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壯志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脫口叫出聲來,他做夢都沒想到在這等富貴人家的花園裡,會碰上這位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跛足道人,尤令他吃驚心駭的是,跛足道人早已發現他在石後偷窺。
他雖然江湖閱歷極少,但武林中最厲害,最怪誕,最著名的一些人物,他卻曾聽恩師談過。
譬如,四惡魔,四大怪,四女俠,四俊傑等,而跛足道人,就是四大怪中的一個。
跛足道人,年近古稀,沒人知道他的道號姓氏,也沒人知道他的出身來歷。
他一生遊戲風塵,從不注意修飾,有人說他俠肝義膽,也有人罵他是個屠夫,死在他手中的黑白兩道高手,據說無計其數。
凌壯志知道,今夜要想全身而退,似是已不可能了。
跛足道人見凌壯志已經被他發現,而仍遲疑不肯出來,不由動了肝火,震耳一聲大喝:
「混蛋小子,還不滾出來嗎?」
喝聲如洪鐘大鑼震人耳鼓,令人聽來頭暈目眩。
這突如其來的震耳大喝,把紅衣少女和那個春丫頭,同時嚇了一跳,俱都隨著跛足道人的凌厲目光,驚異的向著怪石望去。
凌壯志曾聽師父說過,對付惡毒的人,要厲害,碰到怪誕的人,要隨和,遇到德高望重的長者要必恭必敬。
這時聽了跛足道人的震耳大喝,強自鎮定一下心神,故作悠閒的步子,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紅衣少女和春丫頭,見怪石後面果真走出一個丰神如玉,英挺瀟灑,俊面綻笑的白衫少年來,不由驚得輕「啊」一聲,齊向身後退了半步。
跛足道人一生闖蕩江湖,見到他的人,無不面色大變,誠惶誠恐,這時見凌壯志走出來,神色自若,居然還敢臉上掛笑,不由面色一沉,怒聲喝問:「哪裡來的混蛋小子,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敢來園內偷看,真是不知死活,不懂規炬,膽大包天,任性胡為,想是活的不耐煩了。」
凌壯志本來心中有些慌亂,但這時聽了跛足道人罵的一大套,竟忍不住真的笑了,於是,停身站好,拱手含笑說:「晚輩凌壯志,給跛足前輩請安。」
說著,既不算恭敬,也不算失禮的深深一揖。
跛足道人一聽,油臉愈加難看,怒哼一聲說:「人人見了我,都呼我一聲老前輩,你這小子偏偏給我加上跛足兩個字的帽子……」
說著一頓,兩道銳利的目光,刻意仔細的看了凌壯志一會,依然哼了一聲,繼續沉聲問:
「我且問你,你怎的知道我是跛足道人?」
凌壯志尚未回答,那個春丫頭先忍不住掩口笑了。
跛足道人先瞪了一眼春丫頭,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跛腳,接著冷冷的問:「你小子可是看了我這個記號?」
說著,動了動那只跛腳。
凌壯志急忙解釋說:「不是,晚輩常聽先師談起前輩……」
跛足道人一聽,眉頭一皺說:「你小子口稱先師,敢莫是你師父已經死了?」
凌壯志立即神色黯然,低聲應是。
跛足道人面色略為緩和了些,繼續說:「既然你師父已經仙逝,想必是我老道的故人……」
凌壯志星目一亮,似乎想起什麼,未待跛足道人講完,立即連連頷首,恍然大悟的急聲說:「前輩說的不錯,先師確曾對晚輩說過,他老人家與前輩不但有數面之緣,昔年且在旅途豪飲過。」
跛足道人一聽,輕「噢」一聲,臉上立現笑容,不由愉快的問:「小子,你那師父是誰?」
凌壯志一聽,頓時被問得張口結舌,最後,只得搖搖頭,苦笑著說:「晚輩自己也不知道。」
紅衣少女和春丫頭,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對凌壯志不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誰,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跛足道人早已沉下臉來,雙目中冷電閃爍,氣虎虎的說:「好小子,你膽敢戲弄我?」
