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四鷹,全是武林中第一流高手,自己曾聽得師父說起過,他們師兄弟四人,各得了他們師父,天山老人的一樣絕技。若是他們四人聯手,武功的確是可以媲美當年威震武林數十年的天山老人。
也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們師兄弟四人,向不分離,卻不料為什麼管心一人,會住在太湖之中?
袁中笙想及自己剛才,是敗在天山四鷹門下的人手中,心中的內慚,也不如剛才之甚了。因為天山四鷹乃是何等樣人物,他們的弟子,自然也非同凡響,自己落敗,似乎也值得原諒了。
只見管老四踱了幾步,抬起頭來,道:「你說是黃山隱俠門下,可有證據?」
袁中笙道:「我師父的好友,川東雙俠,正在費家莊上,管前輩若不信,不妨可以去問一問他們。」
管老四又呆了半晌,才向那少年一揚手,那少年走了過來。道:「師父有什麼吩咐?」管老四道:「將這人放下來。」
那少年嘴唇掀動,像是有什麼話要說一樣,但是卻欲語又止,一躍而上,將袁中笙解開,放了下來。袁中笙被四馬鑽蹄綁住,又倒吊了這半天,被放了下來之後,四肢麻木,倚住了樹身,方得站穩。
管老四又向那少年揮了揮手,那少年退了開去。管老四在袁中笙面前,坐了下來,道:「我是什麼人,你可知道了麼?」
袁中笙忙道:「前輩可是天山四鷹中的撲天鷹管心麼?」
管心點了點頭,道:「是。」
他講了一個「是」字之後,忽然又仰天長歎一聲,像是有著無限心事一樣。
袁中笙不知道管心是否已經相信自己是黃山隱俠的弟子,心中也忐忑不安,兩人都好一會不說話,管心才道:「你到費家莊去作什麼?何以會闖到我這裡來的,你需照實對我說出。」
袁中笙一聽,不禁為難起來。
他搔了搔頭皮,好半晌不曾出聲。
本來,他源源本本地將經過情形向管心說出,並不是多大的難事。但如果要照實說出來的話,那麼,他師父和馮大俠夫婦,被人擄去一事,也勢必對管心講了出來。然而,他又知道,這件事,川東雙俠至今還保留著秘密,不願對人提起的。
而要袁中笙臨時編一些故事,去亂說八道的話,那袁中笙卻又沒有這個本事。
管心見袁中笙半晌不語,面色不禁一沉,喝道:「你為何不說?」
袁中笙據實道:「我不是不說,只是其中有一些事,不能讓人知道的,所以我不能說。」管心「嘿嘿」冷笑,道:「你身份不明,又來自費家莊,闖人我水城,便是死罪,還要口硬麼?」
袁中笙道:「我實是不能」
他下面一個「說」宇,尚未出口,只聽得管心,陡地一聲怒喝,手臂伸處,已向袁中笙抓來。
他坐的地方,離開袁中笙倚身的那株大樹,約莫有七八尺距離。而他那一伸手,人也未曾站了起來,照理說,那一抓,是絕抓不到袁中笙的。
可是,就在他手一揚,五指伸屈不已之際,袁中笙只覺得一股強勁已極的吸力,向自己吸了過來,身不由主,向前跌去。
這一跌,跌出了五六步,管心五指一緊間,他雖然仍坐在石上,卻已將袁中笙的胸口緊緊地抓住!
袁中笙心中駭然,忙道:「管前輩,你」
他才講了四個字,便聽得管心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來歷,說也不說?」
袁中笙一聽,鬧了半天,敢情人家仍然不相信自己是黃山隱俠的弟子,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們全是聾子不成?」
管心面色一變,左掌在袁中笙的頭頂。提了一提,冷冷地道:「三妖餘孽,居然敢來我這裡生事,不殺你,也難以顯我之威!」
他一個「威」宇才出口,手掌已向下壓來!
這時候,袁中笙的心中,可以說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因為管心所說的話,在他聽來,完全莫名其妙!
什麼叫作「三妖餘孽」,袁中笙首先不懂!
他眼看管心掌力已吐,自己連氣都透不過來,要糊里糊塗地成了掌下之鬼,心中急極,面色漲得通紅,可是他胸口被管心抓住,卻又一點力道也使不出來。
正在此際,突然聽得遠處,傳來那少年的一聲叱責,道:「你……你是什麼人?」
同時,聽得另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小娃子,我是來找你師父的!」
管心的掌力,如排山倒海也似,向下壓來,勢子何等之猛。然而,他究竟不愧為一流高手,一聽得那兩句對話,猛地一呆,手已停住。
他收住勢子時,掌心已離袁中笙的頭頂,已只不過兩三寸左右而已!
袁中笙覺出管心的掌力陡斂,抬頭向上看去,只見管心的手掌,仍懸在離自己的頭頂不過三二寸的距離處,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管心一停下手來,循聲望去。
只聽得那少年的聲音,帶著怒意,道:「咦,你怎麼不請自進?」
那陰陽怪氣的聲音道:「我一向不請自進的,你師父未曾和你說起過麼?」這兩句話已近了許多,而且,也可以看到兩個人,迅速地向前來。
那兩個人向前來的勢子,十分異特。
那少年乃是倒退而來的,看他的情形,像是想將另一人攔住可是不論他如何阻攔,那另一人身形幌悠間,總是在他的身邊,掠了過去。
管心一手仍抓住了袁中笙的胸口,左手卻已垂了下來,沉聲道:「添生你退開!」
那少年一聲答應,身子斜斜向外掠出。
他一退開,另一人向前來的勢子更快,轉眼之間,便到了眼前。袁中笙直到那人站定,才看清他是何等樣人。一看之下,不禁一怔。
只見那人面上的神情,滑稽之極,腦袋光禿,一件袈裟,灰撲撲地,毫不起眼,不是別人,竟正是那個化緣和尚!
袁中笙又向管心看了一看,只見管心目射精光,注定在那和尚的身上,對於那和尚是什麼人,似乎也在心中起疑。
那和尚一到,便衝著管心和袁中笙兩人一笑,又向袁中笙一指,道:「好小子,你果然在這裡,找得我好苦?為何給人當胸抓住,可是偷了人家什麼東西,給人當賊辦了麼?」
袁中笙不禁啼笑皆非,道:「大師,我為了找人,誤人此處。管前輩不信我是黃山隱俠的弟子,是以才將我抓了起來的。」
那和尚「噢」地一聲,又向管心望來。
不等管心開口,他已經搶著道:「原來閣下姓管,卻不知已經故身的隴西管三源管大俠,和閣下是如何稱呼?」。
管心一聽得那和尚如此說法,不禁聳然動容,呆了一呆,道:「那是先父。」ˍ那和尚點頭幌腦,道:「原來閣下是管三源的後人,可喜可賀!」
他講話的神氣,像是他和管心的父親是老朋友,如今得見故人之後,心中便十分歡喜一樣。
如果他年紀已經很大了,管心倒也不會見怪。然而那和尚看來,卻只不過四五十歲,和管心差不許多,管心心中,不禁大怒。
然而,那和尚一上來,便抬出了管心已故父親的名頭,倒令得管心,也不便發作,只得沉聲道:「不知大師如何稱呼?」
那和尚道:「出家人還提稱呼作甚?」管心冷冷地道:「先父生前,名滿天下,難免有人要借他名頭招搖,是以要問一問。」
那和尚「哈哈」一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和尚有一事請問,令尊仙逝之際,閣下幾歲?」管心道:「恰屆弱冠。」
那和尚道:「那你已懂事了,該知道令尊下葬之際,少了什麼?」
管心一聽得和尚講出那句話來,身子猛地一震。
剎時之間,只見他面如死灰,全身竟在微微發抖,抓住了袁中笙胸口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鬆了開來.身子一矮,頹然坐倒在地。
袁中笙覺出胸前一鬆,連忙閃身避開。
及至他見到管心如同身受重傷一樣,坐倒在地,他心中也不禁奇怪起來,心想何以那和尚所講的一句普普通通的話,竟有那麼大的力量?
須知天山四鷹,每一人都是絕頂高手,其威望又在川東雙俠,青城郭氏雙劍等人之上。何以管心忽然之際,竟會如此?
袁中笙望了望那和尚,又望了望管心,心中實是莫名其妙。只見那和尚一笑,道:「是我的不是了,過去了的事,還提他作甚?」管心坐倒在地之後,蒼白的面色之上,漸漸現出了一絲血色,緊接著,他雙須首先紅了起來,面上也立時變得通紅,可知他的心中,怒到了極點,血脈賁張!
只聽得他陡地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下長笑聲,厲聲道:「我在此隱居多年,只當事是費七所為,原來卻是你這賊禿!」
他一個「禿」宇甫出,雙臂一張,和身向那和尚,撲了過去。
袁中笙這時,站在離那和尚,約有丈遠近處,管心向前一撲,所蕩起的強勁無比的勁風,竟將袁中笙湧跌在地!
袁中笙慌忙一躍而起之際,只見管心已將撲到那和尚的面前,五指如鉤,向那和尚的頂門插下,指風嘶空,聲音更是刺耳之極!
