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笙乍一聽,也不知是驚好,還是喜好,他呆了半晌,才道:“那非但我未曾看得出來,連……蒼雲老人和天一叟兩人,也未曾看出。”
壽菊香道:“若是如此,那我們暫時還可無事,他們兩人一出去,余人見他們這樣的高手都受了重傷,自然不敢再攻進來了,但是你放他們兩人離去,卻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袁中笙道:“那也顧不得了。”
這句話,倒是袁中笙的真心話,他這時,連眼前都無暇顧及,遑論將來?
壽菊香沉聲道:“這是什麼話?如今我們,最要緊的,便是快去找那只玄鐵神手!”
袁中笙一呆,道:“找玄鐵神手?作什麼?”
壽菊香道:“蒼雲老人和天一叟此去,一定和各正派人物在一起,通力尋找玄鐵神手,以便開啟武當玄武峰頂的寶藏,再謀來對付我,我們必需走前一步,先他們而得到玄鐵神手。”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道:“師傅,你想想,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們力孤勢單,如何能找得到失蹤了的玄鐵神手?”
壽菊香一聲冷笑,道:“中笙,若找不到那玄鐵神手時,我還不要緊,只是你卻大是危險了,就算你躲在這裡不出去,等他們再上門來時,你便如何?”
袁中笙心如刀割,歎了一口氣,道::“那麼依師傅你的意思”
壽菊香道:“你立即離開此地,去尋找那玄鐵神手,留文麗在這裡服侍我。我再將最後幾句太陰真氣的口訣傳給你,你便可以一面尋找,一面練功了,反正你已大有根底,就算沒有我在一旁指點,功力也會與日俱進的。”
袁中笙苦笑道:“師傅,你想我一離開這裡,便會如何?”
壽菊香道:“這一點我早已想到了,我昔年遠游西域之際,曾得到七只人皮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你戴在面上,容貌便立時改變了,就算為人識穿,也可以換上一只的。”
袁中笙聽了,心中仍然只是苦笑。
他知道壽菊香的話,十分有道理,自己若是找不到那玄鐵神手,而讓各正派高人找到了,卷土重來的話,那自己實是再也難有幸理了。
反正離開壽菊香,總是好事,若是那七只人皮面具,當真制作得精巧無比時,自己可以從此隱名埋姓,雖不能脫胎換骨,總也可以逃避現實,比起在這裡,要好得多了。
所以,他想了片刻,便道:“好,師傅,我先抱你回屋去。”
壽菊香道:“不必,叫文麗來好了。”
壽菊香語音尖銳,不知可以傳出多遠,她這句話才一出口,文麗已應聲而至,道:“來了。”壽菊香道:“將我抱回屋去。”
文麗剛才也已聽到壽菊香吩咐袁中笙離開的那一番話,此際,她的心中,實是恨到了極點。
當年,她遇上了滇南四鬼,離師叛道,投在滇南四鬼門下,原是指望學到極其厲害的邪派武功的。
卻不知到如今為止,學到的武功,仍是微不足道,至於太陰真氣,更是連邊也未曾沾上。
她知道,自己和袁中笙已經有了非常的關系,若是和袁中笙單獨相處的話,那麼袁中笙是一定會將太陰真氣功夫,傳授給自己的。
但是過去的一年,她卻連袁中笙的面都未曾見到。如今,強敵已退,她滿懷高興,只當有希望了,袁中笙卻又要遠行!
袁中笙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而她卻要在這裡服侍脾氣暴戾,喜怒無常的壽菊香,與她的願望,實是大相違背,她的心中,十分惱恨,但是卻又不敢說出來。
她一聲不出,抱起了壽菊香,回到了屋中,將壽菊香放在一張椅上。
壽菊香又命她在一只架子上取下一只盒子來交給袁中笙,袁中笙打開盒子一看,只見盒中放著七只人皮面具。
那人皮面具只是極薄的一層,袁中笙隨便取上一只,戴在面上,取起一面銅鏡,對著鏡子一照,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只見在鏡子中的,是一個面色黝黑的中年漢子!
袁中笙動了動眼耳口鼻,鏡子中的中年漢子,也照樣動著。當真連袁中笙自己,也難以認得出鏡中人就是自己!
袁中笙心中感到一絲淒然的歡喜。
因為戴上了這面具之後,當然不會再有人認識他,他隱名埋姓,從此不理世務,這一點總是可以做得到的。他也不將戴在面上的面具除下,只是將其余六個,放入了懷中,道:“師傅,我這就去了。”
壽菊香道:“你要記得,就算你得不到那玄鐵神手,也要設法將之毀去,使別人不能再以這玄鐵神手來對付你。”
袁中笙低下頭,答應了一聲,便向外走去。
只聽得文麗忽然道:“小師叔,你等一等。”
袁中笙站定了身子,便又聽得文麗道:“師祖,小師叔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始回來,你可准我送他一程麼?”
壽菊香“嗯”地一聲,道:“送到谷口,立時回來。你別以為我身子不便動彈,便無法對付你了!”
文麗聽了,不禁打了一個冷震,道:“徒孫萬萬不敢存此妄念!”
壽菊香冷冷地道:“少廢話,快去快回!”
文麗急步來到了袁中笙的身邊,袁中笙本不願文麗送他,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卻也是無可奈何。兩人一齊走了出去。
才出門不久,文麗便道:“師哥,我剛才看到那七只人皮面具之中,有一只是一個中年婦女的,你要來無用,不如給了我吧。”
袁中笙從懷中取出了那幾只人皮面具來。果然其中有一只是一個中年婦女,他便給了文麗。
文麗藏在懷中,道:“師哥,你此去准備如何走法?”
袁中笙呆了一呆,道:“我又何嘗有目的地?”
文麗道:“你當然是向北去了,那玄鐵神手,本身並沒有用處,得到神手之人,不論是誰,都要到武當山玄武洞去的,你說可是?”
文麗的一句話,陵地提醒了袁中笙!
本來,袁中笙雖已知道那玄鐵神手,落到了南海生生島主史媚的手中,但仍是覺得茫無頭緒,如今聽得文麗一說,才知道史媚遲早,也要上武當山去的,自己何不也上武當山去?
若是碰巧能得到那玄鐵神手的話,那麼就算不欲生事,總也可以安心得多了。
所以他忙道:“師妹,你說得是,我決定向北去,到武當山附近去看看。”
文麗忙道:“師哥,那你可記得了,千成不要半途又改變了主意。”
袁中笙聽得文麗這樣叮嚀自己,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道:“你此言何意?”
文麗一笑,道:“如今你不必多問,日後自會明白。”
袁中笙也不知道文麗是在弄什麼玄虛,點頭答應,道:“我不改變主意就是了。”
說話之問,已經來到了谷口。
文麗歎了一口氣,道:“師哥,你自己保重,我要回去了。”
袁中笙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也是感歎之極,半晌,才道:“師妹,你和壽菊香在一起,千萬可得小心才好。”
文麗聽得袁中笙直呼壽菊香之名,心中不禁一怔,但是她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道:“我自己會小心的。”
文麗一句話才出口,眼圈兒便紅了起來。
袁中笙雖然十分不值文麗為人,而且追根究源,一切的煩惱,幾乎都可以說是由文麗去偷盜馮大俠夫婦的那一對短劍而引起來的。
但是袁中笙終究是一個忠厚人,當他想及自己和文麗間的關系,以及在這一年多來,文麗連和自己見面的機會也沒有,他心中不禁一軟。
他歎了一口氣,道:“師妹,你別難過了,我們還能見面的。”
文麗的雙目之中,淚花亂轉,一聲不出,呆了片刻,一個轉身,便向谷中,奔了進去。
袁中笙望了她的背影片刻,搖了搖頭,也歎息了一聲,便向北疾奔而出!
袁中笙一直向前奔去,他此際功力已然極高,每一個起伏間,便是三四丈遠近,一口氣奔出了二十來裡,也不覺得疲倦。
在那時,他已經接近要奔出高黎貢山了,只見前面,有幾個人在緩緩而行,定睛看去,那十來個人,都抬著樹枝札成的架子,架上都躺著有人。
袁中笙一見這等情形,便知道那是受了傷的幾個人,被人抬著回中原去。
袁中笙連忙身形一隱,隱到了一株大樹之後。
他這些日子來,已被武林中各門各派的人追捕搜索,弄得心驚肉跳,所以一見有人,便立即本能地躲了起來,唯恐為人發現。
及至他躲起之後,他才陡地想起,自己已得了壽菊香所贈的人皮面具,連自己照鏡子,也認不出自己是什麼人來,旁人如何還能認得自己?只怕放心大膽地向前走去,也不要緊了。
他連忙自樹後閃出身子來又向前奔了過去,漸漸地與那一伙人接近了,他雖知人家一定認不出他來的,但是他心中還是十分緊張。
等到他奔到了那伙人的近前,那些人回過頭,向他看來之際,他一顆心,更是跳得厲害。他看到川東雙俠等高手,都躺在架子上。抬著擔架的,也全是各門各派中的高人,只是不見蒼雲老人和天一叟。
等袁中笙在他們身邊經過之際,才有人問道:“閣下何人?”
袁中笙強自鎮定心神,道:“聞得三派掌門,在此有事,想趕來出一份力,卻不見他們。”
袁中笙的話才一出口,便引起了一陣歎氣和詛咒之聲,有人道:“朋友,你來遲了一步了!壽老賊和袁小賊已大獲全勝了!”
又有人道:“朋友, 你還是快回去的好,只怕壽老賊、袁小賊趁勝追擊,中原武林,大劫將至了!”
另外幾個人,七嘴八舌,全是將壽菊香和袁中笙兩人,相提並論,罵得兩人狗血噴頭,咬牙切齒,恨不得剝兩人之皮,食兩人之肉!
袁中笙聽得出完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他和眾人一齊走出了兩三裡,苦笑了一聲,道:“既是如此,那我先走一步了!”
他一提真氣,便向前疾掠而出。
他在掠出之際,還聽得身後有人道:“這人武功甚高,不知是什麼來歷,莫不是壽菊香和袁中笙派來的麼?”
另有人“呸”地一聲,道:“若是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派來的,早已下手殺人了!”
袁中笙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難道真的這樣凶惡麼?
他苦笑著,飛快地向前奔出,似乎只要奔得快些,他心中的煩惱便會少一些一樣。
一連幾天,他日間趕路,夜來心事重重,轉側難眠,便索性練壽菊香所授的那最後幾句“太陰真氣”的口訣。幾天下來,他已經發覺,“太陰真氣”功夫的精奧之處,倒有一半,是在那最後幾句的口訣之中!
在這幾天之中,他功力又突飛猛進。
他在練那幾句口訣之際,不自由主想起了霍貝,想起了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來。他知道自己當時雖然未曾隱瞞一字,但是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所得的“太陰真氣”功夫,卻是不完全的。
他接著又想起了自己的師傅馬放野來,那是最令得他難過的一件事!
本來,他以為自己只要將師傅救了出來,那師傅一定會原諒自己的了,怎知事情的結果,卻完全與他所設想的相反!
他的師傅絕不原諒他,武林中人,也沒有一個原諒他的!
