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兒練了一陣子“行功”之後,已是大汗淋漓,本待用他那柄匕首當作寶劍揮舞一回,也不願多此一舉,因為他自知脫困無期,反正招式已熟,舞不舞都是一樣,不如趁機洗個澡來得恰當,此時仇殘子卻在靜裡用功,他想到不該去打擾,所以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立即向池邊邁步。
這雖是一個漩渦密布,潛流暗卷的水池,但這些年來,奇兒已不知在池裡洗過多少回澡,而且還在裡面練過“水底潛蹤”的功夫。
唯一遺憾的是,他每次下水,仇殘子總強迫他握緊山籐,甚至於圖訣上面記載的“鷗鷺忘機”水面上乘功也不讓練。
原來這種“鷗鷺忘機”的水面輕功,初學時應該在水底盤膝提氣,把丹田之氣提到胸臆使身子浮了起來,然後漸進到坐在水面,最後只憑腳掌著水,便可隨浪漂浮。
仇殘子的本意並非不讓奇兒練這種絕技,而是因為她自己少了兩條粉腿,無膝可盤。這些年來,她自己就沒有學成這門功夫,無從再教別個。再則,這池子的水勢太險,生怕奇兒一個不慎,就會被潛流卷去,所以干脆不讓他學。
可是,奇兒早就把“鷗鷺忘機”的練法,記得十分爛熟,這時姑姑既然不在身旁,何不乘機偷練一下?
他很快走到池邊,攀著山籐,躍進池水,略理一理真氣,立即盤膝坐下,再一提氣,身子已被山籐帶出水面。
這一下子,可把奇兒喜出望外,他意料不到那樣困難的“鷗鷺忘機”居然一舉成功。他猶恐自己練的不對,當下又隨意升沉幾次,終覺得並無不妥,一時興起,竟扶著山籐,直進池子的中央。
這真正是漩眼所在,向下急漩的水力自然很大,但奇兒已有多次經驗,而且山籐在握,卻是毫不顧忌地在漩眼中忽升忽沉。
漸漸,他的膽子越來越大,心想:“依靠一根山籐,還練什麼水功嘛?”當他這個念頭一起,立將山籐試一放松,同時一提丹田之氣,想把身軀提升起來。
那知他這一回卻是不能成功。原來山籐的浮力和彈力都很大,奇兒手握山籐縱使不提丹田之氣,也不容易疾沉下去,提起氣來,當然容易升上水面。
這時山籐脫手,水力登時倍增,這漩眼本是一個無底深穴,奇兒被上面的池水一壓,身子直向那穴裡沉下,由得他猛提真氣,並得手腳,都無法抗得過不知若干萬筋的水力。
幸而他自覺身子一沉,已知非策,急忙閉氣定神,奮力掙扎,及至發覺掙扎無功,四周漆黑,也只好省點力氣,聽天由命。
他平日所練的“水底潛蹤”,這時可用得上了。這漩渦雖然把他的身子卷得急激下沉,卻無法使他喝上一口水。
敢情這時已經沉到了底,但奇兒尚未站得住腳,又被激流把他的身子沖得一橫,竟是睡在水中,任它流去。
也不知究竟被沖走多遠,奇兒已覺得氣憋得十分難受,心裡說一聲:
“不好!奇兒就要歸天!”忽地潛流向上湧起,他的身子也跟著往上升,不多時間,自覺身子已在水面上,鼻子也能自由呼吸。但是,這裡卻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由得他服過靈丹,練成絕藝,也全然無用。
不過,他總算是已經輕松了一口氣,略一定神,想到遇險的經過:心知尚未脫離險境。
這個暗黑而頂上沒有水的地方敢情是潛流經過一個很高的山洞,可惜不知洞口坐落何方,不然,總可以想法子爬了出去。
這時,他提氣在水面上泳著,發覺了水流順逆的方向,心想著這道潛流必然有個出口,索性任激流把他沖走。
這道潛流所經,有時向上,有時向下,向上時,奇兒可在水浸不到的地方,透一兩口氣,向下時,只好緊閉口鼻,用上“水底潛蹤”的功夫靜受命運的安排。
也不知經過多少裡程,奇兒只覺水力猛然往下一壓,身子也跟著直沉下去,他已經過了很多這種情形,心知又該是閉氣的時候,但這次的水力特別強大,而且水道狹窄,奇兒的頭、身、臂,都被石壁擦得發痛。
很久之後,他發現頭前的水微露黃光,還來不及看清是什麼東西,忽感到身子向黃光之處一沖,壓力驟減,身子直墜下去,登時水聲震耳。
他被潛流帶走這麼久,還是初次遇上這種景象,當時不知要發生甚麼禍害?免不了大吃一驚。
待向前面一瞥,只見青山歷歷在目,強烈的陽光,照耀得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來。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身子已被沖進一條溪流,回頭一看,一股猛烈的激流由崖壁上噴出,這才相信確是重履人世。
他泳回激流下面,爬往岸上默默地出神,心想這次能夠離開幽窟,自是可喜,但姑姑見他不明不白地失去蹤跡,不知傷心到什麼樣子,他想教姑姑知道他平安離谷,無論如何得將此行經過設法告知,但他旋又想到這時不知身處何地,迷雲谷坐落在何方,那還能見到姑姑的面?
