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謂的島主,既不是虎背熊腰的糾糾武夫,也不是瀟灑出塵的武陵少年,更不是長髯白髮的江湖碩彥。
乃是個十七八歲的妙曼少女。
那少女,雲鬢高挽,淡掃蛾眉,一對澄清如同湖水般大眼睛,嫵媚婀娜兼而有之,准鼻櫻唇,芙蓉為面,通身嫣紅宮裝,柳腰款擺,娉娉婷婷的走出廳來,美,是美到了極點。
她蓮步輕移,走到右首主位上,左手伸出如同水仙花似的尖尖五指,向蕭銀龍一照嬌媚的梨渦一現,鶯聲燕語的說了聲!
「蕭少俠請坐!」
蕭銀龍如夢似幻,也祗好應了聲:「島……島主請!」
那少女螓首微頷,竟在主位上,與銀龍對席而坐,大大方方的打量了銀龍一眼,然後才對著尚自恭身而立的八方首領按了按右手,示意叫他們坐下。
那手式大方得體,態度端莊和靄,威儀自然之極。
瞽目鬼王蕭謙,還未就座,低聲道:「上稟島主,蕭少俠……」
沒等他的話說完,那少女接著道:「蕭少俠一路風塵勞頓,又當晚餐之時,令他們擺酒接風,一切的話,等飯後再談好啦!」
瞽目鬼王蕭謙忙應了聲:「是!」
蕭銀龍原想開口,聞言也就祗好閉口不言,僅只淡淡一笑道:「蕭某此次南下,島主多方厚待,優禮有加,實在心中過意不去!」
那少女微笑不答,但粉臉之上,有一層淡淡的紅暈,少女的羞態,嫵媚動人。
此時,瞽目鬼王吩咐之下,正廳已筵開兩席,水陸並陳,十分豐盛,幾個少女往來如梭,捧酒端茶。
酒過三巡,已是掌燈時分,大廳上杯觥交錯,燈燭輝煌。
那少女舉杯起立,對著銀龍道:「少俠遠來,荒島生色,不成敬意,請乾此杯!」
蕭銀龍雖不善飲,但也無可推卻,只好仰臉一飲而盡。
少女杯酒下嚥,粉臉微駝,益見嬌艷,盈盈一笑,道:「暫時失陪告退,恕不成禮,總管與八方首領多敬幾杯!」
說完,離席而起,臨行時,秋波一轉,流盼了銀龍一下,然後向瞽目鬼王蕭謙低聲道:「大叔,你可問問他!」
蕭銀龍目送少女進入廳後,正要說話,不料瞽目鬼王蕭謙的面色一肅,生滿了疤痕的醜臉,肌肉連連抽動,似乎十分緊張的問道:「少俠,請問你,真個的姓蕭嗎?」
蕭銀龍是又好笑,又好氣,但身在客位,強自忍住,點了點頭道:「這不會錯,在沿海貴島,在下不敢誇口,關外關裡的數千里內,凡是武林一脈,也都知道蕭銀龍這三個字,卻假不得!」
瞽目鬼王蕭謙雙手一按桌子,從坐位上猛然站了起來,緊張的道:「你今年是不是十八歲?」
這問話的語音甚是沉重,聽在人耳內嗡嗡作響。
蕭銀龍莫名其妙,祗好楞楞的點點頭。
他又想起,瞽目鬼王蕭謙是看不見點頭的,因此補充了聲:「正是十八歲?」
瞽目鬼王蕭謙慢慢的坐下,輕聲的道:「會嗎?十四年了,還像是昨天的事一般!唉!」
銀龍見他忽而緊張萬分,忽而悠悠長歎,心中的悶葫蘆再也無法解開,但料著必有一番不平凡的事體,才會使他這等易怒易噪。
因此,不自覺的問道:「蕭總管!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瞽目鬼王搖搖頭,卻道:「十四年前的冬天,我隨著家主同主母,帶了小主人,到關外的牡丹江去,那是因為家主聞人傳言,在牡丹江有一家武師,祖傳的一柄神劍,與家主的一柄劍,乃是同時鍛煉的雌雄合壁,因此,不遠千里前去拜訪。」