他想念著霍貝,以為霍貝是他的知己。
他更想念著費絳珠,他知道,無論如何,費絳珠是不會怪他的。但是費絳珠在什麼地方呢?這次前赴中原,是不是能找到費絳珠呢?
一路之上,袁中笙思潮起伏,難得安寧。
那一天傍晚時分,他進了昆明城城門,本來,他並不想在城內多逗留的。
因為他知道,凡是從高黎貢山退下來的各路高手,這時只怕大都也在昆明城中休息,自然是最好不要和他們見面。
但是,當他在城中飯店內吃飯之際,他卻改變了主意。不出他所料,城內大街之上,許多熟口熟面的武林中人,在來來往往,大都是愁眉不展,或是滿面怒容。在飯店中,有幾起武林中人,也是食不下咽,在唉聲歎氣。
在袁中笙左邊一桌上,有兩個大漢正在交談,一個道;“峨嵋怪快車軒,竟對柏神醫下跪,這真是天下未聞之奇了。”
另一個道:“車怪俠為了要請柏神醫救他師兄,他這一跪,武林中人,誰也不以為恥,反而對他敬仰之極!”
那一個道:“說得是。”
袁中笙聽了,心中也不禁暗暗感歎。
因為車軒的脾氣之硬,世所皆知,他最是高傲,只怕一生之中.除了對他的師傅跪過之外,柏神醫還是第二個人而已!
車軒為了師兄,肯做平時絕不肯做的事情,師兄弟情篤可知,他的行動,自然也叫人欽佩。
袁中笙再側目聽去,只聽得那兩個人同聲歎了一口氣,道:“可是天靈上人的傷勢,實在太重,連柏神醫也為之束手無策!”
袁中笙一聽到此處,也不禁停下箸來,長歎了一聲。
這幾天來,聚在昆明城中的武林人物,誰不在長嗟短歎?所以袁中笙突然長歎,也沒有人來注息他。
另一桌上,也有人在歎氣,接口說道:“天靈上人火毒攻心,除非有一個身懷純陰至柔絕頂武功的人,以本身陰柔之氣,護住了天靈上人的心脈,歷十二個時辰,天靈上人再能接受柏神醫的治療!”
那兩個人道:“天下內功至陰至柔的人,倒不是沒有,離得最近的,使是壽菊香。”
那兩個人的話才一出口,飯店之內便響起了一陣責叱之聲,那兩人自知失言,低頭不語。
另有人道:“據柏神醫說,天靈上人捱不過今夜子時了,天靈上人一死,怪俠車軒自然去和壽菊香拼命,可憐峨嵋兩大高手,平日行俠仗義,何等使人欽佩,結果卻落得這樣下場,實是蒼天無眼了!”
袁中笙聽到這裡,實在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道:“各位,誰知道柏神醫的住處?”
那幾個人定睛向他看來,有人道:“朋友,你可是想去求醫麼?柏神醫大破往例,這兩天來,目不交睫,為武林同道治傷,我看你傷得不是太重,還是別去麻煩他了吧。”
袁中笙道:“我不是去求醫的。”
那人面色一沉,道:“然則閣下莫非是想去找怕神醫的麻煩,那不如先找在下。”
袁中笙忙道:“不是,不是。適才聽得各位講起,天靈上人之傷,需要一個內力陰柔之人,運本身功力,護住他的要害。在下剛好學過兩天那樣的功夫……”
他話未講完,已有人冷冷地道:“柏神醫曾說,要功力十分高強才行!”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在下不敢言武功高強,但總想盡力而為,救人一命。”
座中有人道:“你由此向東,見有轉彎,便轉南而行,在一株大樹之旁的大宅第,便是柏神醫的住所了。”
袁中笙拱拱手道:“多謝。”
他也不等吃完飯,便走出了飯店,照著那人所說走去,不消片刻,便已到了一所極其宏偉的大宅面前。
只見宅第之前,來往行人不絕。袁中笙走到近前,抬頭看去,果然好大的氣派。
朱漆大門兩旁,掛著兩副大聯,金幌幌的高掛,左邊是“閻王歎空殿”,右邊是“小鬼悲無差。”那自然是說,柏神醫醫道之好,功能起死回生,令得閻王、小鬼俱皆無事可做。
這口氣之大,若不是真有才能,只怕早已被人將之拆下來了。
袁中笙在大門面前,站了片刻,正在尋思如何去見柏神醫之際,只聽得一聲長歎,從大門之中,跨出了兩個人來。
走在前而的那一個人身形極矮,但是兩條手臂卻長得驚人,猴形猴面,老遠看去,十足是一頭猴子,相貌異特之極。
而跟在他後面的一個,垂頭喪氣,面容憔悴,卻正是峨嵋怪俠車軒。
兩人到了大門口,車軒苦笑道:“柏神醫,我師兄傷重難治,也不關你事,你何苦來?”
袁中笙一怔,心想,原來那其形如猴的人,就是神醫柏永樂!
只聽得柏神醫道:“我不能救活天靈上人,如何還有臉面掛這副對聯?”
他話才說完,陡地一個轉身,先左後有的,先向那一副對聯,疾發了兩掌,掌風呼呼,十分強勁。
袁中笙一見,忙喝道:“柏神醫,且慢!”
他也是一面說,一面掠了過去,手腕連抖,在剎那之間,也連發了兩掌!
他那兩掌掌力,乃是向柏神醫的掌力撞去的。
他的掌力,後發先至,在柏神醫的掌力,尚未撞中那兩副對聯時,便已將柏神醫的掌力,撞得四下迸散,連柏神醫的身子,也不自由主,向後退出了三步,方始拿樁站定!
神醫柏永樂不但醫道極高,武功也是十分高強,他一被袁中笙的力道湧退,立時便覺出對方的內力,至陰至柔,正是可以救無靈上人之命的人!
他陡地一呆,失聲道:“車怪俠,令師兄有救了!”
車軒也是一呆,道:“怎麼?”
柏神醫向袁中笙一指,道:“這位朋友,內力至陰至柔,功力深厚,若是他肯出手,以他本身真力,渡入天靈上人體內,在一個對時之後,我便能為他施藥石了。”
車軒一步跨到了袁中笙的面前,向袁中笙望了一眼。在車軒向他望來之際,袁中笙的心頭,不禁為之怦怦亂跳。
車軒望了兩眼,歎了一口氣,道:“這位朋友,素未謀面”
他話還未講完,袁中笙已道:“車大俠,你不必多言,我此來,便是為了天靈上人而來,快帶我去見他吧。”
車軒一呆,道:“閣下願意出力?”
袁中笙道:“我已說過,我是為之而來。”
車軒的面色,十分莊肅,道:“閣下在十二時辰之內,不斷運本身真力,在十二個時辰之後,必然元氣大傷,閣下可知道麼?”
袁中笙淡然道:“那是必然之事。”
車軒又道:“在元勢大傷之後,一不小心,便易走火入魔,終生殘廢,要不然,與閣下所練內家真氣相反的力道,趁虛而人,閣下難免身亡,閣下可知麼?”
袁中笙道:“凡是學武之士,焉能有不知這等事情的?”
車軒道:“閣下是明知有生命之險,仍來救我師兄的?”
袁中笙道:“是。”
車軒呆了半晌,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斷地抖動著,顯見得他的心中,激動之極。好一會,他才道:“閣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搖頭道:“些瑣小事,何必留名?”
車軒又向袁中笙望了幾眼,道:“閣下面上,還戴著面具”
袁中笙一聽得車軒講出這句話來,不禁大吃了一驚,強自鎮定心神,才不至於轉身逃走。
車軒卻自顧自續道:“那自然是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高人了,但是車某人又焉能受思而不知恩人之名,又焉能受恩而欲報無門?”
他一個“門”字,才一出口,陡地手一揚,食指如鉤,向袁中笙的手背之上抓來。
袁中笙實是料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車軒會向自己出手的,他絕未提防,車軒的出手又快,那一抓自然避不過去?
只聽得極其輕微的“嗤”地一聲過處,他手背之上,已被車軒抓起了寸許來長的一道,袁中笙大驚後退,卻又不覺得疼痛。
他連忙翻手看時,只見被抓的地方,也沒有血沁出來,卻有一股青紫色的液汁,已經深人肌裡,看來難以褪去了。
袁中笙的心中,又驚又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車軒卻已一揖到地,道:“閣下莫怪,車某人及峨嵋派,受閣下如此厚恩,若是無法報答,如何安心?而閣下又不肯以姓名及真面目示人,是以在下只能在閣下手背上留下一個記號,以便日後認得,可以報閣下的大恩大德!”
袁中笙苦笑道:“這道痕褪不去了麼?”
車軒道:“傷愈之後,黑色仍在,永不再消。”
袁中笙搖了搖頭,道:“車怪俠,你這個怪宇,武林朋友都是一點未曾取錯!”
為了要知恩報答,竟在人家的手臂之上,留下了一個永遠難以褪去的記號,這種行為,自然可稱是怪誕到了極點!
車軒道:“閣下說得是,但車某人卻是一片誠心。”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快進去吧。”
車軒轉過身去,為袁中笙帶路,柏神醫也跟在後面,才一進門,便碰到范玉雲右臂上扎著白布,走了出來,袁中笙猛地停了下來。
范玉雲雙目直視袁中笙,喝道:“什麼人?”
袁中笙嚇得手心隱隱出汗,竟答不上來!
這時,武林中人,提起袁中笙來,人人皆是恨之切骨,但只怕眾人之恨,皆不及范玉雲為甚。范玉雲脾氣暴烈,被袁中笙生生斷下了一手,若真是袁中笙在她面前出現,她說不定會撲上去咬上幾口!
這時,她一見車軒和柏神醫兩人,陪著一個陌生人進米,那陌生人她雖然未曾見過,但是眼神卻有幾分似袁中笙,是以才厲聲喝問的。
袁中笙心中吃驚,答不上來,范玉雲心中,更是起疑。但是不等她再喝問,車軒已然道:“范女俠,這位朋友,特為助敝派掌門療傷而來的。”
范玉雲性子雖烈,但一聽得車軒如此說法,當然也不能再發作了。
她繼續向前走去,但是卻仍然回頭,向袁中笙狠狠地盯了兩眼。
袁中笙出了一身冷汗,見她走了,這才松了一口氣.道:“范女俠脾氣如此暴烈,實是使人難堪。”
車軒苦笑道:“她失了一手之後,更是難惹了。”
袁中笙想起,斷去她一手的正是自己,更不免心驚肉跳,忙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不一會,便到了一問房間之中。
那問房間的陳設,十分簡單,正中是一張竹榻,竹榻上像是躺著一個人,但那個人從頭到腳,卻都被一幅白布遮住。
在竹榻之旁,是幾張竹椅,這時坐在竹椅上的兩人,袁中笙一見,又忍不住心頭亂跳!
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掌門蒼雲老人,青城掌門天一叟!只見兩人的神色,已比離開高黎貢山之時,好了許多,那自然是他們的傷勢,已有起色之故;。
袁中笙不敢和兩人正視,兩人一見袁中笙,面上也現出訝異之色來。
車軒踏前一步,道:“兩位,這位朋友所習的內功,是陰柔一路,他願意冒著極大的危險,為我師兄療傷。”
蒼雲老人和天一叟兩人,面上現出敬佩的神色來,道:“閣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忙道:“這樣小事,何必留姓名,這榻上所躺的,可是天靈上人麼?”