他茫然地望著腳下的溪流,漸漸把目光移向前面的遠山,默記來時所經的曲折,回身援壁而上。
他登上崖頂,看見那群山無數,每一座山峰後被霧罩雲封,不禁怔了一怔,旋而一咬唇皮,對直一個方向奔去。
十年來奇兒處身幽窟,雖是絕藝已成,也不過在那深窟裡孤芳自賞,到底成就如何,連自己也不能知道。這時把盈虛奇功裡“虛”字訣施展開來,只見他身輕如燕,隨風蕩去。他不問腳下是崖是石,是樹是竹,依著山形急奔,到達一座被雲霧遮去半截的峰頂。
這時,他繞峰而行,找了多時,仍找不到深谷的所在。原來他只記著潛流曲折的方向,卻未能算出每一個曲折的遠近,那得不把方向走錯?
他一直在這一帶高峰尋到太陽銜山自覺肚裡空空,饑腸轆轆,心說一聲:
“不行,得先找點東西充饑……”目光向崖邊石隙一搜,已認得有幾種草根可以果腹。
他這些年來因為幽窟無人,吃慣了草根樹皮,這時更不猶豫地手到拿來,用匕首削去沾滿泥土的表皮,張嘴便嚼。
月沒西山,迷雲谷已無法尋找;空勞半日,終覺有點疲乏,在樹枝上暫宿一宵。
一天一天過去,奇兒真可說是“朝游絕壑,暮宿寒林”,直找了半個月,幸喜這是夏秋之間,否則他無衣蔽體,縱不冷死,也會冷出病來。
這一帶叢山峻嶺,已經被他走遍,遙望遠處,在雲霧籠罩中依稀見有山頭,他照直方向走,不覺到達平地,只見路上眉挑背負,行人眾多,不由得暗罵自己一聲:
“糊塗!為甚不早找個人來問?”
他一連幾個縱步,到達一位中年漢子的面前,喊出一聲:
“大叔……”那漢子肩上挑一擔東西,後面還有他的妻子跟著,正走間,忽見眼睛一花,一個赤裸裸的身影出現前面,並未聽清對方說甚麼,也未看清對方到底是人是鬼,已驚得一聲尖叫,倒退幾步,把妻子撞跌地上,他自己也跌個仰面朝天。
奇兒不知那人為何驚慌,慌得一愕,正待上前扶起他,忽見十幾人各持扁桃,邊跑邊呼:
“光天化日之下,誰敢攔路行卻?”奇兒聽說有人行卻,忽游目四顧,卻是不見有何異象。
那群人奔到近前,高呼、一聲,把奇兒和那跌倒的夫婦團團圍著,其中一人似是略有身份人物,先朝奇兒身上一瞥,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赤條條一絲不掛,長發披在肩後,腰纏著一條山籐,山籐上面掛著一柄連鞘的短刃,暗怪自己人太過小題大作,搶前一步道:
“你到底是人是怪?怎生打扮成這樣子?”
奇兒見這伙人把他圍在核心,方知誤以為他想攔路打劫,暗自好笑道:
“這伙人兀也膽小!”忽見有人問他打扮,自己看了一看,又把別人看了一看,笑道:
“這樣打扮有那樣希奇?你怎生又打扮成這怪樣子?”