凡是練家,最喜聽武林往事,蕭銀龍也不例外,以為瞽目鬼王酒後感懷身世,憶起了武林舊事,白頭宮女,談天寶舊事,卻也別有風趣,因此,不但沒攔他的話,反而湊趣的道:「見到了沒有?」
瞽目鬼王歎了口氣道:「誰知找是找到了,見也見到了,那柄所傳的神劍,雖也是一時上選,犀利的古物,但卻不是家主神劍的雌性的一柄,而且同家主的神劍一經併攏了來,說也不信,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家主的劍安然無恙,而傳說中的那一柄,卻彎彎曲曲,鋒卷刀崩,如同冰雪見了太陽。」
他的話娓娓談來,比手劃腳,頗為引人入勝。
蕭銀龍不由插了一句道:「真金不怕火煉,神劍利器膺假不得!」
瞽目鬼王卻接著說:「家主乘興而去,敗興而返,冒著大雪,要趕回來過年,一路上江湖已傳遍了神劍的奇跡,當時主母一路都擔心有人動神劍的念頭,每次囑咐家主及我多加小心!」
銀龍不由道:「貴主人既有神劍,亦必是有字號的行家!」
瞽目鬼王搶著道:「這還用說,十四年前,南六北七一十三省,誰不知道『神州一劍』同『飛燕王女』夫妻的大名,算得響噹噹的字號!」
蕭銀龍雖然沒聽說過,也不好掃了他的興頭,唯唯的道:「二位前輩!也曾聞名,後來呢?」
瞽目鬼王臉上的肌肉一動,道:「一路上並無風吹草動,有一夜我們在『老爺嶺』打店,當天晚上我就聽到主人房中有爭論的聲音,由於僕主名份,深更半夜,我沒敢多事。」
蕭銀龍心知緊要關頭到了,便道:「哦!結果……」
瞽目鬼王凝神道:「結果,大聲叱喝了幾句,也就沒有動靜,天明,依著主母,就要改道繞過『老爺嶺』的雪谷,家主沒有理會,一大早就叫我套車趕路,從雪谷穿過,記得那天好大的雪,手掌大的鵝毛片,漫天漫地的落著,十尺以外,看不見人影,全是白茫茫一片!」
他說到這裡,神情十分激動,伸手摸起面前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乾了,面對著廳外,回憶的道:「山路積雪怕不有三四尺深,車子難行,也是該當有事,忽然卡嚓一聲,右車輪夾到石縫裡面去,越拉越緊,任怎的也拉不出來!」
銀龍不由一笑道:「人下來,把車子倒回去,輪子自然會拉出來的!」
瞽目鬼王點點頭,又深深一歎:「唉,不錯,在家主同小人跳下車來,正要把夾著的輪子倒拉出來,忽然嗖!嗖!風響,四面八方呼哨連起,接著,暗器如同疾風暴雨,漫天飛蝗,陡的射了過來,飛刀、鋼鏢、梅花針、透骨釘、喪門錐、飛蝗石、蓮子彈……比空中的雪花還來得緊,射得疾!」
廳內的八方首領固然是同聲一「哦!」
蕭銀龍也不由雙眼一稜道:「糟啦!」
瞽目鬼王反而安靜的沉默,半晌方接著道:「家主身上雖在摔不防之下中了幾點暗器,但當時並不慌張,一招『飛龍入雲』在暗器如雨的圈子騰起丈餘,人像只極大的蒼鷹,呼的一聲向外衝去,我那時,在百忙中暗手向車蓬裡抽出鐵竿虎筋鞭,打算護住蓬車裡的小主人,不料,返身之際,雙眼同時中了暗器,痛徹心腑,立刻昏倒在雪地上!」
說到這裡,他伸出右手,摸了摸僅剩一對黑洞洞的眼眶,使人有英雄氣短的感觸,同情的悲哀意味。
蕭銀龍乃是性情中人,眼看瞽目鬼王的神情,揉了揉眼睛幾乎陪著滴下淚來,勉強呷了一口酒,低頭掩飾過去,低聲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以後……」
