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玄真觀一派,漸漸萎敗,門下星散,香火冷落,據傳說,逍遙真人因忿成癡,在一次行功時走火人魔,已經棄世了。」
高翔追問道:「那被他逐出門牆的弟子,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金陽鍾微微一歎,道:「起初,他矢志要尋找師妹下落,追回《補天大法》,但轉眼十年,踏遍天涯海角,師妹蹤影,始終像一縷被風吹散的輕煙,無處可尋,無處可覓。
「他漸漸心灰,只說今生無望了此心願了,於是,成了家,仗著一身武學,也創出了一份不算小的名聲。
「這件事,到此應該算是告一段落了,誰知上天弄人,又過了五年,他竟然在一次絕對意外的地方,突然跟師妹不期而遇,同再度相逢。
「啊!」阿媛情不自禁歡呼出聲,叫道:「那真是太好了,他們是怎樣相逢的呢?」
金陽鍾毫無表情,木然地道:「……有一天,他去參加一位朋友的續絃婚禮,喜筵之後,喧鬧洞房,卻意外地發現那位朋友的新夫人,面貌竟和自己師妹十分相似……」
阿媛又是一聲驚哦,問道:「他怎麼樣了?有沒有問問她別後經過?」
金陽鍾喃喃說道:「闊別十餘年,那少女音容已略有改變,當時客人眾多,燭影搖曳,他驚愕注視,心中顫抖,哪裡看得真確,再說,即使已看真確,他也不敢冒然相認。
「於是,他抱著忐忑猜疑之心,一直在朋友府中守候了五天五夜,總想找一個機會,當面問問那位新娘子,始終未得其便,又多方設法向朋友打聽新娘子的姓氏來歷,得到的結果卻並不相符。
「五天之後,毫無所獲,他只好怨自己眼花,怏怏告辭了。
「誰知就在他告辭離去的時候,一名丫環,卻偷偷塞給他一件東西高翔、阿媛和馬無祥幾乎同時一震,異口同聲問道:「什麼東西?」
金陽鐘面泛淒楚之色,緩緩答道:「一枚漢玉製的玉錢。」
「那東西代表什麼意思呢?」
「玉錢本身,並無特殊意義,但,那枚玉錢,卻是他十餘年前途經洛陽,從一間古董店買古來,親手送給師妹的一件玩物。」
金陽鍾仰面凝視屋頂,聲調漸漸變得激動,繼續又道:「……他一見玉錢,心弦震顫,這才敢確定那位朋友的繼弦妻室,果然就是自己追尋多年的師妹,當時怔得一怔,那丫環已輕聲說道:『今夜三更,離莊五里,荷花池邊……』「話還未說完,見有人走近,便倏忽住了口。
「他未及細問,匆匆點點頭,告辭出府。
「當天夜半三更,他獨自仁候在約定的荷花池旁,一面等候,一面幻想著十餘年來,師妹究竟去了何處?她那斷腿胞兄還在不在人間?她為什麼改名換姓,嫁給人家做了填房?
「兩人重逢於荒郊野外,他早準備有滿腔言語要述,但一時間,卻不知應從何說起,怔怔望著師妹,發覺眉宇之間,頗有幾分隱約的愁容,他那師妹也怔怔看著他,眼眶中閃現著瑩瀅淚光。
「許久,他那師妹才吃力地進出一句話,說道:『恭賀師兄了。』「他一怔,脫口道:『愚兄有什麼可賀的?』「師妹淺笑道:『十餘年不見,師兄已經名滿天下,難道還不值得道賀?』「他恍然一笑,才道:『原來是這樣,那麼,師妹得配佳婿,夫君也是武林中名重望隆之人,更應該加倍道賀了對。』「師妹笑容忽然一斂,正色道:『我與他素昧平生,並無絲毫情誼,勉強應允這樁婚事,乃是迫不得已,師兄竟忍心出言譏諷小妹?』「他聽了這話,猛然一驚,忙間:『真是這樣麼?據愚兄所知,他並不是持勢迫婚的人,其中難道……』「師妹搖搖頭,痛苦地道:『我說的不是他,他只是一個無知的可憐蟲罷了,至於那迫我的人,卻恕我不能告訴你。』「他越加詫異,追問道:『師妹,這些年你在哪兒?愚兄何處沒有找遍,自從那天你帶走了補天大法,師父他老人家……』「但他那師妹卻似毫無興趣聽他述說往事,截口道:『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我生活得很好,現在不是還好好站在這兒嗎?咱們是師兄妹,我私下約你來此相見,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話說完了,我的心意也就了了,希望你能聽從我的勸告。』「他茫然問:『你要勸告愚兄什麼?』
「她面色一寒,冷冷道:『從此封劍退出武林。』「他駭然一番,繼而恍然道:『哦!愚兄明白了,十餘年前,你跟隨令兄潛走,匿居練功,想必令兄武功已成,起了稱霸武林之心,使你下嫁愚兄好友,又叫你利用師兄妹之情,迫我退出武林,咱們一去,天下再無能與他抗衡的人了,這話對不對?』「她木然沒有一絲表情,只冷冷道:『對與不對,由你去猜,我是以師兄妹情誼,才如此忠告,信不信只好由你自己了,但咱們師兄妹關係,希望你不要對人透露,否則,會對你很不利的。』「說完,竟轉身欲去。
「他當然不肯就此讓她離開,橫身攔住道:『師妹,把話說清楚了再走。』「她突然掩面輟位起來,揮手道:『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你去吧,從現在起,忘了我……』「兩人情不自禁,正相擁而泣,不料池邊突然有人冷哼了一聲,道:『好一個禽獸不如的東西。』「那師妹聞聲推開了他,掉頭如飛而去,他定神欲尋那發話的人,池邊早已不見了人影,但是,他已從那人語氣聲音,猜出那人是誰了……」
高翔聽得忘情,高聲叫道:「是誰?」
金陽鍾幽幽道:「那人也是他多年好友,當時掌理丐幫門戶……」
高翔駭然一跳,道:「你是說神丐符登?」
神丐符登!
