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並沒有絕望的神色。
他右手搭在浮木上,眼看快船已到近前,忽然用力一按,借力使勁,驀的一個「鯉躍龍門」,居然已凌空飛縱而起。
活生生就像一條魚,帶著滿身的水滴,躍起竟有一丈七八。
凌空一聲巨吼,寒光逼人,掉頭下擊。
有誰料想得到,居然發生了這樣的怪事,憑藉一片浮木,竟能一躍衝霄,借力之巧,委實令人駭異。
下擊之勢,更是雷霆萬鈞。
東門丑來不及駭異,長矛還舉在半空中,一縷寒光業已斜肩劈落。
血光飛濺中,人已裂成兩半。
卜通一聲,翻倒江中,染紅了一片江水。
船身一沉,柳二呆穩穩地落在船頭之上,正是東門丑剛才所站的位置。
幾個划槳的漢子同時嚇了一跳,紛紛落水逃命。
這些人當然個個精通水性,只見水花滾滾,四面游了開去。
沈小蝶一躍而起,也登上了快船。
「好,好一條出水神龍。」這是她第一次讚賞柳二呆。
「現在怎麼辦?」柳二呆問。
「什麼事都沒有了。」沈小蝶興奮地道:「現在我來划槳。」
「還有兩條快船。」柳二呆說。
「放心,不敢來啦。」沈小蝶道:「那個花小侯爺已嚇破了膽,至於白鳳子……」
「她怎麼?」
「她有她的想法。」
「什麼想法?」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沈小蝶道:「她一向很會看風使舵,絕不會一次就輸得精光。」
「你是說好還想等下次翻本?」
「你當然知道,她怎麼會就這樣死心。」沈小蝶道:「往後還得多加小心點。」
柳二呆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另外那兩條船果然已消失在霧中,可能花小侯爺和白鳳子也是兩隻旱鴨子。
於是柳二呆也取了支木漿,和沈小蝶一左一右,認準方位,打起一路水花,直向北岸劃去。
一場驚險的江上搏鬥,總算到此結束。
上得岸來,兩人都是一身水濕,在星光下對望了一眼,不禁搖頭苦笑。
「這怎麼辦?」沈小蝶問。
「很容易。」柳二呆道:「我來想法子。」
他在江岸找到了一間棄置的草棚,弄乾火種,燃起一堆火來。
「你先進去,我在外面把風。」
沈小蝶望他一眼,欲言又止,終於臉上一紅,低頭走進了草棚。
好在已時過半夜,無法另找宿處,只好弄熄火種,就在草棚裡打起盹來。
早上,陽光燦爛,又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
碰到這樣的好天氣,人們的心情總會變得開朗些,柳二呆也不例外,他走出草棚,迎著陣陣江風,不禁精神為之一振。
沈小蝶還在沉睡,他不願叫醒她。
甚至他還耽著一宗心事,如今已經渡過了大江,是不是就要分手?
忽然目光一轉,發現左側草叢裡飄起一片衣角。
柳二呆心中一動,一縱身形躍了過去,赫然是個疾裝勁服的中年漢子,肘下壓著一柄鋸齒刀,看來好像已氣絕多時。
柳二呆方自一怔,目光再轉,更為吃驚不已。
原來一眼望去,前面草叢裡一個挨著一個,赫然竟有五具屍體。
這五個人都是仰臥在草叢裡,年歲不一,形貌各異,有的用刀,有的使劍。
其中還有一支紅纓槍,一對判官筆。
從這幾個人的衣著服飾看來,顯然都是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
五個人倒臥的部位,恰好成一個圓周,直徑大約一丈四五,附近亂草倒伏,似有踐踏過的痕跡。
柳二呆仔細查看了一下,發現這五個人每人只有一處創口,創口都在咽喉,而且是條橫口,就像被人殺雞般橫裡劃了一刀。
甚至每個人創口的長度和深度,也都完全一樣。
柳二呆看得出,這不是刀,這是一柄劍,而且是一劍五命,劍光一旋,五個人同時倒地。
當今武林,誰有這種神奇莫測的劍法?
