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精靈此刻立感有兩股熱氣,一股由命門貫人,通行十三玄關,直達湧泉。另一股熱氣由丹田上升,行經奇經八脈,直上命門。
轉眼間,這兩股熱氣會合在一起,再由七十二脈,周行全身,通體奇熱難耐。
原來南魔介雲甫已將他本身修聚近百年的一點元精,化為一段極幻極細極勻的氣體,從兩指上發出渡入鬼精靈經脈之內。
介雲甫如負萬鈞之重,吃力無比,他必須奮力支持以免功朽一簣。
一個多時辰過去,南魔他那散棄滿地的長髮全都由末梢開始,忽然枯敗,慢慢的變成了死灰般的顏色,輕輕一陣微風過處,那變成死灰色的頭髮全部隨風飄散。
鬼精靈此刻只管寧神靜志,一意強忍,先時五內如焚,似比火熱。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鬼精靈喉嚨中呻吟了一聲,人卻向後仰倒了下去,渾身方覺通泰了些,但卻有些昏昏思睡。
而那南魔的身形也跟著向前傾俯,但那兩手的長指仍然點在鬼精靈的「神庭」和後下的「中極」穴上,不住的喘氣。
也不知過了有多少時間,等到鬼精靈醒來一看,嚇得他怪叫一聲,挺身而起。
原來他發現那南魔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然僵死在他的身上。
他望著那萎縮倒在地上的一代魔君,歎了一口氣。
這一代魔君當年在武林中,誰不聞名喪膽,但是目前他卻萎縮成一堆,無聲無息的死去了。
總算他在死前的一剎那,回心向善,把一身百年的功力貫注在鬼精靈的身上。
鬼精靈含淚恁吊了一陣,就地挖了個大坑,埋葬了介雲甫。從此他也就暫時留在了穴地苦練神功。
可是此際卻苦壞了賭鬼谷半瓢,他正在各處找尋鬼精靈呢!
原來他在追逐之際,先時還見鬼精靈的人影,等到追過那棵大樹之後,鬼精靈的人影突然不見了,他仍在緊迫下去,結果繞遍了整個樹林,那有個影兒?於是又折回頭奔向了長安。
他不相信,憑自己一陣風的輕功會把人給追丟了!於是就在長安城中到處查訪,仍然沒有個影兒。
這一來幾乎把個老賭鬼給急瘋了,可以說是睡不安寢,食不知味。
這時的鬼精靈就住在地穴之中,苦練南魔的滅度神功,他本來已得南魔百年修為的元精,習練起來,更是得心應手,兩個月的時間,他已將氣機運用純熟,做到了神與天會的境界。
兩個多月來,在地穴中,「吃」成了問題,南魔只知道以其內功捕捉過往飛禽而食,像這種茹毛飲血的吃法,鬼精靈卻沒辦法適應,但是他總得吃呀!
在他各處尋找之下,最後在壁間挖到了一塊茯靈,填到嘴內就吃了下去,雖然有點苦澀的味道,倒是十分清香可口。
從此他每日就以茯靈充飢,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他已是潛神內照,心神空明。
「我該離開此地了!」他想。
孩子的心往是想到就作,於是他縱出地穴,並運掌震塌了那地穴入口,做成一個記號,這才往東而行。
東行五十里便是長安,為當時第一大都,極盡繁華,如此繁華的地方當然魚龍雜處,什麼樣的人物都會有。
鬼精靈在街上逛了大半天,看得高興,但肚子不聽他的,眼看日已偏西,腹中可就餓了。可是他身上並沒有帶銀子,沒有錢怎麼吃飯?這裡可不是黨村,他可順手招來幾張餅。
不過鬼精靈自有他的鬼辦法,傍晚時分,他找到了一家酒樓,進去落座。
此時店小二捧著一盤燒雞,正待要送上中間的一張桌子,走過鬼精靈的座頭,那支燒雞突然飛了起來,直落在鬼精靈的面前。
鬼精靈也不客氣的抓了過來,悶聲不響的大吃起來,眨眼之間,那兩斤多重的大肥雞就只剩下一堆骨頭。
這時,身旁忽然坐下了一個人,笑道:「好吃吧!鬼精靈,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鬼精靈聞聲一驚,掃目看去,「哇」他一下跳了開去,與那人坐了個對面,嘻嘻笑道:「老……老前輩,是你呀!」
原來坐在身旁之人乃是賭鬼偷怪一陣風谷半瓢,他為了尋找鬼精靈已找了兩個多月,今天方遇上,怎肯錯過。
不過這老頭也是有心機的人,知道鬼精靈十分滑溜,用強是很難捉住他,不如慢慢的來,於是哈哈笑道:「小小子,你跑到哪裡去,害得我老人家找遍了秦川八百里都沒個影兒,你今天還跑得了麼?」
鬼精靈笑道:「今天還跑呀!」
