜的看著。
大頭和尚雖然一刀殺了三個人,臉部全無表情,但那一雙冷漠的眼睛卻已在發著光,冷冷的看著拉哈布,道:「畢老四,你本該自己出手的,憑什麼定要叫別人送死?」
拉哈布冷笑道:「因為他們的命我早已賣下了。」
他說著,又一揮手,水閣外又出現了六七個人,他自己目光閃動,似在找尋退路。
秦聖忽然笑了笑,道:「原來這位神剎親王也是位內功高深的高手。」
方天爵也笑了笑道:「他的武功在這裡只怕還沒有一個人比得上。」
秦聖笑道:「只可惜無論他的武功多高都沒有用。」
方天爵道:「為什麼?」
秦聖道:「因為他有個致命的弱點。」
方天爵道:「什麼弱點?」
秦聖道:「他怕死。」
他話音方落,金少輝突然插口道:「他怕死我不怕死。」
話聲中忽然長身而起,厲聲道:「方總管他請你們來喝酒,想不到你們竟是來搗亂的!」
喝聲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條魚鱗紫金滾龍棒,迎風一攔,伸得筆直迅快的刺向了小舒丹。
他是看準了她年紀小,武功不會怎麼高,比較好欺侮。
只不過他在這條滾龍棒上也實在有著與眾不同的招式,一棒後,只聽「咯」的一聲龍嘴裡有柄薄而鋒利的短劍彈了出來。
舒丹這孩子調皮透了頂,無風還要掀起三尺浪呢!這一來人家找上了她,「嘩」然一聲,這柄百煉精鋼的龍短劍,已斷成了兩截。
金少輝臉色一變,一抖手,滾龍棒迴旋反打,一雙龍角急點舒丹的後腦。
舒丹輕「咦」了一聲,倏地飛出束腰絲巾,飛去紮住滾龍棒,輕輕一帶。
金光輝的人已倒在了桌上,壓碎了大片磁盤,小舒丹再輕輕往前一送,金總鏢頭的人就突然飛起,飛出了窗外,「噗通!」一聲,掉在了荷花池裡。
金少卿不禁失笑道:「姑娘,好功夫!」
舒丹笑道: 「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憑他 「天馬行空」金少輝的武功,昔年橫行大漠,怎麼年紀長了幾歲,功力卻退了……」
金少卿笑道:「因為他身有內傷未癒。」
秦聖歎了一口氣,道:「這就難怪了!」
到這時他才明白金少輝為何會是一個諂媚討好的人,須知在刀口上舔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個靠山,能找到神剎親王這種靠山,豈非再穩當也沒有。
就在他思之未畢,金少卿忽然道:「聽說秦公子入得黃河源頭,乃是闖過五關三險而來,真不含糊!」
秦聖笑道:「好說,完全憑運氣過來的。」
金少卿道:「在下想領教一下秦兄的運氣。」說著,忽將手中筷子斜斜的刺出。
這位溫文儒雅的少年學士,此刻竟然以竹筷為劍,施出正宗的內家劍法,霎眼間就已向秦聖刺出了七劍,他劍光輕靈,變化奇巧,劍劍不離秦聖的耳目方寸之間。
秦聖依然坐在那裡,手裡也拿起一根竹筷,只覺他竹筷輕輕一動,立刻就將金少卿凌厲的攻勢輕描淡寫的化解了。
金少卿第二次七劍攻出,突然住手,因為他發現對方對他所用的劍法,比他自己還要懂得多。
他一劍刺出,對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著,他忍不住問道:「閣下也是峨嵋傳人,也會峨嵋劍法嗎?」
秦聖搖了搖頭道:「不是,須知劍法有各門各派,招式變化不同,但是我卻認為萬法宗師,天下所有法卻都是一樣的。」
這本是武林中最奧妙的道理,金少卿似懂非懂,卻連問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問。
秦聖卻已在問他道:「閣下莫非是峨嵋七劍中的人!』金少卿遲疑了一下,終於道:「在下正是金少英。」