凌壯志慌的急忙分辯說:「前輩請聽晚輩解釋。」
跛足道人哪裡肯聽,鐵青著臉,轉首望著紅衣少女,沉聲說:「苓兒,你去劈他幾劍!」
說著,忿忿的舉手指著神情慌張的凌壯志。
紅衣少女似羞似笑的看了一眼凌壯志,向著跛足道人,抱劍恭身,低聲應是,即向凌壯志走來。
凌壯志想到恩師的嚴厲告誡,頓時急出一身冷汗,不由搖著雙手,連聲惶急的嚷著說:
「前輩不要誤會,前輩不要誤會。」
跛足道人冷哼一聲,不屑的說:「哼,你小子就是不說,我也會知道你師父是誰!」
凌壯志聽得心中一動,覺得這是一個獲得恩師來歷的最佳機會,跛足道人見多識廣,也許在過招之際,能由武功的路數上,揣測出恩師是誰。
為人子弟,而不知恩師是誰,是一件可笑可恥的事,如能因施展武功而得知恩師是誰,即使背一次恩師的告誡,也是情有可原,迫不得已的事。
尤其,處在今夜這種情勢之下,確無法自圓其說,偽稱不會武功……
心念未畢,紅衣少女已走至面前一丈處,抱劍為禮,嬌聲含笑說:「秦香苓,奉命向凌小俠討領幾招絕學,請小俠快亮兵器吧!」
凌壯志雖然學的也是劍術,但他在九華山紫芝崖時,多是以枝代劍。
這時,如以樹枝與紅衣少女過招,對方必然不快,對跛足道人來說,不啻火上加油,必將事情弄得更糟。
因而,想起懷中寒玉寶扇來,於是拱手為禮,含笑謙和的說:「在下沒有隨身的兵器,就用這把折扇陪姑娘走兩招吧!」
說話之間,探手懷中,即將那柄隱隱閃輝的玉扇取出來。
寒玉寶扇一出手,跛足道人渾身一戰,不由惶急大聲問:「什麼……你……你說你……
你的師父已死……」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凌壯志和秦香苓都愕了。
跛足道人渾身微抖,目中已經有了淚光,再度大聲問:「我……我那五妹正在坐關,可是走火入魔了?」
凌壯志一聽,恍然大悟,不由笑著說:「前輩誤會了,這把寒玉寶扇,乃是一位展世兄,請晚輩代他暫時保管幾日……」
「拿來」
我看兩字尚未出口,身形如煙,已撲至凌壯志的面前,同時,右手疾出,閃電抓向凌壯志手中的寶扇。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秦香苓和春丫頭,都驚呆了。
凌壯志沒想到跛足道人會突然搶他手中的寶扇,不由大吃一驚,情急之下,身形如電一旋,就在跛足道人五指已觸及寶扇的同時,閃開了。
跛足道人驚得面色一變,雙目如電,不由脫口厲聲問:「小子,你是老魔鬼東海仙翁的什麼人?」
凌壯志心情緊張,被問得不禁一愣,趕緊茫然搖搖頭道:「晚輩根本與東海仙翁無關!」
跛足道人氣得渾身直抖,再度厲聲問:「那你為何會老魔鬼的追魂幻蹤步?」
凌壯志急忙解釋說:「這是先師親授給晚輩的……」
跛足道人怒哼一聲,恨恨的說:「哼,你就是玉皇大帝的徒弟,今夜我也要宰了你!」
說著,急步向紅衣少女秦香苓身前走去。
凌壯志知道跛足道人要去拿劍,因而驚得慌聲說:「前輩請不要誤會……」
跛足道人怒哼一聲,忿忿的說:「哼,我早就誤會了!」
說著,已由秦香苓手中接過劍來,轉身望著凌壯志,氣虎虎的說:「小子,快些動手吧!」
凌壯志深知跛足道人劍術精絕,在武林中鮮逢敵手,因而慌急的說:「前輩請聽晚輩……」
跛足道人雙目一瞪,大喝一聲:「囉嗦!」
大喝聲中,飛身前撲,手中長劍,一招急雷暴雨,幻起一道翻滾匹練,挾著絲絲劍嘯,直向凌壯志下盤掃到。
凌壯志沒想到跛足道人性情如此暴躁,一聲大喝,耀眼劍光已到,知道用口已經無用了。
於是,身形一旋,橫飄五步,同時朗聲說:「晚輩放肆了!」
說話之間,力透扇身,寶扇光芒暴張,接著盤旋刺出,巧妙的滑過對方削來的劍身,已到了跛足道人的手腕。
跛足道人大吃一驚,輕「咦」一聲,倏然暴退
凌壯志急收劍式,茫然望著跛足道人,不知他為何一招即退。
