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不少人聽了俊面一郎的笑聲,而出廳觀看,這時高階上,有男有女,有丑有俊,數十道炯炯目光,齊向凌壯志和萬綠萍望來。
凌壯志舉目一看,竟沒看到鐵鉤婆,想必是先進廳去了。
萬綠萍嬌靨生暈,略感到羞澀,依然和凌壯志並肩走上廳階。
阮自芳為了向萬綠萍討好,親自陪著兩人走進廳內。
凌壯志遊目一看,大廳上燈光明亮,佈置得金碧輝煌,正中一張檀木大香案,壁上高懸一方八尺見方的猩紅大血氈,中央掛著一柄金光閃閃的厚背單刀,上綴三隻烏黑發亮的俯飛鐵燕……
再看大廳內,早已擺滿了酒席,只見人頭晃動,目光閃爍,由各地先行趕到的賀客,已有一百多人,中午在宏福鎮酒樓上看到的那些人,大都到了,只是沒看到那位雷霆拐。
這時,整個廳上,頓時靜了下來,所有目光都驚異地望著廳門,似乎要看看究竟來了何等有頭有臉的人物,居然勞動少莊主阮自芳親自引導入座。
但緊跟著少莊主進來的,竟是一位文靜儒雅,手持描金摺扇,身穿一襲白緞銀花公子衫的俊美少年,和一位秀麗嬌美,背插長劍上身綠裳衣裙的妙齡少女。
所有在座的人,不少人為之面色一變,尤其看了少莊主那副恭維神態,愈加斷定這位文雅俊美的少年來歷不凡,因而立即掀起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立在一角的卷雲刀宋南霄,見日間酒樓上的白衫少年書生,居然前來臥虎莊參加老莊主的封刀大典,俱都感到異常不解,再看阮自芳的慇勤態度,愈加猜不透凌壯志是何門派的門人。
這時,凌壯志和萬綠萍已被臥虎莊少莊主俊面一郎阮自芳,帶到靠近正中上席附近的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上席的坐位完全空著,但他倆俱都沒有看到鐵鉤婆,想是去見老莊主去了。
阮自芳為了討好萬綠萍,立即舉起手來,轉身望著四周的賀客,朗聲說:「諸位請靜一靜,諸位請靜一靜!」
話聲末落,全廳早已靜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俱都不解地望了過來。
凌壯志、萬綠萍不知俊面一郎要做什麼,因而也不解地望著。
阮自芳未言先笑,神采飛揚地朗聲說:「諸位,明日為家父封刀大典之日,今夜備薄餚為諸位洗塵,一俟家父和諸位老前輩到來,晚筵即行開始。現在,兄弟為諸位介紹一位出師異人,武功高絕,就是在下也不是對手的人為諸位見面。」
說話之間,全廳數十道驚異目光,齊向凌壯志的俊面上望來。
豈知,阮自芳滿面笑容,肅手一指萬綠萍,接著朗聲說道:「這位姑娘就是鐵鉤婆婆萬老前輩的唯一掌上明珠,萬綠萍姑娘,人稱『碧天翠鳳』。萬姑娘是位出師異人,劍術精絕,且家學淵源,盡得萬老前輩的鐵鉤真傳……」
話未說完整個大廳早已暴起了一陣熱烈掌聲!