大頭和尚此刻忽然道:「既是峨嵋派的,想動手為什麼不找我!」
金少英聞言之下,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咯」的一聲,連手中竹筷都被他自己拗斷了,怒喝一聲道:「原來夜人峨嵋,血濺報國寺,盜走屠龍刀的就是你這賊和尚。」
大頭和尚笑道:「我怕這刀落人畢維揚手中,才下手盜取,怎麼你不服氣嗎?」
金少英咬了咬牙忽然轉身,正看見一股鮮血正從大頭和尚的屠龍刀上滴落。
地上已有七個人永遠不能動了,七個人中沒有一個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卻已在一時之間,命喪屠龍刀下。
這時的拉哈布臉上的肌肉已開始顫抖,直到現在才看出這老小子的確已經老了。
可是他對那些為他拚命而死的人,並沒有絲毫傷感和同情。
他還沒有走,只因為他還沒有等到十拿九穩的機會,現在也還沒有到他非走不可的時候。
還能出手的有四個人,他們已沒有出手的勇氣,眼看著金少英走過來,立刻讓開了路。金少英的腳步還是很穩定,只不過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冷冷的道:「快把屠龍刀還給峨嵋!」
大頭和尚冷冷的笑道:「還是會還的,但卻不是現在,等我消奸除魔之後,自會親自送上峨嵋。」
金少英冷冷的道:「不行!我現在就要。」
大頭和尚道:「那你過來搶吧!」話聲中,大頭和尚凝視著這位少年,忽然道:「現在我不想殺你,何必自己要來祭刀,等我消奸除魔之後,一定親自送上峨嵋,有何不可呢?」
金少英這位年輕人,血氣方剛,只覺得腦中一陣熱血上湧,手中劍已連環劈出,劍法中竟似帶著九法,大開大合之勢。
這就是峨嵋絕技「刀劍雙殺七七四十九式」!須知金少英在投入峨嵋門下時,在九法上已有極深厚的功力,經過多年苦練,竟將刀法的剛烈勇猛融人峨嵋靈秀清奇的劍法中。
他這七七四十九式獨創的絕招,可以用刀也可以用劍,正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功夫。
可惜他今天碰上了大頭和尚,遇上了屠龍刀。
大頭和尚是箇中高手,他直等金少英使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手中刀才出手。
因為他已看出了這種刀劍絕招的漏洞,也許只有一點破綻,但就這一點已是足夠了。
但見刀光一閃,金少英一聲悶哼,鮮血已從他咽喉間激射而出。
大頭和尚自視著九鋒上滴下的血,長長歎了一口氣,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這是為什麼呢?白白送掉一條命。」
秦聖插口道:「老乾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殺他呢?」
大頭和尚歎了一口氣,道:「這叫做劫數難逃。」
一陣風從水閣外吹了進來,還帶著有荷葉的清香,卻又吹不散水閣裡的血腥氣。
大頭和尚忽然轉身面對著拉哈布,冷冷的道:「畢老四,你不走我不出手,你一動就得死。」
拉哈布居然笑了笑,道:「我為什麼要走?我本就不知你們這樣是為了什麼?」
秦聖歎了一口氣,道:「你應該知道的。」
拉哈布道:「但我卻不知道。」
秦聖道:「畢維揚呢?他也不知道嗎?」
拉哈布的眼角又開始跳動,紫紅色的臉膛上,突然露出一種奇特而恐懼的表情來,看來顯得有些蒼老,過了很久,他才歎了一口氣,喃喃的道:「畢維揚早已被燒死在羅剎谷下了,你們何苦又再來找我呢?」
秦聖笑道:「要找他的人並不是我們。」