那和尚睜大了眼睛,像是管心雷霆萬鈞的攻勢,不是對他而發,他只是在一旁觀看,因此覺得十分有趣一樣。眼看管心五指,將要自他的頭頂插入,管心卻突然收住了勢子。
這時候,管心的面色,又已轉為鐵青,只聽得他厲聲喝道:「你叫什麼名字,什麼來歷?」
那和尚聳肩一笑,道:「我當你是氣糊塗了,原來你還有幾分神智,懂得問上一問。」
管心一聽得那和尚如此說法,心中不禁一怔。
那和尚的武功如何,他還未曾與之動過手,自然不得而知,然而,就是那份鎮靜功夫,卻也是常人所難以企及,剛才他攻出的那一招,勢子何等之盛,但那和尚,竟連眼也未多眨一下!
管心厲聲道:「你死在臨頭,還花言巧語作甚?」
那和尚大搖其頭,歎了一口氣,道:「你不分青紅皂白,便將出家人當作是仇人,我看這樣下去,是你該死到臨頭了!」
管心聽了,心中又怦然而動,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道;「先父之事,只有我和仇人知曉,若你不是仇人,你如何得知?」
管心和那和尚的對話,袁中笙在一旁,自始至終,都聽得莫名其妙。
他想要趁機離開這是非之地,但是那少年卻又虎視眈眈地望一著他,使他不敢輕動。
那和尚道:「若我是你所想的敵人,則早已作斬草除根之舉了。」
管心一聲怒吼,道:「好大的口氣!」
他那一抓,攻到了一半,便陡地收住了勢子,但是招式未曾變過,這時,一吼甫畢,仍然是向著那和尚的頂門抓下。
那和尚「哈哈」一笑,頭向上一仰,反倒向管心的那一抓,迎了上去。
這時候,在一旁觀看的袁中笙,心中也不禁為之大是駭然!天山派功夫之中,最厲害的便是指上功夫。武林中有言道:「僧刀道劍天山指」。那是說,少林僧人的刀法,武當道士的劍法,和天山派的指法,均有其獨特的造詣。
而白天山老人死後,天山四鷹,已是天山派的第一代人物,以管心的功力而論,這一抓抓下去,即使對方的腦袋,是石頭鑿成的,也可以將之抓得石肩紛紛而下,留下五道指印!而那和尚,卻是全然不知輕重,居然你長了頸子,迎了上去!
袁中笙心中一驚,不由自主,發出了「啊」地一聲響,也就在他一聲驚呼之際,只聽得「卜」地一聲,管心的五指,也已抓中了那和尚的頂門。
只見管心的五指,緊緊地抓住了那和尚光禿禿的頂門,然而那和尚,卻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氣。
這時,管心心中的吃驚,也到了難以形容的境地!他五指抓住了那和尚的光腦袋,指上已運了七成以上的力道,若是換了旁人,早已被他抓得頭骨碎裂,七孔流血的死了。
可是那和尚卻一點事也沒有!
最令得管心心驚的,是那和尚的腦袋,滑溜溜的,竟像是白玉所雕成的一樣!
管心究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一覺出不妙,立即手臂一縮,向後退去,絕不加強勁力。他向後退出之後,不禁呆了半晌。
因為功力如此之高的人,除非是老一輩的武林中人,否則是絕無可能之事!
然而,那和尚看來,卻只不過四五十歲年紀而已。
管心後退之後,只見那和尚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拍拍」地打了兩下,道:「怎麼樣,這腦袋還算過得去吧?」
管心見那和尚,不但若無其事,而且看來,絕無還手之意,心中更是大疑,他也不再出手,只是沉聲道:「大師此來何意,可能明白告否?」
那和尚道:「沒有什麼,只不過這小娃子,的確是黃山隱俠的徒弟,所以特地來說一聲。」袁中笙奇道:「你又怎知我在這裡?」
那和尚「哼」地一聲,道:「你為了人家小姑娘,昏頭轉向,我有什麼不知道的?」袁中笙一聽,便知道那和尚是指費絳珠而言,他面上不禁一紅,想要分辯幾句,但是卻又說不出話來。
管心沉聲道:「大師既來此處,難道不是為我而來的麼?」
那和尚搖了搖頭,道:「你蟄居在此,自以為得計,但人家卻在竊笑,你可知麼?」管心呆了一呆,他此際,不但覺出那和尚的武功極高,而且,每一句話中,似乎都含著深意。
但是那意思,卻又十分難以猜得透。
管心緊緊地皺著雙眉,道:「大師說,我該到外面去走動一下,才能了卻夙願?」那和尚「哈哈」大笑,道:「何必到處走動,只消近前走走,只怕事情已大有裨益了。」
那和尚一面說,一面向袁中笙掠了過來,手伸處,已握住了袁中笙的手臂,向外走去。管心沉聲道:「大師且慢。」
那和尚道:「什麼事?」
管心道:「大師之意,可是我該到費家莊去麼?」
那和尚道:「你剛才狠巴巴地打我,如今又來向我追問不休,這不是太可笑了麼?」管心面泛紅雲,他乃是在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被那和尚這樣頂了回來,自然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
那和尚帶著袁中笙,一直來到了湖邊上,躍下了小船。
一路上,袁中笙好幾次想開口,都被那和尚喝斷,等上了小船,那和尚才「哼」地一聲,道:「你有什麼話,可以說了。」
袁中笙道:「大師,撲天鷹管心可是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中麼?何以你只講了一句話,他便這樣地害怕起來?」
那和尚道:「你自己的事情還管不了,去管人家的事作甚?」
袁中笙被那和尚一言提醒,想起師父,師妹,皆無下落,自己只有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心頭又不禁大是黯然,好一會,才道:「大師,我師父在何處,你可是知道麼?」
那和尚一面划著槳,他出力並不大,但是每一槳划出,船都可以蕩出七八丈去,顯出他的內力,實是精純到了極點。
他半晌不語,道「可以說是知道,但也未能確定,小娃子,這件事你不能靠別人,你要自己去找你師父的下落才行!」
袁中笙苦笑道:「大師,我一則武功不濟,二則,我一點線索也沒有……」
那和尚道:「線索我倒可以給你一些,你不宜再在費家莊多耽下去了,費家莊大禍將臨,可以脫身者沒有幾個人,你不必去淌混水,你若是向南去,每見到有馬車過,你便仔細留意,車身之上,是否鑲有玉和金的菊花,如果有的話,不妨跟蹤下去,我看,多半可以得到你師父的信息的。」
袁中笙根本不知道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他還想再問時,只聽得那和尚道:「快到費家莊,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
他竟不等袁中笙再開口,順手拿起一塊船板,拋人湖水之中。
他則身形一聳,已躍到了那塊船板之上。
只見他衣袂臨風,站在木板上月p木板竟如箭也似,向前射去,轉眼之間,明月之下,萬道銀波的湖面之上,已失了他的蹤影。
袁中笙呆了一會,將那和尚的話,仔細地想了一遍,那一番話的每一個字,他都記得,但是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卻不明白。
他心想,自己親眼看到那和尚的武功,如此之高,幾乎一流高手,不要說川東雙俠,便是撲天鷹管心,都不是他的敵手。
這樣的異人,諒來不會戲弄自己的。
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應該不再去費家莊,而直接向南去,一路留意有菊花標誌的馬車呢?
可是,他又想及,自己的行動,不能不和川東雙俠講一聲。
而且川東雙俠乃是師父的至友,這一番,既然和師父的下落有關,自然也應該轉達一聲,講給他們兩人知道才是。
那樣,自己少不免再到費家莊去走一遭了。
他拿起了船槳,又向費家莊的方向劃去。
在將到那碼頭的時候,他只見月色之下,有一個人以手遮額。正在眺望,等小船划到近了,那人向他揮手不已。
這時,袁中笙也已看清,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要去尋找的費絳珠。
袁中笙用力劃了幾下,小船如同箭也似向前射去,在小船離碼頭還有一丈五六遠近時,已見費絳珠身形掠起,向小船之上,疾躍而來!
袁中笙防不到她有此一著,連忙身子一閃。
費絳珠躍到了小船上,小船驟然增加了重量,船身一側,袁中笙大驚道:「船要翻了!」費絳珠道:「快快躺下!」
袁中笙連忙躺了下來,費絳珠也倒身而下,兩人一齊在小船中,滾成一團,幸而小船並沒有翻,已衝到了岸邊上。
費絳珠一翻身,站了起來,她秀髮凌亂,俏面通紅,道:「都是你不好!」
這一句話,更埋怨得袁中笙莫名其妙!