柳二呆沉吟晌,口中喃喃道:「好,很好,好一招『雪花飛天出』,淋漓盡致……」
他顯然認得出這招劍法,而且稱賞不已。
但他曾經說過,當代在劍術上造詣最深,稱得起一代宗匠的只有四空先生,其他並無足覷。
而四空先生逝世,迄今已五年之久。
這一劍又是誰的傑作?
一劍五命,委實駭人聽聞。
依柳二呆的判斷,這五人顯然來意不善,若是讓他們掩進了草棚,那將是什麼結果?
只怪自己昨夜折騰了半夜,睡的太沉,竟然絲毫沒有警覺,想到此時,不禁沁出一身冷汗。
好在有個人沒睡。
柳二呆目注五具屍體,認不出是那路人物,估計大概和白鳳子有關。
他詫訝了一陣,重又折回草棚。
只見沈小蝶仍在草棚一角,綣伏在一叢乾草堆上側身而臥,香夢正酣。
從茅草隙中滲漏的日光,灑落在她身上,但覺全身曲線玲瓏,拱起一個圓潤的臂部。
一張勻紅的粉臉埋在臂彎裡,星眼朦朧,覆蓋著一叢長長的睫毛。
柳二呆不禁看得呆了。
沈小蝶忽然動了一下,翻了個身,發出一種夢囈般的聲音:「什麼時候啦?」
柳二呆忘情笑道:「太陽曬到屁股了。」
沈小蝶嬌軀一抖,打了個哈欠,翻身坐了起來,閃動的星眸筆直盯了過來。
「幾時學的?說這種粗話?」
「對不起。」柳二呆怔了一下,臉上一紅:「不知怎麼的,一下說溜了嘴,但……」
「但什麼?」
「說的是實話,你瞧這太陽……」
「你……」沈小蝶小嘴一噘,輕嗔簿怒的道:「你還想描下去?」
太陽的確曬到了屁股。
不過,再描下去就越描越黑了。
「好,好,不說不說。」柳二呆陪笑道:「昨夜也夠辛苦,再多睡會兒吧。」
「辛苦?你說什麼?」
「我一時大意,下半夜睡的太沉。」柳二呆道:「幸虧你心細如髮,要不然……」
「好啦。」沈小蝶道:「你是在試探我對不對?」
「我……」
「你何不說那招『雪花飛天出』太耗精力。」沈小蝶笑道:「應該燉只老母雞替我補上一補?」
她承認了,那一劍五命就是她的傑作?
但她那裡學來這招劍法?
莫非她跟四空也有些淵源?
但她顯然並非四空先生的入門弟子,這一點柳二呆好像知道的很清楚。
「說的也是,這招『雪花飛天出』……」
「別瞎攪和。」沈小蝶立刻截住話頭:「我說的不是『雪花飛天出』,說的是只老母雞。」她顯然不願談論到那招劍法。
「對對對,老母雞,老母雞……」
「可惜此刻不但沒有老母雞,」沈小蝶:「連清粥小菜都沒有。到口……」
「你餓了?」
「難道你不餓?」
原來打從昨天中午開始,兩人就沒進過飲食,餐時本想飽啖一頓,沒料到一尾紅燒鰣魚又被俞猴兒搶走,反而空著肚子鏖戰了半宵。
人是鐵,飯是鋼,當然是該餓了。
「好,好,你躺著。」柳二呆:「我這就去,這就去……」
「到那裡去。」
「堤岸裡有幾處炊煙升起,想必有人家。」柳二呆道:「我好去弄點食物……」
長江上游是多山的高原,每屆春夏季節,積雪水融,常常造成洪水氾濫,因此下游兩岸,大都築有堤防,一般莊稼人家都住在堤岸以內。
堤防因地而異,有的高在數丈,是以人在江岸,難以窺見堤防以內的景物。
「你去弄?你當我餓得連路都走不動了?」沈小蝶嗤的一笑,緩緩站了起來,整了整裙衫,道:「據我所知,由此向西,十里外有處市集,先忍一忍,到了那裡,好好打頓牙祭。」
「真的?」柳二呆心裡暗喜。
他喜的是沈小蝶沒有提起分手之事。
市集在一處三汊河口,水流入江。
水是文明的象徵,也是商業的起源,大凡水流匯合之後,必然行旅雲集,商業鼎盛。
但大凡這種地方,也必然隱藏了許多罪惡。
柳二呆和沈小蝶進入市集之後,首先注意的當然是座酒樓,或是一家像樣的飯館。