拉哈布道:「他是誰?」
秦聖道:「神剎公主……」
拉哈布聽見了這個名字,那奇特的臉突然變得詭異可怖,身子突然陀螺般的溜溜一轉,水閣裡突然又閃躍出一片輝煌的珠光。
珠光輝映,幾十縷銳風突然暴雨般射了出來,分別襲向大頭和尚、秦聖和小舒丹。
就在這時,珠光中又閃出了一陣刀風劍氣。
劍氣森寒,刀風如吹竹「刷!刷!刷!」一陣急響,劍氣與珠光突然全都消失不見卻有幾十粒珍珠從天空中落下來,每一粒都被削成了兩半。
好快的劍,但這時拉哈布的人卻已不見了。
秦聖也不見了。
水閣外的荷塘上,似有人影閃動,在荷葉上輕輕一點,人就飛起。
有兩條人影,但那兩條人影卻似沾在一起似的,後面的一人就像前面一個的影子。
人影閃動,突又不見,水閣裡卻已響起衣袂帶風之聲。
然後,拉哈布就忽然出現了。
秦聖也出現了,他們已坐在剛才的位子上,就像從來沒有動過的樣子。
拉哈布也站在剛才的地方,身體卻已靠在高台上,不停的喘息。
當他方才剛進入水閣時,本是個容光煥發的中年人,但是現在看來,無論誰都看得出他已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
他喘息著,歎著氣,黯然道:「我……已經老了……老了。」
秦聖看著他,也不禁歎息了一聲:「你的確是老了。」
拉哈布道:「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付一個老人?」
秦聖道:「因為你這老人以前欠了人家的債,無論他多老都要自己去還的。」
拉哈布又抬起頭來,大聲道:「我欠的債當然我自己去還,但我幾時欠過別人什麼?」
大頭和尚冷冷的道:「畢老四,不論你如何化裝,我都認得出來。我只問你呂老六這條命債,你該怎麼還?」
拉哈布至此已知道瞞不下去了,昂然道:「命債當然以命來還。」
大頭和尚道:「我且問你,呂老六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為何要殺他?」
畢維揚道:「因他背叛了我,所以我必須殺他。」
大頭和尚笑道:「分明他知道了你欲霸神剎王朝之心,你怕陰謀被他知道,對你不利,所以你才殺他,可對……」
畢維揚至此已無話可說,只好耍賴的道:「你一刀殺了我吧……不錯!是他發現了我的陰謀,我才殺他的……」
他的話音突然停住,扭曲變形的臉卻又突然奇跡般恢復了平靜,一柄短劍正插在他的額頭上,鮮血沿頰流下。
眾人正在驚愕間,秦聖笑道:「恩仇已了,見血即消 ……」
他話聲未了,畢維揚突然間哼了聲,跟著就見一股鮮血從他的胸膛上綻開,就像是一朵燦爛的鮮花突然開放。
等到鮮血飛濺出來之後,才看到他的胸前露出一截劍尖。
他低著頭,看著這截發亮的劍光,彷彿顯得很驚訝,很奇怪。
可是他還沒有死,他的胸腹還在起伏著,彷彿是有人在搖動風箱。
方天爵怒目瞪視著秦聖,霍然長聲,厲聲喝問道:「是誰下的毒手?」
「是我!」銀鈴般清悅的聲音,燕般輕巧的身法,一個人忽然從窗外一躍而人,一身黑鯊魚皮的水裝,緊緊裹著她那苗條動人的身材,身上還在滴著水,顯然是剛從荷塘裡翻倒水閣來的。
畢維揚勉強張開眼,吃驚的看著她,用盡全身力氣說出了三個字,道:「你是誰……」
她已扯下水靠的頭巾,一頭烏雲般的柔髮披散在雙肩,襯得她的臉更蒼白美麗。
可是她的眼裡卻充滿了仇恨與怨羞,狠狠的瞪著畢維揚,厲聲道:「我就是罕薩帝國神剎王朝的神剎公主,你既吞了國庫財產,又玷污了我,你是人嗎?我就是來討債的。」
畢維揚吃驚的看著她,眼珠忽然凸出,身子一陣抽搐就永遠不能動了,但那雙已凸出眼皮外的眼睛裡,卻還帶著—一種奇特而詭異的神情,也不知是驚訝、是憤怒、還是恐懼?