谷半瓢道:「我的年紀大,跑不動了,小兄弟,你能否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鬼精靈道:「我是很想告訴你,不過我沒有名字,告訴你什麼?你不是叫我鬼精靈嗎?那就叫我鬼精靈好啦!等將來我有了名字再告訴你,好不好?」
谷半瓢年老成精,經驗告訴他,眼前這娃兒精靈古怪,再問下去也是白問,只要他能跟著自己,早晚總會知道的。
他心念一轉,笑道:「鬼精靈,你現在準備去那裡?」
鬼精靈衝著他一笑,道:「那裡都不去,就到這裡。」
賭鬼谷半瓢道:「你來這松鶴樓幹什麼?」
鬼精靈笑道:「吃飯哪!這裡的飯菜夠味,好嘛!」
谷半瓢道:「你帶有多少銀子……」
鬼精靈道:「我……我……我吃飯不用銀子。」
他話音未輕,店小二已走了過來,朝著若鬼精靈陪笑道:「小小爺,燒雞一支一兩五錢銀子。」
鬼精靈瞪眼了,想不到方提起銀子,要銀子的人就來了,他把頭一轉,冷然道:「誰吃你們什麼燒雞?」
店小二道:「瞧!雞骨仍在,你能不認帳嗎?」
鬼精靈道:「我說沒吃就是沒吃,請問你那支燒雞有多重?」
店小二道:「原雞兩斤十四兩,宰殺過後還有兩斤半。」
鬼精靈笑道:「那請你現在把我秤一秤,如果超過兩斤半,我付你雙倍價錢,否則我不給銀子。」
店小二看了他一眼,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呀!」
鬼精靈笑道:「松鶴樓上這麼多賓客作證,我是不會賴的,拿秤來吧!
店小二有點不相信,雖然對方是個孩子,怎麼看也不用說沒有兩斤半之理。於是他找來了一把秤,一秤之下,傻眼了。
原來鬼精靈不但沒有兩斤半,連兩斤都不到,只有一斤十二兩,怪了!單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止一斤多,怎麼只有一斤十二兩呢?他連著換了三把評,所得重量都是一樣的重量,一斤十二兩。
這麼一來,不但是那店小二吃驚,連全樓的賓客全都吃驚。
谷半瓢掏出了二兩銀子丟給了店小二,笑道:「和你開個小玩笑,哪有吃東西不給錢之理,多的賞你了。」
店小二接了銀子,千恩萬謝的走了。
鬼精靈翻了他一眼,笑道:「老前輩,你有銀子是嗎?」
谷半瓢笑道:「別的東西沒有,要銀子倒有的是。」
鬼精靈笑道:「我猜你一定是綠林道,搶人家的,可對?」
「放屁!」谷半瓢叱責了一聲道:「就憑我谷老爺子一代西北賭王會入綠林道,作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鬼精靈道:「那你的銀子從那裡來的?」
谷半瓢道:「贏來的,輸錢的人乖乖奉上。」
鬼精靈心中一動,忖道:「這倒是個好行當,我得跟他學學,怎麼才能讓他教呢?」
他不禁就沉思起來,谷半瓢卻有些耐不住了,問道: 「鬼精靈,你在想什麼?」
鬼精靈靈機一動,忙笑道:「你是西北賭王,可對?」
谷半瓢點頭道:「那還錯得了,如假包換!」
鬼精靈笑道:「我想和你打個賭,你猜著了,我聽你使喚;答錯了,你得聽我的,敢賭不敢賭?」
谷半瓢都已八九十歲的人了,面對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他怕什麼?所謂江湖都跑成了精,會怕一個小孩,於是慨然道:「你打什麼賭,快說!」
谷半瓢生平嗜賭如命,年輕的時候經常輸得衣不蔽體,家無隔宿之糧,所以大家就稱他半瓢。現在時間久了,門監兒精了,尤其在賭的一門功夫上,可說是成了精,於是又有人稱他西北賭王。
眼前坐在他對面的只是個半大孩子,谷半瓢怎會放在心上,就因為他這一大意,可就上了大當。
就見鬼精靈探手懷中抓出一件東西,緊攢在手中道: 「你猜我手中攢的是件什麼東西?猜著了就給你。」
谷半瓢瞪著一雙眼,細看他那握拳的形勢,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可能是一粒珠子,對不對?」
鬼精靈哈哈一笑,張開手來,果然是一粒珠子,而且是在封神台下面,照亮了他十年的大蟒珠,論價麼當在百兩銀子以上。想不到這孩子身上會有這麼貴重的東西,谷半瓢不禁看直了眼。
鬼精靈順手把蟒珠往谷半瓢面前一送,笑道:「你猜對了,這珠子歸你。」
谷半瓢伸手拿起那蟒珠,一直在鑒賞,忘了還有事呢!