萬綠萍沒想到阮自芳會自動為她介紹,還宣佈了她的美麗綽號,心中雖然有些不快,但在大庭廣眾之下,自是不便使他難堪,因而強自鎮定,緩緩站起身來,溫靜地連頷螓首,並向左右福了一福。
廳上的掌聲,愈熱烈了。
凌壯志神色自若,滿面展笑,同樣熱烈地拍手鼓掌。
萬綠萍答謝落座,發現凌壯志也呆頭呆腦地拍著手,不由含嗔瞪了他一眼,同時玉肘輕輕碰了他一下。
俊面一郎看在眼裡,宛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不由怒火高漲,但他卻強自含笑,向著全廳客人揮了揮手,一俟掌聲靜下來,立即神色尷尬地走出廳去。
眾人見少莊主沒有再介紹那位文靜英俊的少年書生,俱都恍然大悟,少莊主親自引導入廳,態度畢恭畢敬,原來是為了那位妙齡秀麗的碧天翠鳳。
但坐在一角的宋南霄,卻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嘴角掠過一絲陰刁的獰笑,他不由暗哼一聲,心說:「姓凌的小窮酸,我宋南霄要叫你活著出去了臥虎莊,從今以後,江湖上便沒有我卷雲刀這個字號。」
凌壯志對阮自芳沒有介紹他,毫不在意,但萬綠萍卻替他有些難過。
萬綠萍關切地望著凌壯志,見他神色間毫無一絲不快,只是一雙秀目,一直盯著壁上懸著的三支毒燕和那柄厚背金刀,不知他在想什麼。
就在這時,左側角門處,驀然響起一聲謙和朗喝:「諸位,老莊主到!」
喝聲甫落,全廳頓時一靜,凌壯志心頭一震,轉首望向角門處,他要看看恩師的切齒仇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面目。
角門處人影一現,一群白髮老人,像眾星捧月般,擁著一個滿面紅光,髮髯如銀,身穿一襲寬大杏黃長袍的老人走進來。
轟然一聲,全廳所有的賀客同時立起來。
凌壯志也隨眾立起,翹首觀看,他斷定當前身穿杏黃長袍的那個老人,就是臥虎莊的老莊主金刀毒燕阮陵泰。
他凝目細看,只見阮陵泰,霜眉虎目,方口膽鼻,滿面堆著微笑,神色極為愉快地走來,同時,連連頷首,親切地望著左右賀客連聲含笑說:「諸位請坐,諸位請坐。」
凌壯志秀眉一蹙,他對這個紅光滿面,霜眉銀髯,一直持著親切微笑的老人,在相貌上,在神色間,看不出有什麼不對之處。
他繼續再看,在酒樓上看到的那位慈祥大師和雷霆拐蕭子清,以及鐵鉤婆等三人,都跟在阮陵泰身後。
阮陵泰來至正中席位上,親切地向著眾人揮手示意,請大家坐下,他似乎要向全廳的人說幾句話。
凌壯志隨著眾人落座,他心裡感到非常迷惑,這時,他不但搞不清恩師究竟是誰,更揣測不出恩師與阮陵泰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
雖然,恩師五年來,一直不願說出他是誰,但根據金刀毒燕阮陵泰的年歲,斷定恩師絕不是百年前即已失蹤的厲害魔頭赤陽神君。
因為,據恩師說,他與阮陵泰結仇,僅是十八九年的事,在年歲上,功力上,在時間上,恩師都不可能是赤陽神君。
尤其,恩師在遇難之日,懷中尚抱著一個剛剛滿一週歲的女兒娟娟,要想知道恩師真正的出身來歷,必須先找到他的女兒,再同去恆山凌霄庵……
但將來去了凌霄庵,又找誰呢……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又到哪裡去找娟娟呢……
算來,娟娟今年已是二十歲的少女了,普天之下,二十年華的青春少女,何止千萬?
據恩師說:在娟娟的前胸上,有一個極顯眼的暗記,可是,少女的酥胸豈是讓人隨意看的嗎?
一想這些問題,凌壯志便感到異常焦急不安,原因是恩師不願說出他以往的悲慘身世和遭遇,恩師說,只要找到分離的女兒娟娟,再一同前去恆山,一切都明白了……
一陣熱烈掌聲,立將憂急沉思的凌壯志驚醒,舉目一看,金刀毒燕似乎已把話說完,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凌壯志頓時驚覺失態,趕緊也隨著鼓起掌來。
繼而覷目一看,前後左右的同桌客人,似是無人注意。
再看看身邊的萬綠萍,神情愉快,嬌靨綻笑,一雙明亮的杏目,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阮老莊主,兩隻玉手不停地熱烈拍著……
凌壯志看罷,心中暗暗警告自己:身在虎口,豈是兒戲?所幸方才無人注意。
但他卻不知道,立在一角的卷雲刀宋南霄,和目光一直沒離開萬綠萍的俊面一郎阮自芳,卻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時金刀毒燕阮陵泰,飲罷了杯中酒,立即謙和地含笑點點頭,在熱烈的掌聲中,緩緩坐了下去。同時,轉首看了一眼恭立在不遠處的阮自芳。
阮自芳一見,頓時會意,立即謙和地含笑朗聲說:「諸位,今夜晚筵,通霄達旦,敬祝諸位百斛不醉!」
話聲甫落,掌聲立止,整個大廳,暴起一陣歡呼,聲震廳瓦,久久不歇。
凌壯志一聽通霄達旦四字,頓時急出一身冷汗來。
萬綠萍顯得極為高興,拿起酒壺來,首先給凌壯志斟滿了一杯,這位嬌憨天真的小姑娘,尚不知道她這位表哥的處境,已極危險了。
凌壯志雖然表面仍極鎮靜,但心裡卻已憂急如焚,他不停地暗問自己:假設今夜酒宴直到天明始散,又該怎麼辦?