跛足道人,震驚的瞪著凌壯志,久久不語,他似是在回想著凌壯志施展的那招劍式,是否是昔年劍魔的那招「春放太虛」。
秦香苓和春丫頭早已退至數丈以外,兩人只覺光華連閃,眼花繚亂,還未看清招式,跛足道人和凌壯志已經分開了。
突然
跛足道人,再度一聲暴喝:「你再接我一招『墜白飄紅』」
暴喝聲中,身形斜飛而起,長劍振腕一揮,立變千朵銀花,臨空飛灑而下,凌壯志立身周圍三丈之地,盡在籠罩範圍之內。
凌壯志一直凝神靜立,蓄勢準備,絲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跛足道人的下一招,必是威勢最凌厲無匹的一劍,於是舉扇胸前,聚精會神的仰面而立,雙目注定漫天銀星的一點,大喝一聲,閃電點出
跛足道人一見,心中大駭,急收劍勢,疾瀉而下,飄然落在草地上。
他震悸的望著凌壯志,愣愣的立了很久,才驚疑的沉聲問:「小子說實話,你到底是誰的徒弟?」
凌壯志苦笑一下,搖搖頭,真誠的說:「晚輩的確不知!」
跛足道人,感慨的搖搖頭,似是自我解嘲的說:「你的步法,是老魔鬼的『追魂幻蹤』,而你所施展的劍招,卻又是魔劍烏衣狂生的『春放太虛』以及『一劍擎天』!」
凌壯志皺了皺眉頭,對自己一身兼具昔年四個魔頭的絕世武功一事,既不憂,也不喜,因為他無法確定這是禍,仰或是福。
跛足道人望著毫無表情的凌壯志繼續問:「小子,你還會什麼武功?」
凌壯志見問,只得將左手舉至胸前,暗凝赤陽掌功,左手立變殷紅如火。
跛足道人看了一眼,面色再變。
凌壯志口訣一變,再運青罡氣功,那只血一般紅的左手,又逐漸變得青氣濛濛了。
跛足道人看了,像是洩了氣的皮球,感慨的搖搖頭,劍尖觸地,緩緩的坐了下去,同時,茫然自語似的說:「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說罷坐好,望著凌壯志,隨意指了指面前的草地,懶散的說:「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凌壯志雖覺有點失望,但他想,也許在跛足道人的口裡探出一些恩師的來歷,於是,依言坐在草地上。
跛足道人又望著神情呆滯,一臉驚悸的秦香苓,似是有氣無力的說:「苓兒,你倆也過來。」
秦香苓一定神,低聲應是,略感羞澀的款步走了過來,春丫頭則閃動著一雙大眼睛跟在秦香苓身後。
跛足道人一俟秦香苓來至近前,立即隨意拍了拍身邊的草地,示意坐下。
凌壯志看得劍眉一皺,覺得跛足道人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再沒有方纔那股子爽朗不拘的豪放勁,也許是被這一連串無法令人置信的事而迷惑了。
秦香苓也變了,她原來是一個活潑天真的頑皮少女,這時竟也顯得有些羞澀忐忑,妮妮不安起來。
她似嗔似笑的嬌靨上,微泛紅霞,目光柔和的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凌壯志,文靜的盤膝坐在師父的身邊。
只有春丫頭,依然神色自若,俏生生的立在一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時在凌壯志週身閃動,並暗察小姐的突變神情。
她知道小姐必是被這位凌小俠既儒雅,又瀟灑,既文靜,又英俊的超群風采所迷住了,同時也為他那一身蓋世武功所懾服。
她知道,像凌小俠這等武功高絕的俊晶人物,才是小姐夢想中心上人的典型,難怪她不滿意那位薛公子。
但,今午聘禮已定,決定秋後迎娶,小姐已是薛家的媳婦了。
凌壯志這時也不禁看呆了,他不相信世界竟有這麼多美麗少女。
他覺得秦香苓的美艷清麗,與高雅絕色的宮紫雲,娟秀可人的萬綠萍相比,別具一種醉人風韻。
這時,明月西斜,夜空深遠,徐徐的涼風吹送著絲絲如蘭似麝的幽香。
凌壯志面對麗人,心緒紊亂,對那絲飄來的幽香,不知是園中鮮花的芬芳,抑或是發自秦香苓的身上。
驀地,「噗嗤」一聲嬌笑!