車軒道:“正是他。”
柏神醫走向前來,揭開白布.略看了一看.便又蓋上,搖頭歎了一口氣。
當柏神醫揭開白布時,袁中笙趁機看去,只見白布之下,只是黑糊糊的一片,根本分不出那是一個人來。
柏神醫道:“這位朋友施功之際,不必揭開白布來了,天靈上人此是背向上而臥的。”
袁中笙來到了竹榻邊上,緩緩揚起手來。
柏神醫又道:“如今天靈上人的氣息,微弱之極,閣下須緩緩發力,等他體內真氣,有了反應,閣下加強力道,也不為遲”
袁中笙點頭道:“我明白了。”
柏神醫向其余三人一招手,道:“這位朋友運功,不消旁人援手,我們不必在旁打擾他的心神。”三人一齊退了出去。
袁中笙抬頭看去,看出車軒正在門口站著,來回踱步。他知道車軒是在守護著,不容外人來打擾自己的心神。
袁中笙慢慢地將手掌放了下去,隔著白布,按在天靈上人的“靈台穴”上。
在那一剎間,他心中苦笑了起來。
在這時,冒著極大的危險,來拯救天靈上人的性命,他心中不禁自己問自己:自己若是因為拯救天靈上人,而生出了什麼危險,人家是不是會同情自己呢?
車軒在自己手臂之上,留下了記號,但是當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後,是不是會放過自己呢?
他對那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知道,從如今起,不論他做多少好事,都是枉然的。
如果不是他戴了那個人皮面具,人家認不出他的真面具來,那人家可能連做好事的機會都不會給他!
當袁中笙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當真想站起身來,就此離去!
但是,他的真氣,漸漸運轉,太陰真力,已慢慢地從掌心,發了出去。
尋常人,若是按住了一個人的“靈台穴”,而手掌又緩緩發力的話,就算被按住了的是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人,也一定可以覺出對方的心跳的。因為“靈台穴”緊貼人心,別名就叫“人心穴”。
可是這時候,袁中笙的內力,漸漸自天靈上人的“靈台穴”
中逼了進去,卻連天靈上人的心跳,也感覺不到!
袁中笙吃了一驚,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天靈上人已經死了?他想要立即縮起手來。但是也就在此際,他感到了天靈上人的心跳,那是這樣的纖弱,幾乎一頭青蛙的心跳,也比他來得強壯!
袁中笙松了一口氣,小心地將本身太陰真力,慢慢地,一點一點,度入天靈上人的體內,過了一個時辰,他已經覺出,天靈上人的心跳,強得多了。
袁中笙知道這辦法有效,他更是全神貫注,施為起來。約莫過了六個時辰,袁中笙已經可以隱約聽到,白布之下,傳來天靈上人的呼吸之聲了。
而這時候,袁中笙也已遍體是汗,一身衣服,如為大雨所淋過一樣!
他實際上已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但是他卻不能罷手,這時罷手,那就前功盡棄了。他咬緊牙關,仍然不斷將本身真力,向前渡去。
從那時候起,袁中笙也知道,他已到了極其危險的境地,每時每刻,他都可能力竭而死,每時每刻,他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好不容易又支撐了四五個時辰,袁中笙閉著眼睛,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已在漸漸地發熱,身上濕透了的衣服,也開始在干起來。
那是力道衰竭之前,體內陰火上升的現象。
陰火自丹田上升,若是一到頭頂百會穴,那麼奇經八脈,皆為體內陰火所焚,立時身亡。袁中笙心中不斷地苦笑,他只知道一點:他要支持到柏神醫進來,他不能就此罷手!
他的眼前,漸漸出現了幻景,他像是看到了天靈上人的傷勢已經好了,卻張手舞腳,向他補了過來。
他又像是看到了車軒抓住了他的手背,在尖聲高笑,道: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那時候,袁中笙幾乎已經進人了半昏迷的狀態,但是他卻仍然不斷地將本身僅余的一些真力,向天靈上人的體內送去。
終於,他聽到了柏神醫的聲音。
柏神醫的聲音,像是從老遠的地方傳來,道:“朋友,天靈上人已有生機,你可以歇手了,但是你陰火上升,已將至心竭,千萬不可站起!”
袁中笙點了點頭他只是心中感到自己點了點頭,實際上,他此際盤腿而坐,雙目緊閉,面色紅赤,氣息急喘,人根本沒有動過。
那時,白布之下的天靈上人,卻發出了十分勻稱的氣息。而柏神醫、車軒、蒼雲老人、天一叟等四人,已一齊到了房中。
四人都以十分欽佩的眼色望著袁中笙。
袁中笙內力不再外送,身子便不再那麼發熱,他覺得身子漸漸清涼,腦子也漸漸清醒,終於,他睜開了眼來。但也這大半個時辰了。
他睜開眼來。只見天靈上人仍然躺在竹榻之上。
但是,天靈上人的全身上下,都被三寸寬窄的白布條裹住,只有雙目露在外面。這時,天靈上人的一雙眼睛,也正向袁中笙望著。
袁中笙看出,在天靈上人的雙眼之中,也有著十分感激的神色。
他知道那一定是其余人都已經向天靈上人說過,自己是如何救了他的了。他想苦笑一下,然而他卻發覺自己連一笑的力道也沒有。
他手在地上按著,想要站了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還未站起,整間房子,都像是倒了轉來一樣,一個不穩,便要跌倒。
但此際車軒早已一步跨過,將他扶住,袁中笙喘了幾口氣,道:“行了麼?”
這三個字,他用盡氣力說出,可是聲音卻低到了僅堪聽聞而已。車軒忙道:“據柏神醫說,傷者只要經一個月的調養,便可復原了。”
袁中笙道:“那……就好了。”
他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車軒連忙扶著他在一張竹椅上坐了下來。
袁中笙坐著,勉力調運真氣,過了好一會,雖然雙足猶如踏在雲端一樣,但是卻已可以自己站起身來了。
他勉力向眾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事已做完,這就告辭了。”
車軒大驚失色,道:“閣下不能走。”
袁中笙搖頭道:“我有要事在身,非走不可,各位要是強留,那便是變成和我為難了,”他話講得十分堅決,四人聽了,面面相覷。
柏神醫道:“既是如此,我有三顆‘調氣理中丹’,你服了下去,可以恢復得快些。”
袁中笙搖手道:“這調氣理中丹乃是武林至寶,在下絕不敢受。”
蒼雲老人道:“閣下要是連這都不肯受,那未免太不盡人情了!”
袁中笙心中暗忖:自己離開神醫府之後,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絕難預料,而身子如此之弱,也不是辦法,久聞那“調氣理中丸”,乃是柏神醫早年,將七十二種靈草仙藥煉成的,總共才不過一十四顆,歷年來每一顆都曾救活一個人,傳為武林佳話,自己若是服下三顆,自然恢復得快些。
所以他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堅持了。”
柏神醫鄭而重之,自懷中摸出了一只小玉瓶,傾出了三顆,大如桐子,色澤鮮紅的丸藥來,交到了袁中笙的手中。
袁中笙想了一想,服下了兩顆,還了一顆給柏神醫,道:“這仙丹再煉極難,閣下留著一順,可以作緊急時救人之用!”
天一叟贊道:“朋友,你有這等仁風俠心,正是我輩中人,何以竟不肯將姓名相告?”
袁中笙聽了,苦笑幾聲,道:“每一個人都有說不出的苦衷,尚祈閣下見諒。”
天—叟歎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與閣下見面,當真憾極。”
車軒忙道:“我送你出去。”
袁中笙道:“多謝閣下。”
車軒也不容袁中笙推辭,便與他並肩而出,到了大門之外,車軒仍握住了袁中笙的手不放,道:“閣下日後,若有需要車某效勞之處,車某若是皺一皺眉頭,那便是畜牲不如!”
袁中笙忙道:“車大俠別這樣說法。”
車桿一瞪眼,道:“怎麼,你以為我做不到麼?”
袁中簽道:“在下絕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世間有些事情,是絕難預料臆測的。”
車軒仍不明白,道:“閣下此言何意?”
袁中笙苦笑,心想我怎能向你說明,他索性不再說,只是拱了拱手,道:“後會有期了!”車軒仍是十分不捨,袁中笙已自顧自急步向前走去,不一會,便已經轉過了街角。袁中笙一轉過街角,便停了下來,不住喘息。
在過去一個對時之中,他不斷地將本身真力,渡入天靈上人的體內,內力消耗極巨,元氣大傷,雖然服了兩粒靈丹,但是要全部恢復,少說也得十天八天。
剛才,他急步而行,到了轉過牆角之際,已是雙腿發軟,幾乎倒了下來。
袁中笙心中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未曾死在柏神醫府上,總算是運氣。他又不禁想起,如果他竟然死在柏神醫府上了,那麼,當眾人撕下他的面具,看清他的本來面目時,不知會怎麼樣?
袁中笙來想了片刻,又慢慢地向前走去,半個時辰之後,他便出了昆明城。
在城中的時候,行人沓雜.身後不斷有他人的腳步聲傳來,所以袁中笙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及至出了城門,行人漸漸稀疏,袁中笙才覺出,身後像是有人,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
袁中笙心中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只見就在自己身後丈許五六處,一個人陡地站定。
袁中笙一看到那個人,心頭更是駭然!
原來那人,竟是武當派的玄女劍范玉雲!
范玉雲的斷手之上,扎著白布條,雙目光芒灼灼,正向他望來。
袁中笙一看之下,連忙轉過頭去,雖然竭力鎮定,但是雙腿卻在簌簌發抖,幾乎難以成行,好不容易又向前走出了小半裡,只聽得身後有一個人叫道:“范女俠,請等一等。”
接著,便聽得范玉雲道:“唐大俠,什麼事?”
那個男子聲音道:“你遠離城外,小心遇上了壽菊香的黨徒,還是快回去吧。”
范玉雲卻道:“我有些要事待辦,唐大俠,你可能助我一臂之力麼?”
那男子立即道:“自當效勞。”
范玉雲道:“那就請你和我一齊走著。”
袁中笙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和范玉雲一齊走著的,乃是一個面目十分精悍的中年男子,面貌十分熟,自然不知是哪一派的高手了。而范玉雲一直盯著自己,那自然是在跟蹤自己了。自己的人皮面具如此精致,她是從哪裡看出破綻來的?