畢維揚還是沒有倒下去,因為劍還在他的胸膛裡。
劍冷了,血也冷了。
神剎公主終於慢慢的轉過身,臉上的仇恨和怨羞都已變成了一種淡淡的悲哀。
方天爵仍然坐在那裡,動也不動,鐵青的臉上彷彿帶著個鐵的面具。
秦聖輕輕吧息了一聲,道:「畢維揚本是神剎王朝的叛臣,因為被你先知道了他的過去,他為了防止洩密而殺了先父,我只是傷了他,並沒有打算要他的命,至於神剎公主的背後出劍,僅只是私怨不是別人所能插手的。」
方天爵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秦聖道:「所以你也不必責怪自己。」
方天爵沉默了一陣,忽然抬頭道,「但是你卻是我請來的。」
秦聖道:「不錯。」
方天爵道:「你若沒有來,畢維揚至少現在還不會死。」
秦聖道:「你的意思是……」
方天爵冷冷的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想領教一下你的輕功和你的劍術而已。」
秦聖笑了一下,道:「你一定要逼我跟你交手?」
方天爵道:「一定。」
秦聖歎了一口氣,神剎公主突然轉身衝了過來,大聲道:「你為什麼要找他?你本該找我的。」
方天爵驚愕的道:「你?」
神剎公主冷笑道:「畢維揚是我殺的,從背後殺了他的 ……」
方天爵看著她,緩緩的道:「畢維揚欠你的,我會替他還清,所以你可以走了。」
神剎公主慢慢的道:「你認為你可以還得清嗎?你……你可知道他把我們家害得多慘,若不是他忘義背信,我們本來還有復國的機會,可是現在……現在……」
好話未說完,已然泣不成聲了……
方天爵突然長身,疾轉過去,抱起了畢維揚的屍體,大聲道:「公主,神剎舊債隨時可清,黃河源頭已成為明日之黃花,是以照耀千古者。」他話未說完,人已在水閣之外了。
主人走了,宴會也就只有散了,秦聖回到客棧叫了一桌好酒好萊,笑向大頭和尚道:「義父,不管怎樣咱們還是痛痛快快的大吃大喝一頓。」
就當他話音方落,突聽門外有人道:「恩仇已了該當慶賀,就你們兩個人對喝有什麼勁,幸好我們趕來的恰是時候。」
說話間,進來了天外飛來顧明訓及河西十友諸兄弟、谷半標、私鹽販子花驢西門靜、神龍俠丐舒常、屈無心、歐創文、還有彩虹七女何雯、商娟等,一下子有十幾個人,一桌當然坐不下,就宴開兩桌,男女分席。
就在這時又跑來了畢蟬娟,她是代她母親而來,見她滿身都已濕透,可知外面已下著大雨。
等到酒殘更漏,大家全都喝得暈陶陶的不勝酒力,有的已醉臥不起,有的已是醉態可掬了。
突然間,密如萬馬奔騰的雨聲中,傳來了密如雨點的馬蹄聲,十餘騎快馬冒著暴雨急馳而來。
馬上人一色的紅衣、紅帽,在經過這家客棧時,突然一起揮手,只聽「嗖!嗖!嗖!」一連串的風聲,比雨點更密,比馬蹄更急,數十道烏光有的穿窗而入,有的打在外面牆壁上。
秦聖一側身,拉著畢嬋娟已躲至了窗外。
伏在桌上的司馬青,卻已霍然長身而起,失聲道:「硝磺霹靂彈。」
他五個字還沒有說完,只聽「蓬」的一聲,窗裡窗外被那烏光擊中的地方,已同時起了數尺高的火焰,赤紅中帶著慘碧色。
經此一來,微醉的人酒也醒了,都在忙著救火。
火勢來得太急太烈,使人防不勝防,火焰竟在剎那間將門戶堵死,連外面牆都已燒了起來,大雨都打不滅。
大頭和尚一手扶著何雯,一手挾著商娟,當先沖了去。
那十餘騎紅衣騎士已飛馳而過,去得很遠了,馬上人一起縱聲狂笑,還有人在放聲大叫,道:「秦聖小子,這只不過是給你個小教訓,若是再不識相,擅管神剎王朝的事,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幾句話完,人馬都已被珠簾般的雨簾隔斷,漸漸不能分辨。
再回頭,這家小客棧已完全被火焰吞沒,清點人數,所有的人全都脫險了,單單不見了秦聖。
畢蟬娟咬著牙道:「可是秦聖呢?待我進去找他去。」