凌壯志一聽,心知不妙,定睛一看,春丫頭正掩口望著他笑,再看跛足道人,也正無可奈何的望著他,緩緩搖頭。
但,秦香苓的翦水雙瞳,卻深情柔和的望著他,似嗔似笑。
驀聞春丫頭向他笑著說:「道爺問你話哪!」
凌壯志知道已經失態,頓時俊面通紅,心中一急,趕緊頷首回答說:「是的,是的,前輩說的不錯!」
秦香苓一聽,再也忍不住笑了,急忙舉袖掩住櫻口。
春丫頭更是放肆,早笑的嬌軀顫抖了。
跛足道人一絲沒笑,繼續搖了搖頭,他看了身邊快樂的愛徒一眼,在他的眉宇間,似乎突然罩上一層隱憂。
凌壯志急的無地自容,立即低下了頭,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跛足道人回頭瞪了春丫頭一眼,又望著凌壯志,神色凝重的問:「我想令師不願將他的出身姓氏告訴你,必有他不得已的苦衷,現在請你將令師的年齡、相貌、衣著及特徵二說出來,我也許能在故人中揣測出他是誰。」
凌壯志苦笑一下,緩慢的搖搖頭,星目望著遙遠天際的無數小星,似在回憶著師父的笑貌,回答說:「我那恩師,一頭披散蓬髮,臉上毫毛已掩沒了口鼻,僅能看到一雙威凌的眼睛,根據他粗而灰的蓬髮,年齡可能不足五十歲……」
跛足道人一皺眉頭,不以為然的說道:「灰髮不足以代表一個受盡折磨人的年齡,我熟悉的友人中,有不少人的頭髮已變灰白。你再說說你師父的衣著。」
凌壯志黯然說:「恩師一年四季都穿著一襲分不清灰或是白的破長衫,和爛短褲……」
跛足道人心中一動,立即插言問:「令師恐怕是丐幫失蹤多年的『丹眼神杖』簡尚義長老吧,他可有什麼討飯袋,打狗棒之類的東西?」
凌壯志搖搖頭,說:「沒有,據晚輩所知,恩師衣衫雖破,但都是上等絲綢和極好的細絹綾布,衣服破爛乃是年積日久所致。」
跛足道人似乎想起一人,於是急聲問:「令師的右腕上可有一圈硃砂痣?」
凌壯志尚未回答,盤坐靜聽的秦香苓,立即在旁插言問:「師父說的可是四俊傑失蹤三人之一的『朱腕銀筆』葉大俠?」
跛足道人頷首道:「不錯,正是葉大俠!」
凌壯志立即解釋說:「晚輩恩師是位由肘膝以下沒有手足的殘廢人!」
跛足道人驚噢一聲,面色立變,不由脫口說:「那一定是被人下的毒手!」
凌壯志心中一動,他想說出臥虎莊的金刀毒燕,崆峒派的烏鶴仙長,女淫賊金艷娘,以及大平鎮的鐵弓玉環晉宇田等人,均是恩師恨之入骨的仇家,繼而一想,殊覺不妥,因而,沒敢說出來。
跛足道人見凌壯志沉思,又追問了句:「令師可是也這樣說?」
凌壯志搖頭說:「先師從不談他過去的一切。」
跛足道人越問越糊塗,心中似乎有些不耐,不由急切的問:「你在什麼地方學藝?」
凌壯志不敢實說,但又不願說謊,因而,歉然恭聲說:「請老前輩原諒,晚輩學藝之所,即是先師靈骨埋葬之地,恕晚輩目前尚不能奉告!」
跛足道人本來還想再問凌壯志拜師學藝的經過,這時一聽,知道問凌壯志也不會說,但他卻感慨的說:「照你所說,你將終生不知你的師父為何人!」
凌壯志立即解釋說:「不,晚輩仍有一線希望!」
跛足道人以不想再問的口吻問:「什麼希望?」
凌壯志說:「恩師仙逝之時,曾對晚輩說,他還有一個女兒,算來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只要找到她,就可知道恩師是誰了。」
秦香苓立即關切的問:「她叫什麼名字?」
凌壯志說:「叫娟娟!」
跛足道人雙目一亮,不由急聲問:「她姓什麼?只要知道她姓什麼,我也許能在故人中揣測出令師是誰。」
凌壯志搖搖頭說:「恩師沒有說。」
跛足道人有些失望的問:「她現在什麼地方?」
凌壯志苦笑一笑,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恩師也不知道。」
跛足道人不由輕哼一聲說:「哼,像你這樣盲人瞎馬,想在茫茫人海,芸芸眾生中去找你恩師的愛女,不啻大海撈針。」
