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截。」藍虎說。
「好,你下去吧!」封八百甚是滿意。
藍虎躬身而退,一連倒了三步,然後轉身走向一條通道,片刻,忽又折了回來。
「啟凜大館主,九姨娘有請。」
「九姨娘?」封八百道:「她怎麼來了?」
「不是。」藍虎道:「是九姨娘派了輕煙和紫霞前來迎駕。」
「知道了。」封八百哈哈一笑。
九姨娘是個豐滿而成熟的女人。
在銅雀別館眾多的女人中,容貌並不十分出色,卻有股難以抗拒的勉力。
一顰一笑,風騷撩人。
這種女人就像一罐陳年美酒,味甘而濃,入口芳香,不但喝了還想再喝,喝過之後,久久還有餘味。
封八百就喜歡這種女人。
他五十剛剛出頭,精力未衰,對於女人還有極大的興趣,尤其一見到這位九姨娘,連骨頭都酥了。
如今九姨娘有清,他怎能不來?
九姨娘住在醉紅院,別有一種情調,這,女人喜紅,不但院名有紅字,裡頭的佈置也以紅色為主。
唯一不紅的就是九姨娘的皮膚。
她肌膚雪白,柔嫩得有如羊脂,一把捏去,準會捏出水來。
不過,她也會散發熱浪。
此刻,封八百瞇著一雙色眼,舒舒服服的躺在一張絲絨的軟椅上。
「老爺子。」九姨娘嗲聲嗲氣的道:「要不要我替你槌槌腿?」
「不了。」
「不?」九姨娘扭糖兒似的擦在身邊,顫巍巍的聳著一對乳峰:「嫌我?」
「萬一閃了你的小手,又找老夫算賬。」
「老爺子。」九姨娘小嘴一嘟:「憑良心啊,我幾時問你要過什麼貴重東西?」
「此賬非彼賬。」封八百道:「珠寶首飾,老夫並不在乎。」
「還有什麼賬?」
「老夫怕的是,」封八百哈哈一笑:「只怕到了床上就饒不過老夫。」
九姨娘眼光一瞟,吃吃笑了起來:「老爺子,好沒正經啊,這種事也……」嬌軀一扭,竟然歪了過來。
「來了。」封八百一把摟在懷裡,笑道:「老夫要是真的正經起來那還了得,你這張小嘴巴翹起來準能掛個油瓶……」
「啊。」九姨娘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擰腰坐了起來:「老爺子,涵香院是不是來了個小妞兒?」
「你知道?」
「老爺子是不是在打她的主意?」
「那有這種事?」封八百笑道:「那是靈丫頭交的一個朋友。」
「老爺子,你在騙我。」
「騙你?」
「外面的事我不清楚,難道這銅雀別館的事還瞞得過我。」九姨娘道:「靈姑娘的朋友是個男的。」
「男的?」封八百在裝糊塗。
「聽說他姓柳,兩個人已經打得火熱。」九姨娘道:「早就成雙成對啦!」
「成雙成對?」
「是呀,有人發現他睡在靈姑娘床上。」
「有這種事?」封八百雖然一向不管束那個寶貝女兒的放蕩,卻也不禁暗暗吃驚。
「好啦,這個我不說。」九姨娘道:「我只問那個小姐兒。」
「她姓沈。」
「我也不管她姓什麼,」九姨娘不依的道:「老爺子,你說,到底想把她怎樣?」
「老夫想殺了她。」
「殺了她?」九姨娘先是一怔,接著怏怏道:「老爺子,你真的在騙我。」
「這怎麼是騙你,老夫……」
「我不信。」九姨娘道:「你會捨得殺掉一個漂亮的小姐兒?」
「她漂亮?」
「有人見過的,說她……」九姨娘眼珠一轉:「難道老爺子你沒見過?」
「老夫那裡見過,老夫……」封八百忽然道:「別亂想,老夫倒要先問問你。」
「問我?」九姨娘道:「你倒問起我來了?」
「老夫問的是……」封八百顯然難以啟齒,頓了一頓道:「那柳小子果然……」
「柳小子?」
「就是剛才……你說……靈兒那邊……」