瞽目鬼王蕭謙的嗓子有些嘶啞,乾咳了一聲又道:「等到我醒來,已不知過了多久,天冷得手腳都凍僵了,血腥衝鼻,雙眼痛如針刺,臉上砭骨裂膚,勉強掙扎著,爬進蓬車,不但小主人不知去向,連家主及主母也早已不在車內……」
這時,廳上的人,早已停杯不飲,凝神摒氣,聽他訴說往事。
他吞了一口唾沫,又接著道:「我滾出車蓬,心想,血腥味重,主人夫婦敢莫遭了毒手,誰知摸索之下,附近十丈餘內,屍體橫七豎八,怕不有五六十具之多,當時,我雙目失明,遍體鱗傷,兩手麻木,那還分得出是不是家主及主母的人來。」
他一口氣說完,唏唏噓噓的抽咽起來。
蕭銀龍也不由神傷,但卻問道:「你們一行既只有主僕四人,為何留下許多屍體!」
瞽目鬼王蕭謙且不回答他的話,自顧道:「那時我,身負重傷,又不知主人夫妻及小主人的下落,原打算一死了之,但心想,或者主人及小主人未遭毒手,又想到若是遭了毒手,我一死之後,連個通風報信的都沒有,豈不大錯,因此,我苟安偷生活到現在!」
他槌胸頓足,把面前的碗筷酒杯都打翻了,又道:「所以,我鼓起勇氣,爬到了天池,天池神醫余萬明,乃是家主知友,一面醫治我的傷,一面派人往『老爺嶺』打探,但是,老爺嶺雪谷中的屍體,竟被人打掃乾淨,毫無蛛絲馬跡可尋!」
銀龍一面聽,一面沉思道:「想是當地的惡道,覬覦你主人的神劍,驟下毒手,你主人夫妻拚命搏鬥,雖也殺了不少惡徒,但眾寡不敵,同遭毒手,賊人生恐引起血仇,又移屍滅跡,如此推斷,恐怕你家小主人也未倖免!」
誰知瞽目鬼王連連搖頭道:「不!你祗猜對了一半!」
銀龍的臉不由一紅,苦笑道:「臆測之辭而已,難道後來已把是非弄明瞭嗎?」
瞽目鬼王歎了口氣,又道:「我傷勢醫好,連夜遍返此地,那時玉環島島主,『雲程金剛』楊鎮遠,就是現在島主『凌霄綵鳳』楊飛虹的老父,與家主有八拜之交,而且兩家有『指腹為婚』之議,老島主聞言,立刻帶了少島主『粉面專諸』趕往關外,要與盟弟報仇找場!」
蕭銀龍精神不由一震,擊節朗聲道:「好!朋友義氣,理當如此,老島主令人可敬!」
此時。
香風一陣,玉環島主「凌霄綵鳳」楊飛虹姍姍而出,一身宮裝已卸,淡黃的晚衫,在濁光閃動之下,益發清越出俗,落落不凡。
八方首領全都肅立離位。
蕭銀龍也欠身而起,道:「島主只管安歇,在下正聽貴總管暢敘武林往事,對令尊前輩的為人十分折服,只恨緣吝一面!」
「凌霄綵鳳」楊飛虹面有淺愁,咬了咬下唇道:「家父當日兼程北上,替世叔找場,總算查出了,那事乃是老爺嶺回子營的『雪口飛狐』沙回子干的。」
蕭銀龍聞言,不由色然而喜道:「敢情好!斌總管主人的大仇可報了!」
楊飛虹螓首微搖,侃侃而談:「家父把『雪山飛狐』馬回子帶回島來,再三詢問,馬回子一口咬定,世叔夫婦確曾當場重傷而亡,至於那柄神劍,卻說在混亂之中被他一個手下小頭目乘火打劫帶走,至於那位……」
她似有嬌羞,欲言又止。
銀龍深知乃是由於「指腹為婚」,她女兒家難於啟齒,為了想聽下文,卻代為掩飾著道:「蕭總管的小主人呢?」
凌霄綵鳳楊飛虹星目垂簾,睫毛連動道:「那位世兄據馬回子說,就在混亂之時,突遇如今失蹤已久的前輩拔刀相助,將他帶走!」
蕭銀龍不由搖頭道:「又生枝節了!」