這四個字,突然將室中眾人從虛幻的故事,重新提回現實之中,大家神情俱都一震,登時想起了故事中人,原來竟和室中諸人有關。
六道目光,一齊投注在玉筆神君金陽鍾臉上,目光中有焦慮、有疑問,也有希冀。
金陽鍾沉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那人正是神丐符登。」
高翔跳了起來,叫道:「你說的那位師妹,就是我娘?那師兄就是你自己?」
金陽鍾又點點頭,道:「正是,那時候,你娘剛與你爹爹成親,彼此並無感情,她說那些話,都是被迫而出,你應該諒解她當時的處境。」
高翔眩然頷首,神情無限淒楚。
中年美婦緊緊攬住他,低聲喃喃道:「孩子,我對不起你爹,更對不起天下人,武林之有今天,都怪我一念之差,假如當年我不給他《補天大法》,不被他挾持逃走,今天哪有什麼天火教……」
高翔張目問道:「天火教主就是娘的哥哥?」
中年婦點點頭,道:「我娘家姓徐,名叫蘭君,天火教主名叫徐綸,我們雖是同胞兄妹,他卻把娘也害苦了。」
高翔又道:「娘!您老人家為什麼離開青城山莊?怎會躲在這地道秘室中?」
徐蘭君長歎一聲,道:「我被他脅迫逃離玄真觀,匿居十餘年,他仗著補天大法,逐漸恢復了武功,想起從前之事,不但不知警惕,反而怨毒叢生,經常撫弄斷腿,切齒喃喃,發誓要報復。
「後來,他偶然結識一個藏邊來的喇嘛,那喇嘛傳了他焙制罌粟毒花之法,並且送他一種奇怪的石塊,那石塊如浸在水中,會發出刺鼻的臭氣,引以火花,立刻爆發強光,他得到這兩樣東西,欣喜如狂,便暗中創設了天火教。
「沒有多久,毒丸製成,我被他逼迫,以下嫁你爹爹為手段,暗下毒藥,使你爹爹染上毒癮,好迫他歸附天火教。
「但是,自從結婚,你爹待我情深義厚,呵護關切,體貼人微,靜夜自思,實在不忍下手,後來又有了身孕,越發令我遲疑不定。因為那時據我所知,天火教勢力已經十分龐大,武林稍有名望的,都被毒丸所控制,假使我不照他的吩咐下手,也許他一怒之下,引出殺機,以他的陰狠毒辣,欲害你爹,實在並非難事。
「我苦思多日,覺得與其翻臉被害,不如忍辱偷生,尚可保全你一條小性命,於是,便悄俏在你爹飲食中下了藥。
「結果,你爹染上了毒癮,卻換來你平安出世。
「生下你才週歲,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跪在你爹面前,含淚將一切內情全部向他吐露,哀求他原諒和忍耐,只要孩子能平安,我願意冒死回雪山,偷取解藥,以贖罪愆。
「誰知你爹爹聽了,卻笑道:『蘭君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中毒之初,我已經看出是你下的毒,但是我愛你,不忍當面揭穿,我知道你是被迫的,為了救孩子,咱們受些屈辱,又算得了什麼?』「你爹這番話,越發令我愧悔羞慚,第二天,我便留書出走,偷偷來到雪山。
「但是,想不到我含著滿腔羞辱回到古堡,才發覺自己的計劃,竟是癡心妄想,那喇嘛敢情只知煉毒之法,根本就不知道解藥如何調製。
「我失望之餘,便冒險偷取了一株罌粟;親自送到開封,求二師兄設法栽種毒花,利用毒花煉製解藥,十餘年來,我已經無臉再回青城。
「這些年你伯父不動聲色,暗地親赴南荒,收買懂得毒花的花奴,私置溫室,研製解毒之藥,咱們只要花費幾年時間能製成解毒之藥,便可公開大舉對付天火教,你金伯父因此招致誤解,被正道人氏猜疑,甚至你們,都疑心他就是天火教主,這真是絕大的冤枉!」
高翔聽了這番所說,偷偷望了金陽鍾一眼,直覺愧作難安,想了想,間道:「娘!你老人家十八年來,都住在這地下密室嗎?」
徐蘭君搖頭道:「不!娘原本住在雪山古堡,只是私下與你伯父互通訊息。可是,自從你爹爹九次往雪山取藥,受迫前往星宿海加害你桑、柳兩位師怕,為娘一時動了感情,被那畜生看出破綻,險些遭他毒手,是你金伯父冒死將娘救來此地的。」
高翔哦了一聲,驚問道:「爹爹真的答應去星宿海了嗎?」
徐蘭君默然道:「他被迫無奈,藥丸僅夠一月之用,假如不去,一月之後藥丸斷絕,只有死路一條,他不願加害兩位師兄,所以才情願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高翔脫口道:「但是……」
玉筆神君金陽鍾接口道:「孩子,你爹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其實,他大可不必以命相殉,這些年,解毒之藥雖然還沒有成功,但咱們已有十餘株毒花,設法使他延續性命,總還是辦得到的事,可惜待我得訊趕到青城,只見靈樞,已經不見故人了……」
高翔將手亂搖,連聲道:「不!不!不!他老人家實在並沒有死金陽鍾詫道:「怎麼說?」
高翔便將空棺假靈,以及神丐符登致書叮囑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徐蘭君和金陽鍾聽了,面面相覷,驚駭無已,道:「竟有這種事?他如果真的尚在人間,這一年來,靠什麼藥物解除毒癮呢?」
高翔道:「詳細情形,孩兒也不清楚,但他老人家曾吩咐過,在解毒之藥沒有找到以前,不許孩兒再去見他,以防走漏風聲,惹來橫禍。」
金陽鐘點頭道:「此言固是正理,但天火教本身並無解毒之藥,老夫雖費盡心思,花費巨款,迄今也只求得一種以毒養毒之法,是否有效,尚未敢確定。」
高翔忙問:「何謂以毒養毒之法?」
金陽鍾道:「老夫遠赴南荒,廣求療毒之方,尋到一種奇毒無比的金蠶蟲,據云:苗疆野人,也有種植罌粟毒花的,但卻並非用來害人,而是調製一種藥粉,那藥粉如灑在蠻洞四闌,蟲蛇遠避,奇效無比,其中只有這種金蠶蟲,不畏藥粉。老夫思忖:這東西既然不畏罌粟花毒,必然本身具有克制毒性的功能,便採集了十餘隻,帶回莊來……」
阿媛聽到這裡,忍不住岔口道:「也許那金百蟲本身亦是毒物,所以不畏罌粟,這種毒蟲,怎麼可以解毒呢!」
金陽鍾笑道:「姑娘先聽老夫把話說完,就知其中道理了老夫攜回的金蠶蟲,並不是活蟲,乃是蟲屍,回莊之後,便分將毒蟲蟲屍埋入罌粟花干中,漸漸樹上凸起蓓蕾,結出一種叫不出名字的果實,而且,罌粟從此未再開花,那果實卻越長越大,整整十年猶未成熟,但異香觸鼻,嗅之令人精神振奮。老夫每日派專人飼養,曾經用一粒果實給一個被毒蛇咬傷的人服用,才吃下一小片,毒傷竟霍然而愈,其解毒奇效,顯然甚過武林中一般療毒聖藥。」
高翔驚間道:「伯父栽種毒花的地方,就在臥房小樓上麼?」
金陽鐘點頭道:「正是。」
高翔長噓道:「幸虧伯父說明,否則,我們還以為伯父暗植毒花,是意圖煉製這毒丸呢!」
於是,從懷中取出那支「七星金匕」,肅容問道:「侄兒還有一事不明,這柄金匕,是家父傳家之物,不知怎會以了金家莊中?」
金陽鍾一見那熠熠發光的「七星金匕」,神色猛然一動,反問道:「你從什麼地方得來的?」
高翔道:「不瞞金伯父說,這支金匕,乃是殺害桑、柳二位師伯的凶器,侄兒親手從噶峰取得,初不知是高家之物,意欲由此劍追查殺害兩位師伯的兇手……」
金陽鍾突然嘿嘿笑道:「好一個一石二鳥的好計,蘭師妹,你把那東西也拿出來,索性讓他全都明白了吧!」
徐蘭君垂首道:「但是,那……」
金陽鍾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翔兒既已疑心,若不便他明白真象,豈不正予徐綸那畜生挑撥運用的機會,不要怕,去拿出來吧!」
徐蘭君默然起身,不片刻,從臥房裡取來一個小包,層層解開,裡面竟是一片嶄新的衣袍袍角。
那袍角質地甚是華貴,顯然是從一件衣服上割下來的。
高翔等反覆審視,都不知它代表著什麼意思?