袁中笙的心中,忐忑不定,又向前走出了小半裡,前面乃是一叢竹林。
那竹林想是什麼騷人墨客品詩題吟的所在,所以林中有著幾副石幾石凳。
袁中笙這時,已走得氣喘不已,同時他心想,范玉雲若是已發現了自己的什麼破綻,那麼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自己就算想走也是走不脫的,倒不如早些坐下來,看她如何發作的好。
袁中笙主意既定,便坐在一張石凳之上,坐了下來。眼看著范玉雲和那姓唐的兩人,在他的身前,走了過去。
袁中笙松了一口氣,心想原來自己是疑心生暗鬼,范玉雲不是跟蹤自己而來的。
可是,當他心中正在慶欣之際,已聽得范玉雲道:“唐大俠,我們在這裡歇一會。”
那姓唐的,乃是太極門的高手,外號人稱飛綿手,姓唐,名紹榮,一手太極綿掌功夫,已到了極高的境界。
本來,唐紹榮並不知道范玉雲是在跟著什麼人,也不知道前面走的是誰。
這時,范玉雲停了下來,他身形也一凝,一抬頭,便看到袁中笙。
袁中笙在神醫府中,拼著生命危險,救治天靈上人,人人盡皆知道,他進出之際,也未曾避人,是以誰都認識他。
此際,唐紹榮一見袁中笙,忙拱了拱手,道:“原來閣下也在此處。”
而袁中笙一聽得范玉雲要在這裡歇腳,宛若頭頂上澆下了一桶雪水一樣,呆住了作聲不得。
他這時,已千真萬確地知道,范玉雲的確是沖著他而來的了。
他僵坐在石凳上。只覺得頭皮發麻,競連唐紹榮的話也未曾聽到。范玉雲則已一聲冷笑,道:“唐大俠,人家不願意理你,你也不必多向人打招呼了。”
范玉雲早年,在河北道上,曾經解過唐紹榮的一次大圍,是以唐紹榮一直記得她的好處,這時聽得她如此說法,心中大不以為然,但卻只是淡然一笑,道:“這位朋友,捨命救人,俠義可風,確是令人欽佩。”
范玉雲“哼”地一聲冷笑,道:“只怕是別有用心吧!”
唐紹榮一怔,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他已經看出,范玉雲之所以跟蹤自己,多半只是對自己略起疑心,還未曾發現自己的真正身份,要不然,她早已不客氣了,怎會還在這裡冷言冷語?
但是,如今她在出言諷刺自己,自己是不是應該出聲呢?
如果一聲不出的話,那未免顯得自己過於好欺侮,只怕更要招她起疑,但如果出聲的話,又只怕越說越糟糕,更露出馬腳來!
袁中笙的心中,不禁焦急之極!
要知道他若不是為了救天靈上人而元氣大傷的話,那麼他是絕不會怕眼前兩個人的!
但是如今,不要說他絕對難敵得過飛綿手唐紹榮,便是范玉雲一人,也可以致他於死地!
袁中笙手心出汗,不知該怎樣才好,只得裝成遠眺風景,未曾聽到范玉雲的話。
唐紹榮呆了片刻,道:“范女俠這話,在下不敢苟同,這位朋友,捨己為人,連姓名都不肯留下,何以說他別具用心?”
范玉雲斜眼看著袁中笙,心中不斷地在想著:那是什麼人?那是什麼人?何以他的眼神,看來竟是如此之熟,如此使人難忘。
范玉雲不是才開始想這個問題,而是當袁中笙一踏進神醫府,和她迎面相遇之際,她心中便已開始這樣自己在問自己了!
范玉雲的為人,十分剛腹自信,當她一開始這樣自己問自己的時候,她的心中已肯定:那不是好人。
若換了別人,袁中笙在神醫府中救人,萬聲頌揚,那一定會改變自己的看法了,但是范玉雲卻不,她在袁中笙離開神醫府的時候,便暗暗跟了下來。
這時,她心中的疑問仍未能揭開。她也知道這時自己占著上風,是以她“哼”地一聲冷笑,道:“他敢留下真姓名麼?”
唐紹榮一聽,面上不禁變色!
袁中笙聽得到這裡,心想自己若是再不出聲,那只怕連唐紹榮也要起疑了!
他沉聲道:“這位朋友說的可是在下麼?”
范玉雲存心生事,一聽得袁中笙搭腔,霍地站了起來,道:“就說的是你,你姓什麼叫什麼,若是堂堂正正,何以不能告人?”
范玉雲咄咄逼人,袁中笙心中又怒又急,只見唐紹榮也站了起來,道:“范女俠,若是沒有什麼事,我們該回神醫府去了。”
范玉雲伸手向袁中笙一指,道:“自然有事,我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什麼人?”
唐紹榮道:“這位朋友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范女俠何必強人所難?”
范玉雲道:“唐大俠你想想,武林之中,擅長陰柔內功的是哪些人?”
唐紹榮道:“自然以邪派中人居多”
他不等范玉雲再開口,便搖了搖手,道:“就算這位朋友是邪派中人,他捨己為人的行為,也是叫人欽佩得緊,由此可知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倒也不可以一概而論的!”
范玉雲原想唐紹榮幫忙,一齊對付袁中笙的。可是唐紹榮因為心中對袁中笙十分欽佩,顯然絕不同意范玉雲的想法,反而將袁中笙稱贊了一輪。
范玉雲氣得面色發青,道:“那麼,唐大俠請吧!”
他一面說,一面已向袁中笙走了過去。
唐紹榮忙道:“范女俠,這位朋友在元氣大傷之後,尚未復原,你如果動手,那未免於你的俠名有損了。”
范玉雲來到了離袁中笙身前,只有三四尺處站定,厲聲道:“你究竟是誰?”
袁中笙知道自己這時候,一定不能露出害怕的形狀來,要不然就糟了!
是以他竭力鎮定心神,使自己的聲音不致發抖。
他揚起頭來,道:“我是何人,如果肯說的話,早在神醫府中說了,何等你來逼問?”他一開口,語音竟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的鎮定。
范玉雲一揚左手,“叭”地一掌,拍在袁中笙身邊的石幾上,道:“若是行得正踏得正,何必匿名藏姓?你如此行徑,必有古怪!”
袁中笙心中不禁怒極,心想這范玉雲當真可以說是無理取鬧之極了,自己斷了她一手,到如今想起來,才覺得一絲快意。
他冷冷地道:“你這一掌,若是擊在我的身上,我必然抵御不住,你何不出手啊?”
范玉雲手一揚,道:“你當我不敢出手麼?”
她手掌當真向著袁中笙的頂門擊了下來。
但是,她手掌還未曾擊中袁中笙的頂門,唐紹榮身形疾閃,掠向前來,一伸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臂。
范玉雲怒道:“你作什麼?”
唐紹榮也大聲道:“范女俠,你對我有德,我絕不敢忘,但是你趁人之危,想要對他不利,我卻也絕不能袖手旁觀!”
范玉雲厲聲道:“唐紹榮,你敢?”
唐紹榮道:“即使今師兄來此,我也是和如今一樣,范女俠,我們該回去了!” 范玉雲一聽得唐紹榮提起蒼雲老人來,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她知道,自己此際的情形,若是被掌門師兄知道了,那一定免不了一場大大的責斥!
所以,她的態度軟了下來,道:“唐大俠,我只不過想知道他的真姓實名,來歷如何,又豈有惡意?”
唐紹榮道:“這位朋友不願說,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們何必去管它?”
范玉雲狠狠地望著袁中笙,道:“他的眼神……我看來十分熟,就像是袁中笙一樣!”
而唐紹榮卻“哈哈”大笑,道:“范女俠,你一只右手,斷在袁中笙的手中,便將什麼人都當著是袁中笙了!”
范玉雲面色鐵青,道:“我一只手斷在袁中笙手下,這件事可是很好笑麼?”
唐紹榮忙止住了笑聲,道:“范女俠,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范玉雲“哼”地一聲,轉過身去。
這一打岔,將眼前的人,是不是袁中笙一事撇了開去。范玉雲向外走出了丈許,唐紹榮才跟了上去,兩人漸漸地離開竹林遠去了。
袁中笙直到兩人看不見了,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剎時之間,汗流浹背,伏在石幾之上,身子禁不住籟簌地發起抖來。
他剛才力充鎮定,甚至聲音聽來,也是平靜之極,但是他心中,實是說不出來的害怕!
等以兩人一走,他剛才壓抑著的恐懼,便一齊發作了出來,令得他把不住發抖。
他正在暗慶死裡逃生間,忽然聽得竹林的右端,傳來了“哈哈”、“嘻嘻”兩下笑聲。那兩下笑聲,是接連而發的,但是第一下和第二下之間,卻已經近了許多,接著,便見一個大頭矮身僧人,呵呵笑著,向前走了過來,逕到袁中笙的面前坐下來。
袁中笙一見那和尚五短身材,滿面笑容的模樣,便認出他是五台笑和尚,他想起五台高手有好幾個死在自己的手下,心中又不禁大驚。
但是笑和尚坐定之後,卻只是問道:“范玉雲走了麼?”
袁中笙勉力答道:“走了!”
笑和尚揮了揮手,道:“天下最討厭的,莫過於范玉雲了,若是世上個個女人皆如范玉雲,人人皆去做和尚了!”
笑和尚突梯滑稽,袁中笙早已聞名,這時聽得他如此說法,哪裡有一些出家人的口吻在?不禁失聲笑了起來,道:“大師說笑了。”
笑和尚望了袁中笙兩眼,道:“范玉雲說你是邪派中人,我看未必,你大約是天山派一路的吧。”
袁中笙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笑和尚道:“不但俗家人有不願說自己姓名的,連出家人也有不肯道自己法名的。我便曾遇到過一個僧人,看來他功力之高,舉世無匹,但我和他共處三日,他卻不肯留下法名來。”
袁中笙聽了,心中不禁陡地一動。
因為照笑和尚所說,那個僧人,分明便是在太湖旁的小漁村中,將他積蓄在頭頂的怪力化開,令得他功力陡增的那個僧人!
那個僧人的武功,當真可以稱得上高極,但是行徑之神秘,卻也到了極點。袁中笙想了一想,裝著不在意的神氣,道:“那也不是什麼出奇之事。”
笑和尚道:“我看范玉雲只怕還會來無理取鬧,可要我送你一程麼?”
袁中笙心中一驚,忙道:“不用了!”
他心知笑和尚所說的事,實是大有可能!
是,袁中笙一面說,一面已站了起來。
笑和尚道:“閣下落落寡合,自然不願有人同行,我回昆明城去,若是半路上遇到范玉雲去而復轉時,我一定攔阻她,不讓她來擾你。”
袁中笙忙拱手道:“那就最好了,笑大師,咱們後會有期了!”
他話才說完,便急急向前走去,不一會,便已穿出了那片竹林。
袁中笙雖然知笑和尚言出必行,若是遇上了范玉雲的話,一定會設法阻攔她的。但是笑和尚卻也有可能遇不到范玉雲。
而且就算遇到的話,笑和尚也不能和范玉雲翻臉,范玉雲還是有可能追上來的。若是被她再次追上,那就沒有人再來為自己解圍了。
袁中笙一想及此,向前的去勢更急。
他棄大路而不行,專揀小路走,到了天黑時分,已經來到了一個人跡不到的山坳之中,袁中笙這才停了下來,躺在草地之上,凝神養氣。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再睜開眼來看時,天色已然濃黑,山坳之中,十分幽靜。
袁中笙心中暗忖,這一次,自己總算擺脫范玉雲的追蹤了。想起在竹林之中發生的事情,他兀自心有余悸,心頭狂跳不已。
他呆呆地坐了片刻,便繼續向前走去,沿途采些山果子充饑,又循著水聲,找到了一道山溪,在月色下看來,那道溪水,簡直就同一條銀色的帶子一樣。
袁中笙在溪邊停了下來,准備俯身去掏溪水喝。
可是他這裡雙手還未曾碰到溪水,忽然聽得范玉雲的聲音,自下游處走過來,道:“這廝傷神勞氣之後,必然覺得口渴異常,而這裡的附近,只有這一道小溪,你向下,我向上,咱們沿溪找一找!”