「老爺子,原來你問這個。」九姨娘道:「是真的,那個姓柳的跟靈姑娘……」
「是誰見過?」
「就是那位蔣先生。」
「蔣山青?」封八百臉色大變,一把推開了九姨娘,怒道:「他敢……」
「老爺子。」九姨娘像是一下子從雲端裡掉了下來,嚇了一跳跳:「你……你生氣了?」
「他為什麼不直接來見老夫?」
「老爺子,是這樣的。」九姨娘花容失色:「他去見過你,剛好碰上老爺子大發雷霆,聽說還殺了個人,因此,他害怕……」
「殺了個人?」
「這……」
「銅雀別館的事,你當真知道不少?」
「不不,我……」九姨娘自知犯了大忌,嬌軀一顫,登時臉色灰敗道:「老爺子,我只是個婦道人家……」
「婦道人家?」
「老爺子,我……以後……」
「哼,禍水。」當胸一掌劈去。
九姨娘嬌姿弱質,怎當得起這怒極一掌,只聽蓬的一響,身子平飄而起,撞在對面的牆壁上。
血濺粉牆,一顆美麗的腦袋立刻垂了下來。
也許她做夢都沒想到,剛才還說怕她算賬的老爺子,眨眼間就要了她的命。
封八百連看都沒看一眼,大步走出了醉紅院。
夜已深沉,銅雀別館鼓打三更。
湖釁垂柳蔭濃,倒影落在湖心裡,微風掠過水面,在星光波影下,顯得詭異而神秘。
夜殿無月,林木森森,也更為幽秘深邃。
忽然,濃蔭中飛出一粒石子,波的一聲落在湖心裡,一圈圈的漣漪,隨即向四周擴散開來。
湖岸的草叢中,立刻有條人影長身而起,略一瞻顧,閃身奔入了柳林。
這個人竟然是柳二呆。
看來他酒已醒,並不曾爛醉如泥。
但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居然擺脫了封二小姐,來赴另一個人的約會。
「小蝶……」他輕輕叫一聲。
「怎麼啦?」沈小蝶像幽靈般,打從一片濃蔭中閃了出來:「那封二丫頭……」
「睡啦!」柳二呆尷尬地笑了笑。
想起夜來的情景,他臉上立刻有股熱辣辣的感覺,想必兩頰業已飛紅。
好在夜色昏沉,倒可掩飾幾分。
「她睡得很沉。」沈小蝶故意揚起臉來,閃亮的星眸中充滿了揶揄的笑意。
可惡,這分明是她的佳作,居然反過來拿人開心了。
「睡得很沉。」柳二呆道:「我敢保證,至少也得睡上三天三夜。」
「好沒良心的人。」沈小蝶嗤的一笑:「她對你這般溫柔體貼,你居然點了她的睡穴。」
「這不是你教的嗎?」
「我教的?」沈小蝶掩口而笑,撒賴道:「我那裡教你這一招?」
「你說不管用什麼法子……」
「好啦。」沈小蝶目光一轉:「別說這些了,你知不知道,我們身在虎穴。」
「誰是虎?」
「當然絕銅雀別館的,封八百。」
「小蝶。」柳二呆皺了皺眉頭道:「我倒有點奇怪,此去祁連山還有一段很遙遠的路程,你為什麼要把閒工夫花在這種地方?」
「閒工夫?」沈小蝶道:「你認為這是閒工夫?」
「難道這很重要?」
沈小蝶沉吟了一下,澄澈的目光在柳二呆臉上轉了幾轉,忽然歎了口氣。
「怎麼啦?小蝶。」柳二呆愣了愣,不安的道:「只要是你喜歡的事,我一定奉陪。」
從他的神情看得出,這幾句話出自肺腑,顯然是一片至誠。
「謝謝你。」
「謝我?」柳二呆一怔:「這話不見外了嗎?」
「我並不喜歡做這種事。」沈小蝶幽幽的道:「我說過這是虎穴,我並願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是……」
「我跟封八百無怨無仇,」沈小蝶道:「只不過為了四空師伯……」
「哦?」
「也許我這樣稱呼並不妥當。」沈小蝶道:「是家師要我這樣叫的。」
「好,好,你說下去。」
「我得先問你。」
「問我?」