金陽鍾拈起那片衣角,眼含淚光,淒然苦笑道:「知道這是誰衣上割下的嗎?」
高翔搖搖頭。
金陽鍾長歎一聲,道:「你自然料想不到,這片衣角,乃是你父親從一件新袍上割下來,專程派人送到金家莊來的……」
高翔駭訝道:「他老人家割下袍角,其意是表示?」
金陽鍾苦笑道:「他的意思,自然是『割袍斷義,永絕交往』!」
高翔等俱都一驚,問道:「為什麼?」
金陽鍾道「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誤會……」
頓了頓,才接著又道:「剛才老夫不是提到過,當你爹續絃再婚之時,老夫在喜筵之上,發現新娘竟是失蹤多年的師妹,心裡既驚又疑,後來得丫環送訊,才在離莊五里荷花池上,再見到你母親,正哭訴前情,卻被神丐符登撞見……」
高翔道:「是的,但這與割袍斷義和七星金匕,又有什麼關係?」
金陽鍾淒然笑道:「孩子,你別忘了,神丐符登那老叫化,樣樣都好,就是性情急躁,逢事不肯多想一想,他只見到你母親跟我私會池邊,也未細想原因,便憤然返莊,一五一十全告訴了你爹。
「你爹初聞此言,僅只一笑置之,後來偶經開封,順口談起那天的事,都怪伯父情虛,為了怕牽涉出徐綸和你母親的關係,當時竟矢口否認。
「你爹本是達人,當時並未深究,回到青城山莊,再問你母親,不想你母親竟滿口承認,卻只告訴他:與金某原系舊識,相約一晤,並無他故。
「這簡短而含糊的解釋,不但未能消去你爹爹的疑心,反而加深他的反感,他自然料想不到其中還有許多不能啟口的內情,一怒之下,便派人送來這幅袍角和七星金匕……」
高翔詫道:「他老人家即使欲斷袍絕交,又與七星金匕何干?」
金陽鍾聳聳肩道:「這自然又是神丐符登那老叫化出的主意了,七星金匕,乃是老夫從前贈送你爹爹的,你爹爹平時十分喜愛,總是身不離劍,隨身攜帶,他突然連金匕一起送還,大約是示意我從此不必再去青城莊了。」
高翔哦了一聲,沉吟片刻,又道:「伯父請恕侄兒冒昧,七星金匕既是家父原壁師還之物,理應仍在金家莊中,為什麼又出現在噶峰之上呢?」
「這個……」
金陽鍾深自一怔,接著笑道:「這只好怪老夫疏忽,竟被那狡賊將金匕盜去,遂了嫁禍東吳的詭計……」
高翔對這點解釋,頗表不滿,冷聲又道:「金伯父雖然富可敵國,但這支七星金匕,也不是泛泛之物,何況又是經家父退還,相信伯父決不致隨意置放。金家莊中步步樁卡,戒備嚴密,若說其他物件都未損失,單單被人盜去這支金匕,只怕無人敢信吧?」
徐蘭君見他語氣頗不友善,忙接口道:「翔兒,不許這般對金伯父說話,這件事千真萬確,為娘可能為他作證,絕無半句虛假。」
高翔笑道:「孩兒怎敢疑心金伯父會亂以假語虛言,實在因為七星金匕關係著兩位師伯的血仇,孩兒不能不追問明白。」
金陽鍾感歎道:「這自然不能怪翔兒追查,金匕之事,老夫委實不明何時失落,想來莊中也許已經潛有天火教奸細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不禁悚然而驚。
阿媛暗中推了推高翔,運起「腹語術」,輕聲說道:「翔哥哥,你再問問他,為什麼要誣陷我爺爺?我爺爺的眼睛,分明是被斷魂燈的弄瞎,他怎麼硬指是被青城三老用牛毛飛針打傷的呢?」
高翔遲疑了一下,也用「腹語術」答道:「他那時不願我和你同行,設詞挑撥,也是常情,如今老爺子已經過世了,問也無益了。」
阿媛又道:「咱們第一次來金家莊時,曾發現那曾在噶峰盜墓的陳姓矮子,被史雄飛暗中害死,這又是什麼緣故?你叫他解釋解釋,還有前天夜裡那天魔教教主的事,也可以當面問問他。」
高翔忽然神色一動,腦中飛忖道:「他說莊中可能有天火教徒潛伏。難道那盜取七星金匕的竟會是史雄飛不成?」
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僅是那麼輕輕一閃,但卻給了他一絲靈光,心念暗轉,暗暗打了個主意。
於是,不動聲色地道:「伯父在武林中聲譽隆重,遠勝家父,又跟天火教主有同門之實,他自然也要處心積慮陷害伯父,不知這許多年來,他採用了些什麼手段?」
金陽鍾歎道:「明害暗算,無所不用其極,十餘年已不勝枚舉,就拿最近一次來說,莊中一名錦衣武士,被人以巨金收買,曾經意圖對老夫父女暗下毒丸,幸而被雄飛識破,否則,伯父也要步你爹爹後塵了。」
高翔聽畢,始而驚,繼而訝,最後,才恍然頓悟,站起身來……
高翔起身施禮,肅容說道:「拜聆金伯父一夕訓誨,往事已明,猜疑盡去,侄兒心懸家父安危,急欲奉母返回青城,以毒養毒之法,不知還要多久才能成功?」
金陽鍾沉吟道:「栽值的毒花,果實尚須數日才能成熟,熟後能不能奏效,仍在未定之數,賢侄孝思雖則可嘉,但依怕父愚見,此時卻不宜和你母親返回青城……」
高翔道:「伯父是擔心侄兒無力護衛母親麼?」
金陽鍾道:「話不是這麼說,天火教迄今仍匿暗處,誰為教匪?難以辨明,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高翔笑道:』好在還有數日時間等待果實成熟,母親願不願即返青城,可以從長計議,現在伯父可願領侄兒去看看種植毒果的花房?」
金陽鍾欣然道:「好,咱們此刻就去。」
大夥兒全都站起身來,高翔取出一粒金露丸,讓金陽鍾服下,轉目道:「馬大哥和媛妹妹不必同去了,今夜之事,需要暫時隱密,不便鳳儀世妹知道,馬大哥委屈守護外間靈堂入口,媛妹妹可留在此地陪伴母親,飲食等物,由我親自送來。」
金陽鐘點頭讚道:「賢侄這般安排,最是妥善,如今石室隱秘已經半公開了,安全實須加強才對。」
阿媛暗向高翔遞個眼色,悄然以腹語術叮嚀道:「伯母安全,你可以放心,但金陽鍾尚有些地方未說實話,你可得自己多仔細。」
高翔笑了笑,也運腹語神功答道:「知道了,你和馬大哥務必留神,假如我猜測不錯,金家莊中一二日內必有變故,你們要緊守地道人口,待我應援,千萬不能涉險輕出,萬一久等我不到,務必請護送家母出險,投往丐幫。」