凌壯志又解釋說:「不過恩師對晚輩說了個記號。」
跛足道人似乎不得不再問一句似的問:「什麼記號?」
凌壯志知道那個記號關係重大,恩師被困於紫芝飛崖,就是那個記號招來的禍事,加之那個記號是在娟娟的酥胸上,說出來秦香苓或許疑他有意輕薄。
跛足道人見凌壯志遲遲不說,不由冷冷的問:「又是不便奉告?」
凌壯志俊面一紅,只得抱歉的連連頷首應是。
跛足道人真有些要光火了,問了半日,毫無一絲眉目,而且越問越糊塗,因而氣得只搖頭。
就在這時,花園角門處急急奔來一道人影。
凌壯志凝目一看,竟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僮。
小僮奔至近前,向著跛足道人躬身施禮,恭聲說:「老爺子有請道爺!」
跛足道人輕「噢」一聲,似乎感到有些意外,因而仰首看了一眼西沉的月亮,已是四更過半了。
凌壯志和秦香苓,春丫頭三人也同時仰首看了一眼夜空,凌壯志發覺該走了。
跛足道人先揮手遣走小僮,略一沉思對凌壯志,說:「你在此稍待,我去去就來。」
說罷,挺身立起,轉身就待馳去。
凌壯志心中一動,也急忙立起來,急聲說:「請前輩不要對任何人談及晚輩的事。」
正待轉身離去的跛足道人,雙眉一蹙,不解的問:「為什麼?」
凌壯志略一遲疑,面帶愧色的說道:「因為恩師仙逝之前,曾嚴格的告誡過晚輩,在未找到娟娟師抹之前,在任何人面前不得施展武功,除非晚輩盡殺所有在場的人。」
跛足道人驚「噢」一聲,面色立變,不由疑惑的問:「那你今晚為何不殺我老道和苓兒她們兩人?」
說著,看了一眼早已立起,粉面蒼白的秦香苓。
凌壯志毫不遲疑的說:「因為前輩是一位俠肝義膽,清譽遠播的武林前輩,且是先師的故人。」
跛足道人欣慰的一笑,說:「我老道一生不愛戴高帽子,你小子這一頂我老道破例接受了。」
說著,油臉轉趨肅穆,鄭重說:「令師的告誡,旨在怕你惹禍招非,因為四大惡魔罪惡滔天,怨仇滿天下,人人恨之入骨,如你任意施展四魔武功,必會惹起全武林的合力攻擊,那時江湖雖大,卻無你立足之地,令師有鑒於此,是以才有那句嚴厲而殘酷的告誡約束你,令你不敢任性嗜殺,恃技凌人。」
凌壯志聽得恍然大悟,頓開蔽智,連聲恭謹的應是。
跛足道人繼續鄭重的說:「我老道認為,現在既然你已體會出令師用心之苦,就應該適時適地,見機而行,切不可墨守成規,妄造無邊殺孽!」
凌壯志聽到妄造無邊殺孽,頓時滲出一身冷汗,想起臥虎莊二十幾名惡漢,盡死林中,心中極感惶愧不安。
雖然,那些壯漢均是相互誤殺致死,自己並沒出手,但那場慘劇,卻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跛足道人誤以為凌壯志幸未作錯事情而感惶恐,於是,繼續說:「譬如今夜,你一時糊塗,殺了我老道和苓兒春丫頭,我老道敢斷言,今生今世,直到你死,你都會寢不安忱,因為你是一個有良知的少年人。」
凌壯志愈想愈怨自己悟性不高,事先沒體會出師父用心之苦,今夜如非跛足道人及時點破,將來定是一個萬世罪人。
又聽跛足道人繼續說:「好吧,今夜之事,我老道和苓兒三人,保證不向別人談及,希望你善自運用你具備的一身蓋世武功。」
說罷,大袖一揮,身形宛如巨鶴,直向園外那片朱樓畫閣間飛去,飄忽間,已消失不見。
凌壯志本待即時告辭,如今也不便說走了。
春丫頭似乎覺得孤立乏味,因而愉快的說:「小婢去取壺香茶端盤點心來。」
說罷,飄然轉身,也如飛走了。
春丫頭走後,草地上只剩下凌壯志和秦香苓了。
一個是艷麗如仙的少女,一個是英挺俊拔的少年,在萬花環繞,月華似水下,一雙紅如火白似雪的相立人影,極為醒目。
兩人相對靜立,俱都默默無言,似乎都不知先說什麼才好。
秦香苓微垂螓首,閃動著一雙秋波,不時斜睇著面前的凌壯志,只覺芳心卜卜直跳,玉頰微微發燒……