凌霄綵鳳楊飛虹又接下去道:「我父一氣,掌劈了馬回子,二次帶家兄北上,曾說,不找回遺孤及神劍誓不回島,誰知……」
她淚珠如注,泣不成聲,勉強抹了抹淚眼,才說:「他老人家去到回子營,不分青紅皂白,見了老爺嶺的人就殺,終於同家兄雙雙被回子營的人施毒害死,回子營的人也全部搬走,移民長城以北,時至今日一十四年,老父長兄之仇未報,世叔的遺孤……」
女兒家,秉性如此,她不似瞽目鬼王那等硬心腸,因此,梨花帶雨,芙蓉含露,哭泣難禁。
蕭銀龍祗好安慰她道:「島主不必過份悲傷,凡事總有個水落石出之日,在下不才,成天便在江湖行走,又是生長在關外,若有音訊,定效犬馬之勞!」
凌霄綵鳳楊飛虹含悲忍淚道:「多謝!」
瞽目鬼王這時卻道:「此番請蕭少俠前來,正有一事請求玉成!只是有些冒味!」
銀龍聞言,不由一愕,但仔細一想,這正是自己要問的,還有何疑慮之處呢?
因此,慨然道:「總管請講,但有用我之處,萬不推辭!」
誰知瞽目鬼王聞言,離坐而起,躬身一禮道:「小的先行謝過!」
蕭銀龍不覺一立身形,回讓不迭。
瞽目鬼王蕭謙緊接著說:「聞近日武林傳言,蕭少俠有一柄寶劍,可否借來一觀?」
銀龍不由一楞。
因為武林中人,視兵器如性命,輕易不讓外人過問,何況蕭銀龍這柄劍,確是上古奇珍,怎肯輕易示人。
但是,由於玉環島待如上賓,情面難卻,祗好解下烏墨劍,道:「一觀無妨!」
說著,雙手遞了過去。
不料瞽目鬼王也不過是接過手來,一握劍鞘,臉色忽然大變,「通!」的一聲,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捧劍過頂,納頭便拜,口中喃喃的道:「主人在天有靈,小的終於在將死之前,又見到了故主神物!」
他這突然而來,蕭銀龍固然一驚,八方首領也莫不大感意外,凌霄綵鳳楊飛虹,也離席而起,一對鳳目落在蕭銀龍的臉上。
一時,廳上氣息沈濁,死似的寂靜。
片刻蕭銀龍才訕訕的扶起地上的瞽目鬼王,問道:「總管!你沒弄錯?」
瞽目鬼王蕭謙雙手緊緊的抱著烏墨劍,仰面朝天道:「小的怎能認錯,這劍上的每一花紋,每根墨綠絲穗,不知我摩沙了多少次,十餘年來,我做夢也在想它!」
凌霄綵鳳楊飛虹打料了一下蕭銀龍的神色,見他十分不安,說道:「大叔!把劍還給蕭少俠!」
瞽目鬼王那裡肯捨,把劍鞘貼近了鼻子嗅了再嗅,放到臉上擦了又擦,然後無可奈何的低頭遞了過去,神情可憫。
要是普通的兵器,蕭銀龍早已相送,但是,鳥墨劍上古奇寶,用來稱心如意,實難割愛,只好紅了臉接過來,口中卻道:「總管同島主不以為這劍是來歷不明嗎?」
瞽目鬼王搖頭感傷的道:「敢問少俠此劍是上代相傳,還是師門遺物?」
銀龍道:「都不是,乃是得自黑道上一個宵小手上。」
此時,八方首領齊聲告退道:「屬下等要分巡島域,就此告退!」
凌霄綵鳳楊飛虹揮揮手,回頭又對瞽目鬼王道:「大叔!酒筵撤了吧,有話請蕭少俠到書房細談!」
於是,三人在八對宮燈引導之下,轉入大廳左首側門,經過了一個具體而微小的花園,進了月洞門,在三間明窗淨幾的書齋中就座。
瞽目鬼王已急躁的道:「請問少俠?師承門派可否見告?」
銀龍感於他義薄雲天,一片至誠,毫不隱諱的道:「家師乃會仙峰冷雲寺,方外大師,上了下情!圓寂已久!」
凌霄綵鳳楊飛虹柳眉微皺,螓首連搖,口中喃喃不知說些什麼!