叮囑完畢,拜別徐蘭君,隨金陽鍾退出地道。
跨出靈堂小屋,天色早已大亮。
金陽鍾親自叮囑手下錦衣武士,不准洩露小屋秘密。並且,留下八名武士,輪班在園中巡邏戒備,以防不測。
高翔趁此空隙,凝目打量石室位置,原來竟是建在池邊假山之中,暗暗點頭,牢記在心裡。
回到前廳,金鳳儀早已下樓正等候高翔同進早餐,當她一見金陽鍾竟跟高翔同行,椋喜地叫道:「爹,您老人家剛回來?」
金陽鍾含笑點頭,支吾了幾句,匆匆用了些飲食,逕自退入房中更衣梳洗,商翔也推說夜裡沒有睡好,擺脫了金鳳儀,緊跟著進了書房。
金陽鍾親手掩閉房門,低聲道:「看守花房的老駱,來自南荒是個怪人,賢侄要多擔待他一些。」
高翔微笑頷首,金陽鍾領先登上扶梯,推開樓門,側探頭,忽然驚咦一聲,臉色陡變。
高翔立在樓下,望不見樓上情形,忙問道:「金伯父,怎麼了?」
金陽鍾招招手,身形一長,掠上閣樓,高翔毫不怠慢,緊跟著揉身而上,掃目一望,見這閣樓長約丈許,樓頂嵌著透明琉璃瓦,三面都是長窗,前排列著長長一列花糟,靠牆的一邊,有一張木製矮榻。
這時,閣樓上空無一人,那看守花房的老駱已經不知去向,但花槽中十餘株罌粟,卻仍然欣欣向榮,散發著濃重的異香。
高翔見花樹無恙,暗地鬆了一口氣,細看那些毒樹,每一株樹幹上,都結著一粒拳頭般大的果實,果實綠如碧玉,隱泛青色,的確尚未成熟。
金陽鍾霜眉緊皺,喃喃道:「奇怪!老駱自從入莊,從未擅離花房一步,十餘年來食宿都在樓上,他又是個殘廢人,會到哪兒去了呢?」
高翔道:「伯父何不傳昨夜值勤武士進來問一問。」
金陽鍾頓足道:「是啊!老夫真是急昏了。」
說完,匆匆而去。
高翔傾聽他確已開門外出喚人,連忙拿出七星金匕,心禱道:「上蒼保佑,但願這果實真能解毒,天下武林同脫苦海,否則,就讓我高翔承受一切惡果吧!」
祝禱畢,心一橫,捲起褲腳,用匕首在腿上劃了一刀。
那柄七星匕是用劇毒淬過的,鋒刃過處,鮮血泛湧。
他不敢閉穴止血,只低頭注視傷口,只見血色由紅變紫,轉瞬竟成烏黑,胸中忽然一陣嘔心,登時腦昏目眩,毒性已循傷口侵入內腑。
高翔咬著牙,從一株罌粟毒樹上,摘下一粒尚未成熟的果實,放人口中,嚼碎嚥下,手一軟,七星金匕墜落在樓板上……
剎時間,天旋、地轉,整棟小樓,變成了風浪中的一葉孤舟……
高翔瞑目承受著,大約過了半盞熱茶光景,突然感覺有一股奇熱無比的熱流,猛然從胸腹之間擴散開來,洪水般迅速向四肢百骸泛瀾。
熱流經過,痛楚全消,暈眩盡失……
他目光一亮,翻身從樓板坐起,低頭一看,不禁一呆,原來那三寸多長的傷口,竟然在頃刻之際,自動止血、結疤,連疼痛也消失殆盡。
這奇跡似的效力,使高翔高興得要跳起來,拾回短劍,愛不忍釋撫摸著那些碧綠欲滴的奇果,喃喃自語道:「尚未成熟的果實,已有如此奇效,金伯父十餘年苦心,終未白費,只此事樁,足抵得過誣謗谷老爺子的罪愆了……」
正說著,忽然一陣腳步聲,玉筆神君金陽鍾急急奔進房來,探首樓口,沉聲道:「你暫在樓上,不可下來,老夫稍去即返。」
高翔訝問道:「有什麼事故嗎?」
金陽鍾未及回答,順手掩閉樓門,便匆匆出房而去。
高翔詫訝道:「那看守花房的老駱,突然不辭而別,其中難道有什麼緣故?」
這個疑團,很快便被打開,當他臨樓倚窗遠眺,遙見錦衣武土正帶頂著一行客人,橫過廣場,走向前廳時,心裡頓時恍然領悟。
那些客人,共約二十一名,衣分三色,人分三種,由一僧、一道、一俗三個中年人率領,竟是山左廖家神刀、滇境降龍寺和仙霞嶺青雲觀三派。
三派同訪金家莊,其目的不用說正是為了高翔而來。
高翔立在三面長窗的小樓上,可以看見三派掌門人,但廣場上卻不易發現他,三位掌門人個個神色,步履沉沉,一望而知來意不善。
他不禁有些氣憤,忖道:「我在岳陽已經忍辱退避,你們又追蹤到金家莊來,未免太欺人了吧!」
一念及此,怒火頓生,就在這時候,三派掌門人已率領弟子,進入前廳。
高翔不便魯莽索性盤膝坐在樓上,運起「瑜伽鎖喉大法」,屏息靜氣,傾神而聽。
前廳距離書房,不過隔了兩層牆壁,高翔居高臨下,又以神功為補,將廳上談話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三派掌門人人廳,跟金陽鍾略事寒暄,天刀廖成思便開門見山,朗聲說道:「我等久慕莊主高義,颶尺天涯,很少問候,今日結伴而來,乃是要向莊主討一個情面。」
金陽鍾明知故問,道:「廖當家何須客氣,有話請明言,金某人洗耳恭聽。」
天刀廖成思清了一下喉嚨,笑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關於九天雲龍二子高翔,在天火教總壇屠殺敝派等被囚同門這件事,莊主想必已有耳聞?」
金陽鍾爽然道:「不錯,此事已喧騰江湖,誰人不知。」
天刀廖成思聲音一沉,道:「高某人如此殘酷凶狠,已引起武林同道公憤,在下等聽說他逃離岳陽,現在潛匿在金家莊中,此事關係在下等門譽仇恨,在下等要尋他了斷,莊主望重武林,久受萬方景仰,為免莊主被那姓高的小輩蒙蔽,在下等是以不敢冒昧,前來……」
金陽鍾不等他說完,朗聲笑道:「敢問廖當家,是誰告訴諸位,說那高翔現在金家莊中?」
廖成思一怔,道:「這個……」
降龍寺住持飛龍活佛口宣聲佛號,接著道:「阿彌陀佛,金莊主之意,敢情那高翔並不在莊中麼?」
金陽鍾笑道:「老夫並未說他不在莊中,只是想知道那為諸位通報音訊,挑撥諸位到敝莊索人的陰謀者,到底是推?」
青雲觀主赤精於大聲道:「貧道等在江湖中雖無赫赫之名,難免也有三朋四友,莊主但問是否願意成全,何必追詢送訊之人?」
金陽鍾笑容一斂,凝聲說道:「道長這話,未免理虧,試想那高翔尋往天火教,目的非為貴派,其理甚明,及至陷身重圍之中,受困亂劍之下,被迫仗劍突圍,於情更無虧損。當時,他既不知那些如瘋似狂的敵人,竟是被囚同道,而貴派同門理智喪失,掄刀揮劍,集數十人合攻一人,其行徑又與天火教匪何異?