一時之間,袁中笙只是睜大了眼,望著費絳珠。費絳珠「嗤」地一聲,道:「又來了!」
袁中笙面一紅,道:「怎麼都是我不好?」
費絳珠道:「我讓你在原地不要走,你偏偏不肯聽話,你離開也罷了,如何又向管四的小島上劃去?等我趕來,你已過了界線,真正急死我了!」
她在講到「真正急死我了」之際,眼圈一紅,瑩然欲淚。
袁中笙的心中,不禁十分感動,他可以說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過他。
因為馬放野生性十分疏懶,連徒弟的武功都懶得教,自然談不上關心。
而他的師妹,卻只是向他使小性子,更談不上對他有半分溫柔。
是以,袁中笙由衷地道:「那……真多謝你了!」
費絳珠聽了,倒不禁一呆,道:「你謝我什麼?」
袁中笙道:「你這樣關懷我,我還不應該多謝你麼?」費絳珠面上一紅,道:「別油嘴滑舌,快跟我來吧。」
袁中笙道:「跟你上哪兒去?」
費絳珠面上又是一陣發紅,道:「我和爺爺講起了你,爺爺說他記得你的,還要我帶你去見他。」
袁中笙聽了,心中不禁一怔。
他立即想起,那和尚曾說,費家莊上,將生巨變,自己最好不要淌渾水,應該及時離開的話來,便道:「我……我想離去了。」
費絳珠呆了一呆,道:「為什麼?」
袁中笙乃是絕不會花言巧語的人,更何況他和費絳珠相識的日子雖短,卻是極講得來,也絕無瞞騙費絳珠之意。
他立即道:「有一位武功極高的異人,告訴我說,費家莊上,將生異變。費姑娘,你還是也快點離開的好。」
費絳珠聽了,不由得「哈哈」一笑。
袁中笙忙道:「費姑娘,那位異人,神通極其廣大,你不要不信他的話。」費絳珠道:「他是誰?」袁中笙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誰,他……他就是你說的那個會變的和尚!」
費絳珠又呆了一會,道:「這位和尚,的確不是常人可比,但就算他的話是真的,我也和你不同,你可以隨便離去,我卻不能,這裡是我的家啊!
袁中笙大感歉然,道:「我只是關心你的安危,卻未曾想到這一點。」
費絳珠一笑道:「你這樣關心我,我也應該多謝你了!」
袁中笙只覺得和費絳珠在一起,不論講什麼話,心頭時時會泛起一股甜意來。這時,他聽得費絳珠那樣說法,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舒服之感。
費絳珠又道:「快去罷,我爺爺等你許久了。」
在那樣的情形下,袁中笙一則不忍驟然和費絳珠分手,二則,也不好意思太以拒絕,心忖自己去見一次費七先生,又有什麼大不了?
他想了一想,便點了點頭,道:「好。」
費絳珠拉了他的手,兩人十分親熱地向前走去。袁中笙道:「費姑娘,何以日間,你一去便去了那麼久?」
費絳珠道:「還說呢,我跟了上去不久,那和尚便和我爺爺分了手,我記得你說的話,要我探索那和尚的住處,因之我便跟在那和尚的後面,怎知跟出了沒有多遠,便被那和尚發覺了!」
袁中笙「啊」地一聲,道:「那便如何是好?」
費絳珠氣鼓鼓地道:「那和尚回頭向我一笑,我已知不妙,只見他手一揚,也未見他發出什麼東西來,我肩並穴便被封住了!」
袁中笙失聲道:「那是隔空點穴法。」
費絳珠狐疑道:「不會吧,我和他相隔,足有一丈五六,隔空點穴法,怎能及得到那麼遠的距離?」
袁中笙道:「難說,那和尚的武功之高,簡直令人咋舌,等一會我再和你詳細說。」
費絳珠道:「我被點中了穴道,那和尚將我提到了莊後的豬圈中,臭得我頭暈了好幾個時辰,穴道才自動解開,便顧不得一身臭,就到處來找你了……
費絳珠講到這裡,袁中笙忽然用鼻子索了一索,道:「不臭啊,你身上香得很。」
袁中笙所講的,原是老實人的傻話。
可是聽在費絳珠的耳中,那兩句話,卻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面上猛地一紅,陡地摔脫了袁中笙的手,向前奔了出去,袁中笙卻還不知道為了什麼,呆了一呆,才隨後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不消刻,便轉了幾個彎,在一所大宅之前停住。費絳珠這才轉過身來,她臉上的紅霞,仍然未褪。
只聽得她低聲道:「待會見了我爺爺,你可別再亂說話了!」
袁中笙不服道:「我何嘗亂說什麼來了?」
費絳珠道:「你說我」
她究竟是女孩兒家,只講了三個字,下面的話,便怎麼也說不下去,一扭身,道:「你壞,我不與你說下去了!」
袁中笙給費絳珠弄得莫名其妙,道:「費姑娘,我」可是費絳珠卻不再理他,已向屋內去,袁中笙只得跟在後面。
他們兩人,穿過了幾扇月洞門,經過了一個十分曲折迂迴的走廊,才到了一扇門前。費絳珠低聲道:「你別小看剛才那條走廊,費家莊上,只有四個人能夠通過它哩!」
袁中笙剛才,在經過那條走廊之際,便已看出那條走廊曲折得十分離奇,像是故意造成的一個迷陣一樣。但是因為他心中只是在盤算著,費七先生要見自己,不知是為了什麼,所以才未曾注意。
這時候,他聽得費絳珠那樣說法,也只是隨口答應了一聲。
費絳珠伸指,在門上叩了兩下道:「爺爺,我將他帶來了。」
房內傳來了費七先生的聲音,道:「進來。」
費絳珠一推門,門應手而開。袁中笙向房內望去,只見陳設十分華貴,費七先生銀髯飄拂,正坐在正中的一張椅子之上。
費七先生雖然是黑道上人,但是他武功極高,貌相莊嚴,望之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威,氣概懾人。袁中笙心頭,不禁怦怦亂跳起來。而就在他躊躇不前之際,費七先生已沉聲道:「這位便是黃山隱俠的高足麼?老夫曾見過你一次的了!」
袁中笙這才向房中走去,道;「是,我曾到過貴莊一次的。」
費七先生道:「上次竟將你們師兄妹兩人,誤認為馮聖之子女,老夫實是老糊塗了!」
袁中笙想起上次的事,不禁苦笑了一下,道:「費七先生,那一對短劍……」
袁中笙一句話未曾講完,費七先生,突然「呵呵」大笑起來。袁中笙本來是想,將自己和文麗的人,怎樣一時糊塗,偷了馮大俠的短劍一事,講給費七先生聽的,他希望費七先生能看在費絳珠和自己交厚上,將那一對短劍,還給自己。
可是,他才講了一句話,費七先生便已大笑起來。
費七先生的笑聲,極其宏亮,將袁中笙的語音,全都蓋了過去。
袁中笙繼續向下講了兩句,所講的話,連他自己都聽不到,逼於無奈,只得停了下來。
而他才一停口,費七先生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袁中笙想要繼續說時,費七先生已先開口道:「老夫有一事相詢。」
袁中笙苦笑道:「前輩請說。」
費七先生道:「令師及馮聖、何芳夫婦,想必已收到了老夫的請帖,何以相約的日子,就在明日,而他們尚未到?」
袁中笙一的,立即一呆!
他向費七先生望去,只見費七先生雖然力充鎮定,像是若無其事一樣。但是他仍然可以看出費七先生,十分急於知道這一問題。
他又向費絳珠望去,只見費絳珠也正望著他在微笑。
在那瞬間,袁中笙對費絳珠的好感,又陡地躍進了一大步!
因為,他師父和馮大俠夫婦的事,他是曾和費絳珠說起過的,當時,他曾叮嚀費絳珠,這件事不能夠再轉告他人,費絳珠也答應了。
如今,事實已證明費絳珠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她答應了不說,的確不說,連親如她的爺爺,她都未曾說起,以致費七先生要來問他!
他向費絳珠略點了點頭,費絳珠也像是知道袁中笙心中是在欽佩她一樣,面上露出十分興奮的神色來。
費七先生見袁中笙半晌不語,又問道:「他們不準備來了麼?」
袁中笙道:「我不知道。」
費七先生道:「難道你與令師已有許久未曾見面了麼?」
袁中笙笑道:「是。」
費七先生兩道濃眉,皺了一皺,面上已罩上了一重殺氣。
雖然那重殺氣,還是不太濃重,但卻已令人看了心寒,袁中笙又向費絳珠望了一眼,只見費絳珠的面上神情,也十分焦急。
費絳珠一進房,便站在費七先生的身後,這時,她拚命向袁中笙做著手勢,示意袁中笙不要得罪費七先生。袁中笙心想,師父和馮大俠夫婦的下落如何,自己萬不能說,就算得罪,也在所不惜了。
只聽得費七先生沉聲道:「那麼,他向何處去了?」
袁中笙道:「我不知道。」
費七先生「哼」地一聲,道:「令師和馮氏夫婦,容或怕出醜,不敢到費家莊來,但只要你在莊上,他們總不見得會不理你吧!」
費七先生的的那兩句話,實是說得再露骨也沒有,連不工心計的袁中笙,也已經聽出,費七先生是要將他留在莊上,以引自己師父和馮大俠夫婦前來!