接著,另有一女子道:“好。”
范玉雲又道:“你若是發現了他,便發信號。”
那女子又道:“我知道了。”
那女子的聲音,聽來年紀甚輕,多半是范玉雲門下的弟子。
袁中笙一聽得范玉雲的聲音,心中不禁大驚,慌忙掏了兩下溪水,胡亂喝了幾口,卻已聽得范玉雲的腳步聲漸漸傳了近來。
袁中笙連忙站了起來,待要避了開去。
可是一則由於他元氣大傷,還未復原,二則他此際心慌意亂,也不及看清腳下的情形,一腳踏在一塊圓石之上,身子一個站不穩,向前一傾,“噗通”一聲,竟跌人了溪水之中!
他才一跌入澳中,便聽得范玉雲的厲喝之聲,傳了過來,道:“前面什麼人?”袁中笙身子伏在溪中,好在那溪水不是太深,只不過恰好將他人淹住。
他連忙伸手拉了一把水草,蓋在自己頭上,希望范玉雲不要發現自己,微微昂起了頭只露鼻孔在外面。
他因為聽出范玉雲的聲音已來得極近,所以便伏在溪水中,不敢再亂動。
果然,他才伏下不久,便聽得范玉雲一面喝問,一面向前掠了過來。
此際天色恰好十分黑,范玉雲在溪邊掠過,卻是未曾想到有人會在溪水之中,在袁中笙的身邊掠過,向前奔了出去。
袁中笙抬頭一看,只見那一塊遮住了月光的烏雲,眼看便要移了開去,到那時候,只怕月光普照,自己便無所遁形了!
所以他連忙爬向對岸,一上了岸,便沒命也似向前奔去,奔出了半裡,才停了下來,也不顧得身子濕淋淋地,大口喘了幾口氣,四面看去。
他只當自己逃避得十分巧妙,范玉雲是不會追來的了,他卻哪裡知道,就在他在溪水中爬行上岸之際,已經給范玉雲發覺了。
范玉雲聽得身後有水聲,回過頭來看時,見有人自溪中向岸上爬去,她立即躍過了小溪,追了上來。
等到袁中笙停下來,四面看看是否有人時,他不禁魂飛魄散!
只見范玉雲瞪大了眼睛,凶神惡煞也似,就站在離他,只不過五六尺處!
袁中笙倒抽了一口冷氣,連忙後退了幾步。
但是由於他心中,實在震驚太甚,後退了三四步之後,竟站立不穩,“咕咚”一聲,坐倒了在地。
范玉雲也不逼近來,一雙眼睛,注定在袁中笙的身上,所發出的眼光,十分陰森,冷冷地道:“大英雄,大豪傑,你何以逃得如此狼狽?”
袁中笙手在地上一按,勉力站了起來,道:“范女俠,我與你可並無怨仇,你趁人之危,苦苦相逼,那是何意?”
范玉雲一聲怪笑,道:“我是何意,你還不明白麼,我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麼人,你快將面上的人皮面具撕下來,免我動手!”
范玉雲說時,聲色俱厲,袁中笙聽了,則心膽俱寒!
他面上的面具,若是撕了下來,那范玉雲自然可以認得出他是什麼人來的,那時候,只怕范玉雲便不止是要看清楚自己的面目了。
他明知要和范玉雲動手,這時是萬打她不過的。
他又向後退出了兩步,道:“范女俠,這未免強人所難之極了!”
范玉雲道:“也沒有什麼強人所難之處,如果你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人,我若將你的真面目講給第二個人聽了,那便叫我死無葬身之地,但如果你是我想像中的人時,卻莫怪我手狠心辣!”
袁中笙心想,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盡量和她拖延時間,他強笑道:“不知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范玉雲道:“我看你像袁中笙!”
袁中笙心頭大驚,只覺得喉頭發干,幾乎一個字也講不出來,呆了片刻,才道:“范女俠說笑了,袁中笙豈肯冒著生命之險來救天靈上人?”
范玉雲道:“這也難說,或者他或者是你奉了壽菊香之命。來對峨嵋派故示恩惠,以分化我們三派之間的團結!”。
袁中笙道:“范女俠未免太會想像了!”
范玉雲見袁中笙一味支吾,不禁大怒,道:“廢話少說,你再不自己動手,我便動手了!”
袁中笙忙道:“不可!”
范玉雲身形一躍,已躍到了袁中笙的面前。
袁中笙手掌一翻,“呼”地向范玉雲拍出,范玉雲身子一側,左手伸處,已將袁中笙的手腕抓住,用力向前一推,五指也隨之一松。
袁中笙只覺得一股大力,向前疾湧了過來,將自己一連湧退了七八步,直到了一塊大石之前,才停了下來。
而他一停,范玉雲早已如影附形,趕了過來。
袁中笙到了這地步,唯有長歎一聲,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
范玉雲一到了他的身前,手拂處,先封住了袁中笙的肩丹穴,然後,五指齊出,已向袁中笙面上的人皮面具,抓了過來。
眼看她五指一縮,人皮面具非被抓下來不可,也就在這千鈞一松之際,只聽得石後,陡地傳來了一聲陡喝,晶光一閃,已有一柄利刃,向范玉雲疾砍而來。
那一刀的來勢,突然之極,連袁中笙在事前,也全然不知,何況是范玉雲?
范玉雲一見晶光閃動,心知不妙,連忙側身以避時,“波”地一聲,那一刀仍然砍中了她的肩頭,入肉足有寸許來深,鮮血四濺,痛得她身子陡地一側,向地上倒了下去。
袁中笙只覺得肩頭上有人拍了一下,穴道已被解開,接著,自大石之後,轉出了一個中年婦女來。
那中年婦女面如黃臘,看來十分可怖。
袁中笙乍一見這樣的一個中年婦女,不由得呆了一呆,但是也立即省起,那正是自己送給文麗的那只人皮面具,敢情是文麗來了!
文麗是如何會趕來這裡的,袁中笙也無暇去想,他只見文麗才一現身,手揚處,便是三枚毒蒺藜,向前電也似疾,射了出去。
范玉雲痛倒在地,三枚暗器一到,她在地上一個打滾,只避開了兩杖,尚有一枚,已釘進了她的大腿之中。
范玉雲手在地上一按,站了起來,可是中了毒藥暗器的腿上一陣發麻,一個站不穩,又跌倒在地。
文麗一步趕了過去,提起了手中單刀,向著范玉雲,劈面門便剁了下去。
范玉雲一聲怪叫,舉臂來格。
她舉起手臂來格文麗的單刀,那乃是無可奈何之極下的舉動,這一臂格了上去,血肉之軀,怎和鋒利之極的刀鋒相拼?自然是臂斷血濺了。
但也就在這時,袁中笙已緩過了氣來,大叫道:“師妹,住手!”
文麗一聽得袁中笙叫喚,連忙收刀後縮,道:“師況,她這樣逼你,還留她性命則甚?”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寧可他不仁,不可我不義,她已然受傷,你也趕到,她既然不能逼我,那也就算了。”
文麗勉強點了點頭,道:“那實是便宜了她!”
袁中笙向前走了兩步,道:“范女俠,你快放信號,好使你同來的人來找你,你雖然受傷中毒,但此處離神醫府不遠,定然可以救治的。”
范玉雲雙眼睜得老大,面上現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來,好一會,才道:“那也怪不得我,你的眼神,看來確是十分像袁中笙。”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范玉雲如此說來,那已等於說她已承認認錯人了。
文麗一聲冷笑道:“剛才若不是師哥喝阻,你已死在我的刀下了。”
范玉雲的性子,當真強悍得可以,這時,她已完全處在劣勢,但是她口中仍然一點也不肯認輸,立即道:“他救我一命,我自然會記在心中,你砍我一刀,我卻也不會忘記。”
文麗勃然大怒,揚起刀來,又待砍去。
袁中笙忙道:“算了,師妹,我們走吧!”
文麗這才悻悻跟著袁中笙,向外走去,約莫走出了裡許,兩人才停了下來。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帶了人皮面具,仍幾乎被人認了出來,師妹,若沒有你及時趕到,我如今已是泉下之鬼了。”
文麗一伸手,撕下了面具來,望著袁中笙,嫣然一笑,道:“師哥,你是我的丈夫,我怎能不救你?”
袁中笙見文麗笑靨迎人,十分美麗,想起自己和她兩人之間,已成事實的關系,心中也不禁一動,將她拉到了懷中,說道:“師妹,你……你……”他想講幾句深情蜜意的話,但卻又拙於口齒,講不出來。
他呆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怎麼會來的?”
文麗向著袁中笙,仰起頭來,道:“師哥,你除了這一句話以外,難道不會說別的話了麼?”
袁中笙忙道:“我……我當然還有別的要說,但是師妹,你不應該不知道,我……只是說不出來。”
文麗一笑,吐氣如蘭,中人欲醉,道:“你想對我說些什麼呢,不妨舉一兩個例子?”
袁中笙略低著頭,望著文麗,他已有一年多未曾仔細看文麗了。
這時,他和文麗隔得如此之近,仔細看去,覺得文麗比一年多前,要美麗了不知多少,一張粉臉,雖是未經任何裝扮,但也宛若白玉生輝,又泛著淺紅色,當真是好看之極。
袁中笙想起當年,在黃山腳下時的文麗,可以說只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已常常令得自己神魂不捨,她還不高興睬自己。
如今她已出落得如此美麗,倚在自己的懷中,而且自己又已經和她有了那樣不尋常的關系,這大概算近兩年來,唯一如意的事情了。
他這時眼望的是如花俏臉,鼻端聞的是如麝之香,耳際聞的是鶯聲燕語,令得他大是陶醉,一時之間,竟將文麗的行為,以及自己如今,幾乎成了萬人之敵,起因也全在她一即,忘了個干干淨淨,只顧癡癡地望著她。
文麗見袁中笙這樣望著自己,她乃是個聰明之人,焉有看不出袁中笙的心意之理,心中大是高興,俏臉更生紅暈。
她略一咬牙,道:“怎麼啦,你啞了麼?”
袁中笙這才如夢方醒,道:“師妹,你真好看。”
文麗臉上更紅,道:“是麼?”
袁中笙衷心地道:“以前我也未曾注意你竟會這樣美麗。”
文麗歎了口氣,道:“所以你以前對我不好,是也不是?”
袁中笙聞言,也歎了一口氣,道:“師妹,自從我們散而復聚,連行動也不能由己,在一起的時候都沒有,還談什麼好不好。”
文麗的眼中,光輝閃耀,道:“師哥,如此說來,你對師祖也很不滿意了?”
袁中笙道:“師妹,你當年究竟是怎樣會拜在厲漠漠門下的?”