「對,我要先問你。」沈小蝶道:「若是你否認了這件事,那就萬事休提,咱們從此分手。」
「有這樣嚴重?」柳二呆道:「你問吧!」
「你可以不答覆,但不可打馬虎。」
「我絕不會。」
「你是不是四空師伯的摘傳弟子?」
「是的。」柳二呆只用了兩個字,答得乾脆有力,神情一片肅穆。
「你為什麼早不說?」
「你並沒問過。」柳二呆笑道:「我不想婆婆媽媽,只要見了個人,就先序一序家譜。」
「你的嘴巴不笨。」沈小蝶笑了。
「跟你比起來,總是小巫見大巫。」
「我就這麼厲害?」
「據我猜想,我的身份你早就知道了。」柳二呆道:「但卻故意……」
「什麼故意,我只是……」
「好,我不說。」
「你既然身列四空師伯的門牆,」沈小蝶話入正題:「難道不知四空師伯跟這封八百的一段過節?」
「我不知道。」柳二呆道:「家師除了傳習武藝、授業、解惑,從沒提起過江湖瑣事。」
「哦?」
「你不相信?」
「我當然相信。」沈小蝶道:「四空師伯一向孤高遠順,笑傲煙霞,的確很少跟這些一輩子營營碌碌的江湖人物為伍。」
「這就是了。」
「但亦偶有接觸。」
「我想這也是難免的事。」
「這座銅雀別館的主人封八百,就違背了當年跟四空師伯的一宗約定。」
「什麼約定?」
「其實說是約定,反而是替封八百臉上貼金。」沈小蝶沉吟了一下,道:「不如說他違背了誓言。」
「哦?」
「當年他在這江淮之間,犯下了許多滔天大罪,四空師伯一怒之下,削掉了他一隻耳朵,並立意要除此巨惡。」沈小蝶繼續道:「哪知這封八百見機得早,立刻雙膝跪地,裝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並且對天設警,說他有生之年,永不再涉江湖……」
「是這樣的麼?」柳二呆不禁動容。
「只怪四空師伯一念之仁,當時就許了他。」沈小蝶道:「如今四空師伯的屍骨未寒,他就公然的作怪……」
「她真的敢作怪?」柳二呆眉峰聳起。
「怎麼?難道你此刻還不知道?」沈小蝶道:「不但白鳳子在棲霞山中胡作非為,囚禁那許多江湖人物,全都是封八百的指使,甚至去年他還化名宇文天都,在別駕山莊之外耀武揚威……」
「這樣說來他是準備蠢蠢欲動了?」
「什麼叫蠢蠢欲動?」沈小蝶臉孔一揚:「他早就已經大張旗鼓。」
「好。」柳二呆道:「我們就去砍掉他的旗,再破他的鼓。」
「不。」
「不?為什麼?」
「旗鼓有什麼用。」沈小蝶道:「我們要先拔掉他的虎牙,斬斷他的虎爪。」
「還有爪子?」
「我剛才不是說過?我們身在虎穴。」沈小蝶道:「既然是虎,當然有虎牙也有虎爪。」
「到底是些什麼爪子?」
「除了白鳳子、花小侯爺,以及他隨身的一些親信之外,據我所知,目前在銅雀別館之中,還有天字九梟、地字十三煞……」
「有這麼多爪子?」柳二呆微微一怔:「都是些什麼稀奇古怪的人物?」
「我倒不曾會過。」沈小蝶道:「據說一個個都是現今江湖上的傑出好手。」
「哦?」
「今夜可能要會上一會了。」
「那好,反正酒足飯飽,也該消化消化。」柳二呆掂了掂手中的那柄青虹劍,笑道:
「再說這支劍要不經常練練,也會生疏的。」
「別這麼說。」沈小蝶臉色凝重的道:「這回千萬不可大意輕敵。」
「說歸說,」柳二呆正色道:「你看我像個粗心大意的人嗎?」
「看你倒是不像……」
「這就是了。」柳二呆道:「先師當年曾教了我幾個訣竅……」
「什麼訣竅?」
「應該說是心法。」柳二呆道:「先師說在臨敵之際,第一要保持歡愉的心情,如赴盛宴。第二要充滿自信,相信自已游刃有餘。」
「嗯,很有道理。」