鬼精靈笑道:
「老前輩,該我猜你的了。」
谷半瓢愕然道:「你猜我什麼?」
鬼精靈笑道:「別看你身材高大,腦袋卻小得很,以我看麻!最多不會超過兩斤。」
此言一出,老頭怔了,自己猜中人家的蟒珠,人家毫不吝嗇的拿給了自己,現在人家猜自己的腦袋,總不能割下來送人吧?
他尷尬的一笑道:「小小子,你贏了,你要我為你做什麼事呀?」
鬼精靈笑道:「教我賭!」
谷半瓢先是一怔,跟著又笑道:「你想學賭?哈哈……,你可知道賭是件不正當的事,它可以令人意志消沉,傾家蕩產,你怎麼可以學賭!」
鬼精靈笑道:「老前輩,你放心吧!第一我不會貪,談什麼意志消沉,我又無家無業,怕什麼傾家蕩產,我學賭為的是去對付一個人。」
「對付一個人……」
谷半瓢吃驚的道:「你要對付什麼人?」
鬼精靈神秘的一笑,道:「不能講,你猜好了!」
谷半瓢沉思了一陣,突然笑道:「好,好!我收你這個賭徒了,不過你得跟著我跑,我走到那裡,你跟到哪裡,好不好?」
從這天起,鬼精靈就跟著谷半瓢走遍了長安城的賭坊。
兩個月之後,鬼精靈不跟隨谷半瓢了,因為谷半瓢有事去蘭州,這一來鬼精靈自由了。
這天,他走過東大街,經過一處有八字粉牆,紅漆大門,門口立著一根兩三丈高的旗干,旗幹上面懸著一面大旗,旗上繡著一支展翅飛翔的禿鷹。
門口上方懸著一塊金字木匾,寫著飛剎鏢局。
鬼精靈一打聽,才知道這裡明是飛剎鏢局,實在就是羅剎谷的分舵。自從飛剎鏢局成立以來,江湖中黑白兩道,武林豪傑,莫不慕名歸附。
飛剎鏢局轄下設有飛剎賭坊,也就是羅剎谷聚財的地方。
鬼精靈十年苦練,又得南魔渡以百年元精,他一身能耐還沒地方一試身手,今見飛剎鏢局這份氣派,心中一動,人就飄身過去,他人方落在大廳房頂,就見大院中人群走動,圍著一個青年。
那青年最大也不過二十一二歲,竟然單槍匹馬一個人深入虎穴,尤其是江湖上令人聞名喪膽的羅剎谷分舵!這個人的膽子真不小,也許他有驚人的武功吧!
於是鬼精靈就隱身屋簷之下,靜心看著。
就見那青年屹立如山,像一支活的標槍散發出一股無形的殺氣,驚濤駭浪般往前衝擊。
羅剎谷的殺手共有二十七八名,環伺在他四周的任何一人都是威震江湖的好漢,此時密集一起匯合而成的力量,足以撼山嶽,震河海。
那青年卻視若無睹,雙眼神光暴射,注視著站在丹墀上的一人,他約五十多歲,身軀健壯,雙目炯炯有光,一看就知是個內外兼修的高手。他正是十三羅剎煞中的藍剎萬永年,也就是這飛剎鏢局的總鏢頭。
那二十七名殺手待命行動,只要萬永年一聲令下,刀劍拳掌加上追魂奪命的暗器,立即會配合著,往他身上招呼。
可以想像得到這雷霆萬鈞的全力一擊,不亞於天羅地網。那青年是什麼人?他竟然孤身犯險;他是愚蠢呢,還是有所依仗?
雙方都在靜靜的等待出手時機,整個飛剎鏢局都是出奇的靜,藍剎萬永年一言不發,冷峻的望著那位青年不速之客,他是幹什麼的?那一派的子弟?
那青年渾身白衣,臉上稜角分明,緊閉著嘴唇,目光冷厲而堅定,看樣子並不怎麼的凶狠,可是他大白天裡闖進了飛剎鏢局,打傷了二十幾名趟子手,他的出現太神奇了,就憑羅剎谷在江湖上的聲譽,簡直可以說這是不可能的。
羅剎谷長安分舵竟然任人闖入,而且是個年輕人,傳說出去,誰能相信?