好在茶樓酒肆容易尋找,大都在比較熱鬧的地方,而且還有醒目的市招。
十字街頭有家「七賢居」,看來還算不錯。
當年竹林七賢都是飲君子,既以「七賢」為名,想來賣的必是好酒。
有好酒當然必有佳餚。
柳二呆和沈小蝶相偕而入,上得樓來,在臨窗之處找了一處雅座,推窗外望,可見街市景物。
人在餓極之時,並不求山珍海味,有得吃,味道好就夠了。
於是,柳二呆吩咐來只大肥鵝。
「什麼鵝?客倌。」一個有些油膩,笑嘻嘻的夥計哈了哈腰。
「清蒸,另外加點香菜。」柳二呆記得沈小蝶的話,她要補一補。
「這要火候。」夥計面有難色:「說不定要等上好幾個時辰。」
「不行,要快。」
「客位,要快,就得改一改。」那夥計道:「反正不論什麼,本店都是拿手。」
「有些什麼鵝?」
「多啦。」那伙扳起指頭,如數家珍的道:「白切鵝、油淋鵝、宮保鵝、棒棒鵝、怪味鵝、辣子鵝丁、芙蓉鵝片、黃燜鵝塊……」
「好啦。」沈小蝶道:「別念了。」
「客倌是……」
「越念越餓,就來個芙蓉鵝片吧!」沈小蝶道:「再加個糖醋魚。」她知道柳二呆喜歡吃魚。
另外還叫了兩樣素炒,一大碗丸子湯,雖不算什麼盛宴,兩個人吃已很豐美了。夥計點頭記下,哈腰而去。
飯前小飲,柳二呆還要了壺竹葉青。
酒到微醺;飯已足夠,芙蓉鵝片清嫩爽口,糖醋魚鮮腴味美,柳二呆連連讚好。
飯後來了兩杯清茶。
正待少作憩息,忽聽街頭傳來一片喧鬧之聲,車聲軋軋,健馬長嘶。
柳二呆推窗外望,只見一輛裝飾豪華的雙套篷車,有如風馳電掣而來,大街之上行人驚避,車塵滾滾。
長街馳馬,什麼人這大的派頭?
車到樓下,忽然停了下來,只見一個青衣大漢霍地跳下車轅,咯咯咯,樓梯一陣聲響起。
顯然,這漢子上樓來了。
「掌櫃的……掌櫃的……」青衣大漢被鑼嗓子似的在樓梯口直嚷:「快,快,準備十樣大菜,八色拼盤,要上好的河鮮……」
「是是是。」一個胖掌櫃走了過去,連連哈腰:「大爺,客人呢?」
「客人?」青衣大漢橫眉怒目:「什麼客人?」
「小人是……是說……」那胖掌櫃畏畏縮縮:「莫非大爺……大爺不是請客?」
「這關你屁事。」青衣大漢怒道:「嚕嗦!」揚手一掌,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這一掌不輕,胖掌櫃胖嘟嘟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五條指痕。
「是是是。」胖掌櫃捂著臉,兀自道:「小人該打,小人的確該打,但……」
「但什麼?」
「但請大爺吩咐,什麼時候開席?」胖掌櫃低聲下氣的道:「小人也好準備。」
「開什麼鳥席!」青衣大漢鼻孔一哼:「黃昏以前,送到玉露湖銅雀別館。」
「是是是。」胖掌櫃一連哈了七八個腰。
青衣大漢雙目一掄,掉頭而去,但地餘怒未息,一路咯咯咯,樓梯踩得更響。
那知剛剛走出街頭,剛剛伸手攀住車轅,忽然掠叫一聲,不知什麼東西凌空而下,正好打在手背上,登時血流如注。
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根大魚制,這隻手正是剛才打人的手。
這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青衣大漢不禁勃然大怒,頭一揚,登時破口大罵:「是那個狗娘養……」
一句髒話還沒罵完,樓上窗口忽然飛來一物。
這個「養」字是開口音,時間十分湊巧,就在他口一張,那東西不偏倚,正好打在嘴裡。