最後,他仍決定在今夜擊斃阮陵泰,絕不等到天明。
決心一定,立即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驀聞身邊的萬綠萍,愉快地說:「表哥,阮老莊主要來向每桌客人敬酒了,他要在封刀歸隱前,再和各路朋友近前見面。」
凌壯志轉首一看,果見金刀毒燕阮陵泰和他的一群老朋友,紛紛離座,向著這面幾桌席前走來。
又聽萬綠萍笑著說:「表哥,你看,阮老莊主多慈祥,真是一位和靄可親的有德長者。」
凌壯志唯唯喏喏,但他的目光,卻一直盯在阮陵泰紅光滿面的老臉上,他要在金刀毒燕親切祥和的神色間,找出阮陵泰偽善的另一面。
金刀毒燕每至一桌,都要攀談一番,似乎對每一個人的近況都極熟知,被詢問的人,無不肅立恭身,誠形於外,表示出對金刀毒燕的衷心崇敬。
凌壯志看得眉頭一皺,心說:阮陵泰如此受人尊敬,難道他確是一個俠肝義膽的忠厚老人?
心念間,金刀毒燕阮陵泰滿面含笑,已和他的一群老友,緩步走了過來。
凌壯志、萬綠萍像同桌的其他客人一樣,同時立起身來。
俊面一郎阮自芳,急忙由後面趕上來,神色興奮地肅手向著萬綠萍一指,恭謹地對阮陵泰說:「爹,這位便是芳兒以前對您談過的萬綠萍姑娘。」
金刀毒燕一聽,略感意外地「噢」了一聲,一雙虎目,立即望著萬綠萍上下打量起來,宛如公公看媳婦一般,跟在阮陵泰身後的一群老輩人物,也俱都目光炯炯地打量起來。
萬綠萍被看得嬌靨紛紅,直達耳後,立即羞澀地低下了頭,但她的心中,卻恨透了俊面一郎阮自芳。
阮陵泰看罷,立即祥和地哈哈笑了,轉首望著身後的鐵鉤婆,愉快地說:「老姊姊,你有一位如此麗質若仙的千金,足慰老懷了。」
鐵鉤婆聽得樂不可支,哈哈一笑,故意謙和地說:「哪裡,醜丫頭,淘氣!」
話一出口,一群老人同時笑了,即使附近幾桌上的客人,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萬綠萍的螓首,垂得更低了。
金刀毒燕阮陵泰,笑罷回頭,驀然發現立在萬綠萍身邊的凌壯志,僅僅看了一眼,面色頓時大變,不由脫口問:「這……這位小俠是……」
問話之間,虎目炯炯,以詢問的目光,反覆望著面前的這個客人。
凌壯志正待起身自我介紹,驀聞阮自芳搶先回答說道:「爹,這位凌相公不諳武功……」
金刀毒燕阮陵泰未待兒子講完,虎目一瞪,沉聲怒喝:「胡說,這位小俠天生異稟,上上奇材,內功已達英華內蘊的至高境界,分明是天山派的瓊瑤子的衣缽傳人,豈能瞞得了老夫?」
話一出口,廳上所有的客人,無不驚得面色一變,脫口一聲輕啊,轟然一聲,紛紛立起身來。
凌壯志聽得心頭猛然一震,手心不由暗暗急出汗來,他確沒有想到阮陵泰第一眼便看出他是一個會武功而內力已極深厚的人。
阮陵泰說的天山派瓊瑤子,不知是否就是恩師的門派和道名?他認為阮陵泰既然第一眼便看出他的出身師承,必然對他的師父也極為清楚。
但他仍牢牢記著恩師臨死的叮囑只要不運功震怒,眼神外露,普天之下,沒人能看得出你是一個身懷絕藝的人。
因而儘管金刀毒燕阮陵泰,肅容正色,說得認真,但他仍佯裝神色茫然,微蹙秀眉,故意不解地望著金刀毒燕和萬綠萍。