原來當年他到迷雲谷所穿的衣服,經過數年的時間,早就糜爛成灰,和姑姑裸體慣了,見別人穿著衣服,反而覺得礙眼。那人見他有問有答,心知並非鬼魅,又在暗想:“那來的這個野人?”仍忍著氣道:
“難道你連穿衣服都不會麼?”
奇兒道:
“誰說不會?沒有衣服教我穿什麼?”
那人聽他口齒伶俐,決不像個瘋子,又道:
“你的衣服往那裡去了?”
奇兒本待說出自己的遭遇,驀地想到仇殘子必定有很厲害的仇人,萬一被仇人知道姑姑的所在,豈不是害了姑姑?但他素來不會說謊,在迷雲谷又無謊言可說,被問起來,只急得秀臉發紅。
那人覺得奇怪,只追問他一句,可把他追出急智來了,心想:“方才這伙人還說行劫,敢情真有強盜不是……”低聲道:
“我的衣服在山上被強盜搶光了……”這群鄉愚聽說果然有強盜,驚得“嘩”然一聲,就想逃走。還是問話那人識見較高,笑說一句:
“小孩子休來騙人!要是強盜搶你的東西,為何還留一柄刀始你?”
奇兒假話一開,也就有話好說了。哭喪著臉道:
“強盜說留把刀子給我挖草根吃!”他這話倒是半真,十年來除了用這柄匕首砍斷一條賊臂之外,全是大材小用,天天跟姑姑挖草根、削樹皮,連兔子都沒有殺過。
那人還在將信將疑,忽有人叫道:
“鄧大哥快走,強盜真個來了!”奇兒回頭看去,果見由山-轉出二三十人向路上奔來,心想:“強盜像什麼樣子,倒沒見過,反正沒什麼東西給他們劫,不如見識見識也好!”
正想間,那些路人已四散逃奔,強盜立即分散追逐,眨眼間,已混在一起,立聞有人懇求饒命,有人呼爺喊娘。
這伙強盜並不殺害商旅,只是把他們的貨物搶了,便由為首那人忽哨一聲,聚在一起要走。
奇兒看了片刻,覺得這伙強盜人數雖多,身體雖然矯健,卻不見得有什麼本事。他與強盜相距不過二三十丈遠近,飛步上前,呼道:
“見者有份,留一點給我!”
那伙強盜早見他赤身露體,連牛犢短褲也沒有一件,才不過來理他,這時見他上來分贓,一名強盜不禁好笑道:
“好小子!看你窮成這樣,也定可憐,不如加入伙罷,只要你肯入伙,就先分一套衣服給你!”
奇兒道:
“什麼叫入伙!小爺不懂!”
另一人笑道:
“看你這樣要自稱小爺,真個是叫化隊裡出皇帝了!”又一人看似盜首,瞥了奇兒一眼,對首先答話那人道:
“蕭老大!分一件衣服給他,大伙兒先走!”
奇兒道:
“小爺要分一半!”
那盜首朝他周身上下一看,哈哈大笑道:
“小子!你要尋點野食,也得先找個好地方?我鎮山虎要不念及都是窮人份上,連你那把小刀也留了下來,你還不是白貼?”
奇兒“哦”一聲道:
“小爺也是念你是個窮人,不然我還不止分一半,而是統統留下來了!”
那盜首見他大言不慚,好笑道:
“你這瘋小子真是不知死活,快走!”不再理奇兒,立即喝令群盜起程。
奇兒伸手一攔,喝一聲:
“真個不分麼?”
盜首怒道:
“你打得過我鎮山虎一對拳頭,就統統送給你!”
奇兒笑道:
“還沒有打過,可不知道!”