袁中笙心中大驚,費絳珠也失聲道:「爺爺」
然而,費絳珠只叫了一聲,費七先生已凜然喝道:「住口!」
費絳珠呆了一呆,空自著急,不敢多言。
費七先生站了起來,道:「你聽了,若是你師父和馮大俠夫婦,一旦不來費家莊上,你便一日不能離開,知道了麼?」
袁中笙抗聲道:「我本來是想要立即離去的,實是不能在貴莊久待。」
費七先生發出了一聲驚心動魄的長笑,道:「即刻離莊,不妨試試。」袁中笙還想再講什麼,只聽得費絳珠道:「那你就在莊上多盤桓幾天,又怕什麼?」
袁中笙道:「費姑娘,我……」
他只講了四個字,費七先生已轉過身去,袁中笙還待向下講去。費絳珠走向前來,將他硬拉出來。袁中笙氣憤難平,道:「費姑娘,這算什麼?」
費絳珠低聲道:「我爺爺本來,是想令馮大俠夫婦,當眾出一次大醜的,如今他們不來,雖然寒霜劍一露,他們兩人一樣出醜,但是總不如他們在場的好,是以爺爺心中很生氣。」
袁中笙道:「那關我什麼事?」
費絳珠道:「爺爺留你在莊上,也沒有與你為難之意,就算作陪我玩幾天,又有什麼關係,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啊!」
袁中笙道:「費姑娘,我心中急於去尋找師父的下落,你不是不知道的。」
費絳珠道:「我知道,可是也不爭在」
他們兩人,一面向外走來。
費絳珠那一句話,剛講到一半,突然看到一條黑影,在一排屋脊之上,飛掠而過。那黑影的身法之快,實是無可比擬。
本來,這時天色黑暗,想要看清楚那為影,不是易事。
而且,兩人正在講話,本也不會注意的。
可是,那條黑影,在疾掠而過之際,身邊,有一種異樣的青光,接連問了幾閃,像是那夜行人身邊帶著什麼會發青光的東西一樣。
費絳珠呆了一呆,道:「咦,那是什麼人?」
費絳珠在奇怪那是什麼人之際,還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在內,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可是袁中笙的感覺,卻是大不相同!
他一看到那種閃耀的青光,一呆之下,便失聲道:「那是寒霜劍!」
費絳珠一呆,道:「你說什麼?」
袁中笙過:「剛才在屋脊上飛掠而過的那人,身邊所閃的青光,乃是寒霜劍所發出的。」
費絳珠搖頭道:「你一定看錯了。」
袁中笙和文麗兩人,得到了寒霜劍之後,日夜摩挲把玩,寒霜劍那種特有的青光,袁中笙牢牢地記在心中,這時,他自度絕無認錯之理!
因此,他又堅持了一句,道:「不會看錯的,那一定是寒霜劍。」
費絳珠向那黑影逝去的方向,望了片刻,道:「我爺爺一得了寒霜劍,便鎖在寶藏庫之中,如何會被人偷了去?」
袁中笙道:「你不妨和他一齊去查一查。」
費絳珠側頭,想了一想,道:「進藏寶庫的法子,我也知道,爺爺正在怒火頭上,如果我們無中生有,又要捱罵,不如我和你先去看一看可好?」
袁中笙心中,不禁暗暗吃驚,因為太湖西洞庭,費家莊上的藏寶庫,在武林之中,十分出名。那不僅是因為費七先生曾為天下黑道盟主,藏寶庫之中的奇珍異品,只怕不在皇宮大內之下的緣故。而且,費七先生一生所學的武功極多,在他的藏寶庫中,也有著許多拳譜、劍決等武林秘復,以及學武之士夢寐以求的許多奇珍異品。
這個藏寶庫,若不是在費七先生的威名之下,只怕武林中人,蜂湧而至,早已被搬一空了。而這次,費七先生假得寒霜劍,觀劍賞劍之名,邀請武林中人,前來費家莊上,凡是接到帖子的人,不論道遠道近,盡皆應約而來。
一則,是為了近年來,武林日傳費七先生有靜極思動之說。
由於費七先生在黑道,潛勢力極大,有牽一髮而動全身之勢,眾人都想來看一個究竟。
二則,眾人也都忙著想到費家莊來,看看那藏寶庫中,究竟有一些什麼寶物的意味在內。自然,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達到這一目的。
如今,袁中笙聽得費絳珠竟要帶自己到莊上的藏寶庫去,他自然心驚不已了。
他呆了片刻,道:「費姑娘,這……只怕不大方便吧。」
費絳珠道:「本來,爺爺是絕不准外人到藏寶庫去的,但你……你……」
袁中笙見費絳珠講到這裡,臉上更是發紅,講不下去,他心頭也不禁為之亂跳!
袁中笙已可猜到,費絳珠是準備說「你……不是外人」的。
需知道即使在費家莊中,能到藏寶庫去的,至多也不過費七先生和費絳珠祖孫二人而已,這「不是外人」,便等於是極親的親人,難怪費絳珠話未講完,臉上已紅了起來。
她支吾了片刻,道:「不必多說了,你到藏寶庫去開開眼界,也是好的。爺爺准我在寶庫中隨意取物,你若是看中了什麼東西,只管隨便拿,事後我說是我取的好了。」。
袁中笙忙道:「我不會要什麼的。」ˍ.
費絳珠的窘態,總算因為這兩句話,而岔了開去,道:「我們快去吧,可別叫人看到。」袁中笙四面一看,道:「並沒有人。」
費絳珠帶著袁中笙,向前曲曲折折地走去,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看看已來到了一處十分荒涼的地方,已遠離莊上的房屋,而是一個山坡。
費絳珠這才停了下來,只見她又四面看了一看,低聲道:「你可覺得像是有人,跟著我們?」袁中笙道:「沒有啊。」
費絳珠道:「如果剛才,我們所講的話,被人聽到了,那就會有人跟著我們來了」她講到這裡,忽然又一笑,道:「或則是我太緊張了。」
袁中笙道:「可是已到了麼?」
費絳珠向前一指,道:「由這裡入去。」
袁中笙循她所指看去,只見乃是一個井圈,上面生滿了草,分明是一個枯井,就算有人經過,也絕不會注意這樣一個枯井的。
兩人—齊來到井旁,費絳珠身形一聳,便躍了下去,袁中笙跟在後面,才一入並,便有一條枯籐,看來是天然生成的,但這裡既然是藏寶庫的進口處,那一定是特意留著了,袁中笙不禁暗歎佈置之妙。
他們兩人,沿籐而下,約莫下了七八丈,便到了底子。袁中笙腳才點到實地,便被費絳珠一拉,拉向一旁,同時,他只覺得耳際癢酥酥地,費絳珠的櫻唇,已湊了上來。
袁中笙不知道費絳珠要作什麼,心頭突突亂跳,他正待避開去時,已聽得費絳珠以極低的聲音道:「看上面!」
袁中笙心中一凜,抬頭向上看去。
天色本就十分濃黑,枯井之內,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抬頭向上看去,也是什麼都看不到。袁中笙看了一會,低聲道:「沒有什麼啊!」
費絳珠道:「我已覺出有人跟在我們後面,那人大約就要在井口現身了,你仔細看。」
袁中笙將信就疑,又抬頭向上看去。
果然,沒有多久,便看到井口之上,有人影閃動。
那時,天色仍是一樣地黑,但由於井底下更黑的緣故,所以向上看去,依稀可以看到一條黑影,在井欄上有所動作,至於那是什麼人,以及那人在做什麼事,卻完全看不出來。
袁中笙看了一會,只見那黑影一閃之間,忽然不見。
袁中笙低聲道:「離」
他本來想說「離去了」的。可是,他才說了一個字,手臂上便突然被費絳珠扭了一下。
袁中笙情知有異,便不再言語。
果然,他這裡一屏氣靜息,便可以聽到,沿著井壁,有一股悉索之聲,傳了下來。由此可知。剛才井口人影一閃,並不是人已離去,而是人已下來了。
由於井內漆黑,所以人一下來的話,便連黑影也看不到,就像是人已離去一樣。
袁中笙屏住了氣息,自然絕不再出聲。
沒有多久,又聽得有一下極其輕微的腳步聲,想是那人已經落地。
袁中笙並不知道井底下有多大,他聽得那人的落地之聲,像是在六七尺開外。那人落地之後,又好一會沒有聲音,想是他正在用心傾聽。又過了約莫一盞茶時,才聽得「悉索」一聲,同時,眼前陡地一亮。
袁中笙立即定睛向前看去,只見身旁的費絳珠也已飛身向前撲出,迸指如戟,向那人的腰際,疾點而出。袁中笙心中剛在想,費絳珠的出手,如此之快,只怕來人武功比她高,也難免受制。
他一面想,一面望向那人。
他一望之下,整個人猛地一震,失聲道:「住手,是自己人!」
他這裡一叫,費絳珠那一點,眼看便要得手,便突然呆了一呆,而那人也立即轉過身來。那人一轉過手來,卻立即反手一掌,擊向費絳珠的胸前!
費絳珠是聽得袁中笙叫「自己人」,才突然呆了一呆的。
而在這一呆之際,她已經勉力連轉真氣,要將那一點之力,收了回來。她更是做夢也想不到,袁中笙口中的「自己人」,反而會疾如飄風地向她胸前要害,攻出一掌!
剛才,她攻向那人,是利用猝不及防,眼看可以得手,這時,那人回攻,費絳珠也是猝不及防,兩人相隔又近,及至費絳珠覺出,一股大力,已當胸壓到,想要躲避之際,哪裡還來得及?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砰」地一聲,當胸一掌,被擊個正著!
費絳珠若是在平常的情形下,那一掌的力道雖強,但被擊中之後,也還不至於受傷的。然而那時,卻正是她內力回收,真氣逆轉的一瞬間,對方的掌力,再一擊中了她胸前的要害,令得她真氣驟然難以為繼,胸口一甜,「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來,人也立時,委頓在地下不起!