「沈師的話,字字金石。」柳二呆歎了口氣,無限孺慕的道:「可惜今夜……」
「好啦。」沈小蝶道:「此刻別想這些……」
「為什麼?」
「你口說師伯字字金石。」沈小蝶瞟了他一眼:「此刻正當臨敵之際,怎可以唉聲歎氣?」
柳二呆不禁大笑。
但笑到一半,他忽然驚覺,立刻以手掩口,看了看沈小蝶。
沈小蝶卻並無責怪之意。
「要笑就笑個痛快,難道還怕暴露行藏?」她目光四下一轉:「早就有人盯來啦。」
「有人?」柳二呆眉峰一聳:「在那裡?」
銅雀別館一向警衛周密,入夜之後,各處隘口都是巡邏之人,今夜當然更為森嚴。
但這柳蔭深處,卻是一處死角。
柳二呆目光轉動,凝神聽了一下,忽然探手折了枝柳條,揚腕打了出去。
嗖的一聲,去如激箭,直奔三丈以外的一棵樹桿。
夜風颯颯,枝搖樹動,莫非他眼花繚亂,竟把那棵樹桿當成了個人?
憑他聽力敏銳,目那有如此離譜?
料想他必有發現。
果然,柳條距離那棵樹桿堪堪不到一尺,忽然準頭一偏,繞著樹桿兜了個圈兒,飛向左側。
奇怪的是餘力更為強勁,呼的一聲,穿入了一叢濃蔭之中。
一枝柳條,竟然運用的如此神妙。
莫非人在濃蔭裡?
「哈哈,好高明的迴旋手法。」只見枝葉披紛,果然閃出一個人來。
這人文質彬彬,一身藍衫,赫然是蔣山青。
他右手倒提著一柄長劍,左手兩指挾住那根柳條,頗有幾分賣弄之意。
「是你?」柳二呆微微一怔。
「閣下認得在下?」
「不認得。」
「這不會吧?」蔣山青陰側側一聲冷笑:「聽閣下的口氣,分明認得在下,至少見過一面,對不對?」
此人甚是機伶,一下子抓住了話柄。
柳二呆的確見過他,而且就是剛剛不久的事,也就是他跟封二小姐對答之時,柳二呆隱藏在屋裡窺聽,打了個照面。
「見過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蔣山青冷冷的道:「只不過證實了一件事。」
「證實了什麼事?」
「證實閣下對女人很有一手,而且很下流。」蔣山青不屑的道:「是個卑鄙無行的登徒子。」
「是嗎?」
「閣下難道還想辯白?」
「這倒用不著。」柳二呆道:「我只問你,鬼鬼祟祟躲在這裡想幹什麼?」
「哈哈,你只怕問錯了。」
「那裡錯了?」
「蔣某人本是銅雀別館之人,在這玉露湖十里範圍之內,任何地方行得去得,怎麼叫做鬼鬼祟祟?」蔣山青冷冷笑道:「真正鬼鬼祟祟的是你們兩個……」
「我們?」
「對,你們。」蔣山青沉聲道:「你們兩個分明來意不善……」
「你說的不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柳二呆眉峰一聳:「你打算怎麼處置?」
事到此時,只有擺明了說。
「你們兩個早已身在牢籠。」蔣山青道:「只怕插翅難飛。」
「這不見得。」
「不見得?」
「這座銅雀別館,在柳某人眼裡,本就稀鬆平常得很,算不得什麼牢籠。」柳二呆道:
「只要柳某人願意,海闊天空。可以自由翱翔。」
「哼,好大的口氣。」蔣山青道:「你憑什麼?」
「就憑這支劍。」柳二呆豪情萬丈的道:「鄙人能來就能走!」
「走?」
「是的。」柳二呆道:「只不過鄙人對這座銅雀別館已越來越有興趣,還捨不得一走了之。」
「嘿嘿,說的倒很輕鬆。」
「鄙人並非只說不練。」柳二呆語音一沉:「你想不想試試?」
「我?」
「既然碰上了,只怕不試也不行。」柳二呆道:「你是封八百的心腹,允文允武,自稱對封八百忠心耿耿,應該有幾下子。」
「你是說要動手嗎?」
「動劍。」
「你也太高估了自己,」蔣青山冷笑:「就憑區區一支劍,想在銅雀別館橫衝直闖?」