滑膩膩塞了滿嘴,又甜又酸,還略為帶點腥味,原來是個大魚頭。
「糖醋的,味道還不錯吧?」窗口裡伸出一頭來,正是沈小蝶。
那漢子瞪著兩眼,口不能言,一張臉脹得通紅。
他費了好一陣工夫,總算把個魚頭挖了出來,弄的滿嘴是血。
忽然車簾一動,閃出個綠衣少女。
這少女一身翠綠,淡掃峨眉,裝扮十分俏麗,披著一頭蓬蓬鬆鬆的秀髮,看上去成熟而充滿了吸引力。
「你是什麼人?」她頭一揚,盯著窗口的沈小蝶:「膽敢出手傷人。」
「過路的,路見不平。」沈小蝶淡淡的道:「你又是誰?」
「封采靈。」那少女傲然道:「封二小姐。」
「哦。」
「你打狗也得看看主人。」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條狗。」沈小蝶道:「也不認得你這位狗主人。」
問的很凶,答的更妙。
「好哇,瞧你這張利嘴,還敢繞著圈兒罵人。」封二小姐兩道柳眉一聳:「說,是你滾下樓來,還是要本小姐找上樓去?」
「都不必了。」
「不必?」
「你回你的銅雀別館,我走我的路。」沈小蝶道:「你也別上來,我也別下去,可保平安。」
「你想算了?」
「最好算了。」沈小蝶道:「依我猜想,今天銅雀別館必定來了貴賓,你二小姐若是弄得灰頭土臉,不是很掃興嗎?」
「你知道鋼雀別館來了客人?」
「幾個沒精打彩的客人。」
「哦?」
「這批客人中,想必有位花三變。」
「不錯,蘇州府花小侯爺。」封二小姐似是頗有光彩的道:「莫非你也認得他?」
「不認得,他是位侯爺,尊榮顯貴,我等攀不上交情,也不希罕這種朋友。」沈小蝶嘴角一哂:「不過昨夜倒是幸會。」
「昨夜?」
「對,就是昨夜。」沈小蝶道:「煩你回去順便帶個信兒,就說柳二呆和沈小蝶正在七賢居,他若是還有膽量,我們願意候駕。」
對方以認識花侯爺為榮;她卻表示沒把花小侯爺放在眼裡。
話中有刺,刺還很硬。
「柳二呆?」封二小姐眼色微變:「你……你是……柳二呆在那裡?」
自從聽說白玉樓上的一劍之後,他心裡早就有個柳二呆了。
柳二呆一直不曾露面,此刻才緩緩站了起來,出現在窗口:「在下就是柳二呆。」
他並不英姿煥發,卻有種名士風采。
這份特有的書香氣質,卻是江湖上一些粗鄙不堪的碌碌之輩所沒有的。
封二小姐盯著他,緊緊地盯著他。
「你就是柳二呆?」她一雙水淋淋的大眼睛忽然充滿了笑意:「我叫封采雲。」
「你已經說過。」柳二呆道:「封二小姐。」
「再說一遍嫌多嗎?」
「不多。」柳二呆道:「很好聽的名字。」
「謝謝。」
柳二呆笑笑。
「若是我竭誠奉邀,請你到舍下作客。」封二小姐忽然道:「肯賞光嗎?」
「請我?」
「對,請你。」封二小姐道:「我親自下廚,要不要試試我的手藝?」
「那好。」沈小蝶趕快接口道:「不吃白不吃,我們一定賞光。」
「你們?」
「怎麼,你不請我?」
「我不跟你說話。」封二小姐臉色一沉。
「好小氣。」沈小蝶笑道:「若是你肯請我,不知有多少好處。」
「什麼好處?」
「好處一言難盡,我最大的本領就是很會作媒。」沈小蝶道:「我可以替你牽牽線,打打邊鼓,憑三寸不爛之舌作個月下老人。」
「你在胡說什麼?」
「我只是提醒你,」沈小蝶道:「柳二呆可是千中選一的好丈夫,錯過機會你會後悔的。」
「你……」
「我怎麼?別看走眼啦!」沈小蝶道:「我跟柳二呆雖然在一起,卻是不相干的。」
「不相干?」
「我們是同門師兄妹。」沈小蝶道:「按照本門的規矩,同門不婚。」