這一切變化,全是在電光石火之間所發生的事。袁中笙一見費絳珠倒地,不禁呆了,他連忙再向那人,望了過去。
在他的想像之中,他自己一定是望錯人了。
要不然,何以那人會向費絳珠下那麼重的手,令得費絳珠身受重傷?
然而,當他再度向那人望去之際,那人也正好擰轉頭來看他。
兩人打了一個照面,那人手中的火摺子,仍然火光熊熊,袁中笙這次,更是絕對不會看錯,那人芙蓉為面,秋水為神,俏麗之極,不是別人,正是他分別多時的師妹丈麗!
袁中笙呆了一呆,才失聲叫道:「師妹。」
文麗立即「噓」地一下,道:「噤聲!」
袁中笙道:「師妹,你打錯人了。」
文麗沉聲道:「別廢話,我打錯什麼人了?」
袁中笙道:「費姑娘」
這一次。他只講了三個字,只見文麗突然一伸手,已將軟弱無力的費絳珠,提了起來。
在火光的照映之下,費絳珠口角帶血,面色慘白,星眸微閉,顯見她傷勢極重,然而文麗一提起她來,便喝問道:「藏寶庫該向哪一條路去?」
袁中笙雖然從來也不敢和文麗違拗過,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他卻也忍不住大聲道:「師妹,費姑娘已受重傷了……」
文麗一翻眼,道:「干你什麼事?」
袁中笙一呆,道:「怎麼不干我事?」
文麗一頓足,道:「你再開口,我對你不客氣了!」
袁中笙乃是被文麗喝慣了的,文麗一發怒,他果然不敢再出聲。
文麗將費絳珠推前幾步,令得費絳珠倚在石壁之上,她一鬆手,「拍拍」兩聲,便是費絳珠的臉上,打了兩掌!
那兩掌,敢情下手極重,打得費絳珠嚶地一聲,身形一側,向地上倒去。
文麗又怒聲道:「賊賤人,你若是口硬不說,我殺了你。」
費絳珠倒地之後,呻吟了一聲,道:「袁大哥,你……」這時候,就算費絳珠不出聲,袁中笙也難以忍受得下去了。
他連忙向前,跨出了幾步,攔在費絳珠和文麗之間,道:「師妹,你這是作什麼?」
此際,誰叫文麗是他的師妹,如果不是,他激於義憤,早已出手了!
文麗一聲冷笑,迫:「你護著她麼?」
袁中笙道:「她因為聽了我的話,不向你出手,才著了你的道兒,你這樣對她,未免有失公道。」
文麗一聲冷笑,道:「你走不走開?」
袁中笙見師妹無可理喻,不去睬她,一個轉身,便去扶費絳珠。可是,他這才一轉過身,尚未將費絳珠扶了起來,陡然之際,背後一股大力,擊了下來。
袁中笙怎樣也想不到師妹會向自己動手的。
然而,眼前井底下,只有他、文麗和費絳珠三人,那一股突然襲到的大力,不是來自文麗,又是來自什麼人?
他猛地一呆間,背上已被重重地擊了一掌!
那一掌,今得袁中笙,身不由主地向前跌出了一步,「砰」地一聲,頭又撞在石壁之上,及至他勉力轉過身來,只覺得天旋地轉之際,胸前又中了一拳,袁中笙身子一幌,「咕咚」一聲,跌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
他勉力定了定神,心中仍不信接連向自己攻了兩招的,會是文麗。
然而,當他又能看清物事時,眼前除了文麗之外,卻又並沒有第二個人!
他喘了幾口氣,叫道:「師妹……你……」
可是他只叫出了三個字,文麗抬腿一腳,又向他的下頷踢來,「叭」地一聲,痛得袁中笙身子發顫,哪裡還講得出話來?
只聽得文麗道:「賤人,你說不說?」
費絳珠的聲音,十分低微,道:「我說了,你敢相信麼?」
文麗聽了,不禁一呆。
袁中笙這時,才注意到前面的石壁之上,共有四條圓形的隧道。
同時,袁中笙心中,對於費絳珠的聰明,也佩服不已。費絳珠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當然是不願將通向藏寶庫的道路,講給文麗聽的。
然而這時候,她已經身受重傷,勢難與文麗爭衡,她除了這樣講法之外,實是沒有第二句話可說了。因為只要這樣一說,文麗便難以向費絳珠逼問下去了。
井底下,共有四條通道,當然,通向藏寶庫的,只是其中之一。
而且,可想而知,其餘的三條隧道中,一定有著十分厲害的埋伏,費絳珠不提還好,她既然已這樣說了,那麼文麗的確不敢向她所指的通道走去的!
文麗呆了一呆,面上露出十分凶狠的神氣來。
袁中笙在一旁,見了文麗面上的這等情形,不自由主,使勁搖了搖頭,他實是難以相信這種神情,會發自文麗的臉上。
因為以前,文麗雖然嬌縱,有時甚至蠻不講理,但是她的臉上,卻也從來未曾見過那樣凶狠的神情。
這時,他雖然仍覺得天旋地轉,但卻已比剛才,好了許多,一見這等情形,忍不住道:「師妹,你究竟是怎麼了?」
文麗轉過了頭來,道:「你要是再多口,我便叫你橫屍井底!」袁中笙呆了一呆,陡地和文麗和眼光相接觸,不禁自頂至踵,生出了一股寒意來!
費絳珠掙扎著道:「袁大哥,你……別再出聲……」
費絳珠話才講到一半,文麗已白眼珠亂轉,等到費絳珠講完,她便一聲冷笑,道:「賤人,你以為剛才這樣一說,我便不會再逼問你了,是不是?」
費絳珠氣喘不已:「只要你信我的話,你只管問好了。」
文麗道:「好,通向藏寶庫,是哪一條隧道?」
費絳珠道:「左首第二條。」
文麗陰惻惻一笑,道:「左首第二條,沒有說慌麼?」
費絳珠閉上了眼睛,道:「信不信由你。」文麗「嘿嘿」冷笑了兩聲,突然喝道:「袁中笙,你站起來。」
文麗以前,在發脾氣的時候,也常常直呼袁中笙的名字,而不叫他作「師兄」的。所以這時,她的一叫,袁中笙並不感到意外。
然而,費絳珠一聽,心中卻大吃了一驚!
她沉聲道:「你……叫他作什麼?」
文麗道:「你自己受了傷,不能動彈,在這裡休息休息。你既然說通向藏寶庫的,是左首第二條通道,那麼,我叫他在前面走。」
費絳珠的面色,本來就已經蒼白之極。她在一聽得文麗這樣說法之後,更是面如死灰,眼中露出十分恐懼的神色來。
她呆了片刻,道:「你自己去好了,何必……叫他走在前面?」
文麗道:「我喜歡,你管得著麼?」
費絳珠忙道:「袁大哥,你……別去。」
文麗「哈哈」一聲長笑,道:「他自然不想去,但是卻由不得他!」一躍向前,一伸手,已向袁中笙的肩頭,抓了過來。
袁中笙待要側身避開她那一抓時,卻已慢了一步,肩頭上被她抓個正著,非但抓個正著,而且,整個人都被她提了起來。
袁中笙心中一呆,失聲道:「師妹,幾日不見,你功力大有迸步啊!」
他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聲音之中,充滿了喜悅,非但和文麗一點敵意也沒有,反倒因為文麗功力陡進,而代她高興。
文麗乍一聽得袁中笙這樣講去,也不禁為之一呆。
但是她立即一轉身,已抓著袁中笙,向前走了兩步,來到了左首第二條隧道口上。費絳珠身子一震,道:「你作什麼?」
文麗道:「他不願進去,我便推去!」
袁中笙道:「師妹,這便是你的不是了,這藏寶庫乃是人家的秘地,未得人家同意,我們擅自進去,卻是不便!」
費絳珠此際,自己身受重傷,雖然在費家莊中,但是因為身在井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再加上袁中笙又被文麗制住,心中實是焦急之極,一聽得袁中笙對文麗這樣說法,實是哭笑不得!