文麗含糊應道:“那晚在太湖邊上,厲漠漠在地上掘了一個洞躲著,我茫然不覺,走到了她的身邊,給她一下點了穴道,才被她拖到了地洞之中的,逼於無奈,只好拜在她門下了。”
袁中笙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道:“那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帶滇南四鬼去害師傅和馮大俠夫婦他們。”
文麗一呆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袁中笙愕然道:“我是在說你的不是啊。”
文麗道:“你自己也已拜在壽菊香門下了,怎還來說我?”.袁中笙“哦”地一聲,道:“我拜在壽菊香門下,只是為了救師傅,說來話長,我當然不會是真心拜壽菊香為師的。”
文麗聽了,忽然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那我一路上提心吊膽實是愚不要及了!”
這時,輪到袁中笙莫名其妙了。
他忙道:“你提心吊膽做什麼?”
文麗道;“我在離開高黎貢山的時候,做了一件事,我只當你是真心誠意地拜在壽菊香門下的,所以怕這件事給你知道,你不肯放過我。”
袁中笙仍是愕然,道:“你做了一件什麼事?”
文麗道:“我將壽菊香的宮殿,放了一把火燒掉了。”
袁中笙一呆,道:“壽菊香呢?”
文麗的身子,挨得袁中笙更緊了些,神秘一笑,道:“你說壽菊香呢?”
袁中笙是最知道文麗的,他知道文麗每一次發出了這樣看來十分神秘的笑容,那一定是她做了一件十分大的事,這時,袁中笙一見,不禁心頭亂跳,道:“你……將她燒死在其中啊?”
文麗道:“嗯,如果是的話,又怎樣呢?”
袁中笙呆了半晌,道:“哦,如果壽菊香已被燒死的話,那自然是為武林中去了一個大害。”
文麗笑道:“我在宮殿的四周圍,都堆滿了枯柴,火一起,烈焰飛騰,火頭竄起數十丈高,她走火入魔,身子一動也不能動,還能不死麼?”
袁中笙知道,壽菊香的武功極高,她體內的太陰真氣激發,原也可以將火勢擋住。但如果說她在火窟之中,而竟能不死的話,那實是太難以想像了。
壽菊香縱橫一世,作惡無算,可以說得上打遍天下無敵手,只怕她雖然死了,也不會想到她自己是被文麗放了一把火,活活燒死的!
袁中笙道:“那麼,她當然死了。”
文麗笑了一笑,道:“但是你講的話,卻也有些不對頭的地方。”
袁中笙奇道:“什麼不對頭?她死了,難道不是武林之中,去了一個大害麼?”
文麗糾正道:“是去了半個大害,而不是一個大害。”
袁中笙一呆,道:“你是說”
文麗不等他講完,便點了點頭,道:“我離開高黎貢山之後,由於我戴著人皮面具,所以也不怕人認出我來,我來往人多的地方去,人家提起武林大害來,總是壽菊香、袁中笙並提,如今死了一個壽菊香,豈不是只除了半個大害麼?”
袁中笙等文麗講完,身子已在發軟,雙臂一松,不自由主,“咕咚”一聲,坐倒在地,文麗忙道:“師哥,我可是說錯了麼?”
袁中笙低下了頭,好一會才抬得起來,道:“不,你沒有說錯,只不過師妹,你說,你說我……可像是他們所說的那樣壞,你說我會那樣壞?”
文麗搖頭道:“當然不,我知道其中是另有曲折的,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等地步,就算你再努力,也洗不干淨的了。”
袁中笙頹然道:“師妹,你……是說我一輩子只能這樣沉淪下去了?”
文麗道:“那也說不上什麼沉淪,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人誤會,而他們也是泰然置之,成為正邪兩派之外的高人異士,你又何懼與正派為敵?要知道,如今會太陰真氣武功的,已只有你一個人了,你的武功,總有到天下第一的一天!”
袁中笙經文麗一說,心中的憂戚稍減,握住了文麗的手,道:“和你說說,我心中的塊壘,便消去了不少,唉,這些日子來,實是悶死我了。”
文麗也坐了下來,挨在袁中笙的身邊,道:“自然是,我們兩人是相依為命的同命鳥,你說是不是?”
袁中笙心中,立即想起了費絳珠來。
文麗笑了起來,她笑得十分甜,十分得意。
文麗是有她得意的理由的,因為她終於得到袁中笙的心了,那也就是說,天下會太陰真氣這門絕頂武功的,將不止是袁中笙一人,而還有她。
她站了起來,道:“這裡離昆明城還近,我們走遠些,要不遇上了那些人,總是一場麻煩。”
袁中笙答應了一聲,站了起來。兩人一齊向前走去,直到天色微明時分,兩人來到了一個人跡不到的山坳之中,這才在草地上睡了一覺。
等他們醒來,已然是下午時分了,兩人一商議,覺得若是讓武當派得回了“玄鐵神手”,開啟了寶庫,正派高手又有新的力量,虎無傷人之意,人有殺虎之心,總是麻煩。
所以最好還是趁各正派高手,在雲南養傷未愈之際,先能得到那“玄鐵神手”。
其實,他們兩人問的所謂“商議”,也只是文麗講出主意來,袁中笙點頭同意而已。
袁中笙本來就是一個沒有什麼主意的人,這時也仍然一樣。
兩人日夜趕路,向武當進發。
一路之上,文麗絕口不提要袁中笙教她太陰真氣一事,而袁中笙在七八天之後,體內真氣,自然充沛,而且他服了幾顆靈丹,功力只有比以前更高。
那一天傍晚時分,兩人已到了武當山的附近。
當他們兩人趕到中原的時候,中原的武林高手,還都遠征未返。有些人早已死了,但是死訊也還未曾傳到中原。
再加上他們兩人,都是戴著人皮面具趕路的,也根本沒有人認得出他們來,一路趕到了武當山下,仍是沒有什麼事發生。
那一天傍晚,他們兩人,到了山腳下,袁中笙在暮色朦朧中,望著巍峨連綿的武當山道:“師妹,我們又該怎麼樣呢?”
文麗道:“這時武當山上一定十分空虛,無人防守,我想中原武林人物大舉南下一事,玉骷髏史媚也一定知道,玄鐵神手如果還在她的手中,她難道不會趁此機會前來麼?”
袁中笙苦笑道:“問題在於史媚根本不知道那玄鐵神手究竟有什麼用處,她只不過和別人一樣,知道那是武當山鎮山之寶而已。
文麗歎了一口氣.道:“這倒為難了,看來唯一的辦法,便是在武當山下等著。”
袁中笙道:“那不是辦法,我們要等多久?”
文麗道:“那我們且上山去看看情形如何,再作決定可好?”
袁中笙本無主意,聞言點頭道:“也好。”
兩人當晚,就在山下的小鎮中宿了。第二天一早,便尋覓入山的途徑,向山內走去。反正武當派所居之地是玄鐵峰,那是武林中人所皆知的事。
而玄武峰在武當群峰之中,又是最高峰,兩人一直走去,中午時分,便已到了玄鐵峰下。
兩人正待拾級上峰之際,只見兩塊大石之後,各自閃出了一個大漢來,都是青布纏頭,看來貌相都十分威武。
那兩人向前來,一拱手道:“不知兩位前來何事?”
袁中笙忙道:“在下與張青雲張大俠是素識,路過此處,特來拜謁。”
那兩人道:“原來是二師叔的相識,只是抱歉得很,他遠游未歸,兩位只有白跑一遭了。”文麗一瞪眼,道:“咦,你們兩人怎地這樣不講理。”
那兩人一怔,道:“怎地不講理?”
文麗道:“張青雲不在,你們便理當請我們上山相候,盤桓數日,等他回來,如何便驟爾擋駕了?”
那兩人陪笑道:“本派掌門如此吩咐,我們為人弟子,怎敢不從師命?”
袁中笙見兩人只是一味客氣,心中已軟了下來,忙道:“師妹,既是如此,那我們就走吧。”
文麗卻是存心生事,道:“不行,這兩個人簡直是在放屁。”
那兩人乃是蒼雲老人的弟子,武功也已頗有造詣,一聽得文麗如此蠻不講理,也不禁大怒。但他們仍是不生氣,只是道:“這位大娘言重了。”
文麗尖聲道:“怎見得我是大娘?”
文麗戴著人皮面具,看來十足是一個中年婦女,那兩個武當弟子這樣稱呼她,自然沒有錯,但文麗話一說完,手在臉上一抹,卻已變成了一個少女。
那兩人一怔,“啊”地一聲,道:“原來是”
文麗趁兩人出神發怔之際,一聲怪笑,身子早已向前撲出,“呼”地一掌,拍向一人的胸前,那人猝不及防,連忙彎胸拔臂,想要避了過去時,一掌已被掃中,騰地向後退出了一步。
另一人忍無可忍,大怒道:“怎地出手傷人?”
五指如鉤,“刷一地向文麗的肩頭抓了下來。
文麗故意不讓,要引袁中笙出手。果然,袁中笙一見文麗將要被人抓中,連忙喝道:“且慢!”手形閃動,揚臂一格。
袁中笙此際,功力已然極高,但是他自己卻也還不知自己的功力,究竟已高到了如何地步,眼看文麗危急,他那一格,用的力道極大。
那人一見袁中笙揚臂架來,手臂一橫,仍是五指如鉤,只不過已改抓袁中笙的手臂。那人變招換手,動作也是十分迅疾。
袁中笙一手拉開文麗,慢了一慢,那人的五指,已經疾抓了下來。
但是,當那人的五指,才一抓中袁中笙的手臂之際,袁中笙體內的太陰真氣,也已疾發而出,那人只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道反震了出來,五指指骨,“格格”連聲,劇痛攻心,齊皆斷折!
而他整個人,也已向後砰地跌出,撞在一塊大石之上,人事不省。
文麗身形一縱,趕了過去。
袁中笙忙大叫道:“師妹,不可傷人!”
文麗道:“留來無益!”
袁中笙第二句話還未曾出口,文麗一腳踹出,鞋尖正踹在那人的太陽穴上,她鞋尖之上,鑲著鋼尖,專為踢穴之用,那人的太陽穴一被踢中,身子一挺,已經死於非命了。
袁中笙看得一呆,只見文麗又向另一人追了過去。
袁中笙叫道:“師妹,別追了!”
文麗道:“師哥,你怎麼那樣糊塗?若是叫這個人逃上山去,我們還怎能上去?”
袁中笙一想,文麗的話也大是有理,忙道:“朋友止步!”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那武當弟子,如何還肯聽他的話?
袁中笙身形拔起,向上直追了上去,他輕功遠在那武當弟子之上,連連縱躍了兩三下,便已經追上了那人,一伸手,便按住了那人的肩頭。
袁中笙絕無意取那人的性命,是以他也不是抓住那人,而只是按住那人,怎知那人性子極烈,一被袁中笙按住,一聲怪叫,咬斷舌根,口中鮮血狂噴,竟而死去!
袁中笙絕想不到事情會有那樣出乎意料之外的變化,他手仍按在那人的肩頭之上,那人的屍體,也站著不倒,呆了片刻,袁中笙才一松手,那人的屍體,骨碌碌地向山下滾了下去。
文麗趕了上來,道:“好,一人一個,倒也干脆得很。”
袁中笙一呆,忙道:“師妹,我不是存心殺他的。”
文麗道:“殺也殺了,你不山心,武當派便會原諒你了麼?”