「別囉嗦。」柳二呆道:「鄙人已經說過,不試只怕不行。」
「很好。」蔣山青右手倒轉長劍,左手念訣:「蔣某人少不得要試試你的斤兩。」
其實他只要發出警號,左近巡邏之人必然應聲而至,實在用不著獨力應戰。
但他有他的想法。
第一,他一向自命不凡,很瞧得起目已,認為武功修為已列高手之林,劍法尤為精絕。
第二,剛才遭受了封二小姐一頓奚落,全都為了柳二呆而起,如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發瀉這口窩囊氣,豈不正是時候?
第三,這是個大好的機會,只要自己這口劍爭氣,一舉殺了柳二呆,不但可以立刻揚名,甚至可以更加獲得封八百的賞識。
而且說不定連封二小姐會另眼相看。
他深深知道,封二小姐水性揚花,並非真的喜歡這個柳呆子。
也許,這要冒點險,但這個險值得一冒。
若是此刻招來同夥,當然更容易誅殺柳二呆,但在一場混戰之下,這份功勞就非己有了。
他本來是個精於計算的人,如意算盤打起來,當然更為順手。
至於另外一個沈小蝶,他好像並沒放在眼裡。
沈小蝶在江湖上畢竟默默無名。
「想要稱鄙人的斤兩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怕要花費很高的代價。」柳二呆引劍而出,前跨了三步:「你得仔細留神。」
「別誇張。」蔣山青道:「像你這種輕浮少年,蔣某人見得多了。
世上輕浮少年的確很多,可惜不是柳二呆。
「哦?」
「依將某猜想,那齊天鵬準是把你當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獃子,一時大意,讓你這豎子在白玉樓上一劍成名。」
「嗯。」柳二呆道:「你猜得不錯。」
「蔣某人可不像齊天鵬,至少這支劍要比他那柄刀高明得多。」蔣山青臉色一沉,繼續道:「你絕無僥倖得逞的機會。」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蔣山青冷冷的道:「你要是真的知道,就不會這般神氣活現了。」
「為什麼?」
「死神降臨之時,任何人都難免悲慼。」蔣山青目光一掄:「你好像並不在意。」
他顯然已經看出,柳二呆神色平靜如常,絲毫都沒引起什麼激動。
有恃才無恐,這倒令他有點寒心。
尤其是沈小蝶,不但對這些話無動於衷,甚至還面帶鄙夷之色。
一個女孩子居然有這大的膽量,更是令他驚奇。
好在沈小蝶並沒插嘴。
她這張嘴尖酸刻毒,說出來必然十分難聽。
「是的,我的確並不在意。」柳二呆道:「因為我知道,死神離我很遠。」
「哦?」
「離你卻很近了。」
「哼,只怕只說無憑。」蔣山青嘿嘿一笑:「你們兩個是打算一起上呢,還是要蔣某劍下超生,留下一個活口?」
「你的劍下?」
「對,蔣某人這支劍……」
「住口。」柳二呆忽然叫道:「你的話說得太多了,言語無味,怎不先問鄙人這支劍?」
「問你……」
「虛耗時間,是何用心?」柳二呆聲色一厲,叱道:「你若不想出手,鄙人可要佔先了?」長劍一揮,步踏中宮,擺了個一柱朝天的架式。
「怎麼?」蔣山青一怔:「等的不耐煩了?」
「正是。」柳二呆眉峰怒聳,劍尖斜指,分明是作勢欲起。
「那好。」蔣山青道:「看劍。」
劍勢破空,響起一片裂帛之聲,如火如荼。
看來此人並非只是說得嘴響,劍術造詣,果然頗有深度,非同凡響。
這一劍打從正面飛來,寒光一閃,立刻織成了一片劍網。
什麼叫做劍網?