她歎了一口氣,道:「袁大哥,你人實是太好了!」
袁中笙愕然道:「好?什麼好啊?」
文麗沉聲道:「少費話,是不是這條路,我可得將他推進去了!」費絳珠道:「他……是你的師哥,你難道一點同門之情都沒有麼?」
文麗冷冷地道:「我早已另投明師,和他還有什麼同門之情?」
文麗這句話一出口,袁中笙不禁嚇了老大一跳,道:「師妹你說什麼?」
文麗「哼」地一聲,道:「我已另投明師了,本來我還想引薦你也改投我師父門下的,但是你為人木頭木腦,人家也不會要你,從今以後,你也不必再叫我作師妹了!」
袁中笙只覺得心中一陣一陣發呆,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當真不知道該怎樣應付才好。
就在他發怔之際,文麗又運勁將他推出了兩步,已踏進那左首第二條隧道之內了。文麗一面推袁中笙前進,一面眼望著費絳珠。
費絳珠尖聲叫道:「且住!」
文麗一笑,道:「好,通向藏寶庫的,是哪一條通道?」費絳珠暗歎了一口氣,道:「是右首第二條,不是左首第二條。」
文麗道:「沿途有什麼埋伏,該如何閃避?」
費絳珠道:「沒有什麼埋伏。」
文麗道:「寶庫之門,如何開啟?」
費絳珠道:「寶庫大門之旁,有兩個石人,伸手按動石人的眼珠,門便自動打開了。」
文麗冷笑道:「你要知道,這按動石人眼珠一事,也是袁中笙做的。」
費絳珠再歎一口氣,道:「先按左邊的,再按右邊的,門便自動打開了。」文麗一聲長笑,身形陡地向費絳珠欺了過去。
袁中笙一見這等情形,大吃了一驚,急叫道:「師妹你」
然而,他只叫了三個字,文麗已欺到了費絳珠的前面,手起掌落,一掌便向費絳珠的頂門擊下!袁中笙只覺得身子發顫,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但,文麗那一掌,在眼看要擊中費絳珠之際,卻突然手臂一縮,中指疾彈而出,「拍」地一聲,彈中了費絳珠的肩井穴。
看來,她本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點費絳珠的穴道,只不過為了存心嚇人,所以一上來,才聲勢洶洶地伸掌擊出而已。
費絳珠本身,還不怎麼吃驚,但袁中笙卻嚇得身子發軟了。
文麗轉過身來,向袁中笙一聲冷笑,道:「算來你們兩人相識的日子不會久,何以已經這樣息息相關了?」袁中笙苦笑一下,並不出聲 。
實際上,就算環境容許袁中笙作答的話,他也是答不上這個問題來的。他只是感到,和費絳珠在一起,費絳珠處處地方,都不是為她自己著想,而是為對方打算的。
但是文麗在一起的話,卻恰好相反。當然這時候,他再笨,也不會將這個感覺講出來的。
文麗又向被她點中了穴道的費絳珠看了一眼,伸手將袁中笙推到了右首第二條隧道之前,一用力,道:「快進去!」
袁中笙被她用力一推,只覺得一股大力,自後湧到,身不由主,一連跌出了七八步去。
他剛一站定身子,身形一陣輕風過處,文麗已經趕到。袁中笙過:「師妹,我們都是孤兒,自幼蒙恩師撫養成人,你如何離師叛道,另投別門?」
文麗「哼」地一聲,道:「我們這多年來,學到什麼本領了沒有?」
袁中絕歎了一口氣道:「那是我們自己貪玩之故,而師父生性疏懶,又不督促我們之故。」
事實上,貪玩的絕不是袁中笙,而是文麗。當他們在黃山腳下之際,往往袁中笙才要練功,便被文麗拖了出去玩耍。但袁中笙為人忠厚,所以說時,便說「我們自己貪玩」,而絕無埋怨自己的學業,也是為文麗所耽誤了意思。
文麗冷冷地道:「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但這幾天來,我武功何以大有進步了?可知馬放野沒有本領,誤人子弟!」
袁中笙聽得文麗竟這樣批評師父,更急出了一身冷汗來,急忙道:「你……怎能這樣講法?師父說,進步快的,全是邪魔外道的武功,正經的功夫,都是循序漸進的,哪能一下子便成高手?」
文麗一連從鼻子中,哼出了好幾聲來,道:「他自己不會那些功夫,便說那是邪魔外道,這種話,誰不會說?」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那麼,你如今的師父,又是什麼人?」
文麗冷冷地道:「講給你聽,嚇得你全身發軟,你還是少問的好。」
袁中笙此際,心中著急之極。他實是無暇去問文麗那一天何以突然不見等情,只是希望勸文麗回心轉意,想了一想,道:「師妹,師父如今,下落不明,你可知道這事麼?」
文麗見問,突然頓了一頓。
過了一會,她才冷然道:「知道又怎樣?」
袁中笙卻未留意文麗的態度有何不妥之處,忙道:「等他老人家出現了,你向他說一說,若是他准你另投其門……」
袁中笙才講到這裡,文麗已經揚聲大笑了起來!
袁中笙不知道文麗為什麼好笑,只是愕然以對,文麗一面笑,一面推著袁中笙向前,疾奔而出,約莫奔出了六七丈,眼前突然一亮。
只見在兩盞長明燈光照耀之下,有一扇釘滿了銅釘的大門。而在大門之旁,則有兩個十分高大的石人。一切正如費絳珠所言。
文麗道:「你去按石人的眼珠。」
袁中笙道:「師妹,費七先生,並不是好惹之人,你私入他的藏寶庫,這」
袁中笙話未講完,文麗手揮處,「叭」地一聲,一掌摑得袁中笙向後,踉蹌跌出了一步。文麗已喝道:「還不快去?」
袁中笙被她一掌,打得滿天星斗,心中又急又怒,大聲道:「師妹,我可是為你好!」
文麗厲聲道:「放屁,我和你說過,我已另投明師了,誰還是你的師妹?」袁中笙道:「你不是我的師妹了,我還憑什麼要聽你話?」
文麗想不到袁中笙會講出這樣的話來,不禁一怔。
當然,她自己躍上去,按動那兩個大石人凸出的眼睛,乃是輕而易舉之事,她又不能深信費絳珠所說的,是否全是實話。
如果費絳珠是在說慌,那麼,一按石人眼珠,便觸發了埋伏,豈非糟糕。
所以,她冷冷地道:「你不去麼?」
袁中笙犯了憨勁,一挺頭,道:「我不去。」
文麗道:「我武功已遠在你之上,你難道不怕死麼?」袁中笙道:「不論你說什麼,你既不是我師妹了,我何必聽你的話?」
文麗和袁中笙在一起長大,油然深知袁中笙的脾氣,絕不是自己發惡便能行的,她聽得袁中笙這樣說法,心中也不禁無法可施,不得不放軟了口氣,道:「那麼,如果我是你的師妹呢?」
袁中笙鼓氣道:「你已經另投明師了,怎地還是我的師妹呢?」文麗心中暗罵,面上卻笑道:「有兩個師父,也是很普通的事啊。」
常言道:「君子可以欺其方,」袁中笙是老實人,文麗的話,他倒也十分相信。但是他卻緊追著問道:「那你新投的師父,是什麼人?」
文麗不耐煩道道:「你管他作甚?」
袁中笙道:「和我有關,我不能不管。」
文麗怒不可遏,道:「我拜我的師父,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袁中笙道:「自然有,你想想,若是你拜的新師父,是邪魔外道的話,那麼思師豈肯答應,一定問你個離師叛道之罪,將你逐出門牆,那樣一來,你想做我的師妹,也做不成了!」
袁中笙平時,十分隨和,可是遇到大是大非的事情,他卻也絕不肯苟且。這一番話,義正詞嚴,講得文麗心中,又驚又怒,啞口無言!
袁中笙想了一想,覺得文麗本來,實是不是什麼壞人,只不過任性一點而已。但是,幾天不見,看她的行逕,像是已和以前,大不相同,這卻又是什麼緣故呢?
袁中笙想著,但是他卻想不明白。
文麗頓足道:「你別傻頭傻腦發呆了,快去按那兩個石人的眼珠吧!」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師妹?他這兩個字一出口,文麗立即道:「你看,剛才你口中不認我是師妹,這時卻又脫口而出,稱我為師妹,可知你口是心非!」
袁中笙面上一紅,這幾句話,他卻是無法辯駁。
他只得道:「師妹,別人之物,取來無益,你硬要進入人家的藏寶庫則甚?」
文麗眼珠,骨碌碌地一轉,道:「我不是要取費七先生的東酉,我只是要取回馮大俠夫婦的那一對寒霜劍!」
袁中笙—聽,大喜道:「那一對寒霜劍,也在藏寶庫之中麼?」
文麗一見袁中笙如此關切,眼珠更是轉動不已。
片刻之間,她已經完全揣摸到了袁中笙的心意。
她立即道。「是啊,我們拿了人家的寶劍,結果失去了,難道不要設法盜回去給人家?」
袁中笙一聽,忙道:「是啊,是啊!」
文麗忙道:「那你還不快去按石人的眼珠?」
袁中笙這時,再不猶豫,一躍而上,按照費絳珠所說的次序,將石人的眼珠,按了下去。
只聽得一陣「軋軋」之聲過處,那扇門,已自動向兩旁移了開去。
袁中笙尚未及從石人身上,躍了下來,文麗已身形疾幌,向藏寶庫中,飛掠了進去。袁中笙,道:「師妹」
他只叫了兩個字,文麗身子,又已倒射而出。
文麗進寶庫的時間雖短,但是當她出來之際,她手中卻已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劍,正是一對寒霜劍中的一柄。
袁中笙自石人之上,一躍而下、道:「如何只有一柄?」
文麗道:「自然只有一柄。」
袁中笙聽得莫名其妙,道:「什麼叫作『自然只有一柄』?」
文麗「哈哈」一笑,道:「你這木頭,知道個屁!」
袁中笙想起,自己和費絳球兩人,到井底寶庫中來察看,便是因為自己認出黑暗中飛掠而過的一條人影身邊,所發出的青光,像是寒霜劍之故。
那麼,照如今的情形看來,自己並沒有看錯。
兩棲寒霜劍,一柄在文麗手上,另有一柄,早已被人盜走了!
而且,另有一柄早已被人盜走一事,文麗多半是知道的,否則,她何以說「自然只有一柄」呢?