雙方就這樣互相瞪視著約有半個多時辰。靜得令人窒息。這種情形不用說孤身冒險的年輕人,就是飛剎鏢局中那些高手也都沉得住氣。
尤其那位年輕人在這種強敵環伺之下,他還能如此的沉住氣,而且毫無懼色,可以想見這人不僅膽大,而且是個置生死於度外的人,惟有這樣的人才能縱橫宇內稱雄天下。
但是藍剎萬永年他已無法忍了,突然間他左手一揮,倏然兩條人影縱出。這兩人乃是飛剎鏢局的高手,敦煌十八街中的虎衛湯仲仁、豹衛湯仲義。
「殺……」兩人狂叫聲中,虎衛湯仲仁沖天而起,雙腿連環踢出了二十四腿,全往他身上致命之處招呼,豹衛湯仲義一雙鐵拳直搗,招式雖然平常,可是勁力充沛,去勢決絕,這二人合擊,當真是非同小可。
眼看那青年已有些招架不住,不料那虎衛湯仲仁腿方彈出的瞬間,突然半空中飛落下一宗物纏住了湯仲仁的右腿。
那東西冷冰冰,滑膩膩,一纏上小腿,蠕蠕而動。湯仲仁大吃一驚,急忙縮腿時,那青年已一掌劈出,大叫一聲,人已倒翻出去,跌在地上,回目看去,小腿上竟然纏著條尺許長的赤練蛇,青紅斑讕,甚是恐怖。他不禁大聲驚呼,揮腿力振,但是那蛇牢牢纏在他的小腿上,說什麼也甩不脫。
正在這時,那湯仲義也大聲叫道:「蛇……蛇」
喊叫聲中,臉色大變,伸手插入自己衣內掏摸,但是什麼也沒有摸到,只急得他雙足亂跳,手忙腳亂的解衣。
經此一來,陣式大亂,大家全都看得明白,憑著湯仲仁的連環腿,湯仲義的鐵拳,江湖上無人敵得,但是怎麼會突然飛來兩條蛇擾亂了陣式。
藍剎萬永年冷哼了一聲,長劍出鞘,只見他連揮之下,劍鋒染血,已斬殺了兩條蛇。
萬永年冷冷一笑道:「原來是蛇幫的兄弟,失敬,失敬!」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總鏢頭別誤會,在下並非蛇幫之人!」
「你……你不是蛇幫的人?」萬永年感到迷惘了,愕然道:「那麼你找上我們飛剎鏢局幹什麼?」
那青年笑道:「在下因有事大漠,行至此處,川資缺乏,是以才來貴鏢局借貸兒文盤纏。」
像這樣「借盤纏」的事,相當於普通民間的「打抽豐」,也是吃鏢局飯最難對付,最感頭痛的一件事。
不論是阿貓阿狗走上門來,三句話一說,手一伸,沒有十兩也得給個八兩。
開鏢局的人都知道,凡是上門伸手的貨色,十之八九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可是保鏢吃的是四海飯,這種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今天在這兒跟你鬧一下,明天又跟你在別處鬧一下,托鏢的都是有錢的主子,有錢的主子那個不怕事。
不過飛剎鏢局卻沒有這些麻煩,因為他們有羅剎谷撐腰,他們不吃這一套,那些混混們也全都知道,所以沒有人敢和他們搗蛋,因為沿途全有他們的人。
可是藍剎萬永年卻沒有想到,今天他們碰上了,碰上了就得應付,於是萬永年乾笑了一聲道:「少俠,你差多少?」
那青年伸出了一支手。
萬永年笑道:「五十兩?好辦!」
那青年冷哼了一聲道:「你看我只值五十兩麼?」
萬永年笑道:「那麼少俠要多少呢?」
那青年冷冷的道:「五千兩。」
萬永年乾笑了一聲道:「哈……就衝著你兄弟,好,給你!」
他話音方落,忽聽頭頂上有人笑吟吟的道:「還有我的一份,兩條蛇,我只要兩千就行。」
萬永年聞聲抬頭一看,只見在屋簷下的橫樑上坐著一個小姑娘,十二三歲的年紀,一身青衫,笑靨如花,手中握著十來條尺許長的小蛇,那些小蛇或青或花,頭呈三角,均是毒蛇,但拿在小姑娘的手上,如玩物一般毫不懼怕。
眾人向她仰視,也只是一瞥,立有幾人大叫大嚷的驚呼起來,手忙腳亂的脫衣服。而那小姑娘坐在橫樑上,雙腳蕩呀蕩的,似乎這樣坐在橫樑上滿好玩的似的。
萬永年見這小姑娘玩弄毒物,若無其事,心忖:「她本人年紀小,自不足畏,但她那背後的師長父兄卻只怕大有來頭。」因此只好道:「好!小妹妹,我答應賠你二千兩,快下來吧!」