「諸位號稱名門正派,袍澤被囚,無力解困,是為不義,挾勢聚眾,追殺弱冠少年,是為不仁,受人挑唆,不查是非,不問曲直,是為不智。
「我輩武林中人,但求義之所在,不問親疏淵源,寧死不屈,寧折不彎,諸位同門受困天火教多年,久被蠱惑,以致為虎作悵,金某人體念他們身不由心,力無可逮,不便苛責愚魯。但金某人要請問一句,設若那日進人天火教總壇的,不是高翔,而是諸位,諸位也會格於同門之誼,甘心引頸受戮嗎?
「再說,高翔前往雪山,為時不過月餘,天火總壇,一向不為世人所知,這消息竟會不腔而走,很快地傳人諸位耳中,甚至連屍體也趕運抵達,其中有人蓄意挑撥,乃是顯而易見之事。諸位掌理一派門戶,竟如此輕易中人圈套,興不明之師,為悻理之事,甘願淪入不仁不義不智的陷阱,金某人雖然置身局外,也為諸位深感不值。」
這番話,字字鏗鏘,昂奮威嚴,只說得三位掌門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高翔立在樓上,聽得十分清晰,也不禁怦然動容,暗自感歎。
金陽鍾略為一頓,緊接著又道:「金某人不敢自居高明,不錯,那高翔的確是在金家莊中,諸位如能在三思之下,捐棄前嫌,共謀反抗天火教,為屈死同門報復血仇,金某人無限歡迎,竭誠接待,諸位與高翔同為金家莊貴賓,如果依然不諒,必欲玉石俱焚,金某人也願擲此虛名,寧與天下為敵,也不能置正義不顧。」
三派掌門人聽罷,一個個面罩寒霜,垂首不語。
大廳之上,剎時靜得婉如一池死水,金家莊十餘名錦衣武士和三派門人,人人屏息而待,端看三派掌門人作何表示。
過了約莫半炊之久,降龍寺飛龍活佛首先歎了一口氣,道:「莊主義正詞嚴,所言雖系至理,但敝派等受此奇恥大辱,又豈能置同門血仇不顧,如果莊主願意成全,貧僧只請帶高翔回返滇境一行,面對本派數百弟子,述一述當時實情經過,只要他確是無心,貧僧保證不傷他一根毫髮。」
青雲觀主也道:「此言正合貧道之意,無論如何,須請高翔親向天下同道解釋,否則難平公憤。」
金陽鍾冷冷笑道:「諸位如以同門血仇為奇恥大辱,難道天火教囚禁名派高手達十餘年,這就不算是恥辱嗎?」
天刀廖成思朗聲道:「等到此事了結,我等自然還要同往雪山,尋那天火教主一較生死。」
金陽鍾道:「既然如此,諸位何不先赴雪山,再來金家莊?」
天刀廖成思突然變色,厲聲道:「莊主之言,是譏諷我等欺善畏惡不成?」
金陽鍾緩緩道:「絕無此意,我是說,如果能等到蕩平天火教魔焰,那時金某人願廣發柬帖,邀集天下名門名派高人,再由高翔當面敘述經過,相信不難獲得諒解。」
天刀廖成思嘿嘿冷笑兩聲,道:「莊主望重武林,一言九鼎,既然必欲回護姓高的,多言又有什麼益處,但在下不妨直陳一事,此時欲專程拜莊的,並不只我等區區數人……」
金陽鍾仰天笑道:「金某只求無愧於心,便是千軍萬馬,又有何懼一言未畢,莊外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絕倫的長嘯。
高翔揚目透窗遠望,只見莊門口正大踏步走進一個渾身紅衣的奇醜老姬和一個面垂黑紗的中年婦人。
那老嫗年約六旬上下,身紅似火,一頭亂髮,手裡柱著一支極長的鳩頭枴杖,左目已瞎,腳下一雙麻鞋,沾滿泥土。
中年婦人身材臃腫,懷中抱著一個嬰兒,遠望直如一隻大肉球,雖以黑紗覆面,但一頭枯黃頭髮,隨風拂動,顯得極為膘悍。
兩人走進莊門,那老樞獨眼一翻,厲聲喝道:「這兒就是金家莊嗎?」
一名莊丁急忙迎上前去,應道:「正是,您老有何貴事?」
老樞冷冷瞥了他一眼,叱道:「你去叫金陽鍾出來見我!」
那莊丁被她一聲叱喝,渾身汗毛根根倒豎,忙退了一步,道:「莊主正有客人,您老人家請示名姓,小的替您通報……」
誰知話聲未落,那老摳突然揮袖一拂,喝道:「放屁!金陽鍾他好大的架子,還要我老人家報名而進嗎?」
袖角飛捲,相隔尚有半丈,那莊丁只覺一股無形勁風直撞在胸膛上,登時踉蹌退六七步,仰面栽倒,吐出一大口鮮血。
老摳回顧身邊臃腫婦人一眼,道:「群仙,你仔細堵住大門,老娘去找他要人。」
臃腫婦人點點頭,輕聲問:「要不要把小雜種藏起來?」
老嫗厲聲道:「藏什麼?是他兒子,還怕他不承認嗎?」
說著,柱拐舉步,直向廳前行來。
這老婆子一現身,不問青紅皂白,先傷了一名莊丁,金家莊中一陣喧嘩,銅鑼亂響,無數莊丁手執兵刃,分從四面蜂湧而至。
老摳見了,一陣桀桀怪笑,道:「狗牙子的,不要命只管上來,殺幾個人,老娘不在乎。」
莊丁們橫刀攔住,那老摳直如未見,身形過處,舉手投足,慘呼連聲,可憐那些莊丁,碰上的不是手斷,便是腿折,片刻之間,傷了十餘人,那老嫗卻毫未停頓,仍然從容舉步向前廳而來。
高翔在小樓上,見那老摳面帶凶煞,氣勢威猛,竟是個身負絕學的武林高人,當下顧不得前廳還有三派高手追索自己,一聲大喝,推窗掠身躍下。
他身甫落地,已將鐵箏取在手中,沉聲喝道:「老婆子,站住!」
那老嫗微微一怔,果然停住了腳步,桀桀怪笑道:「小雜種,你是金陽鐘的什麼人?」
高翔厲聲道:「金莊主是我伯父,你這老婆於是誰?竟敢持強闖莊,出手殺傷了許多人!」
老嫗獨眼一轉,陰聲道:「老娘平生別無所好,就是喜歡殺幾個人,你問我是誰,仔細別嚇破了狗膽!」
高翔怒目道:「狂妄之徒,不叫你嘗點厲害,你只當天下無人了,看招!」
話落,人動,鐵箏疾掄,挾著一縷銳嘶,當胸砸了過去。
那老嫗桀桀笑道:「小雜種,真是活得嫌膩了。」