袁中笙想到此處,「啊」地一聲,道:「你早已知道只有一柄了?」
文麗一揚寒霜劍,道:「是了」
她一個「了」字出口,突然一伸手,她手中的寒霜劍,青光驟閃,竟向袁中笙的胸口,刺了過來!
袁中笙大吃一驚,連忙向後避去,道:「師妹,你開什麼玩笑?」
他避得匆忙,下盤不穩,才一避開,便「吱」地一交,跌倒在地。
袁中笙所站的地方,本就在藏寶庫的門口,這一跌交,人便跌進了門內。袁中笙連忙要站起來時,只聽得文麗發出了一聲冷笑,仗著寒霜劍,向前踏來!
從她面上那種凶狠的神情看來,袁中笙看出文麗,真的要取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文麗這時,武功已在自己之上,再加上她有寒霜劍在手,不啻如虎添翼,她若要取自己的性命,實是萬難抵擋!
在那一剎間,袁中笙的心中,實是駭然之極!
他連忙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
當他手按在地上的時候,他像是覺得所接的地方,有一塊凸起來的磚頭,被自己接了下去。
但是在那樣緊急的情形下,他也來不及察看。
他剛一站起,文麗又向前踏出了一步。
眼看只要文麗再跨出一步,便可以趕到他的身前發招,袁中笙又倉皇後退之際,突然聽得「砰」地一聲響,眼前的文麗,突然不見!
袁中笙因為事情發生得太以突然,不禁猛地一呆。
直到他定下了神來,才看到原來藏寶庫的大門,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自動關上,將他和文麗兩人,隔了開來!袁中笙想起文麗剛才那凶神惡煞的神氣,如今和她已隔著一道門,他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俯身在門口,向外聽去,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不斷傳了過來,想是文麗正在打門,但過了沒有多久,便已沒有了聲音。
袁中笙鬆了一口氣,心想文麗大概走了。
剛才,他心中只驚惶,根本不及細想,直到這時,他才想起,何以文麗竟會要取自己的性命,難道她新投的師父,真是窮凶極惡的邪派中人,她受了影響,所以才對自己反面無情的?
袁中笙想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一味躲文麗,也不是辦法,應該追上去問個究竟才是,不論如何,自己和她,總是師兄妹一場,而且青梅竹馬,自小就感情極好,豈可以不明不白看她這樣下去?
袁中笙一面想,一面便伸手去推門。
可是一任他用盡了力氣,那兩扇剛在移動自如的大門,這時卻紋絲不動!
袁中笙發了片刻呆,忙又在地上找尋那塊剛才似被自己按動的凸出來的磚頭,但是那塊磚頭,剛才既已被他按了下去,此際自然也了無痕跡可尋了。
袁中笙這時,心中又發起急來,在門前連推帶拉,又足足忙了半個時辰,鬧得滿頭大汗,可是那兩扇門,仍是一動不動!
袁中笙大叫道:「師妹!師妹!你快開門!」
然而他叫了十七八聲,連喉嚨都啞了,又哪裡有什麼人來開門?他又叫道:「費姑娘」他本來是想,費絳珠雖然受傷,但或許還有能力,來替自己開門的。然而他才大叫了聲,便陡地停住。
同時,他自頂至踵,皆生出了一股寒意。
因為他立即想到,得到了寒霜劍的文麗,連自己尚且不肯放過,那受了重傷的費絳珠……在文麗出去之際……焉有幸?
袁中笙想到了這裡,心頭猶如為千斤重槌所擊一樣,一陣劇痛,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他坐在地上,呆了半晌,才有力道慢慢站起身來,好一會,他才又想及自己身在藏寶庫中,不是辦法,總得設法出去才是。
也直到此際,他才開始打量那在武林之中,極負盛名的藏寶庫。
只見那藏寶庫,只有兩丈見方,四壁和天頂,全以石塊砌成。在天頂上,鑲著幾十顆極大的明珠,青濛濛的光華,便是那些明珠所發出來的。
而四壁的石塊之上,有著不少神龕也似的洞穴,每一個洞穴中,都放著東西,大都以盒子裝著,或以綢緞裹著,想來那便是「寶物」了。
袁中笙這時,雖然身在寶庫之中,可是這時,他連看一看那些寶物的念頭都沒有,更不要說取上兩件,據為己有了。
他只是略為打量了一下,注意力便又集中在那兩扇門上!因為他看出,除了經由那兩扇門外,絕無第二個地方,可以通出藏寶庫的。
他又開始推門,拉門,然而直到筋皮力盡,仍是一點效用也沒有。
當他終於明白,他已被禁錮在藏寶庫中,不是有人從外面將藏寶庫的門打開,他便再也出不去時,他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可能一個月兩個月沒有人到藏寶庫來,那麼,他也一個月兩個月不能出去,那時,餓也要餓死了!
袁中笙本來已經筋皮力盡,一想到這一點,更是身子發軟,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隔了許久,他才猛地想起,費絳珠說費七先生一得到了寒霜劍,便藏入寶庫之中的。
那麼,寒霜劍先後被盜一事,費七先生可能不知。
費七先生這次,大張旗鼓,目的就是要給武林群豪看,他已得到了馮大俠的寒霜劍,正日就在明天。那麼,他當然會來開庫取劍的了。
當然,當費七先生打開寶庫,發現寶劍不見,卻多了一個人的話,袁中笙的處境如何,他也是可想而知的事。但總比在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寶庫之中,一直希望有人來開庫,而結果仍不免要餓死在庫中,好得多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至多捱到一夜而已,心中又不禁定了下來,他疲倦過甚,不一會,便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待到一覺睡醒,袁中笙睜開眼來,揉了揉眼睛,仍然在藏寶庫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少時候,而且,在藏寶庫中,也不知日夜時間,他貼耳在門口聽了一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袁中笙心想,那一定是天還未亮,所以費七先生還不來開庫。他又躺了下來等著,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了許多,但仍是一點聲息也無。
袁中笙心想,這時候,無論如何應該天亮了,但如何費七先生還不來?
他心中不禁恐慌起來,莫不要費七先生不來了?
但是他又立即自己回答自己,不會的,不會的。費七先生一定會來的,至多到中午,他一定會來的。袁中笙的心中,實是已非常發慌。
他拚命自己安慰自己,又不斷地想,自己一個人在藏寶庫中,時間大約過得特別慢,這時候說不定大還未曾亮哩!
他真想到外面去看一看,天究竟亮了沒有,他自己也不禁苦笑了起來,若是到了外面,誰還在乎天亮不亮?他心中胡思亂想,不多久,又朦朦朧朧睡了過去,等到這一覺再睡醒,袁中笙才真正地害怕起來。
他已經沒有法子再自己欺騙自己了,照他睡上這兩覺,和等了那麼許多時間看來,這時在外面,只怕早又已大黑了。
然而,費七先生並沒有來。
費七先生是應該來的,袁中笙想,他應該來取寒霜劍的,他何以沒有來呢?或者是因為馮大俠沒有到,所以改期了吧。
一定的,一定是改期了,那自己至多只要再等上一兩天,便可以出去了。
他在絕望之餘,心中又生出了新的希望。
他尋找著可以出庫的方法,倦了又朦朦朧朧地睡去。他不知在庫中過了多少時候,直到他餓得一站起身子來,便頭暈眼花地倒了下去,他才覺得,那至少是四天功夫了!
這時候,他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他再也找不出一句自己安慰自己的話來了。
起先,他以為費七先生沒有來開庫,是因為馮大俠未到,所以改期了。但就算改期,也不會相差四天之久的。要知道那麼多武林高手、聚集在一起,並不是容易的事情,要大家等上幾天,至少有一半人,會先期離去,那絕不是費七先生所願意的事。
袁中笙想不透為什麼費七先生不來,但是他卻知道一點:費七先生再遲上兩天的話,他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袁中笙想起費七先生打開寶庫,看到裡面忽然有一個死人之際,一定要大為驚訝的情形,他心中不禁大聲地苦笑了起來。
因為到了那一天,他,就是那個死人!
袁中笙勉力地站了起來。
這時候,他心中什麼都不想,只是想著;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等有人來開門,遲早會有人來開門的,只要自己還活著,那就有希望了。
他竭力定下神來,覺得自己什麼都很好,就是飢渴難當。他四面看看,可有什麼東西,可以充飢,但是他所看到的,卻只是一包包,一盒盒的物事。
袁中笙像瘋子一樣,將所有的東西,一齊搬了下來,放在地上,隨著,撕著。
從錦盒中,從緞包中,跌出了許多寶物來。然而袁中笙連看都下看一眼,他要的是食物,可以使他活下去的食物。
這時候,一隻粗糙的窩窩頭,比一柄削金斷玉的寶劍,有用得多了!