萬綠萍嬌憨天真,毫無城府,她見金刀毒燕阮陵泰神色肅穆暗含惶急,說的煞有介事,不由噗嗤笑了。
金刀毒燕蹙眉撫髯,正在暗思如何處置這位潛入莊內的天山高徒,驚聞萬綠萍脫口一聲嬌笑,不由愣了,一雙虎目,炯炯地盯在萬綠萍的嬌靨上。
萬綠萍強自忍笑,纖手一指凌壯志,愉快地說:「他是我的表哥,是個死啃書本的讀書蟲!」
凌壯志見機不可失,立即一拱手,同時文縐縐地說:「小生凌壯志,參見阮老莊主,恭祝老莊主福壽康泰,萬事迪吉。」
說罷,恭謹地一揖到地。
金刀毒燕阮陵泰滿面迷惑,目色湛湛地望著凌壯志手中的描金摺扇,眼神遊移不定,神色一連數變。
這時,那位身穿寬大僧袍,滿面慈祥的老和尚,似乎也發現了凌壯志手中的那柄精緻而小巧的摺扇,因而也面現驚疑之色。
金刀毒燕一俟凌壯志揖罷直起身來,再度端詳了一眼摺扇,不由轉首望著鐵鉤婆,懷疑地問:「老姊姊,這位凌相公可是貴親戚?」
鐵鉤婆一直看不出來凌壯志是個會武功的人,即使是,這時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承認下來,因而毫不遲疑地頷首說:「不錯,他確是老身遠親中的一位表侄,一直在金陵讀書。」
金刀毒燕一聽,愈加迷惑了,兒子、鐵鉤婆、萬綠萍俱都說法一致,再根據對方白衫少年的神態談吐,倒像是個十足書生。
只是,這柄精緻小巧的描金摺扇,為何握在他的手中呢?於是,霜眉一蹙,轉身望著立在身後的慈祥老和尚,含笑問:「晉德大師,你是和天山五子之一的瓊瑤子有過幾面之識的人,你看看這位凌相公手中的描金小扇,可是瓊瑤子仗以成名的寒玉寶扇?」
說著,舉手指了指凌壯志手中的精巧摺扇。
凌壯志一聽,略顯緊張的心情,頓時平靜下來,原來金刀毒燕肯定他的武功高絕的原因,竟是為了這柄摺扇。同時,他也證實了酒樓上遇見的那位黃衫少年展偉明,果然是位大有來歷的人。
這時那位滿面慈祥的晉德大師,雙掌合十,低聲宣了聲阿彌陀佛,即上一步,面向凌壯志慈祥地問:「小施主手中摺扇,可否借老衲一看?」
凌壯志慌不迭地拱手一揖,急聲說:「摺扇在此,請老禪師法眼一觀!」
說著,雙手將摺扇遞過去。
晉德大師一接摺扇,面色立變,慈目不由關切地看了凌壯志一眼。
這時,整個大廳,靜得鴉雀無聲,靜得能聽到別人的心跳,每個客人的炯炯目光,俱都驚異地盯在晉德大師祥和的臉上。
凌壯志佯裝茫然不解地立著,目光也驚異地盯著晉德大師手中的玉扇,配上他那副文靜儒雅的神態,任何人看了都會肯定地說他是個十足的書獃子。
鐵鉤婆知道問題出在那位展相公的精緻摺扇上,因而,略感不安的心情,也隨之平靜下來。
萬綠萍杏目望著摺扇,神情有些癡呆,她確沒想到那位俊美文雅的展相公,竟是一位出師名門,身懷絕技的人。
晉德大師將玉扇在手中略微一看,立即望著金刀毒燕阮陵泰,肅容頷首說:「不錯,這柄摺扇,正是瓊瑤子視如生命的寒玉寶扇……」
凌壯志心中一動,立即拱手插言問:「啊,老禪師,你是說,我那位展仁兄,他是天山老先生五個公子之一的瓊瑤子嗎?」
這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問話,令人聽來真是啼笑皆非,但想到對方是個死啃書本的書生,因而也就不足為怪了。