商娟攔住了她道:「你不能進去,你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畢蟬娟道:「可是他……」
舒丹笑道:「放心吧!比這再大的火也燒不死他。」
就當好話聲方落,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陣慘叫之聲,呼聲慘厲,就好像是一群被困死了的野獸所發出來的,但卻很短促,呼叫聲一發即止,卻又有馬群驚嘶之聲。
畢嬋娟動容道:「難道剛才那些人,現在也遭了別人的毒手了……」
話聲剛落,又是轟然一聲大響,燃燒著的房子突然被撞破了個大洞,只見一個人從洞中飛竄了出來,就像是一團燃燒著的火焰。
他在雨中凌空翻了一個觔斗,撲到地上就地滾了幾滾,滾滅了身上的火焰,衣服上、頭髮上都已燒焦了七八處,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又一滾就站了起來,他正是秦聖。
畢蟬娟吐了一口氣,喃喃的道:「看來這個人的確是燒不死的。」
秦聖笑道:「要燒死我倒的確不容易。」
他雖然還在笑,一臉都似已被燻黑了。
畢蟬娟看著他的臉,忽然一笑,道:「看!眉毛、頭髮都燒掉了,還熏得一臉黑。」
秦聖笑道:「眉毛、頭髮燒光了還可以再長,人若被燒死了就完了。」
舒丹跑了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話,道:「你救出來的人呢?」
秦聖愕然道:「不知道。」
舒丹道:「那你方才進入火場幹什麼?」
秦聖道:「救人呀!」
舒丹道:「那你救的人呢……」
秦聖道:「裡面沒有人呀!」
此際忽見一個人從暴雨中大踏步而來。
他身材很魁梧,頭上戴著個斗笠,肩上抗著一根竹竿,竹竿上還挑著一串亂七八糟的東西,也看不清是些什麼東西,但是秦聖卻已看清了這個人正是天外飛來顧明訓。
於是他跑了上去,笑道:「顧大叔,你幾時去的?害我沖人火谷中去救你,看燒掉了頭髮、眉毛。」
天外飛來顧明訓道:「那有什麼關係,燒了還可以長出來呀!哈哈……」
他在笑,可是此刻秦聖卻笑不出來,因為他發覺顧明訓那竹竿上挑著的乃是一串人手,血清雖已被暴雨沖洗乾淨,卻顯然是剛從別人手腕上剁下來的,十三、四隻手用一條褲帶綁住,吊在竹竿上。
秦聖驚愕的問道:「這些手是什麼人的?」
顧明訓道:「那些放火燒房的人。」
秦聖道:「你追上了他們!」
顧明訓道:「在這偏僻地方經營一家小客棧,已經夠苦的了,還有人來放火燒他的房子,我當然要替他出氣。」
秦聖道:「所以你就砍下他們的手,叫他們以後再也不能燒別人的房子。」
顧明訓道:「我還準備把他們那十幾匹馬給賣了,賠償這家店主。」
秦聖道:「他們的人呢?」
顧明訓道:「還在那邊樹林中,我特地留給你。」
秦聖道:「留給我幹什麼?」
顧明訓道:「他們要燒死你,難道你不想問問他們的來歷?」
秦聖聞言想也對,立時縱身向樹林奔去。
此刻暴雨已停,來得突然去的也快。
樹林中的木葉已被洗得青翠如玉,屍體上的鮮血也已被沖洗乾淨,幾乎找不到致命的傷口。
但是這十幾個人,卻已沒有一個是活著的。
秦聖此際心中一動,忙道:「他們是紅衣幫的人?」
畢蟬娟道:「他們當然是紅衣幫的人。」
秦聖道:「不好,走!咱們快些到神剎宮去。」
很快的,他們又回到了神剎宮。」
長廊裡更是陰森黝暗,因為已經是下午了。
他們進入那扇寬大的門,大廳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畢嬋娟已慌不迭奔了過去,口中叫道:「娘……你在那裡?」
沒有回答,也沒有聲息。
秦聖,連忙阻止道:「別叫了,人已被移走,這是誰幹的事呢?」
畢嬋娟道:「除了畢維揚,我想不會有別的人。」
秦聖道:「他不是被一劍刺死了,怎麼還能劫人?」