左手鳩頭枴杖迎面一豎,當地一聲暴響,鐵箏砸在拐上,火星四射。
老嫗一手持式,立在那兒紋風未動,高翔卻被箏止反彈之力,震得虎口一陣麻,拿樁不穩,踉蹌倒退三步。
他一愣之下,怒火更盛,沉聲又是一聲暴喝,掄箏又上……
「快住手!」
人剛動,忽聽一聲呼叫,高翔急忙沉身回頭,卻見金陽鍾已跨出前廳,身後十餘名錦衣武士,以及三派弟子,黑壓壓跟了一大群……
玉筆神君金陽鍾喝住高翔,疾步迎了上來,十餘名的錦衣武士,兩側一分,業已擎劍出鞘。
其餘三派門下,都因事不幹已,僅只遠遠駐足旁觀,天刀廖成思一雙眼神,則炯炯注視著高翔。
他不識高翔面目,雖覺這少年手提鐵箏有些可疑,卻礙於金陽鍾正有事故,只得暫時隱忍未發。
金陽鍾目光何等銳利,一觸之下,已知這老摳來者不善,不是好纏的對手,舉掌先行約束住手下錦衣武土,然後抱拳道;「金某跟大娘素無一面之識,不知究竟何時開罪,竟連傷我莊中十餘名無辜莊丁?」
那獨眼老摳桀桀怪笑道:「你沒見過老娘,總該聽說過老娘這只瞎眼和鳩頭枴杖,反穿皮襖,裝什麼佯?」
金陽鍾神色一動,注目打量了一會,駭然諶道:「難道是南荒獨眼鬼母駱大娘?」
獨眼老樞尖聲大笑道:「好說!總算你姓金的還有點見識……」
獨眼鬼母駱天香!
這名號一出,場中之人臉色盡變。
高翔雖然從未見過鬼母,但卻久聞這位南荒第一凶人之名,心念一動,連忙沉聲說道:「你是跟冷面閻羅谷老爺子有約,足跡永不踏入中原嗎?怎麼忽然破誓到中原來了呢?」
獨眼鬼母冷哼一聲,道:「老娘當年雖與谷老鬼有約,但那只限他活在世上的時候,如今老鬼已死,誓盟已廢,還有什麼能不能來。」
怪眼一翻,厲聲又道:「老娘無事不登三寶殿,聽得人言,我尋不成材的兒子,多年來一直藏在你這金家莊裡,你要是不想跟老娘作對,趁早叫那畜生出來母子夫妻團聚,要不然,休怪老娘手段毒辣,今天金家莊中,別想留下一個活口。」
金陽鍾驚哦一聲,道:「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不錯,令郎確曾在金家莊中住過十餘年,但那是循他自願,無人勉強他,金某人待他不薄……」
獨眼鬼母陰聲道:「正因你待他尚不算薄,方才僅傷你幾個莊丁,你要是薄待了他,老娘早放火燒了你這破莊子了。」
金陽鍾笑道:「這麼說,金某人先謝過大娘手下留情?」
鬼母沉聲道:「承不承情老娘不在乎,你既然承認這件事,快些叫他出來。」
金陽鐘面色一肅,緩緩道:「大娘欲見令郎,乃是理所應當,可惜的是,大娘來得晚了一步……」
鬼母叱道:「怎麼說?」
金陽鍾鎮靜地道:「昨天夜裡,令郎業已不辭而別,離此他去了一句話沒完,獨眼鬼母早巳桀桀一陣怪笑,打斷了話頭:「天下竟有這種巧事,金陽鐘,你是瞎了狗眼,竟敢在老娘面前虛詞搪塞,拿老婆子當三歲娃兒哄弄不成」
金陽鍾正色道:「金某句句實言,並無半點虛假……」
鬼母怒啐道:「呸!你浪得虛名,面善心惡,老婆子早有耳聞,今天有人便罷,交不出入,少不得叫你嘗嘗老婆子五陰鬼手的滋味。」
金陽鍾聳聳肩道:「大娘不諒,金某也無法可想……」
獨眼鬼母大喝道:「那你就先接老娘十拐!」
聲落時,鳩頭枴杖一頓,一步欺了上來。
高翔見她盛氣凌人之狀,不禁勃然大怒,手橫鐵箏,閃身攔住道:「老賊婆休狂,在下先接你一百拐!」
金陽鍾突然一把抓住高翔手臂,沉聲道:「賢侄,聽伯父的話,無論如何,今天的事不准你插手。」
高翔訝道:「為什麼?」
金陽鍾沉重地搖搖頭,道:「現在你別問,反正伯父已胸有成竹,足能應付,你肩上的責任太重,千萬不可插手紛擾之中,你聽伯父的話,不會錯的。」
高翔心裡沉吟片刻,點頭道:「既然伯父如此吩咐,侄兒遵從就是,但這老賊婆功力頗高,伯父你……」
金陽鍾搖搖手,道:「放心,伯父領會得,你且退開一邊。」
同時回頭向身後錦衣武士沉聲吩咐道:「退開三丈,未得我命令,不得擅自出手。」
錦衣武土們躬身一禮,如言退後三丈,廣場之上,只剩下玉筆神君金陽鍾和獨眼鬼母兩人。
金陽鍾既無兵刃,也未運功蓄勢,抱拳朗聲道:「大娘受人挑唆,持強索人,金某人無詞以應,但此事除了金陽鐘,莊中誰也不知內情,大娘只管尋金某了斷,不必牽連無辜。」
獨眼鬼母桀桀笑道:「看你這番安排,倒頗像條漢子,好吧!老婆子成全了你,只要他們不冒犯老婆子,老婆子也答應放他們一條生路。」
金陽鍾雙手一拱,高聲道:「多謝大娘,金陽鍾恭敬不如從命,冒死也要陪大娘走滿十招。」
面色一正,上身微傾,輕道一個請字,腳下丁字不八,側立而待。
獨眼鬼母枴杖一舉,獨目斜睨,忽又詫道:「你怎麼不取兵刃?」
金陽鍾笑道:「在下自知不是大娘敵手,多一件兵刃,何異自取其辱?」
獨眼鬼母怔了怔,隨即桀桀怪笑起來,點頭道:「好一個有心機的人物,也罷,你既然赤手空拳,老婆子也不願落此臭名,十招減為三拐,只要你接得下三拐,老婆子掉頭馬上走。」
鬼母正要出手,突聽一聲嬌呼:「爹爹!」一條人影,從廳中飛掠而出。
金陽鐘頭也沒回,厲聲此道:「鳳儀,不許過來,翔兒,攔住你妹子,無論是誰,都不准走近三丈以內。」
高翔聽了這話,急急將狂奔而至的金鳳儀擋住,低聲道:「世妹休亂了伯父的心,此時強敵當前,務必要冷靜些。」
金鳳儀本來在後園樓上休息,聽得丫環飛報,才匆匆趕來,不想卻被父親一頓叱責喝止,委屈地停下身子,早已鳳目含淚,悄問道:「翔哥哥,那老婆子是什麼人物?爹爹打得過她嗎?」
高翔安慰她道:「別害怕,獨眼鬼母雖然武功高強,伯父接她三拐,必然是沒事,咱們只有旁觀,不可擾亂伯父應敵之心……」