「誰走下的規矩?」
「祖師爺。」
柳二呆不禁暗暗好笑,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機智和口才,信口胡謅,居然有板有眼。
封二小姐瞟了柳二呆一眼,忽然臉上一紅,顯然有點動心。
但這種事不便啟齒,也不好立刻點頭。
沈小蝶不但極善詞令,而且還會轉彎抹角,搔向對方的癢處。
「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貪嘴,一聽到有好吃的就禁不住饞涎欲滴,對了,你說你親自下廚,準備弄些什麼好菜?」
「到時再說。」
「會不會做紅燒獅子頭?」
「這算什麼?只不過普通菜餚。」
「可惜你不請我。」沈小蝶砸了咂舌頭道:「要不然真想嘗嘗你封二小姐的拿手絕活。」
「你這張嘴真會說話。」封二小姐笑了。
「怎麼?莫非被我說動了?」
「好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封二小姐道:「我就多請一個客人。」
「佛面?」沈小蝶道:「誰是佛?」
「哦,對了,柳佛爺。」沈小蝶望了望柳二呆,咯咯一笑:「佛爺,起駕啦。」
「你……」柳二呆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想來想去想不透,沈小蝶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難道她真的要去銅雀別館?
去幹什麼?莫非存心前去找岔?
「是的。」只聽沈小蝶道:「花小侯爺正在銅雀別館作客。柳二呆跟他有點過節,萬—……」
「怕碰上了面?」
「他們倒是不怕。」沈小蝶道:「只不知你這作主人的有沒有這份擔當。」
「此話怎講?」
「花小侯爺跟柳二呆就像一對斗公雞,萬一碰面之時,一言不合,引起火爆場面,一陣唏哩嘩啦,說不定弄得血流五步。」
「你說得好可怕。」封二小姐笑笑,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你笑什麼?」
「因為我不相信,銅雀別館一向只是朝朝絃管,夜夜笙歌。從來沒發生過火爆場面,更不會血流五步。」封二小姐道:「這種事不會有的……」
「為什麼?」
「我爹絕不容許。」
「哦?」
「沒有人會在銅雀別館動武。」
「你也很會說話,這句話應該改一個字。」沈小蝶道:「沒有人敢在銅雀別館動武,對不對?」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
「據我所知,令尊封老爺子已於十年前封刀歸隱,建造這座銅雀別館,原是打算安享餘年。」沈小蝶道:「莫非如今又有復出之意?」
「你怎麼知道我爹已經封刀歸隱?」
「這件事江湖傳言已久。」
「十年以前,我爹正當盛年,怎麼會有歸隱的打算。」封二小姐道:「那不過是一句玩笑之話。」
「原來如此。」沈小蝶笑笑。
一個成名露臉的江湖人物,既然宣佈封刀歸隱,怎麼會是玩笑之言?
這不是玩笑,簡直十分可笑。
柳二呆總算聽出了一點眉目,他估計這位銅雀別館的主人當年封刀歸隱,必是因於某種情勢,而如今這種情勢已改。
至於銅雀別館,這名字更是深堪玩味。
漢代末年,曹孟德在洛水之濱建造了一座銅雀台,並在銅雀台中廣置歌妓,以娛晚年。
古往今來,風雲際會,該有多少英雄豪傑,這位銅雀別館的主人居然模仿曹孟德。
莫非此人也有阿瞞遺風?