原來他一支劍,忽然間像是變成了幾百支,但見劍影交錯,綿綿密密,伊然一片羅網。
若非劍術高超,運用隨心,很難到達這種境界。
柳二呆並未低估對方,但對這樣氣勢磅礡的一劍,卻也大出意外,暗暗驚訝不已。
他沒動,任由劍網密封,依然淵停嶽峙。
他當然知道,這片劍網只能唬人,目的是在迷眩自己的眼神,動搖自己的心神。
此刻一動,對方乘勢變招,就有迴旋的餘地。
因此,他必須等待,等待對方欲罷不能,扎扎實實攻來的一劍。
劍術造詣雖有高低,機巧也是制勝的主因。
「柳呆子。」落山青忽然在叫:「你怎麼人還沒死,就變成了殭屍?」
柳二呆不響,暗暗丹田納氣。
「哼,你再沉得住氣也沒用。」蔣山青沉聲叫道:「我這裡寶劍一下,叫你立刻屍分兩半。」
柳二呆還是不響,真氣已瀰漫四肢,力貫劍身,劍尖輕輕作響。
他已蓄勢待發,但要僵持到最後一刻。
他的方法是以靜制動,靜的可以持久,動的卻不能不變,要變勢須消耗更多的精力。
蔣山青難以為繼。
忽然劍光一合,雷霆萬鈞般劈了過來。
這正是柳二呆所期待的最後一刻到了,他狂叱一聲,怒劍直出。
「吭當」一聲巨響,金鐵交進,爆出一叢火花。
蔣山青悶哼一聲,竟被震退了一丈五六,拿樁不穩,一屁股跌坐地上。
柳二呆一掠而到,劍尖已頂住他的咽喉,厲聲道:「想死還是想活?」
蔣山青面色灰敗,睜著一雙茫然無神的眼睛。
「說!」柳二呆劍尖一抖。
「想……想活!」蔣山青的聲音細如蚊哼。
他當然不想死,替封八百為虎作倀,原就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行徑,這種人還有什麼骨氣。
「好,那就實話實說。」柳二呆沉聲道:「九梟十三煞,都是些什麼人物?」
「這個……」
「怎麼?」柳二呆道:「想死是不是?」
「不……不是。」蔣山青抖動了一下:「這九梟十三煞乃是……」
「好哇,蔣山青。」忽然傳來個冷森森的聲音:「你竟敢瀉底?」
蔣山青嘿然住口,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這來的是什麼人,莫非是封八百。
當然不是,封八百打從知道四空先生過世之後,自以為已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驟然間架子端的十足,怎肯隨便親自出馬。
有幾個皇帝隨便御駕親征?
雖然他對這雙男女已感到有點頭疼,但到此為止,還沒認為是心腹大患。
沈小蝶卻已掣劍在手。
她知道不管來的是誰,一場戰鬥總是難免。
只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已從樹梢頭飛墜而落,衣角飄風,獵獵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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