那小姑娘聞言,把手中十幾條小蛇放人腰間一個竹簍裡,笑道:「我下來了。」
萬永年命人去取銀子。
突然橫樑上又一人道:「算我三千兩,取一萬湊個整數如何?」
眾人聞聲,再仰頭看去,只見另一條橫樑上坐著一個紅孩兒,一身紅衣,流了一個沖天小辮,生得眼如朗星,眉如遠山,皓齒朱唇,面如冠玉,真像傳說中的紅孩兒。
萬永年怒道:「你是誰家娃娃,到這兒來幹什麼?」
萬永年喝問他時,心中暗暗納罕,自己鏢局怎麼有這麼多的人?不知這些少女少男是何時爬到了屋簷下的橫樑上?誰也沒有知覺,要說是大家都在凝神注意那個白衣青年,但總不能不知道頭頂上伏著兩個人。這件事要是傳出去,自己如何向羅剎王交代,再說這個面子也丟大了。
豹衛湯仲義忽然喝道:「小娃兒,想要銀子就快跳下來!」
那紅衣小孩向下看了一眼,卻道:「那不行,這麼高,跳下去可不是摔壞了麼?你快叫人拿架梯子來!」
他此言一出,有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還有幾人心中在想:「看這孩子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得梁去,輕功自然不弱,怎麼還會用梯子才爬得下來呢……」
正忖念間,忽見那紅衣小孩拍著手笑道:「有了,有了,那不是梯子麼,快過來呀!」
他在說著時,小手兒一招,原來靠著門內牆邊上確實放著一架梯子,也不知那小孩用的是什麼功夫,在他小手一招之下,那梯子竟然斜著一橫飛了過來,正好停在那小孩身下,小孩順著梯子走了下來。
這一手功夫,不但是藍剎萬永年及他的手下二十八衛吃驚得呆呆發愣,就是場中那白衣青年和那小姑娘也不禁怔住了。
就這一陣工夫,一名趟子手已陪著帳房先生出來,萬永年從帳房手中接過銀票,分給了三個人,哈哈笑道:「這點小意思請三位笑納,不過三位總得留下個大名吧!」
那白衣青年接過銀票,笑道:「難得總鏢頭如此大方,足感盛情,在下崇陽安寧。」說著一抱拳,轉身而去。
那小姑娘也裝模做樣的道:「多謝總鏢頭,我是來找我爺爺的,我叫丹兒,再見了!」
話落,人也飄然而起,飛縱而走。
再找那紅孩兒,卻早不見影。
萬永年連忙命人清理場中雜物,安撫傷者。
這時的丹兒方縱出飛剎鏢局,身子一落地,耳邊忽聽一人笑道:「小妹妹,你好快呀!」
丹兒聞言一驚,轉頭看去,見是那個紅孩兒,笑道: 「你也不慢呀!喂!你叫什麼呀?」
紅衣小孩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大家都叫我鬼精靈,我也只好叫鬼精靈了。」
「這個名字不好聽!」丹兒微一撇歎道:「你可不叫鬼兒子!」
「胡說!」鬼精靈笑道:「這算什麼話?我怎麼成了鬼的兒子!」
丹兒笑道:「鬼精靈還不就是鬼的兒子麼?」
鬼精靈詞窮,只好尷尬的一笑,道:「其實我是有個真的名字,因為我不願提起它,所以對任何人都沒有提起過。」
丹兒笑道:「其實我也有名有姓的呀!只是不願告訴人。」
鬼精靈道:「我姓……秦,叫聖,也許會是我的真名姓。」
丹兒道:「我叫舒丹,我爺爺是丐幫幫主,我這就是出來找他的。」
秦聖笑道:「找到沒有?」
舒丹道:「長安城這麼大,往那裡找他去,等他找我好了。秦大哥,你去那裡?」
秦聖淡然的道:「閒逛!走到那裡算那裡!」說著,轉身走去。
他現在身上有了三千兩銀子,就想去賭場試試手氣,長安城有二十多家賭坊,秦聖隨著谷半瓢已走了多半,但他所需找的就是羅剎谷的附帶事業。
離開飛剎鏢局沒有多遠就有一家大的宅院,正是羅剎谷發財之地的飛剎賭坊。
秦聖打量了一下,心中一動,就大模大樣的走進了門,早有人上前招呼道:「小公子,來玩呀!牌九、骰子、大小點,玩什麼都有,小的給你帶路。」