金鳳儀見高翔如此說,只得點頭不語。
獨眼鬼母陰陰笑道:「老婆子拐下向無留情,數十年來,不知傷了多少成名人物,金陽鐘,你最好先把後事料理一下。」
金陽鍾道:「大娘只管出手,在下雖然算不上人物,自信還能接得下大娘三拐。」
鬼母獰笑道:「這是你自尋死路,怨不得人。」
說罷,拐尖一順,平送而出。
別看她這一拐來勢徐而不急,拐尖顫動,竟夾著一絲低沉的銳嘯,嘯音劃空傳人眾人耳鼓,旁觀之人方自一愣,鬼母突然低喝一聲:「仔細了!」雙臂猛然一震,鳩頭拐已抵金陽鍾前胸。
金陽鍾左掌一立,袍袖拂動,口裡一聲低嘿,雙手斜推,腳下橫跨一大步。
眼看他掌沿剛觸及鳩頭拐,獨眼鬼母突然桀桀一聲尖笑,腕間一沉,拐身疾揚而起,竟然電光石火般收拐頭,遞拐尾,呼地一拐,疾向金陽鍾左胸將台大穴點到。
這一拐虛實變幻,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先前分明是實招,忽然化作虛幻,金陽鍾措手不及,萬不料她會突地化虛為實,變招出手,居然快逾電掣,一時招架不及,迫得轉身側傾,飛起左足,逕踢她握拐的左手。
高翔緊握鐵箏,站立在三丈外,心弦一緊,正替金陽鍾捏著一把冷汗,見他忽地以攻為守,踢出一腳,避招進手,妙到巔毫。
他一陣欣喜,忍不住脫口叫道:「好招法,這是第二招了……」
殊不知喝彩聲未畢,鬼母突然大喝一聲:「著!」
剎那間,鳩頭拐如長龍游空,呼地一轉,頭尾又變,竟然重重一拐,擊中金陽鍾左背。
只聽金陽鍾悶哼一聲,身形一晃,衝出五步,險些栽倒地上。
高翔大吃一驚,飛念暗想:「鬼母這一拐雖然變得神妙,卻並非絕不能閃避,金伯父怎會如此大意失手……」
獨眼鬼母精目連翻,狠狠向金陽鍾打量了一陣,嘿嘿笑道:「能硬受老婆子一拐的,你算是天下第一人,錯開今天,別再遇見老婆子。」
說完,轉身柱拐揚長而去。
她行到莊門,那懷抱嬰兒的臃腫婦人詫異地問:「婆婆,就這樣算了嗎?」
鬼母哼道:「那畜生準是風聞咱們娘兒來了,已經躲開啦!群仙,你放心,只要他活在世上,老娘總有辦法找他回來。」
那婦人好似還有些不甘心,又伸脖子向莊中張望了一眼,才悻悻然跟隨鬼母一拐一拐地去了。
三派掌門人互望了一眼,飛龍活佛低宜佛號,道:「阿彌陀佛,鬼母一向出手傷人,視人命如草芥,似今日這般罷手而去,真是難得奇聞。」
青雲觀主也點點頭道:「金莊主既然遭此變散,咱們的事,只得也暫時掠過了……」
天刀廖成思忽然舉手道:「且慢!」
轉身行到高翔面前,注目問道:「少俠攜帶鐵箏,出手頗見高明,敢問可是高翔高少俠!」
高翔毫不考慮,聲道:「不錯,在下正是高翔。」
天刀廖成思冷笑道:「少俠傲骨崢嶸,應該是敢作敢當之人,為何規避金府,不願與我等相見……」
高翔怒道:「誰說我不敢跟你們見面,前在岳陽,在下是礙於丐幫二老苦苦相勸,才忍下一口氣,只說你們既是名門正派,將來自有水落石出的時候,不想你們竟錯會了意思,以為我當真怕了三大門派不成!」
天刀廖成思嘿地一哼,道:『好一張利口,少俠不惜手刃數十名無辜同道,自然早已不把咱們三大門派放在眼中,金家莊盛名卓著,咱們不願牽累他人,三日之後,我等在開封北門外普陀寺候駕,少俠願意來談談嗎?」
金陽鍾急叫道:「翔兒,你……」
但高翔未讓他來得急阻止,搶著應道:「是非自有公論,三日之後,在下準時就是。」
天刀廖成思冷笑連連,和飛龍活佛、青雲觀主轉身向金陽鍾抱拳稽首,告辭而去。
三派弟子退出金家莊,金陽鍾才黯然歎了一口氣,道:「翔兒,你為什麼要逞意氣呢?伯父說過,我自有應付這件事的辦法……」
金鳳儀低呼一聲:「爹!」張臂撲奔上去,高翔搶前幾步,伸手扶金陽鐘,支吾笑道:「伯父傷勢如何?」
金陽鍾苦笑著搖搖頭道:「獨眼鬼母果然名不虛傳,但若說伯父竟連三拐也接她不下,那你也未免大小看伯父了。」
一面說著,一面揮手又道:「叫他們檢視傷者,厚給賞銀,好好調養,咱們進去再談吧!」
金鳳儀和高翔一左一右攙扶著金陽鐘,退入臥房,摒退錦衣武土,高翔忙取出金露丸來,道:「伯父快吃一粒,別讓傷勢惡化……」
金陽鍾搖手道:「不必浪費藥物,區區一拐,還傷不了伯父。」
說著,解開外袍,指著身上一件金錦織成的短衣,含笑又道:「老夫仗著這件金喬絲製的內衣,硬挨獨眼鬼母一拐,雖然略受一點內傷,總算將那老婆子應付離去,否則,莊中難免一場血戰,正好落在那陰謀算計的陷阱中。」
高翔恍然道:「難怪侄兒眼看伯父已脫出第二招險境,分明不致失手,竟被鬼母突出奇招所傷,原來伯父另有深意?」
金陽鐘點點頭道:「若論真實功力,伯父不是自誇,三百招內決不致落在下風,但咱們與鬼母並無仇讎,何若受人利用,樹此強敵。
「試想,你在雪山古堡之事,迅速傳遍武林,三派聯手追蹤,被人挑唆,已經十分明顯,那鬼母遠在南荒,竟會突然趕來中原,並且直人莊中要人,這難道不是幕後有人在暗中安排?伯父今日如不硬挨一拐,無論力戰是勝是敗,都中了那幕後人的奸計,小焉逼使鬼母被他收用,憑添得力幫手,大焉則令你我開罪於天下,其間輕重利害,不問可知。所以,伯父以為你徒逞意氣,憤訂三日之約,這是大大的失策。」
高翔垂首道:「侄兒也知道這樣大衝動了,但那天刀廖成思處處追逼,實令人避不勝避!」
金陽鍾正色道:「天刀廖成思性子剛烈,一勇之夫,哪裡犯得上跟他鬥氣,咱們暫忍一時氣憤,先行設法摧毀了天火教,那時將事實真相公諸天下,還怕不能獲致諒解同情嗎?」