她暗自埋怨春丫頭不該匆匆離開,但她又怕春丫頭會很快的回來,她的心,矛盾極了。
凌壯志面對著艷麗如火的秦香苓,不時覷目偷窺她那似嗔似喜的羞澀嬌態,這時,他早忘了來此的目的,也早忘了那個武功奇高的白衫少年。
他和嬌憨秀麗的萬綠萍在一起時,雖曾並肩齊步,但他卻從未動過綺念遐思。
至於高雅絕美的宮紫雲,雖也曾為她的天姿麗色所惑,但內心深處,對她仍蘊藏著一絲忿怒!
唯獨面對這位秀髮披肩,睛若秋波的秦香苓,令他禁不住神志恍惚,意亂情迷起來。
尤其,她那顧盼多情,欲語先笑的嫵媚嬌態,更令他不能自己。
一陣沉默,驀聞微垂螓首的秦香苓,怯怯的,幽幽的,低聲問:「凌小俠,堂上尚有何人?」
凌壯志一定心神,急忙含笑說:「父母先後謝世,僅在下和老僕兩人。」
秦香苓一聽,玉頰再度泛起兩片紅雲,她似是以沉默來抑制她心中的激動和欣喜,久久,又問:「凌小俠仙鄉何處?」
凌壯志謹慎的回答說:「金陵。」
秦香苓略微抬起頭來,閃輝的眸子,含情的望著凌壯志,讚聲說:「那是許多人想去的地方!」
凌壯志心中一喜,想問:你喜歡去嗎?
繼而一想,深覺不妥,因而改口說:「那裡的名勝很多。」
秦香苓那雙明亮迷人的眸子,在凌壯志的俊面上閃動了一會,讚歎的說:「你一些也看不出是會武功的人,倒像極是一個讀書的公子。」
凌壯志被秦香苓看得玉面發紅,因而訕訕的說:「這也許是先師認為我在不必要時,可以不暴露武功的原因。」
秦香苓立即驚悸的正色說:「嗯,像你這樣一身兼具四個厲害人物的絕世武功的人,不嚴格的約束你,也真了不得!」
凌壯志一聽,立即不置可否的笑了。
突然,秦香苓的雙目一亮,嬌靨一紅,立即羞澀的含笑問:「假設今夜,你必須遵守令師的告誡,你會一掌將小妹擊斃嗎?」
說著,那雙具有撩人情愫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在凌壯志的俊面上,迫切的要聽他的回答。
凌壯志是不能說會,因而毫不遲疑的搖搖頭,笑著說:「當然不會!」
秦香苓見凌壯志答的爽快,因而情不自禁的「噗嗤」笑了,笑得是那麼嫵媚,那麼甜。
凌壯志不知道她為何笑,但看了她醉人心神的嬌態,知道她必極高興,他遊目看了一眼花園,有意岔開話題的說:「這座花園雖然不大,看來極為幽雅!」
秦香苓依然綻著愉快的微笑說:「園小簡陋,沒植什麼名花異草。」
凌壯志一指那幾座畸形怪石,讚聲說:「我覺得這幾座怪石,倒極別緻。」
秦香苓神密的一笑,說:「讓小妹帶你去看看。」
說著,不由分說,當先向第二與第三座怪石之間走去。
凌壯志看了秦香苓的笑,知道這幾座怪石內,必有蹊蹺,因而好奇心動,舉步跟在秦香苓身後。
這時,他才發覺那絲似蘭似麝的淡雅幽香是發自秦香苓的披肩秀髮上。
來至兩座怪石之間,秦香苓回眸一笑,玉手撥開深垂的籐蘿,閃身走了進去,凌壯志報以微笑,也緊跟而入。
石內寬僅三尺,深入約一丈,即有一方編有五個籐門的圓形空地,地上細草如茵。
再前進,曲道如網,一連有幾處相同的五門圓形空地。
凌壯志好奇心動,他看出這幾座怪石內,暗含著某種陣勢,只是一時尚看它不出。
正在細心觀察,秦香苓已停步轉身,仰面望著他,深情含笑問:「你可看出這裡面有何不同之處?」
凌壯志略諳奇術,遊目一看,說:「看形勢,極似五行陣勢。」
秦香苓頑皮的掩口一笑,玉手一指凌壯志的身後,笑著問道:「你看那是什麼門?」
凌壯志一回頭,身畔立起風聲,心中一驚,暗呼不妙,回頭一看,秦香苓果然不見了。
他斷定秦香苓由「水門」遁走,因而向「金門」內截去。
進入金門,頓時愕了,門內依然是一方編有五個籐門的圓形空地,他進入的金門,卻是這面的「土門」。
凌壯志略一細看,原來是座「正反連鎖五行陣法」……
一陣銀鈴似的格格嬌笑,就在左方的「水門」內響起!