此刻的秦聖身上穿的全是秦宗翰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又加上近月來他跟著谷半瓢,吃得好,添置了像樣飾物,乍看去,誰都會誤認為他是一位闊公子。
他一聽招呼他的人要為他帶路,他冷冷的道:「我自己慢慢的看,喜歡那樣就玩那樣。」
那人應了一聲道:「好吧!公子隨意玩好啦!」
秦聖進了宅院,這座宅院還真夠大的,是個頗具規模的四合院,東廂是牌九,西廂是麻將,正廳是紅黑寶,後屋是骰子。人聲吵來,十分熱鬧。
秦聖四下打量,正尋思著如何搗亂時,突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道:「二千兩,天門!」
秦聖一聽那聲音,知是舒丹,心忖:「這丫頭來的好快,她怎麼也來了?」
心念一動,加快腳步就衝進了東廂,只見房中正擺著一桌牌九,當莊的是個年約五十歲的老者,一眼看去就知是位大老千。
各人拿起牌來一看,莊家喊了一聲:「通吃。」
舒丹剛剛賴來的二千兩銀子又還給人家了。
秦聖連忙湊了上去,笑道:「小妹妹,怎麼,又還給人家了?別著急,看我的,給你要回來,不過以後不准你一個人到這種地方來。」
舒丹白了他一眼,她詞窮無話可說,任由秦聖擠在自己的前面。秦聖開始下注,先是十兩一注的下。
不久,他已積聚了百多兩銀子。他的注越下越大,由二十兩,變成了四十兩、八十兩、一百六十兩、三百二十兩,不到半個時辰,他的面前已積有將近三千兩了。
此時坐在天門那人已離開座位,秦聖便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突然間,他從懷中掏了那張三千兩的銀票,連同面前的三子兩往前一推,道:「全上了,一共六千兩。」
莊家老頭已是滿頭大汗,洗牌的手微微發抖,然後分牌。
莊家翻牌過來,第一張是虎頭十一頭,第二張是人牌八點,這一副牌共是九點。
秦聖看了莊家牌後,翻開第一張牌,二四六點,拿起第二張牌翻轉過來,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大聲喝道:「丁三!」
兩張配起來的真的是二四配丁三,「至尊寶」是牌九中最大的一副牌了。
這一局,莊家配了天門六千兩,前後共計是一萬二千兩。
這時賭坊的主持人走了過來,低聲道:「老弟,看你年紀不大,贏了錢該收手了,都是在外面混的,幹我們這一行的不過是混口飯吃,如果都像你老弟這樣,我們幾十口人還要不要吃飯?」
秦聖笑了笑道:「賠錢嘛!總是有輸有贏的,是嗎?」
莊家換了人,此人約有四十來歲,他卻喊道:「下注,快下注!多多益善!」
秦聖轉過臉朝著那主持人一笑,把面前的一萬二平兩銀子、銀票、現金全都往前一推,笑道:「再滾他一滾!」
舒丹輕聲道:「你有把握?」
秦聖笑道:「憑運氣吧!」
分牌、翻牌,莊家雜七配板凳一點,秦聖九八配鵝牌、二點、二點吃一點,這把牌二點贏一點,莊家又賠了一萬二千兩。
主持人一看情形不妙,又說話了,道:「小弟,見好就收,你拿半數請便吧!反正又不是從家裡帳房貸出來的賠本。」
秦聖笑道:「老兄,你可真會開玩笑,贏錢帶走一半,誰興的規矩?」
秦聖說著,先點出四千兩交給了舒丹,餘下的連銀票、現金抓起來往腰中一塞,笑道:「咱們走!」
賭場主持人見狀,眼珠子都氣紅了,但是人家贏了錢沒有不准帶走之理,也只有眼看著兩人走出了大門。
外面下著小雨,天色很黑,就在他們走出賭場大門不遠,突從轉角處橫竄出幾名大漢攔住了路。
為首的漢子喝道:「小子,哪裡去?」
秦聖笑道:「玩餓了,找地方吃飯去,不行嗎?」
男陬子道:「當然可以,不過聽說你小子在賭場中贏了不少銀子,是嗎?」
秦聖笑道:「你的消息蠻靈的,不錯,小老子是贏了不少銀子,怎麼了?」
那漢子把手一伸道:「留下兩萬兩來就放你們過去。」
秦聖笑道:「你想要銀子,咱們得比比點子,因為我這兩萬銀子可是比點子贏來的呀!」