金刀毒燕霜眉一蹙,首先望著鐵鉤婆,不解地問:「老姊姊,貴親戚是……」
鐵鉤婆立即含笑解釋說:「這柄摺扇,是今日在宏福鎮酒樓上,遇到一位展相公贈給我這位表侄的……」
金刀毒燕虎目一亮,不由插言問:「那位展相公現在何處?」
萬綠萍見金刀毒燕的神色略顯緊張,因而接口說:「去哪裡我們不知道,不過他曾邀我表哥去他那裡玩……」
金刀毒燕又追問了句:「你們可知他的表哥居住哪裡?叫何名字?」
萬綠萍明亮的杏目望著凌壯志,似乎不敢肯定地說道:「大概叫做石門……什麼……什麼黃思漢吧!」
一群老人一聽,俱都蹙眉互看,似乎沒有人知道石門有黃思漢這麼一個人物。
驀聞雷霆拐蕭子清有些感慨地說:「現在由這柄玉扇,已證實那位姓展的少年定是瓊瑤子的衣缽弟子無疑,只是老朽和鐵鉤婆這些終年漂泊海內的老江湖,與那位黃衫少年近在咫尺,居然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懷絕學的人,說來實在慚愧死了!」
經他如此一說,鐵鉤婆和另外幾個勁裝老人,俱都忍不住老臉一紅。
萬綠萍卻望著金刀毒燕,笑著說:「這恐怕就是阮老莊主說的內功精深,已達英華內蘊的至高境界了吧。」
雷霆拐等一群老人俱都聽得微頷皓首,面色一變,彼此驚疑參半地相互看了一眼。
金刀毒燕阮陵泰似乎根本沒聽萬綠萍說些什麼,只見他雙眉一蹙,轉首望著雷霆拐幾人,略顯焦急地問:「蕭兄等可有人認得石門這位黃思漢?」
雷霆拐等人俱都茫然搖搖頭,不知道金刀毒燕阮陵泰為何如此關心那個展姓少年的行蹤。
這時一直望著玉扇沉思的晉德大師,似乎悟透了什麼,略微點了點頭,接著,慈祥地望著凌壯志,肅容說:「小施主,此扇來歷不凡,望你善自保管,不可以一般普通玉扇等閒視之。奉勸小施主,還是盡快將此扇歸還給那位展相公的好。」
說罷,慎重地將扇交還給凌壯志。
凌壯志雙手接扇,連聲應是,顯得誠惶誠恐,立將玉扇謹慎地揣進懷裡。
金刀毒燕阮陵泰似乎不願再談這件事,神情故作坦然,向著凌壯志和萬綠萍兩人親切地一笑,繼續向別的客人敬酒了,但他老臉上的神色,卻再沒有初入廳時那麼自然了。
全廳的賀客,見金刀毒燕已經繼續敬酒,紛紛落座,舉杯飲酒,但都低聲談論著玉扇的事,廳內同樣的沒有方纔那麼歡暢熱鬧的氣氛了。
驀然,正在敬酒的金刀毒燕阮陵泰虎目精光一閃,似乎想起什麼,迅即轉首望著鐵鉤婆,異常不解地問:「老姊姊,貴親戚既然不諳武功,他是怎地越過本莊外圍的四丈高牆?」
鐵鉤婆似乎沒料到金刀毒燕阮陵泰有此一問,在情急之下,無暇思索措詞,只得依實含笑說:「是萍丫頭帶他上來的。」
此話一出口,周桌附近的客人和金刀毒燕的一群老朋友,俱都面色微變,齊向萬綠萍驚異地望來,他們似乎有些不大相信這位年僅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驚人的輕身功夫。
萬綠萍根本沒想到在眾目睽睽之下,當著這麼多武林群豪面前,金刀毒燕會突然追問凌壯志是如何飛身進莊來的。因而,她羞得紅飛耳後,嬌靨發燒,螓首直垂胸前,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