凌壯志心中一動,屏息提氣,猛向正面的「土門」撲去。
果然,秦香苓正悄悄的立在那邊。
秦香苓一見凌壯志突然撲來,不禁大吃一驚,轉身向「火門」內飛奔!
凌壯志童心未泯,爭勝心尤盛,天真的一笑,折身奔回原陣,閃電撲進水門。
迎面紅影一閃,一聲清脆嬌呼,秦香苓迎面撲至!
凌壯志大吃一驚,再想閃躲已來不及了。
於是,大喝一聲,右掌遙空劈出,身形一頓,疾向身後退去。
就在他身形一頓的同時,收勢不及的秦香苓,一聲嚶嚀,整個溫馨的嬌軀,已撲進他的懷內!
蓬的一聲大響,接著一聲悶哼,凌壯志的後背,又撞在另一個飛身撲進陣來的人身上。
一陣驚呼暴喝,凌壯志和秦香苓同時分開了。
凌壯志定睛一看,心頭猛然一震,面色大變。
只見一個面如敷粉,唇若塗丹,劍眉如飛,朗目閃爍的白衫少年,正滿面怒容的立在身後籐門前。
凌壯志恍然大悟,頓時想起來此來的目的,他斷定滿面怒容,立在門前的白衫少年,就是他追蹤來此的那個白衫少年。
繼而一看,又不盡似,因為,一個時辰之前追進鎮來的那個白衫少年,身材瘦削,略顯矮小,頭束白色儒巾,臉型橢圓。
而面前的這個白衫少年,則臉胖肩闊,頭戴公子帽,身材高壯,衣繡金花。
心念未畢,驀見對面白衫少年,充滿殺氣的粉白臉上輕蔑的一笑,冷冷的說:「想不到太平鎮首富秦天舉的女兒竟是個水性楊花……」
凌壯志一聽太平鎮,面色大變,頓時想起恩師的仇人「鐵弓玉環」晉宇田,不由和粉面蒼白,又羞又急的秦香苓,同時厲聲問:「你說什麼?」
胖臉白衫少年,突然劍眉如飛,瞪眼大聲說:「我說我薛鵬輝,不甘戴你們給的這頂綠頭巾。」
秦香苓氣得嬌軀亂顫,一聲厲叱:「你敢胡說。」
厲叱聲中,飛身前撲,玉掌一揮,猛向薛鵬輝打去。
「叭」的一聲清響,秦香苓的玉掌著實打在薛鵬輝的左頰上。
薛鵬輝靜靜的站著,動都沒動,任由雙目冒金星,略現肥胖的左頰上,立即現出五個纖細的紅腫指印。
秦香苓呆了,晶瑩含淚的眸子,驚異的望著左頰泛紅的薛鵬輝,她似乎沒有想到他會不閃不動。
凌壯志也呆了,愣愣的立在那兒,他鬧不清這是怎麼回事,把才纔想起「鐵弓玉環」的事,也給鬧忘了。
薛鵬輝一定神,望著秦香苓冷冷一笑,又怨毒的看了凌壯志一眼,轉身奔進籐門,如飛馳出石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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