那漢子怒聲道:「我不管你是怎麼得來的,老子最少要分你一半,如何?」
秦聖笑道:「我想不好吧!」
那漢子聞言立即手中長鞭一揚,鞭梢猛向秦聖刷到。
秦聖不禁大怒,急忙一躲一抓,躲是躲開了,但那一抓卻沒有抓著,手背上反被鞭梢掃了一下,立覺有一陣火辣辣的生痛。
這一來,秦聖生氣了,一氣之下,信手揮拍出了一掌。
一股勁風衝擊過去,那漢子立刻倒栽地上,不言不動,看樣子已是死多活少了。
秦聖見狀怔了一怔,暗道:「我不過輕輕推出這麼一掌,怎麼會將他擊昏了呢……」
他哪知道滅度神功已是天下第一霸道的掌力,而且他又得到南魔修為百年的元精,別看他輕輕一出手,其力道足有千斤之上。
那漢子武功雖不錯,也不過有個二三十年的功力,怎能承受得了?是以一被掌風觸及,胸隔間一股逆氣上湧,人就倒下了。
他一倒地,早已驚動了另外幾個人,忙跑了過去,把那人翻了幾翻,又深了一下他的鼻息,不禁驚叫道:「不好了!這小子把蛇衛打死了!」
此言一出,其餘那些人立即蜂擁而上,你一拳,我一腳,圍著秦聖打個不停。
秦聖雖有一身出奇的武功,但卻沒有真正和人過過招,乍見眾人圍住了他,他在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付才好,方自怔得一怔,背上已挨上了一拳,臀上也被人踢了一腳。
秦聖生性高傲,吃不得一點虧,挨了一拳一腳之後,雖然傷不了他,但卻激起了他那傲性,猛然一聲大喝,雙掌齊施。
一陣陣勁風迴盪,只聽「噗通通」連聲響過之後,立有四五個人同樣的倒地不起。
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了藍剎萬永年,見狀忙喝一聲道: 「住手!」
隨著喝聲,立刻搶到了幾人身前,查看了一遍,轉身朝著秦聖一拱手道:「請問少俠,與『南魔』如何稱呼?」
秦聖聞言一驚,冷聲道:「我不認識什麼『南北魔』,你問這個幹什麼?」
萬永年道:「因為南魔乃天下第一大魔頭,他殺人無數,練的就是你用的這種滅度神功。」
秦聖笑道:「聽說你們羅剎谷也懼怕他幾分,可對?」
萬永年道:「我問的是你和他有什麼關係?」
秦聖就說了這一句話,不說了,過了好久,好久,才接著道:「沒關係!」
藍剎萬永年凝神靜聽了半天,卻不料被小孩兒耍了,等到一聽話音不對,方待瞪眼發作。
舒丹已跑了過來,一拉秦聖道:「鬼精靈,你殺了這麼多人還不快走!」
話聲中,兩人身形一晃,人已不見了。
藍剎萬永年在羅剎谷中名列十三羅剎煞中第五,也是個狠角色,幾時受過這等氣!但是人已走了,自己又有什麼辦法?
不過這個時候兩小卻在松鶴樓上大吃大喝呢!秦聖雖然不怎麼會點菜,但有個舒丹在身邊,她才精靈著呢!什麼好吃的菜餚她好像全懂。
冊連吃邊道:「鬼精靈,你真鬼,一睹就贏,姑娘我跟定你了。」
秦聖笑道:「你不是找你爺爺嗎?怎麼不找了?」
舒丹笑道:「找不找都沒關係,我不找他,他也會找我的。」
秦聖道:「這一回咱們和飛剎賭坊結下了樑子,他們不會放過咱們的,懂嗎?」
舒丹道:「懂該如何?不懂又如何?」
秦聖道:「你如果懂得,就離我遠一點免得吃虧,不懂的就快去找你爺爺,問一問就懂了!」
舒丹把頭一搖,哼了一聲道:「不,我就跟著你!…,就在這時,秦聖臨窗突見一個灰衫老人騎著一匹瘦小又毛色不純的驢子,手裡拿著一個根三尺來長的旱煙管,一揚一揚的虛鞭著。
蹄聲得得,正從東門口向這邊緩緩走來。
秦聖一看,不禁笑道:「騎這種驢兒上路,還不如走路的好呢!」
舒丹聞言,轉頭向外一看,忙笑道:「鬼精靈,我有事先走一步,放心,我會找到你的!」說著,轉身下樓而去。
這時那頭小毛驢已走到了酒樓之前,忽然停住不走了,口中「鳴哇」的嘶叫了兩聲,灰衣老人看了酒樓一眼,笑道:「畜牲,你瞎子老爹前生該你的,這一輩子你是吃定老子了!」
秦聖聽他自稱瞎子,心中一動,注意他那雙眼,但見他兩眼翻動之際,分明神光炯炯,只是白多黑少罷了。