高翔默然半晌,歎道:「伯父訓誨極是,那麼,侄兒等到三日以後,親往普陀寺,好好將當日經過,向他們解釋明白,無論他們怎麼相逼,決不出手就是了。」
金鳳儀忽然岔口道:「那也犯不上那麼低聲下氣,索性爹爹立即飛柬邀約幾位武林中有地位的伯伯叔叔,大家同到普陀寺講理,他們明理便罷,若是一定要橫蠻無賴,咱們也不懼他……」
金陽鍾喝道:「你女孩子家懂得什麼?爹爹如料不錯,三日之後,普陀寺中必然早被人扇起怒火,只等咱們一去,少不得翻臉動手,而且,對方—定不僅只三派門下。」
高翔詫道:「伯父的意思是說那獨眼鬼母可能也在普陀寺?」
金陽鍾淡淡一笑,反問道:「你以為今日三派門下和駱天香真是不期而遇麼?」
高翔忍不住怒火又起,脫口道:「這樣說來,咱們再願意委屈求全,也不可能了。」
金陽鍾正要開口,忽然有人搶著回答道:「那倒也不盡然……」
隨著人聲,小樓口木門呀然而開,一團人影,當門而立。
金陽鍾和高翔同時發出一聲輕咦,金鳳儀更是嚇得跳了起來,驚叫道:「是誰?是誰在樓上?」
金陽鍾忙道:「別怕,他是替爹爹管理花房的老駱。」
「管理花房?老駱?」
金鳳儀沉吟未已,樓口一暗,一團肉球滾蔣而下,就地一個旋轉,原來是個半身癱軟的中年人。
她剛剛鎮定下來,不禁又猛然一跳,瞪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顯得驚詫莫名。
金陽鍾沉聲問道:「老駱,今天清晨,你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又俏沒聲息躲回樓上的?」
那老駱神情頗顯萎頓,但態度仍然恭謹,低頭道:「在下承莊主豢養十餘年,略無寸功,更不願替莊主添惹麻煩,聞知在下那婆娘要來,因此暫時避一避。」
金陽鍾咦了一聲,道:「奇怪,你行動不便,從不離開花房,怎會知道她們要來呢?」
老駱冷冷道:「昨夜三鼓,在下親耳聽到消息的。」
金陽鍾道:「在什麼地方?」
「就在莊主這間臥室中……」
金陽鍾駭然一震,追問道:「是誰?」
老駱精目一翻,冷靜他說道:「請小姐暫時迴避,有些話,在下不便出口。」
金陽鍾長歎一聲,點點頭,向金鳳儀道:「孩子,你暫時先回繡樓,莊中有些事物你不便聽聞,將來爹爹再慢慢告訴你吧!」
金鳳儀十分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嘟著小嘴道:「爹!我是您的女兒,您老人家還瞞著女兒則甚……」
金陽鍾苦笑道:「你是個女孩子,這些江湖中詭詐之事,還是少知道的好,乖乖去吧!將來爹爹自然會告訴你的。」
金鳳儀聳聳香肩,姍姍自去。
於是,老駱才壓低聲音說道:「昨夜莊主返莊,突然帶領錦衣武士趕赴後園之後,在下就聽到有人偷偷潛入臥室。
「來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那男的口音蒼勁,女的卻似莊中侍女丫環,從舉止行動猜測,對莊主臥室,竟然十分熟悉。
「那男女二人偷人臥室,先是輕聲細語,後來就開始四處搜索,好像要找尋什麼東西,那時在下正在樓上,料想那男女定是來尋毒花的,是以屏息未動。
「過了不久,就聽那男的輕聲責問,似乎要尋的東西沒有尋到,那女的答道:『詳細地方,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每天有武士押解花奴進入書房,工作完畢,又押解離去,那些毒花種在臥室附近,是可以確定的了,奇怪竟找不到。』「那男的不悅,沉聲道:『你也是大糊塗了,為什麼不先向錦衣武士打聽清楚呢?』「女的道:『誰說沒有,但那些錦衣武士,未必個個都知道確實地點,他們負責押解花奴,自己並不能走人臥室。』「『那麼,何不索性向花奴們打聽?你是女人,問起來也方便。』「『唉!你倒說得輕鬆,那些花奴終日有人看守,我又不會蠻語,萬一洩露了身份,我有幾條性命?』「那男的罵道:『你他媽的就知道怕死,不肯為教主犧牲一些,了不得用你身子,迷惑上幾個錦衣武士,還怕打聽不出來。』「女的卻委屈得哭出聲來,道:『我還要怎樣犧牲?當初你玩我的時候,口口聲聲要娶我回去,等到厭了,就叫我化名投到莊裡來做這些低賤工作,終日灑掃洗抹,苦不堪言,你只知道貪功,每次到莊裡來,不是縱情洩慾,就是逼著我打聽這樣,打聽那樣……』「那男的不耐,道:『好啦!好啦!說你一句,你倒苦水吐了一大堆,這份差事,只要辦成,功勞不小,我不知用了多少心機推薦你來幹,別人想還想不到呢!』「停了一下,語音變得柔和,又道:『其實,你模樣兒長得並不壞,床第間工夫也算上等,為什麼不用些心,尋一個機會,把姓金的吊上手,能夠控制他,還怕教裡四釵不改成五釵嗎?』「那女的撒嬌不依,兩個無恥東西竟在莊主床上膩了好一陣,臨去時,那男的悻悻說道:『教主已經派人飛柬邀來獨眼鬼母婆媳,明天就可趕到,少不得把這莊子鬧上一場。只是那些毒花,教主不願被旁人得了消息去,嚴令要查出確址,先下手奪到,現在咱們勞而無功,叫我怎樣回去交待!』「女的反安慰道:『你別性急,歸返教主,就說我一定繼續打聽確訊,除非沒有毒花,只要有,早晚一定能打聽出來,絕不會被別人捷足先得就是了。」
「兩人先後在房中逗留了半個多時辰,直到將近四鼓,才悄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