他的話音方落,突然進來大頭和尚笑道:「他並沒有死,而且死的並非他,而是他的總管方天爵。」
秦聖道:「這麼說那方天爵就是他了?」
大頭和尚笑道:「好小子,一點就透。」
秦聖道:「我仍有點兒疑惑,他似乎不可能,因為如果是他為什麼又請我去神剎王府……」
大頭和尚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秦聖道:「我想再去神剎王府一趟,碰碰運氣。」
大頭和尚覺思了一陣,笑道:「好!你去吧!不過要多加小心。」
於是秦聖離開了。
經過一陣大雨之後,荷塘中的草地已被濕透。
夜已深了。
方天爵慢慢的穿過庭院,遠處小樓上的燈光照著他那蒼白憔悴的臉,他顯得很疲倦,孤獨而寂寞。
荷塘中的碧水如鏡,倒映著滿天的星光與月光。
他背負著雙手,屹立在九曲橋頭,有風吹過來時,一片樹葉落下。
他俯下身去拾起了這片落葉,忽然道:「你來了?」
「我來了。」
方天爵抬起頭來時,就看見了秦聖。
秦聖就像是片落葉一樣,從橋外飄了進來,落在荷塘的另一處,也正在看著方天爵。
秦聖微笑著道:「你好像在等我?」
方天爵道:「我是在等你。」
秦聖道:「你知道我會來?」
方天爵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非來不可。」
秦聖道:「為什麼?」
方天爵道:「當你發現那些紅衣殺手時,就一定會來。」
秦聖道:「可惜那些殺手又被人殺之滅口了,所以我就想到了神剎王府。」
方天爵愕然道:「你怎麼會想到了這裡?」
秦聖道:「因為畢維揚就是紅衣幫的幫主。」
方天爵道:「我也想到這一點,所以猜到你一定會來。」
秦聖道:「不過我不明白,那替死的人是誰?」
方天爵道:「紅衣幫副幫主,無相神魔馬行空。」
秦聖愕然道:「這件事是我想不到的。」
方天爵點了點頭,道:「你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
秦聖笑了笑,道:「本來嘛!天下之大有好多的事是無法想到的,不過,想不到也無妨。現在我只想知道他在那裡!」
方天爵笑道:「這件事正是你想不到的。」
秦聖道:「為什麼?」
方天爵道:「因為從那天起我就沒有見過他。」
秦聖道:「卻接到他的指示。」
方天爵愕然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聖道:「你調動得了那些紅衣武土嗎?」
方天爵道:「我只管理這荷塘水閣和一棟寶庫,其他的事我全管不著。」
秦聖心中一動,道:「我可否能進寶庫一觀。」
方天爵笑道:「藏寶重地,謝絕參觀!」
秦聖道:「如果我不告訴你就進入寶庫,你該怎麼辦?」
方天爵笑道:「只要你進得去,我可以不管,我也不問。」
秦聖道:「為什麼?」
方天爵道:「因為寶庫中有著一百零八處機關埋伏。」
秦聖道:「我很想過去看看。」
方天爵道:「除了我們東家之外,連我都沒有進去過。」
秦聖道:「你可是被那些機關埋伏給嚇住了?」
方天爵笑道:「它嚇不倒我的,因為我只負責庫外百尺之內的安寧,裡面的事我管不著。」
秦聖回到神剎宮住所,找到了大頭和尚,爺倆們商量之下,大頭和尚沉思了一陣,道:「去闖寶庫……不妥……不妥……」
秦聖道:「義父有什麼妙計……」
大頭和尚道:「我猜他一定和方天爵有連絡,我們不妨隱身在荷塘水閣等他,他一出現,先讓我去對付他,消耗他部分內力,然後你再出現,一舉消滅此獠。」
爺兒兩個商量了一陣之後,就動身去了。
就在秦聖離開方天爵不多時,消息很快的就傳到了畢維揚的耳中,他一夜未睡,籌思著對付秦聖之策,於是連夜進入了荷塘水閣。
夜已很深了,四月的春風中彷彿仍帶有著殘冬的寒意,吹起靈堂裡的白幔。
棺木是紫楠木,很堅固也很貴重,可是人既死了,無論躺在什麼樣的棺材裡,都已全無分別。