瞽目鬼王也是沉吟一陣,似乎對了情大師十分陌生,卻又道:「少俠在隨師學藝之前?」
銀龍也愁鎖雙眉,憂傷的道:「慚愧,在下自幼隨師,從未聽恩師提過往事,究竟是幾時入寺,也毫無所知,身世更加的糊塗了!」
凌霄綵鳳楊飛虹的粉面有些光彩,搶著道:「那你是自幼入寺的了,是不是四歲?」
蕭銀龍楞然的道:「這可不知道!」
楊飛虹並不失望,依然道:「那為何姓蕭呢?」
銀龍道:「師父在日這樣喊,我就這樣應,想來沒錯!」
瞽目鬼王又接著道:「少俠令師可曾提到過『神州一劍』蕭邦傑,或是『飛燕玉女』范驪珠?這兩個武林前輩?」
蕭銀龍搖搖頭,但心知他所說的,乃是他的故主夫婦。
至此。
凌霄綵鳳楊飛虹幽幽歎了一口氣,雙目濕潤,黯然神傷的站了起來,對著瞽目鬼王蕭謙道:「大叔!這只是巧合而已,時已深夜,請蕭少俠就在書齋安歇了吧!」
瞽目鬼王蕭謙祗是搔頭抓耳,一反恭順之態,粗聲道:「我死不下這條心!」
說完,忽然對蕭銀龍道:「不瞞少俠說,我聞聽傳言,東北一帶少俠威懾江湖,一枝神劍所向無敵,在我意思之中,已有必是小主人的意念,只到福山一見,你的聲音言語,更加神似,雖然我雙目殘廢,但心還沒殘廢,酌量著,你的身材長像,必也與老主人一式無二,又有這柄神劍,年紀又半點不差……」
蕭銀龍見他神情激動,滔滔不絕,心知他故主情深,實屬可憫。
但這等入祧歸宗之事,豈能輕易的肯認。
因此,祗好苦笑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許太為湊巧,致令主管起疑,在下絕不見怪,但請亦不必介意!」
誰知,瞽目鬼王無休無止的道:「依老奴之見,必是宮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老主人夫婦已無可施救,把小主人帶走,而宮大俠孑然一身,無可安置,將小主人轉托冷雲寺的了情大……」
銀龍聽他連提兩遍宮大俠,不由面色一寒道:「宮大俠?你說的是那個宮大俠?」
凌霄綵鳳久未開口,聞言道:「據馬回子說,當日路打不平的,彷彿是那一代儒俠,玉面書生宮子雲!」
蕭銀龍從坐位上一躍而起,忘了節儀,失驚的道:「你說是玉面書生官子雲?」
瞽目鬼王精神一震,忙道:「蕭少俠!你知道他老人家?」
蕭銀龍怎能欺師滅祖,坦率的道:「那正是恩師俗家的稱唬!」
此言一出,凌霄綵鳳楊飛虹,瞽目鬼王蕭謙不由全是一驚,同時失聲驚呼:「哦!」
「啊!」
銀龍一言出口,追悔莫及,但卻道:「雖然如此,並不能證明在下就是你失去的小主人!」
瞽目鬼王焦急上前兩步,哀聲道:「卻是為何?」
銀龍道:「假如在下有此深海血仇,先師焉能不對我講!」
凌霄綵鳳楊飛虹含羞道:「這不足為奇,一則宮前輩既入空門,當忌殺劫,二則他老人家已知回子營已被亡父亡兄血洗,無可再報,三則也許他老人家未到說明之時,已經圓寂西去!」
蕭銀龍也覺她的話不無理由,但是仍然沉吟不語。
須知,此時蕭銀龍的心情,已失去了先前的『聽往事』的情趣,漸漸的,引起了自己的忖度。
因為自己不是他們口中的主人翁,這事自然容易擺脫。
無奈,自己的身世,確確實實的是一個謎,凡是人,總有個水之源,樹之根!爆子雲了情大師突然橫死在仙奴金蒂手裡,對自己全然沒有半句遺言,那麼,自己的父母又是誰?