鎮山虎把袖一卷,就要動手,旁邊一名小寇搶前一步道:
“何勞大哥出手,小弟教訓他便是!”右掌一揚,朝奇兒臉頰摑來。
奇兒那把他放在心上?待他掌臨面頰,左手閃電般向上一抓,順手一捧,那人竟被他摔個癩狗吃屎,伏地慘號。原來那人的右腕被奇兒一拗,已經脫臼。
那盜首也懂得三招兩式,而且有幾斤蠻力,占山為王之後,就憑這份能耐博得鎮山虎的綽號,百裡之內倒也聲威顯赫,自從立寨以來,還沒有人敢去捋他的“虎須”。不料這黃毛甫褪的少年,居然當他面前,傷他手下人,出手之快,使他看不清對方怎樣動作。當下驚怒參半,一揚濃眉,喝一聲:
“小子找死!”身形一矮,飛起一腳,踢向奇兒小腹。
奇兒嘻嘻一笑,動也不動,待他腳尖已沾小腹,左手往下一撥,鎮山虎竟被他撥了一個轉身,“咚”一聲坐在地下,接著一倒,滾地呼痛。原來他的尻尾骨因這一頓,竟被震碎。
群盜見這少年只是那樣一摔,接連打敗己方兩名“高手”,而且還有他們崇拜的“鎮山虎”在內,不由得驚呼一聲,一擁而上,鎮山虎自知方才那一腳,至少也有二百斤力,被那少年輕描淡寫化去不算,自己反而跌個尻尾骨碎裂,此時情知厲害,急呼一聲:
“兄弟!使不得!”翻身伏地,高呼一聲:
“裸俠饒命,小的願奉你為王!”
奇兒因是初次出手打人,不知輕重,心想:
“我不過只用半分力,你就變成這樣,怎地恁般膿包?”及見群盜湧來,正想好好打一一頓,忽聞鎮山虎喝止群盜,伏地討饒,還說要奉他為王,詫道:
“要我作什麼王?”
鎮山虎強忍著痛楚道:
“小的們願奉裸俠為山大王,總管全寨!”
奇兒笑道:
“我不要當什麼山大王,也不要那拳頭大的山寨,你把人家的東西留下來,趕快走吧!”
這群強盜本是窮苦鄉民嘯聚而成,那有什麼本事?當初一湧而上,也不過為了一時的“義”氣作祟,經過他頭領一呼,奇兒一說,越想越不是味兒,面面相覷,木立無語。
鎮山虎傷了尻骨,既不能走,更不能打,歎出一聲:
“也罷!”仰臉對群寇道
“咱們遵照裸俠吩咐,回去再說吧!”
群盜直如斗敗了蟋蟀,垂頭喪氣抬著兩名傷者,朝來路奔去。
那伙趕路的商販貨物雖然被搶,人仍不甘心,站在遠處窺看強盜把他們的貨物如何處理,只見那裸體少年奔入盜叢,個個以為那少年原來是強盜的眼線,還在暗呼上當!不意頃刻間,強盜退去,貨物仍棄路旁,這伙商販本是既要錢又要命的腳色,猶恐那少年趁機偷了他們的貨物,急飛步上來,也不看清是誰的東西,立即你搶我奪起來。
奇兒未與外人接觸,不知世人多的是爭名奪利,此時見敵人尚未遠去,這群商販已自爭奪,不禁暗裡歎息,默默地望著。
那伙商販只顧自己,不顧旁人奪了一陣,待貨物奪夠了,才發現裸體少年尚未離開。早先和奇兒答話那人“咦”了一聲道:
“你怎地未走?”
奇兒道:
“大叔可知道迷雲谷在什麼地方?”
那人搖搖頭道:
“這裡只有九疑山,沒聽說什麼迷雲谷,你問別人去吧!”挑起他一擔東西,逕自走了。
奇兒目送那伙商販遠去,心裡不禁惘然,看一看自己身上,想到那伙強盜還會說分件衣服給他,而這群商販竟然也不問東西如何失而復得,一聲不響,挑起就走,那還有半點人情味?他癡立片刻,猛然一轉身,朝群盜進去的山坳飛奔。
他腳程十分迅速,群盜甫進山坳不久,就被追及,“喂”一聲道:
“你們站住,待我問一問。”
群盜見是那裸體少年,忙停下來道:
“裸俠要問什麼?”
奇兒道:
“你們可知道迷雲谷在那裡?”
盜首這時被小盜背在背上,雖是不住地哼著,但也搭訕道:
“迷雲谷坐落何方,小的雖不知道,稍待幾日。總可以訪查得到,此地離山寨不遠,請裸俠先上去歇息,容著人訪查如何?”
奇兒自看到那批商賈的爭奪,比較之下,覺得這盜首還有點人性,點點頭道:
“稍歇倒是可以,但我不當強盜………”忽又改口問道:
“你怎麼把我叫成裸俠?”
盜首苦笑道:
“小俠武藝超群,卻是周身赤裸;想到江湖上的異人常有這般怪異的打扮,小俠既是這般裝扮,自然是裸俠無疑了!”