這時瞎老人已到了松鶴樓門口,他翻下了驢,朝著樓頭望了一眼,叫嚷聲道:「怎麼啦?酒樓招牌老了,生意好了,就不興替顧客照顧牲口呀!」
他叫聲未了,店小二已笑臉迎了上來,哈腰陪笑道: 「老爺子莫怪,小的來遲了,老爺子請裡面坐。」
說著,便去牽那小毛驢,忽見那小毛驢一身光禿禿的,既無鞍鐙也沒有轡頭韁索,便舉手作勢輕輕拍了下去。那知那毛驢忽然「嗚哇」一聲長嘶,長立而起,右面前蹄一搭,幾乎搭上那店小二的面龐,嚇得店小二連連暴退,又要再次上前。
那瞎老頭在一分喝叫道:「畜牲!你要吃酒,老子就給酒,你不讓小二哥帶你去,你要自己上樓去喝不成?」
接著又對店小二道:「小二哥,勞駕帶它去馬房吧!給它弄點上等食料,另外找五斤上好的汾酒給它喝。」
俗話常說:「車、船、店、腳、衙,無罪都該殺。」在他們的眼皮下見過多少各式各樣的人,這店小二雖然閱人甚多,卻沒見過小毛驢能喝五斤上好汾酒的,口裡答應之後,正要去揪那驢耳。
忽見那瞎老人走了幾步,又回頭叫住那店小二道:「小二哥,還有那五斤汾酒要確實秤准哪!秤不夠它不過癮,多了,它就要醉了,千萬拜託,一絲一毫也差不得!」
樓上的鬼精靈秦聖隔窗向下擰望,看得十分清楚,也覺得很有趣,回首酒樓上,酒客已到了七成,臨窗的一排座位已是座無虛席。
樓梯響處,那瞎老人已登上了酒樓,站在樓門口,叫道:叫、二哥,麻煩你給我瞎子找個靠近窗子的座頭,涼快,涼快,好不好?」
店小二聞聲,向窗前瞅了一眼,陪笑道:「對不起,老爺子,您多擔持把!靠窗的位子早已客滿了。」
瞎老人忽然用手中旱煙管一指鬼精靈秦聖那張桌子,喝道:「小二哥,你真欺負我瞎子是真瞎呀!那張桌子不是就只一個人嗎?不能過去和他打個商量並湊一下嗎?」
店小二苦著臉朝著鬼精靈秦聖偷掃了一眼,見秦聖微微含笑,莫奈何,只好低聲向老人道:「老人家,請等一等,讓小的去商量一下。」
說罷,逕自走到秦聖座前,哈腰陪笑道:「小少爺,您的酒菜馬上就送來了。」
奉聖鬼靈精似的早知其意,心中也同情店小二的苦衷,笑道:「不消說了,兩人並一併也沒有什麼。」
店小二聞言,哈腰道丁謝,向那瞎老人招呼了一下。
瞎老人過來坐定,朝著秦聖禮貌地招呼了一下,吩咐道:「小二,不拘什麼菜,揀好的只管取來,把桌子擺滿為止,酒嘛!我要真正的汾酒,要醇呀!先來五斤好了,反正今天有人請客!」
秦聖冷眼看這位同桌的瞎子,無論說話、形動,無一不顯得特別,心道:「是誰要請他的客,怎的還沒有來?」
那瞎老人白多黑少的眼睛眨了兩眨,望著秦聖笑道: 「還是你們年紀小一點的好,那要少擔好些風險!」
秦聖笑道:「那也未必盡然,比如說,我們小孩子就缺少抵抗力,處處吃虧。」
說話之間,酒菜已經送來,秦聖先斟出一杯酒,笑向瞎老人道:「老人家,先來一杯如何?」
瞎老人笑道:「好呀!先吃你的,等會再吃我的。」
瞎老人毫不客氣伸手接過了酒,就唇便喝,筷子也亳不停頓,盡向盤子裡搶菜吃。
秦聖見這瞎老人非常爽快,他也裝成老江湖的樣子,笑道:「老人家,你貴姓呀?平常作些什麼買賣?」
瞎老人道:「姓瞎,你就管我叫瞎老頭好了,我瞎子一向都懶散慣了,高興的時候就隨便作點……」說到此處,突把聲音放低。
就連秦聖離得那麼近,也聽不真切,於是笑道:「老人家,我聽不到呀!」
瞎老人聞言,就轉過身來,伸著頭,附在秦聖的耳邊上,低低的道:「我是說,作點不要本錢的買賣。」
秦聖早就料到瞎老人並非尋常人,聞言並不驚奇,笑道:「那就難怪了,只要擔些風險。」
瞎老人瞪了他一眼,道:「小兄弟,你是作什麼的?」
秦聖笑道:「混嘛!什麼事情都干,只要給錢就行,不過賣命的事情不幹。」
瞎老人聞言之處,好像有點失望。
就在這時,忽聽樓梯「蹬蹬」作響,跟著走上來一位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