燭光在風中搖晃,靈堂裡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淒涼。
畢維揚站在他自己的靈位前,很久很久沒有動過,他是個很嚴肅的人,腰肢依舊挺得很直,鬚髮還是漆黑,只不過臉上的皺紋很多、很深,只有在看見他的臉時,才會覺得他已是個老人。
現在他那嚴肅沉毅的臉上,也帶著一種淒涼而悲傷的表情,這是不是因為對方代自己而死,心中感到一種愧疚。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並沒有回頭,可是他的手卻已握住了劍柄。
他的劍比平常的劍要粗大些,劍身也特別長、特別寬,黃銅的劍鍔擦得很亮,但劍銷卻很陳舊。
一個人慢慢的從後面走過來,站在他身旁,他沒有反應。
身邊那人突然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但願你去不了西天,好下十八層地獄,因為你做的壞事太多了。」
有這樣在死人靈前禱告的?他身不由己的轉身去看,他這一看登時三魂出竅,因為他已認出來他是千手菩提秦宗翰,他們的大哥,不禁駭然的道:「怎麼是你……」
大頭和尚道:「我來祭我四弟,不可以嗎?」
畢維揚冷聲道:「大師一片慈悲之心,令人敬仰。」
大頭和尚道:「還有復仇之心,也是一日難忘的。」
畢維揚臉色似已有些變了,忽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大頭和尚卻已猛喝一聲道:「站住!」
畢維揚聞聲一腳剛跌下,地上的方磚碎裂,手掌上青盤一根根凸起,只見他身上長衫無風自動,過了很久才慢慢的回轉身,眼睛裡精光暴射,瞪著大頭和尚冷冷的道:「大師,你叫我站住。」
大頭和尚也沉下了臉,冷冷的道:「不錯,是我叫你站住的。」
畢維揚厲聲道:「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叫住我?」
大頭和尚道:「畢維揚,你當真的喪心病狂了嗎?連當年結拜的大哥都不相認了?」
畢維揚道:「你不是要追殺我嗎?」
大頭和尚道:「正是,現在我還是要追殺你!」
畢維揚笑道:「好!那你就試試吧!」
說著,突然向左轉身,回頭望月推出了一掌,四隻手掌已接在一起。兩個人突然全部不動了。
大頭和尚笑道:「看來你的功力大有進境。」
畢維揚道:「彼此……」他話未說完,臉色似已發青。
須知高手過招,到了以內力相拼時,本就不能開口的,但是秦宗翰隱居十多年來,卻偏偏練成了一種可以開口說話的內功,他說話時非但於內力無損,反而將丹田中一口吐氣乘機排出。
他此刻正在使用這一招來消耗畢維揚的體力。
於是他接著又道:「你那神剎掌法也沒有什麼高明之處,竟敢以此來向中原武林挑戰,實在是太笨了。」
大頭和尚接著又笑道:「你可知道天網循環,疏而不漏,即使你躲得巧妙,一時找不到你、但是老天不會容你的。」
畢維揚怒叱道:「要打就好好的打,呼個什麼勁……」 話到此處,突覺呼吸急促,竟已說不下去。
大頭和尚笑道:「你只須告訴我,老六是怎麼死的,我就少說話。」
畢維楊道:「他是在練功時走火火魔自殺而死的。」
大頭和尚道:「那麼他的屍體呢?」
畢維揚道:「已葬在羅剎谷。」
大頭和尚道:「但是我還有幾句話問你。」
畢維揚咬著牙點點頭,額上已有汗珠出現。
大頭和尚接著道:「神剎公主已被你劫走,她的生死如何。」
畢維揚道:「這是我的家務事,你也要管?」
大頭和尚道:「我難道問不得?」
畢維揚道:「問不得。」
大頭和尚道:「我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是當事人為什麼問不得?」
畢維揚此刻已是滿頭大汗涔涔而落,腳下方磚一塊塊的碎裂,右腿突然提起,右手已握住了劍柄。