奇兒把裸俠兩字在嘴裡念了幾遍,突然道:
“這兩字還是有別致,可是,我還得穿衣服才行呀!”
這股強盜本來是攜家帶眷,上山落草,盜首因見奇兒一招就把自己傷了,心知這少年藝業高強,打算擁戴他為王,好與武林高手抗衡,自己也可以獲得教益,又因他周身赤裸,還恐女眷見了不雅,難得他提出要穿衣服,忙陪笑道:
“穿起衣服,就叫做衣冠俠吧!”
奇兒念了幾遍,微微色喜,驀地記起有“衣冠禽獸”那句話,立又搖頭道:
“不好,不好!我自有余樹奇做名字,誰管我俠不俠啊!”
將近寨門,鎮山虎笑道:
“小俠辱臨敝寨,萬萬不能草率,請稍待一會,待小的開門恭迎!”立即命幾名嘍羅陪著,自與小盜進去,過了一會,一名小盜捧了一個盒子出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套簇新的文士衣服。
余樹奇自然會意,立即穿戴起來,由小嘍羅替他梳了發髻,扎好頭巾,果然“三分人物七分裝”,余樹奇本就長得十分英俊,打扮起來更是皎潔如月,容光四射。
旋而,一聲鍾響,寨門大開,三四十個嘍羅排成兩行,分立路側。奇兒順目一瞥,已見鎮山虎由兩名嘍羅扶著,站在一座大廳的石階前鵠立等侯,知他傷勢未痊,為了尊崇自己竟做出這麼多禮儀,好生過意個去,立和嘍羅綬步進寨,到達鎮山虎近前,抱拳一揖,說一聲:
“那要這樣?”
鎮山虎武藝雖是不行,閱歷倒是豐富,見余樹奇眼光下視,知他心存歉疚,連說幾個:
“禮該如此!”肅容入廳,分賓主坐下。
余樹奇早由嘍羅口中獲知,鎮山虎和這伙人為盜的經過,也不再事寒喧,開門見山道:
“呂寨主,方才我失手傷了你,一定十分疼痛,待我來替你醫治。”
鎮山虎呂景昭確是忍痛接待,聞言略遜謝幾句,便由手下扶往後房,奇兒隨往檢視,見是尻骨碎裂,立即用“合”字訣的功夫,替他把裂處復合,頃刻間,鎮山虎痛楚若失,又同往治愈邪脫臼的嘍羅。
這一夜,余樹奇吃了一頓十年來未曾吃到的熟食,賓主交談甚歡,他忽然憶起當年田毓方原要帶他往龍虎關,才路過迷雲谷,諒必迷雲谷就在龍虎關附近,一問起龍虎關,鎮山虎果然知道。
余樹奇聽說九疑山相距龍虎關不過是三百余裡,急得當時要走,呂景昭堅請再住數日,沒奈何只得答應翌晨啟程,呂景昭見他屢問迷雲谷,知他必有要事,不便強留。
當夜席終人散,呂景昭正待送他入房安歇;忽見一名嘍羅匆匆拿了一封信進來,拆開一看,不禁氣憤道:
“這廝欺人太甚,難道我真個怕他?”
余樹奇見他話裡有因,忙道:
“呂寨主有什麼事?”呂景昭把信交給余樹奇,他打開來一看,原來是騎田嶺盜魁蕭開文的一封戰書,順口問一句:
“呂寨主!你跟這姓蕭的可有舊怨?”呂景昭歎一口氣:
“那能算什麼舊怨?不過,我偏不服他的號令,才引起這場爭端罷了!”
余樹奇詫道:
“綠林中居然也要號令別人?”
呂景昭道:
“小俠不在江湖上走動,對於江湖的事,自難盡知。綠林裡,強凌弱,大吃小的事到處可見!”
余樹奇道:
“呂寨主不妨說來聽聽!”
呂景昭道:
“就拿目前這種事來說,就是一件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吃青苔的故事……”
余樹奇聽得好笑起來道:
“這般說來,豈不是一連吃了幾代?”
呂景昭一怔,旋而明白他說的“幾代”正是一路吃了下去的意思,也就笑道:
“到了青苔可沒有吃的了!”