萬一真的自己果是瞽目鬼王的小主人,又怎能輕易放過認宗歸祖的機會。
所以,他心中十分矛盾,患得患失,既怕是真的,又怕會弄錯,一時左右為難,猶豫不決,便沒法開口。
瞽目鬼王蕭謙,猛然一拍後腦,「吧!」的聲響,大聲道:「真該死,放著現成的鐵證,為何竟忘了!」
凌霄綵鳳楊飛虹道:「大叔!什麼事?」
瞽目鬼王對楊飛虹一揖道:「請島主暫避,蕭少俠是不是小主立刻可知!」
蕭銀龍聞言,生恐凌霄綵鳳楊飛虹一走,瞽目鬼王蠻不講理的死纏活纏,那時自己既不能動武,豈不糟糕。
因此,連忙阻止道:「島主慢走,今日之事,在下記在心頭,一俟苗疆大會之後,在下全心全力的弄清楚這檔子事,玉環急欲把是非弄明,在下也不能讓身世永遠含糊下去,好在不在一時三刻,今晚的話,就到此為止吧!」
說完,站了起來,有送客之意。
不料,瞽目鬼王雙手亂搖,朗聲道:「不必!不必,是非馬上分明,真假立刻可辨!」
凌霄綵鳳楊飛虹見他煞有介事,不由急道:「你到是說出來呀,窮嚷又有何用!」
蕭銀龍也道:「你試說說看!」
瞽目鬼王蕭謙聞言,口中喋喋有聲,但終於說道:「我想請蕭少俠寬去上衣!」
凌霄綵鳳楊飛虹的一張臉漲得血紅,低垂粉頸無限嬌羞。
蕭銀龍的面色一肅,正容道:「總管!取笑了!」
瞽目鬼王蕭謙正色道:「老奴怎敢,我家小主人自幼我親目所見,左右雙乳下穴,各有一點硃砂痕記,左邊的稍大,右邊的略小,但都形同梅花,不偏不移,全都蓋在乳下穴上,蕭少俠若能脫去上衣,有這兩點紅梅,老奴叩頭認主,若無這兩點紅梅,在下我磕頭請罪!如有失信,任由蕭少俠及島主處死!」
他一口氣,說得斬釘截鐵,滔滔不絕。
但見,蕭銀龍臉色大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慢慢的腳下後退,後退……
終於,通!頹然坐在先前的雲椅上,如癡如呆,楞然不語,雙眼發直,瞧著案上的燭火,久久不則一聲。
凌霄綵鳳楊飛虹早已看了個明白,芳心這一欣喜,如同天上掉下來一個美貌的郎君一般,真比叫化子拾到黃金還要高興百倍,不由星眼斜睨,偷偷的打量了個夠。
那瞽目鬼王由於心情激動,大聲說話,並未留心蕭銀龍的動靜,但不見有人答言,不由急道:「此事輕而易舉,脫衫一看何妨……」
凌霄綵鳳楊飛虹,含羞一扯瞽目鬼王的衣角,低聲道:「大叔!不用看了!」
瞽目鬼王人瞎心不瞎,焉有不懂之理。
但見他一跨步,撲身向前,伏在銀龍的腿上,雙手環抱著他的蜂腰,似哭不哭,似笑不笑的狂叫道:「小主人!小主人!你想煞老奴了,你……」
蕭銀龍此時已感動得熱淚盈眶,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如做了場惡夢一般,囈語的道:「這會是……是……是真……真的嗎?這……」
瞽目鬼王羅羅叨叨的,翻身朝著北面叩了個響頭,大聲道:「老主人!老主母!這日你二老的在天之靈!可也算瞑目了,我蕭謙苦了十四年,現在立刻就死,也可在九泉之下有臉相見了!」
蕭銀龍不由淚如雨下,望著蕭謙,悲痛欲絕。
他想不到自己的身世,竟會這等慘法,不但父母同遭橫死,而且連累了玉環島楊家父子雙亡,如今還丟下了一個弱女子……
想到這裡,忽然心中一凜,暗暗焦急。
「指腹為婚!」
這像是一個晴天霹靂,也是一個死結。