柳二呆本來無意前往銅雀別館,此刻卻漸漸引發了好奇之心,躍躍欲動。
他想見識見識,這位封老爺子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
「怎麼?柳二呆。」封二小姐道:「別擺架子啦,到底接不接受我的邀請?」
「改天吧!」柳二呆說。
他雖然已經動心,有意一探銅雀別館,卻不願用這種方式。
「改天?要擇個黃道吉日嗎?」
「這倒不是。」
「是怕碰到了花小侯爺?」
「我……」
「你不願碰到也可以。」封二小姐道:「花小侯爺是我爹的客人,你是我的客人,銅雀別館佔地甚廣,我自己有座別院。」
「那好呀!」沈小蝶道:「我們就作你的客人。」
「但……」
「你說柳二呆是不是?他早就願意啦。」沈小蝶咯咯一笑:「只是臉皮太薄,小生害羞……」
柳二呆皺了皺眉頭,真的被她說紅了臉。
沈小蝶卻不理會,拉了拉他的衣角,轉身會賬,那胖掌櫃連連打躬,卻不肯收錢。
沈小蝶扔下一錠碎銀,拉了柳二呆雙雙下樓。
她決心要作封二小姐的客人。
玉露湖綠水漾波,湖岸垂柳成蔭。
曲欄回橋,一直通到湖心一處小島,但見碧瓦紅牆,樓閣隱隱,一陣風過,飄來陣陣荷香。
這是銅雀別館。
黃昏時分,燈火通明,銅雀別館的大廳裡,正中擺著一張虎皮交椅。
一個滿面紅光,顧盼自雄,年約五十開外,披髮垂肩的青袍人,大馬金刀的端坐在交椅上。
他就是一柱擎天刀,封八百。
江湖風傳,他這把刀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刀鋒之上似有鬼物,附上了精靈。
舉刀一揮,百人授首,刀不血刃。
這些話雖然幾近誇張,但刀不血刃卻是真的,因為他殺人並不用刃,刀風所及,所向披靡。他早年出道,揚威江淮,據說在白虎灘千戰,頓飯時光不到,力殲二十八人。
這二十八人就是淮南二十八宿。
一戰成名,成為江淮之間坐地分贓的一號霸主。
因此而財富日多,良田日廣,騾馬成群,嬌妻美妾,粉白黛綠,列屋而閒居。
財富何來?當然來的不明不白。
奇怪的是就在他睥睨四海,如日中天之時,忽然宣佈封刀歸隱,結果了十餘年的江湖生涯。
他並沒遭受挫敗,怎麼忽萌退志?
莫非是撈夠了之後,打算享受一下人間清福?
江湖上有人大為詫異,猜測紛紜,也有人隱隱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因為這一年,四空先生忽然出現江淮之間。
有心人當然推敲出了封八百驟然歸隱的原因,卻也沒有明顯的證據。
因為四空先生一向隱惡揚善,更不喜歡瞎出風頭。
而這封八百自從封刀歸隱之後,果然足不出戶,閉門謝客,但卻改扮成了一頭披肩長髮。
這是什麼原因?難道這樣子很好看?
至少不夠莊嚴氣派。
紙畢竟包不住火,終於有人發現,原來他少了一隻耳朵。
但發現的人不敢瞎說,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如今封八百顯然隱憂已除,該是出頭露臉的日子了;眉宇間又展現出埋沒了十年的傲岸之色。
右首錦墩上坐的花小侯爺,下首還有個身著長衫的中年文士。
白鳳子當然也在,但她居然沒有座位。
她侍立在虎皮交椅一側,伺承顏色,腦上還流露出甜甜的笑意。
「乾爹。」她說:「你老人家早就該出山啦!」
難怪她沒有座位,原來還有這層關係,一聲乾爹,嬌滴滴的,清脆悅耳。
承歡膝下,正該是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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