余樹奇道:
“還有!青苔吃泥,泥吃水。”
呂景昭想了一想,笑說一句“正是”,接著又道:
“反正我姓呂的,是沒有東西好吃,但別人要想吃我,可也不是容易。……”余樹奇見他述及往事,也靜靜的聽下去,只聽他續道:
“這件事的起因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以上。當時我呂某仍是規規矩矩的莊稼人家,只因有幾斤氣力,學過幾天把式,所以麻煩也就找到頭上。那一年永州六義不知受了誰的差遣……”
余樹奇聽到“永州六義”,驟憶起自己正被“永州六義”*下迷雲谷,俊目登時射出兩道寒光。
呂景昭一驚道:
“小俠難道與六義有過節?”
余樹奇道:
“呂寨主說你的!”
呂景昭續道:
“永州六義受了別人的差遣,卻在這數百裡地面征召做眼線的人來,這姓蕭的就是其中一個。但他一個人能濟什麼事?因此又找到我的頭上來。……”
余樹奇忍不住道:
“他征召眼線干什麼?難道別人真要受他差遣?”
呂景昭想起前情,冷笑一聲道:
“憑永州六義的高大名頭,召人擔任眼線也非困難。據他說是要攔截一位什麼九宮劍客和一個小孩子………”說到這裡,不由自主的向余樹奇瞄了一眼,心裡正想著:“那小孩莫非就是這個?”
余樹奇見他忽然停著不說,忙道:
“你盡管說下去!”
呂景昭由他的眼情看來,也就明白幾分,又道:
“那小孩子雖是沒有人認得,但九宮劍客很有點名頭,認識他的人倒也不少,姓蕭的應征做眼線之後,立刻命人找我,要我也和他合伙把守要道,只要看到九官劍客帶有小孩子經過,立即放起信鴿,飛報六義攔截………”
余樹奇道:
“你答應了沒有?”
呂景昭道:“我要是當時答應下來,今天也不致有此麻煩了!”
余樹奇暗道:“要是你答應下來,今天敢情也不想吃飯了!”
卻聽呂景昭道:
“就因為我覺得永州六義已是被人差遣,蕭開文又做了六義的奴才,要是我再當奴才的奴才,我那還能夠干?……”
余樹奇道:“要是六義真來找你,你肯不肯干?”
呂景昭被問得一怔,旋道:
“六義的武藝高強,在他的淫威之下也很難說。”余樹奇忖道:
“這人倒還老實。”又聽他續道:
“當時蕭開文派來的人遭我拒絕,悻悻而去,過不多天就聽說六義被人家殺了三義,只剩下裘天化、曹天凡兩人帶著斷臂的董天華逃了回來,姓董的也因失血過多,回到永州不久就一命嗚呼。”
余樹奇暗想:“自己未墜崖之前田叔叔只殺兩個,敢情後來多殺一個……”因不知田毓方生死情形,忙問一句:
“九宮劍客怎樣了?”
呂景昭道:
“雖未聽說九宮劍客的生死,但由董天華死後裘曹兩人登時銷聲匿跡一事看來,像是恐怕對方尋仇報復。照理說,九宮劍客多半無恙!”
余樹奇聽說田毓方多半無恙!心下著實喜歡,又問道:
“那姓裘的和姓曹的,目前不在永州?”
呂景昭道:
“頭五年,他兩人不知躲避在什麼地方,到了第六年,又見有人在永州活動。到近兩年,永州一些學過把式的人,三更半夜被人殺死,一打聽起來,全是當年不肯入伙的人,我猜想必定是他們兩人干的好事,只得把家遷來九疑山,恰遇上舊日同門帶著弟兄做些沒本錢營生,才留下助他建業,不料建業未成,敝同門一病亡故,那姓蕭的,原就想並吞此寨,礙在敝同門的臉面,才暫時相安,敝同門一死,他又探悉我是當年不肯入伙的呂恆,自然要尋釁生非了!”
余樹奇思索半晌,忽問道:
“蕭開文那廝的藝業行不行?”
呂景昭一口氣道:
“本來騎田嶺的人多勢眾,但姓蕭的既敢上門欺人,料必不致於空手而來,而是另有所恃。他的藝業不過此我略勝幾分,若無他人幫手,也不致被他討了好去!”
余樹奇原說過翌晨便走,卻因此事牽涉自己和仇人在內,不能說就此丟下不管,略一沉吟,心意已決,毅然道:
“我再多住幾天,待見過真章再走!”
呂景昭巴不得有他這樣一個好幫手,連忙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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