俊面一郎阮自芳,早已妒火高燒,目射凶光,白淨的面龐瞬即變得鐵青,眉宇間充滿了殺氣。
金刀毒燕阮陵泰僅根據一把寒玉寶扇,便肯定凌壯志是天山派瓊瑤子的衣缽弟子,繼而,又聽說玉扇另有主人,並且曾在宏福鎮一現行蹤,接著,兒子一直視為仙女般的萬綠萍,心上又早已有了一位文靜儒雅倜儻瀟灑的表哥。
幾番被事撥弄,老賊心性竟然再難控制,一雙眼睛,望著萬綠萍和凌壯志,目露陰冷寒光,嘴哂猙惡獰笑,他偽裝成的祥和神色,完全破壞無遺。
但他頓時驚覺失態,瞬即換了一副笑臉,仰面哈哈一笑:「萍姑娘家學淵博,出師恆山異人,藝業自是要高人一等了。」
說罷,又是一陣祥和大笑,邁步向下一桌席上敬酒去了。
鐵鉤婆雖然已看出金刀毒燕父子兩人俱都有些不快,自覺這是人之常情,因而也未放在心上。
但有心的凌壯志,對金刀毒燕臉上極難察見的那絲陰冷猙笑,卻看了個清清楚楚,果然是個虛有其表,心地險詐的巨奸梟雄。
同時,他對萬綠萍的師承恆山異人,也格外引起了注意,他想,關於恆山凌霄庵的真實情形,萬綠萍也許知道……
廳內漸漸多了猜拳行令和高呼乾杯的聲音,氣氛逐漸熱鬧起來。
金刀毒燕阮陵泰一一敬完了酒,和晉德大師、鐵鉤婆、雷霆拐蕭子清等人,重新回到首席上,飲酒闊談起來。
凌壯志一面與萬綠萍隨著同桌客人飲酒,一面凝神注意金刀毒燕那一桌上談論些什麼……
驀聞鐵鉤婆含笑問:「晉德大師,聽說瓊瑤子少女時代,即已名滿天下,武林中不知多少年輕英俊的俠客為她的艷麗傾倒,但不知她為何突然身入玄門,做了道姑?」
凌壯志心中一動,這才知道瓊瑤子是位昔年著名的美麗俠女。
又聽晉德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女施主有問,老衲本當直說,但談及別人隱私之事,為出家人所不許,故請女施主恕老衲不敬之罪。」
凌壯志沒聽到瓊瑤子身入佛門的原因,雖然有些失望,但他對晉德大師卻愈加尊敬,愈信晉德大師是位有道高僧。
又聽雷霆拐接口問:「大師,聽說瓊瑤子在天山五子中,是年齡最小,武功最高的,尤以輕功扇法最精絕,不知這話可真?」
晉德大師點了點頭,祥和的說:「不錯,蕭施主說的俱是事實!」
金刀毒燕阮陵泰,微蹙霜眉,手撫銀髯,面色略顯不快,似乎有著滿腹心事,這時,也插言問:「大師近十年中,尚去過一次天山,不知可曾見到瓊瑤子?」
晉德大師微一頷首,說:「老衲去時,天山五子俱在山上……」
金刀毒燕未待大師說完,再度插言問:「大師可曾注意到瓊瑤子那時是否已收了徒弟?」
晉德大師略一遲疑,依然祥和地說:「那時瓊瑤子收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不過……
這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也許近幾年才收的這個姓展的少年……」
凝神靜聽的凌壯志,一聽女孩兩字,心頭不由猛地一震,立即覷目看了身邊的萬綠萍一眼,因為,他想到在酒樓觀扇時,萬綠萍曾根據扇上的香味說那柄玉扇是女人用的……
心念至此,他不由暗問自己,難道那位展仁兄是個女人不成?繼而又一想,又覺不大合理,女人怎可穿男人的衣服呢?