袁中笙道:“他是”
本來,袁中笙還想說,“他是自咬舌根而死的”,但是,他只講了兩個字,便歎了一口氣,不再向下說去,因為他也覺得,自己就算再向下講去,當真如文麗所說的那樣,是一點作用都是起不了的。
文麗一拉袁中笙,道:“快上山去,發什麼呆?”
兩人一齊向玄武峰上奔去,才奔到一半,便見四個人,各持長劍,一字排開,將他們的去處攔住。
兩人一齊定睛看去,只見再向上去,約莫七八丈處,乃是一個大石坪,那大石坪依山一帶,築有不少房屋,還有一個十分宏偉的大堂。
而由那個石坪再向上去,卻全是陡峭之極的峭壁,絕無通道,到峰頂,還有五六十丈,那玄武洞就在峰頂上。
袁中笙看了一看,心想當年滇南四鬼要在玄武洞中,將玄鐵神手盜去,倒也不是易事。
要不是武當派太以大意,以為絕不會有人來老虎頭上拍蒼蠅,因為疏於防范的話,只怕滇南四鬼是萬難將玄鐵神手偷到的!
那四人攔住了去路,神態卻仍然十分客氣,道:“兩位從何而來?”
袁中笙講的,還是那句話,道:“我們是來拜謁張大俠的。”
那四人一呆間,文麗已接口說道:“下面那兩人認識我們,已給我們上來了,你們還攔住了去路作甚?”
那四人互望了一眼,一個道:“奇啊,有人上來,為何大師兄,二師兄不放信號?”
文麗道:“我們是熟人,放什麼信號?”
那四人道:“若是熟人,我們該當遠迎,更應放信號了。”
文麗一聲冷笑,道:“這倒好笑了,張青雲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我們還要上武當山來冒認熟人麼?”
那人面色一變,道:“尊駕這是什麼話?”
文麗一揚首,道:“自然是人話,你們聽不懂,難道你們是畜牲麼?”
那四人氣得哇呀大叫,道:“什麼東西,想上武當山來撒野麼?”
文麗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他叫袁中笙,我叫文麗,我們的確想來撒野來了!”
袁中笙一聽得文麗叫出自己的名字來,心中更是大驚,忙叫道:“師妹!”
然而,他這一聲才叫出口,那四人的長劍,霍霍閃動,已向前刺了過來。袁中笙衣袖一揚,一股勁風蕩出,將四柄長劍的來勢,阻了一阻,喝道:“且慢!”
但那四人一聽到“袁中笙”三字,又驚又怒,如何還肯停手?
長劍一轉,又已刺到,袁中笙疾伸雙指,夾住了其中一柄的劍脊,順手一抖,便已將那柄長劍,劈手奪了過來。
他一奪劍在手,也不倒轉劍柄,就夾著劍尖,打橫一劍揮出,只聽得“鏘鏘”兩聲金鐵交鳴之聲過處,又震脫了兩柄長劍。
還有一人,一見這等情形,不禁呆了,袁中笙一抬頭,見文麗已搶上了丈許,他忙也從四人身邊掠過,向上竄去,心中還在想,那四人總算見機,不再動手,自己也不至於再被逼殺人了。
可是,他正在這樣想之際,只見文麗一揚手,中指“拍”地一彈,便彈出了一枚粉紅色的小丸來。
那枚小丸一經彈出,便“啪”地一聲,爆了開來,化為一片粉紅色的毒霧,向下罩去,那四人首當其沖,只見他們陡地一呆,突然一個栽蔥,竟從高峰之上,向下直跌了下去!
袁中笙大吃一驚,道:“師妹,這是什麼東西,那樣厲害?”
文麗一笑,自袖中摸出一只玉瓶來,袁中笙可以隱隱看到那玉瓶中,裝著這樣的小丸,不下百十顆之多。
文麗一看瓶上的筆簽紙,道:“這叫作‘迷心奪神九’。”
袁中笙更是大駭,道:“你……你是哪裡得來這樣東西的?”
文麗“咦”地一聲,道:“師哥,你大驚小怪作什麼?是我在放火之前,在一間房間中找到的,不止這一樣哩,每樣東西,皆有用法,我差不多已記熟了,那全是壽菊香當年在武林中稱強道霸之物。”
袁中笙連連搖手,道:“快丟掉它們!”
文麗道:“為什麼要丟掉?”
袁中笙道:“師妹,這全是些邪毒之極的物事,我們怎可留在身邊?”
文麗道:“怎麼不可以,我們如今,可以說是遍地是敵人,怎能不以此防身?如果說是壽菊香的東西,便不該用,那麼你如今一身太陰真氣功夫,也是壽菊香所傳,難道也要將之廢去麼?”
文麗能說慣道,強詞奪理,一番話,竟將袁中笙說得啞口無言。
文麗見袁中笙不說話,道:“師哥,你說是不?”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師妹,武功和這些歹毒的東西,大不相同。”
文麗打蛇隨棍上,道:“那麼,師哥你教我太陰真氣功夫。等我的武功也有你上下,我自然會將這些東西,一齊棄去,但如今,我卻還要這些東西防身,你難道忍心看我被人打死麼?”
袁中笙的心中,實是十分難過。
但是他卻也想不到有什麼話可以說服文麗的,所以他只是歎了一口氣,道:“那你最好不要亂用。”
文麗道:“當然不亂用。”
袁中笙道:“剛才那四人”
文麗早已有了准備,不等袁中笙講完,便道:“剛才我一不留心,講出了我們兩人的姓名,當然不能留下活口,你說是不?”
袁中笙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那石坪上已有人在大聲叫道:“七師弟,什麼事?剛才你們作什麼大聲呼喝?”
袁中笙一拉文麗,道:“我們快躲起來。”
文麗卻不服,道:“怕什麼?”
袁中笙不由分說,將文麗拉到了草叢之中道:“我們只是來探虛實動靜的,照如今這等情形看來,史媚未曾來過。”
文麗本想趁此機會,大鬧一番的,但是她也怕袁中笙生氣,便道:“那我們上何處去?”
袁中笙道:“我們還是到史媚的住處去來得好些。”
文麗道:“到南海生生島去?”
袁中笙的心中,另有盤算,他是不想再在中原,壽菊香既死,他也不必怕壽菊香的管束,便起了遠走天涯,避跡海外的主意。
他明知若是和文麗商量,文麗是一定不會答應的,所以才說是到生生島去找史媚,反正只知那生生島是在南海,船一出了海,上哪兒去找一個小島去,只要發現是沒有人的荒島,便可以隱居下來,拋卻一切煩惱,平靜地過日子了。
他不是善於撒謊之人,丈麗反問一句,他心頭便亂跳起來,唯恐被文麗看出他真的意思,竭力鎮定,才道:“是的,她不知玄鐵神手有何用處,我們自然只有到生生島去找她!”
文麗一撇嘴,道:“我不去!”
袁中笙道:“師妹,那玄鐵神手關系重大,你難道不想得麼?”
文麗道:“誰知道那生生島在什麼地方,汪洋大海,如何尋找?”
袁中笙道:“到了海邊,總有人知道的。”
文麗仍是搖頭不肯答應,袁中笙又道:“師妹,你若是和我一起去,一路之上,我便教你練那太陰真氣的口訣,你一面練功,一面上路,豈不是好?”
文麗一聽,立時轉嗔為喜,道:“當真麼?”
袁中笙道:“你看,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來?”
文麗道:“好,那我們這就去。”
袁中笙道:“只不過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文而柳眉緊蹩,道:“還有什麼事?”
袁中笙道:“一路之上,你卻是不可再生事了。”
文麗一頓足,道:“師哥,我和你從雲南到這裡,難道生過什麼事麼?”
袁中笙心想,你剛才以毒丸殺了四名武當子弟,這還不是生事麼?
但是他怕講了出來,文麗更是生氣,因之忙道:“我只不過是這樣說說罷了。”
文麗又一笑,道:“師哥,我年紀比你小,不懂事,若是你瞧著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只管說我好了。”
袁中笙心中高興,道:“師妹,你若肯這樣,那我就放心之極了。”
兩人一齊抬頭向上看去,只見石坪之上,又恢復了平靜,顯然上面的人,並未發現有人來,而且已經死了六個人了。
他們兩人,又沿著山路,向下走去,不一會,便到了峰腳下,不再逗留,向南趕去,一路上也不急迫,因為玄鐵神手的下落,只有他們知道,也不怕有人趕去和他們爭奪,若是趕路趕得急了,那反倒惹人起疑了。
當他們來到江南的時候,從雲南鎩羽而歸的武林中人,也已到達江南了,整個武林之中,氣氛極其沉悶,一些窮凶極惡的邪派中人,則趁機南下,要到高黎貢山去投靠壽菊香。
江湖上邪氣迷漫,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怪現象。
袁中笙一路行來,一路暗歎。他們聽得人說,天靈上人總算保住了性命,但是卻已變成了一個鬼怪也似的怪物,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傷痕。
當他們經過有些大莊院的時候,只聽得莊中,哭聲震天。
那是莊院主人,武林好漢,已經隨隊遠征,而死在滇南了。
袁中笙的心中,十分難過,但是文麗的心情,卻是十分開懷,一路上得意洋洋,好幾次還要生事,都被袁中笙拚死止住。
那一天黃昏時分,他們已過了姑蘇,那正是江南的梅雨季節,細雨霏霏,袁中笙想起自己和文麗兩人,偷了馮大俠夫婦的短劍,逃出黃山,追向太湖之際,也正是這樣的季節,心中更是感慨萬千。
他們冒雨趕著路,路上的行人並不多。到了黃昏時分,細雨轉大,行人更少。
他們兩人也已准備找一個宿頭,就在這時,只見前面有兩個人也冒著雨,緩緩地走了過來,還隔得老遠,袁中笙一看之下,身子便發起震來。
文麗奇道:“師兄,你怎麼在發抖?”
袁中笙道:“你看……前面……什麼人來了?”
文麗抬頭向前看去,也不禁一怔,但是隨即若無其事地道:“這個巧了。”
說話之間,那兩人已近了許多!
只見在左首的,是一個面肉瘦削的中年人,文麗和袁中笙兩人,未曾見過。但是在右首的那個,卻正是他們原來的師博,黃山隱俠馬放野!
袁中笙身子不住發抖,竟坐了下來,沒有力道再向前走去。
文麗在他身邊低聲道:“師哥,你怕什麼?我們戴著人皮面具,他又認不出我們來的。”
袁中笙苦笑道:“不知怎地,我……”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便立即住了口,因為馬放野和那兩人,已來到了近前!