但是就在這一瞬之間,大和尚掌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竟籍著他的掌力,輕飄飄的飛了出去。
畢維揚這一驟然失去了重心,似將跌倒,突見劍光一閃,接著「呆」的一聲,火星四濺,他手裡的一柄長劍已釘人地下。
再看那大頭和尚時,人已不見了。
畢維揚的手又握住了劍柄,冷喝一聲道:「什麼人?」
那人不回答,卻反問道:「你可是畢維揚?」
畢維揚聞聲,面孑L突然的抽緊,只見一名白衣人慢慢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服一塵不染,臉上完全沒有表情,背後斜背著青萍古劍。
畢維揚心中一動,冷聲道:「你是秦聖小兒?」
秦聖道:「是的。」
畢維揚道:「你火燒狀元府,又毀了羅剎谷,殺了我十三剎及神剎七十二神衛,還不夠?」
秦聖道:「債有頭,物有主,債主未就戮,我怎肯甘心?」
畢維揚道:「這麼說你是一定要殺我了?」
秦聖突然狂笑道:「我不殺你,我殺的是忘恩負義,背主作惡的畢維揚。」
畢維揚道:「很好!你能殺了畢維揚必將揚名天下。」
秦聖道:「很好!」
畢維揚道:「那就撥劍吧!看你有沒有那份能耐?」
秦聖翻手撥出長劍,只見水汪汪的激光一閃,畢維揚也手握劍柄,只覺得自己的手比劍柄還冷,不但手冷,他的心也是冷的。
現在他就算肯犧牲一切,也挽不回他剛才所失的了。
他在看著秦聖時,心裡卻想著那大頭和尚,他們分明是有計劃的,先以大頭和尚來消耗自己的力量,然後再以秦聖來殺自己。
他忽然覺得很後悔,這是他生平第一次享正的後悔,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只有拔劍,因為他現在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突然間,黑暗中劍氣衝霄,畢維揚倒下去了,血從他咽喉間噴出來,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可是秦聖此時拄劍在地,雙手扶著劍柄在發楞,他是累了嗎……
大頭和尚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秦兒…… 你累了……」
秦聖道:「我不是累而是有所感觸,一個人終生的求名逐利,到頭來也不過是黃土一坯而已。」
大頭和尚道:「事情還沒有完,你怎可以洩氣?」
秦聖道:「大仇已報,還會有什麼事?」
大頭和尚道:「你的承諾,為神剎公主追回財產的承諾,現在連公主都失蹤了,你如何向天下交代?」
他話,聲方落,秦聖的身子倏然一抖,又挺直了腰來,笑道:「對!咱們要找到神剎公主。」
這時天色已亮,方天爵走過來收拾起畢維揚的屍體,長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你這次是真的死了!」
秦聖道:「大總管,你倒來的正是時候,好像是專門收屍的人。」
方天爵道:「我是這家的總管,為家中人收屍是應該的。」
秦聖冷冷一笑,道:「畢維揚一死,神剎公主再次失蹤,這萬貫家財豈不是總管的了?」
方天爵沒有反駁,只是沉下臉來,道:「如果你們不管這件事的話,那萬貫家財除了我還會是誰的?」
秦聖道:「這麼說來,你知道神剎公主人在什麼地方了?」
方天爵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秦聖笑道:「你會不知道……」
方天爵冷冷的道:「信不信由你,我的確不知道。」
說著抱起畢維揚遺體,走向水閣後小山寶庫之內。
秦聖本就對寶庫起疑,認定那裡是紅衣幫的總壇,也可能是囚禁神剎公主之處。
於是他決心一闖寶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