凌壯志毫無江湖閱歷,在他認為,女人是不可以穿男人的衣服的,但他卻不知道,有很多武林俠女,為了行動便利而穿著男裝。
坐在他身邊的萬綠萍,見他神態發呆,因而不解地柔聲問:「凌哥哥,你在想什麼?」
凌壯志一定神,立即苦著臉,低聲說:「我覺得胸口有些痛。」
萬綠萍一聽,不由焦急地關切說:「啊,你的酒喝多了,快出去涼涼風吧!」
凌壯志心中一動,覺得這是一個先行離開的極好借口,正待頷首應好,驀聞一個蒼勁的聲音,朗聲說:「諸位請靜一靜!」
凌壯志轉首一看,發話的人竟是雷霆拐蕭子清。
只見雷霆拐蕭子清,一俟廳內靜下來,繼續朗聲說:「現在老莊主尚有要事待理,暫時告退,諸位可繼續飲酒,遠途賀客,或不勝酒力的朋友,隨時可由接待人員,引至賓館休息。」
蕭子清把話說完,金刀毒燕阮陵泰立即含笑起身,向著全廳賀客連連頷首,以示歉意。
全廳賀客,依然紛紛立起,阮陵泰在一片歡呼熱烈的掌聲中,緩步向大廳的左角門走去。
凌壯志望著金刀毒燕阮陵泰的背影,不由暗自笑了,他認為這真是擊斃老賊的天賜良機。
金刀毒燕一走,有不少男女賀客也跟著要離去,凌壯志和萬綠萍兩人立即夾在一群男女賀客中,走向廳外。
廳外高階上,早已立著一群引導客人至賓館的小僮和侍女,這時一見有客,紛紛迎了上來。
侍女迎萬綠萍,小僮迎凌壯志,兩人一看,立即大悟,知道男女賀客分別設有賓館休息。
萬綠萍蛾眉一蹙,小嘴微嘟,神色頓時顯得遲疑,而凌壯志卻正合心意,他正苦於無法擺脫萬綠萍,因而,急忙含笑說:「啊,萍妹,明日再會,小兄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轉身,惟恐萬綠萍再說什麼,即隨小僮走下廳階,逕向廳右側院門走去。
門外同是一道懸滿對對紗燈的畫廊,直達來時看到的那片精舍,但畫廊上一片冷清,尚無一人前去賓館休息。
凌壯志自覺機會難得,跟著小僮前進,佯裝醉意地暗察著莊內形勢……
驀然,一陣急速的衣袂破風聲,逕由身後傳來。
凌壯志心中一動,不由暗問:是誰如此匆忙,居然在走廊上施展輕功?他雖然覺得奇怪,但沒有回頭看看那人是誰。
人影一閃,風聲立斂,擋在引路小僮身前的,竟是臥虎莊少莊主俊面一郎阮自芳。
凌壯志佯裝一驚,立即拱手問:「啊,少莊主……」
俊面一郎看也不看凌壯志一眼,望著引路的小僮,面色一沉,瞪眼怒聲說道:「狗才糊塗,凌公子是讀書人,豈能和那些武林賀客住在一起?」
小僮被罵得面色如土,唯唯應是,躬著身退走了。
凌壯志已看出俊面一郎來意不善了,不由暗自冷冷一笑,心說:你自己找死,到時可怨不得小爺心狠了。
俊面一郎罵退小僮,立即換了一副笑臉,說:「凌相公請隨在下來。」
凌壯志唯唯應是,急步跟在俊面一郎身後。
來至一處長廊出口處,俊面一郎覷目看了一眼左右,急步走下長廊,沿著一條石道,直向正北走去。
這時,天已二更,夜空飄著浮雲,月光暗淡,夜風徐吹,除了大廳方向傳來的歡笑,其他各處,一片寂靜。
凌壯志跟著阮自芳身後,左轉右彎,忽北忽東,繞過數座獨院,前面已現出一道空花磚牆的月形圓門。
尚未到達圓門,已聞到隨風飄來的絲絲花香,凌壯志不覺心神一爽!
進入圓門,竟是一座花開滿園的廣大花園,一道卵石小徑,分別通向園內的假山、書房,正北遠處,松竹暗影間,尚隱約露出一片精舍閣樓。
凌壯志看罷,不由讚聲說:「啊,少莊主,此處靜雅,讀書觀花,實乃小生夢寐求之的絕佳地方呀!」
俊面一郎一指前面一間精含,略顯得意地說道:「這間書房,就是在下讀書之處!」
說著,已到了書房門前,伸手推門,立有一陣書香氣息撲出來。
凌壯志遊目一看,書房內佈置得極為高雅,書架上有書,牆壁上有畫,檀木書桌,筆墨紙硯,靠東面是一張被褥整潔的大胡床。
暗淡的月光透過窗紙,室內情形,隱約可見,但在凌壯志的眼下看來,不啻日當中天的大白天。
俊面一郎嘴角哂著獰笑,傲然問:「你看此處可好?」
凌壯志佯裝興奮地說:「啊,此地大好了,正合小生心意!」
俊面一郎一聽,立即狂妄地哈哈笑了,接著不懷善意地說:「正因為你是萍姑娘的表哥,所以才如此優待你。」
說罷,又是一陣得意大笑,目光怨毒地瞟了凌壯志一眼,身形一晃,飛身縱上花園矮牆,身形一閃,頓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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