袁中笙自然不敢再開口,因為他面上雖是戴著人皮面具,易了容貌,但是聲音卻是改變不了的,若是他再講下去,非給馬放野認出不可。
馬放野和那中年人來到了近前,並未曾注意袁中笙和文麗兩人,只是兩人站在路中心不動,向之看了一眼而已。但袁中笙已幾乎站立不穩了。
等到馬放野和那人擦身而過,袁中笙才松了一口氣。
文麗道:“好了,他們過去了。”
她一面說,一面衣袖向後一擺。
袁中笙驚魂甫定,並未曾看到文麗的動作。
而文麗在衣袖一擺之際,已有兩枚極細極細的銀針,向後激射而出,一枚射向馬放野,另一枚則射向那個中年人。
文麗這兩枚細針,去時無聲無息,勢子極其快疾。
由於那針細如牛毛,就算被射中,也不會覺得什麼疼痛,只怕仍不會在意,而等到針上劇毒發作之際,當然已經太遲了。
這本來也是壽菊香的歹毒暗器之一,給文麗找了出來,據為己有的。
這時,她只當自己這兩枚細針,發得神不知鬼不覺,一定可以中的。
如果只有馬放野一人趕路,那麼這時真可能遭了文麗的毒手,但馬放野身邊的那中年人,卻是大有來歷之人,文麗所發的兩枚細針,才一飛近,他便陡地一聲大喝,衣袖倏地反卷。
他衣袖一卷,兩枚細針,便釘在他的衣袖之上,他沉聲道:“馬兄請看。”
馬放野定睛一看間,只見那兩枚細若牛毛的小針,紅光隱隱,分明是含有劇毒之物,他也不禁大吃了一驚,道:“譚兄,這玩意自何而來?”
那中年人一聲冷笑,抬起頭來。
那時候,袁中笙還了無所知,拉著文麗,正待向前走去,那中年人一聲斷喝,道:“暗器傷人不遂,就想這樣離去了麼?”
袁中笙忽地聽得身後有人發話,不禁大驚。
文麗忙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出聲,一切由她來應付。
她轉過了身來,逼尖了喉嚨,道:“閣下說什麼?”
那中年人冷笑道:“這兩枚毒針,可是你們發的?”
袁中笙一回頭問,也已看到了那中年人衣袖上的那枚細針,他吃了一驚,失聲道:“師妹,你”
然而,文麗卻不等他將話說完,又道:“喂,你見了鬼耶?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什麼放暗器射你?”
那中年人身子陡地拔起,又倏地落下。
他這一起一伏,勢子快到了極點,文麗只覺得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人,心中也不禁一驚,連忙後退。
那中年人已冷冷地道:“不是你們是誰?”
袁中笙忙放粗了喉嚨,道:“我們師兄妹兩人正有急事趕路,況且和閣下素不相識,怎有突然放暗器之理,尚請閣下明察。”
他一面說,一面望著遠處的馬放野。
尚幸其時馬放野的功力未曾全復,因之未曾向前走過來。
如果馬放野到了近前。那麼袁中笙的那一番話,一定說不出來了,這時他雖然將話講完,但是心頭也已然通通亂跳。
那中年人聽得袁中笙這一番話十分有理,心中的氣才平了些,但是他四面一看,又看出四外絕無旁人,心內仍是起疑,但是望定了文麗,問道:“兩位是何門何派的高人,不妨講來見識一下。”
文麗道:“你要問人,先要說說自己是什麼門派。”
那中年人面上現出了傲然之色,道:“在下乃是天山四鷹中的譚清源!”
譚清源此言一出,文麗和袁中笙兩人,都吃了一驚,文麗心中也在後悔不迭:早知道發瘟的是天山四鷹中的人物時,自己也不發那兩枚毒針了。
袁中笙忙道:“原來是譚二爺,我們師兄妹兩人,武功絕不足道,更不敢對人惹是生非,譚二爺高抬貴手,我們就過去了。”
譚清源道:“朋友,這兩枚毒針,你們不認,我因未曾目睹,也不來與你們深究,下次若再撞在我的手中,我可不客氣了。”
文麗一聽,心中大怒,道:“師哥,你怕他什麼?”
袁中笙並不是絕不敢和譚清源動手,而是這時,馬放野就在近前,他巴不得早些離去,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實是不願和譚清源動手。
譚清源冷笑道:“不妨一試。”
文麗尖聲道:“師哥,怎麼樣?”
袁中笙忙道:“師妹,你曾答應我不多事的,為何又來生事?”
他一拉文麗,一個轉身,便向前掠了出去。
然而,他們兩人才一輛出了丈許,頭頂之上.勁風陡生,“刷”地一下,譚清源已在他們兩人的頭上越過,站在他們的前面,喝道:“站住!”
袁中笙又驚義怒,道:“閣下這是何意?”
文麗冷笑道:“師哥,你看,你肯讓人,人家卻不肯讓你哩。”
譚清源倏地身形一矮,反手一掌,向袁中笙當胸拍了出來。袁中笙手掌一翻,迎了一掌,“叭”地一聲,雙掌相交,兩人各自身形一幌,退出了一步。
譚清源的面色一變,道:“閣下究竟是何門何派的高手?”
袁中笙聞言,歎了一口氣,道:“我已說過微不足道,譚二爺何必多問?”
譚清源道:“如今武林大變,你們兩人來歷身份不明,我卻不能放過你們。”
文麗冷笑道:“這倒好笑了,你要怎樣?”
譚清源道:“你們兩人跟我來,等你們的來龍去脈弄清了,自然可以離去。”
文麗剛才,譚清源和袁中笙對掌之際,早已看出兩人功力相若,她心中忌憚之心,已去了一大半,聞言更是怪笑起來,道:“你也不自己去找一面鏡子照照,看看可夠資格麼?”
譚清源勃然大怒,五指如鉤,“呼”地一抓,已向文麗肩頭抓出。
“飛鷹七式”乃是天山四鷹的看家本領,譚清源此際這一式“蒼鷹搏兔”才一使出,當真有雷霆萬鈞之力。
袁中笙在一旁見情形不好,連忙伸手一推,將文麗推了開去,中指直豎,反點譚清源手腕之上的“陽溪穴”。
譚清源一見這等情形,那一招便不敢再攻出去,倏地收招改式,第二式“鷹擊長空”,又已發出。
那一式,他身形驟矮,手掌反轉,五指如鉤.仍作鷹爪之狀,但是卻是自下而上,反抓而至,袁中笙一時之間,也看不出他究竟是要抓向自己哪一個部位,只得身形向後,疾躍而出。
他這裡向後一躍出,卻恰好中了譚清源之計。
原來譚清源那一式“鷹擊長空”,本是要自遠處攻近,威力才能發揮致盡。
像剛才那樣的情形,如果袁中笙身形不動,立即還招的話,那麼譚清源這一式的勢子未曾使老,便又要改招,改招太頻,便未免吃虧了。
但袁中笙究竟臨敵經驗不足,一見對方的招式詭異,竟向後退了出去。
他這裡才一退,只聽得譚清源發出了一聲長嘯,身形陡漲,手臂揮出了一個半圈,那一抓的反抓之勢,陡地加強,五指劃空,發出“嗤”然之聲,不等袁中笙身形站定,五指已將抓到袁中笙的腰際!
袁中笙大吃了一驚,百忙之中,身子向側一倒,骨碌碌地滾了開去!
如果換了第二個人,一定不會在情急之下著地便滾的,但袁中笙卻自知被譚清源抓中,那後果實是不堪設想,所以他只求避開,卻是不論方式!
他滾出了丈許,一躍而起,譚清源第三式“飛鷹逐鹿”,也已使出。袁中笙雙掌翻飛,迎了上去,兩人以快打快,打成了一團。
文麗剛才,見袁中笙打滾避開了譚清源的一招,心中還暗吃了一驚.但隨即袁中笙便已和譚清源打了個平手,看來一時之間,難分勝負,她向馬放野望了一眼、心中毒計陡生。
她身形幌動,向馬放野掠了過去。
馬放野因為身子未曾復原,又看出動手的雙方,武功全非同泛泛,自己也插不進手去,所以始終只是遠遠地站著。
這時,他一見其中的一個女子向自己掠了過來,心中也不禁一凜,連忙單掌當胸,左掌下沉,以迎萬一。
文麗到了馬放野的面前,尖聲道:“馬大俠,別來無恙否?”
馬放野聽了,心中奇怪,道:“我與閣下素不相識,這話從何說起?”
文麗恢復了原來的聲音,低聲一笑,道:“你是真不認識我,還是假不認識我?”
文麗一句話才一出口,馬放野的面色,陡地一變,一咬牙,突然出手,倏地向文麗的肩頭,抓了下來。
文麗竟然絕不躲避,眼看馬放野已將她的右肩抓住,但陡然之間,只見馬放野手一松,身子連幌了三四下,眼睛翻白,“砰”地一聲,跌倒在地。
而從他的掌心之中,有一股紫血,流了出來。
原來文麗早已料到,自己只要一出聲,馬放野必然大怒,而她更知道馬放野一怒,一定會出手向她的肩頭,用力抓下。
是以,她在走向前去之際,早已在雙肩之上,各放了一根劇毒的天狼釘。
她將天狼釘放在衣服裡面,馬放野在一聽得文麗的聲音,怒極之余,哪裡還能留心去察看,一抓抓下,天狼釘恰好刺進了他手中的“勞宮穴”。
可憐馬放野,為人一生仁俠,結果卻死在一個自小為他養大的孤兒之手。而且死前,連一句話也未曾說得出來。
文麗一見馬放野中毒而死,心中大喜,再轉過頭來看時,只見袁中笙和譚清源兩人,仍打得難分難解。
文麗身子反躍,向後躍了出去,對准了譚清源的背後,便是一掌。
譚清源和袁中笙兩人,恰好打了一個平手。
文麗那一掌攻到,他身子側了一下,避開了文麗的一掌,肩頭上“砰”地一聲,已被袁中笙一掌掃中,身子不自由主,向外跌出了一步。
他連忙疾發四掌,將身子護住,大聲叫道:“馬兄!”
文麗哈哈一笑,道:“你要叫馬兄,看來你要和他到一條路上去了!”
袁中笙和譚清源兩人,剛才正在全神貫注地激斗,並不知道文麗在剎那之間,做了手腳,而馬放野業已毒發身死!
這時,兩人一聽得文麗如此說法,盡皆大驚,不期而然,一齊停下手來,向前看去。一看之下,都看到馬放野已倒在地上,面皮發紫,分明已經死了!
譚清源的心中,固然大吃了一驚,而袁中笙在剎時之間,更是面如死灰,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譚清源為人十分見機,一看眼前的情形,對自己大為不利,身形拔起,疾起疾落,已到了馬放野的屍首旁邊,反手一抄,將馬放野的屍首撈在手中,身形不停,向前疾掠而出。
文麗一見譚清源要走,忙喝道:“別走!”
但袁中笙已一個轉身,轉了過來,面對著文麗。
文麗見袁中笙面色慘白,雙眼卻血也似紅,十分可怕,忙道:“師哥,你這是作什麼?”
袁中笙並不出聲,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袁中笙的腳步,沉重之極,令得文麗的心頭,陡地一震。文麗忙道:“師哥,你聽我說,那全然不關我的事。”
袁中笙直到此際,才迸出了一句話來,道:“那關誰的事?”
他一句話出口,淚水如泉而湧!
文麗忙道:“你們在動手之際,他招手叫我過去,說是已認出了我們兩人。”
袁中笙道:“是以你便殺人火口,可是麼?”
文麗道:“當然不足,我跪地求饒,他一掌向我胸前擊到,卻不料掌心恰好擊在一枚劇毒的天狼釘上,立即毒發身死。”
袁中笙道:“我這便信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