自己不但與摩天玉女趙麗君有了夫妻之實,而且與小師妹裘若蘭也成了定局,業經一口應允,可說有煤為證。
如今無意之中,突然揭開了自己身世之謎,雖是一大快事,但隨之而來的女兒之情,將何以適從。
因此,他的歸宗認祖喜色,卻被「指腹為婚」四個字所沖淡了。
銀龍想了一陣,對凌霄綵鳳楊飛虹一揖到地,嚅嚅的道:「島主!天色……」
不料凌霄綵鳳的面色一紅,柔情萬種的道:「怎麼還島主長,島主短的!」
瞽目鬼王哈哈狂笑道:「小主人,不是老奴放肆,這島主二字,從今以後免了吧!」
蕭銀龍玉面飛霞,一陣發熱。
凌霄綵鳳楊飛虹也有些不自然,盈盈一笑道:「你們主僕多談一談吧,明日舉行大慶,再行參祖禮!小妹告辭了!」
說完,轉身出門,門外的十六個隨身少女,掌起宮紗提燈,祥雲捧月的逕自去了。
銀龍目送凌霄綵鳳的人轉出月洞門,一拉瞽目鬼王,低聲的道:「假如你沒有欺人之心,我就是你失去十四年的小主人,斷然不錯的了!」
瞽目鬼王噗哧一笑,一股欣喜之情溢於言表,一拍手道:「我的爺!這是欺騙得的嗎?」
蕭銀龍眉頭一皺追問一句道:「那你的話是句句實言了?」
瞽目鬼王對天盟誓,急道:「若有半字虛假,死無葬身之……」
銀龍連忙用力拉了他一把,使他停住話音,卻對著他耳畔道:「你說我父與這兒的老島主曾指腹為婚?」
瞽目鬼王那知銀龍的心事重重呢,聞言醜陋的臉上刀疤一扯,啞聲笑道:「小主人,這叫雙喜臨門,你看島主,不但武功少有,而且人材出眾,更兼詩詞歌賦無所不精,笙簫管樂件件皆能,可說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與小主人相配真乃神仙佳偶,天造地設……」
蕭銀龍那裡有心聽他這些話,忙道:「好了!我正為此事要同你商量!」
瞽目鬼王咧開缺嘴傻笑一笑道:「放心!老奴自有安排,包管小主人滿意!」
其實,他所想的,正適得其反。
他認為「青春愛少年,英雄愛美人。」蕭銀龍對於凌霄綵鳳,諒來是無話可說的了,而且凌霄綵鳳一路來,對於蕭銀龍的體貼入微,他也有些知道,何況指腹為婚名正言順的事呢,因此,瞽目鬼王打的如意算盤。
卻不料蕭銀龍吶吶的道:「老總管!這指腹為婚之事,我想暫且不去提它!」
事情大出瞽目鬼王的意料以外,一楞道:「小主人,此是何意?」
蕭銀龍道:「我有我的困難,所以……」
他羞於出口,不願把裘若蘭、趙麗君的事說出來。
瞽目鬼王似乎十分吃驚,緊問道:「少主人!你不贊成這門親事?」
銀龍咬著牙,在鼻子裡應了一聲:「嗯!」
瞽目鬼王神色大變,怫然不悅,雙手拉緊了蕭銀龍的手,愴然的道:「小主人,這話千萬不可說出口,怕傷了島主的芳心,試想,她父兄為何而死,如今留下她孤苦伶仃一個人,十幾年來,她朝夕盼望,不知多少次同老奴談起,她說,就是明媒大禮也比不上指腹為婚,若是尋不到你的下落,情願終生不嫁,如今,好不容易……你卻說出……這……」
他聲淚俱下,悲痛至極。
蕭銀龍如何不知道這些道理,但是,事實上,卻是無可奈何。
瞽目鬼王又道:「放下島主的人品武功,門第家世不談,單憑老主人在世之時一句話,小主人!你也不能再有第二個想法,難道說,你願意落個不……」
他不敢說下去,生恐犯上欺主。
蕭銀龍也焦急得手足無措,祗好道:「你那知道我的苦衷呢?」
接著,他把自己如何受毒在荒村與摩天玉女趙麗君之事,以及裘若蘭師妹的真情實話,一一說給瞽目鬼王聽!
瞽目鬼王一面聽,一面也歎息不已。
但是聽完之後卻道:「這些老奴已是盡知,然而,你要是毀了島主這門親事,不遵父命,就是不孝,不遵指腹之言,是謂無信,不念楊家父子之情,是為不義,不顧島主一片真心,就叫無情,不孝不義,無信無情,這八個字的斷語,小主人,你受得了嗎?」
蕭銀龍不由吶吶無言。
瞽目鬼王也沉思不語。
片刻,他才道:「此事老奴不敢過逼,但少主人若真的有悔婚之舉,老奴祗好投海以死,不然無顏再在玉環島上做人,也無臉再在江湖上混世面了……」
蕭銀龍不由急道:「你不要逼我!」
瞽目鬼王聞言,忙不迭肅立恭身道:「老奴該死,夜色已深,小主人安歇一宿,明日再說吧!老奴暫且告退,小主人晚安!」
他說著,連連退步,直到門檻之外,又摸著帶上門,逕自去了。
銀龍一夜難以安枕,翻來覆去,連打坐的功夫也靜不下來,心中有事,偏生的更漏特別難挨。
好不容易五更天明,雄雞報曉,方才合衣半睡半醒的倒在床上,迷濛中彷彿見到老父哭母,對自己嚴加責備,又好似老島主父子,對自己怒目而視,不旋踵又見到凌霄綵鳳哭泣的哀求自己,瞽目鬼王苦苦的勸解,無數人的指責……
翌日一覺醒來,紅日已升起屋簷,洗漱後出了書齋。
但見正廳上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出出進進的人,都忙的不可開交,見到了銀龍全是頷首為禮,神秘一笑。
蕭銀龍不由心中大急,忙到前廳,找到了指東呼西的瞽目鬼王,低聲問道:「為何如此隆重?」
瞽目鬼王慎重其事的道:「歸祖認宗,乃是人生最大的慶典,焉能潦草將事!」
銀龍忙又道:「其餘的事可要仔細商量,千萬不能魯莽!」
瞽目鬼王應道:「請小東主放心,老奴說一句放肆的話,我自十餘歲追隨老東主,從來沒辦錯過一件事,老東主同夫人都信過老奴,難道小東人,你就信不過我嗎?」
蕭銀龍不由十分不好意思,祗有搭訕著道:「不是!不是,按禮,你算是我們蕭家的恩人!」
「那太折殺老奴了!」
瞽目鬼王說著,又去指派手下準備香燭祭品,忙得不可開交。
蕭銀龍見自己無法插手,祗好轉回書房將息。
眼看日色將午。
書房外腳步雜沓,進來兩個十多歲的小使,捧著錦衣花帽,大紅披紗,進門來放在桌上,雙雙叩頭道:「奉總管之命,請少俠交換禮服,正午吉時,參祖大典。」
銀龍這時祗有聽人撥弄,應了聲,依樣穿戴起來。
衣衫才交換整齊,門外進來了島上的八方首領,完全是衣帽鮮明,齊的拱手道:「將少俠起駕,吉時已到,正廳行禮!」
蕭銀龍還是呆呆的點了點頭,在八方首領擁護之下向前面正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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