袁中笙的身子,本已十分軟弱,鬧了半晌,他已經跌倒了幾次。
他明知道那是沒有希望的事,費七先生怎會在他的藏寶庫中放置吃的東西呢?但是他仍然支撐著,在每一個格子中尋找著。
最後,他打開了一隻盒子,看見盒中所放的,是拳頭大小作蛋黃色的一團物事。袁中笙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用手指去摸了摸,只覺得十分柔軟,像是一團棉花一樣。
袁中笙的肚子,已餓得絞痛了。他不顧一切地拿起了這團物事來,咬了一口,可是那東西卻十分韌,咬之不下,袁中笙索性張大了口,將那團物事,完全塞進了口中,胡亂嚼了幾口,便吞了下去。
袁中笙直到吞下了那團物事,他仍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吞下之後不久,他覺得似乎好過了些,又繼續找尋了一會,見到有一些類似何首烏也似的東西,更是亂嚼亂吞,肚子似乎不像剛才那樣餓了。
直到這時,袁中笙才看到費七先生的全部寶藏。
這時,他也感到武林中以訛傳訛,實是十分可怕的事。因為根據武林中傳說,費七先生的寶庫中,似乎什麼武林秘笈都有。
但事實上,寶庫中卻大都是些極其珍貴的玉器、珍珠,這些東西,或者可以使世俗之人,為之搏命,但在學武之士看來,卻算不了什麼。
武林秘笈倒也有三冊,但上面的文字,袁中笙卻全然不懂。
袁中笙也不是隨便取人家東西的人,他只不過拿起來看一看,看到那幾本書上,圓文並茂,像是教人練功的書,便知道那是武功秘笈,只是隨便看了一看,便又將之拋在地上。
他肚中塞了不少東西,精神為之一振,又用力去推那門,可是卻仍然一點用處也沒有,他又俯身在地上,用力按在每一塊磚頭,然而又沒有一塊,是可以按得動的。
忙了許久,袁中笙又有了睡意。他倒在地上,不知睡醒了之後,將會怎樣,他不想闔上眼,因為他可能在幾天之內,就要死了,而將這有限的幾天睡去,不是太可惜了麼?
但是他的睡意,卻越來越濃,眼皮重逾千斤,不一會,便已沉沉睡了過去,發著稀奇古怪的夢,忽然之間,夢見了文麗.持著一柄利斧,向他追了過來,他奔著,但是跌了一跤,文麗的利斧,猛地砍在他的頭上……
袁中笙在這時候,猛地跳了起來。
他一跳起來之後,雙手捧著頭.怪叫起來。
他自己聽到了自己的怪叫聲,也猛地吃了一驚,因為那簡直是在怪嚎一樣,而他頭上的劇痛,卻又令得他不得不這樣的怪叫!
剛才,他夢中被文麗砍了一斧,但是事實上,他頭部當真在生著劇痛。
那穿心入骨的劇痛.一下接著一下而生,一下比一下更厲害,袁中笙起先,還有氣力怪叫,到後來,劇痛一來,他整個人便弓也似地反彎了起來,他將自己的頭,用力地在牆上撞著。
可是,牆和頭相碰所發出的痛楚,和他發自頭內的奇痛相比,簡直如同搔癢一樣,袁中笙只覺得他衣衫已為那陣陣劇痛所出的冷汗而濕透了。
到最後,他只能發出「霍霍」的呻吟聲,每當痛楚襲來之際.他便雙手緊緊地捧著頭。
袁中笙在這時候,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如何忽然之間,會生出那麼劇烈的頭痛來的,他只是要設法止住那麼厲害的頭痛。
然而,他卻沒有辦法止住劇痛,最後一下劇痛,令得袁中笙的身子,反抽了起來。
而當他的身子再挺直之際,他牙關緊閉,面如白紙,竟痛昏了過去。又不知過了多久,袁中笙才又有了知覺,他立即雙手捧住了頭。
他一醒來之際,頭部並沒有劇痛,然而袁中笙剛才,實在是痛怕了,所以他才立即又將頭捧住的。
他捧著頭,好一會,仍沒有奇痛襲到,他心中不禁舒了一口氣,暗忖那陣陣奇痛,已經過去了麼?想起剛才的痛楚來,袁中笙仍不免全身發抖。
他坐了起來,只覺得體內真氣,似乎都向頭部湧了過來。袁中笙連忙盤腿而坐,試運一下真氣。只覺得頂門處,似乎有一股極強的力道,將體內的其氣,全都吸了上去。在吸了上去之後,又緩緩下降。
袁中笙的內功根基,本就十分平常,他不但在以前練功時,從來也未曾有過這種現象,連聽也未曾聽得人說起過。
袁中笙一覺出這種怪現象之際,心中十分害怕,生怕那是「走火入魔」的前奏,然而試運了幾遍,卻又沒有什麼異樣,只是頂門上老是有一股大力,將真氣吸了上去而已。
袁中笙不自禁地伸手在自己的頂門之上,拍了一拍。那一拍,又令得他嚇了一跳,因為白他的頂門之上,竟生出了一股極大的力道,將他自己的手,震了開來,手腕震得好生疼痛。
袁中笙不禁莫名其妙,心想這是什麼玩意呢?
他呆了一呆,又伸手拍了一掌。
這一掌,他用的力道大了些,才一拍中了自己的頂門,那一股反震之力,更是大得出奇,袁中笙做夢也未曾想到自己的頂門上,會生出那樣大的力道來的,他縮手縮得略慢了一些,只聽得「格」地一聲響,他的腕骨,竟被震脫了臼!
袁中笙連忙忍著痛,將腕骨推上,心想這倒奇了,自己打自己一掌,卻又被自己的力道,將自己的腕骨震脫了架,這樣的怪事,若不是親身經歷,那當真是殺頭也不敢相信!
袁中笙不敢再打自己的頂門,站了起來,來回走動了幾次,肚子倒又「咕咕」叫了起來。
剛才,凡是可以人口的東西,都已經給他吞吃了,這時,肚子又餓了起來,袁中笙望著滿地珍寶,唯有苦笑!
他心中暗忖,等人來開寶庫,只怕是沒有希望的事了,不如自己來想辦法。然而,辦法又怎麼想法呢?以前,還未曾想盡了辦法?袁中笙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頹然坐了下來。
這一次,他才坐了下來,突然聽得石門之外,傳來了「格格」兩聲響。
袁中笙自從被關進了這個藏寶庫以後,不知將耳朵貼在石門上向外傾聽了多少次,但卻沒有一次是聽到聲音的。
這時,居然有「格格」聲傳了進來,那怎不令他喜出望外?
他連忙一躍而起。
就在他剛一站定身子之際,只見那兩扇石門,竟向旁移了開來!
袁中笙簡直不能相信他自己的好運氣!他等著那一刻的來到,不知有多少天了,可是以前,他雖然一面在等著,一面心中,總以為那是沒有希望的了!
然而,如今,石門卻已打開了!
袁中笙高興得眼淚直流,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會動。只見人影連閃,三個人從石門中,走了進來。那三個人,才一進門,便看到袁中笙直挺挺地站著,三人也立即停了下來。
袁中笙一面流淚,一面笑道:「你們終於來了!」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向袁中笙看了一看,又向凌亂之極的藏寶庫看了一看,正中那個厲聲道:「你是什麼人?」
袁中笙道:「我是被關在這裡的,費七先生」
他講到這裡,才去打量那三個人。
本來,他只見到有三個人進來了。至於進來的三個什麼樣人,雖然那三人迎面而來,但是他卻根本未曾留意。
他因為聽得費絳珠說過,除了她和爺爺之外,誰也不知道啟藏寶庫之法,更不知道藏寶庫是該由何處前往的。
所以,他以為來的三人之中,必定有費七先生在內的了。然而,當他叫了一聲「費七先生」之後,再定睛一看之際,不禁呆了一呆。
那三個人中,並沒有費七先生在內。
那是三個面容瘦削,面目十分相似,神情極其詭異的中年人。
那三個中年人,背後都帶著一件長形的兵刃,以布裹著,也看不清是什麼。
當袁中笙突然停了口之際,正中的那個便冷冷地道:「費七先生怎麼樣,說下去啊!」
袁中笙笑道:「三位可是費七先生派來的麼?」
那三人似笑非笑,陰惻惻地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袁中笙一聽,這話不像。
因為如果是費七先生派來的人,是絕不會說那樣話的,他在一呆之際,左首那人已道:「大哥,與他多說什麼,將他打死算了!」
袁中笙一聽人家要將他打死,心中更是大驚,想要申辯幾句,然而,他話未曾說出口,那左首的一人,倏地伸出手來。
本來,那人離袁中笙還有幾步路的距離,然而,在他一伸出手來之後,身形如煙,突然向前,滑了過來,袁中笙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脅下一麻,穴道已被封住。
那人一出手,點住了袁中笙的穴道,身子立即向後退了開去。
他身形一進一退之間,實是快得出奇。
袁中笙剛才是因為高興得過了頭,所以才呆如木雞地站著不動的。這時候,他脅下的「淵液穴」已被封住,想動也不能動了。
袁中笙心中大是著急間,只見右邊的那人,又已向前疾掠了過來。
那人帶著一股勁風,欺到了袁中笙的身前,「哼」地一聲冷笑,道:「臭小子,回姥姥家去吧!」手起掌落,便向袁中笙的頂門擊下。
袁中笙想要告訴他,不要打自己的頂門,因為自己的頂門上會有一股怪力,會反震出來的。
然而,他穴道被封,根本就開不了口。
那人的出手,又奇快無比,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叭」地一聲巨響,那人的一掌,已齊齊正正地擊在袁中笙的頂門之上。
袁中笙眨了一眨眼睛,一點也不覺得痛,反倒因為頂門上的一擊,連脅下被封住的「淵腋穴」,也被拍活了。
然而,那動手打他的人,面上神色,卻為之陡地一變,咬牙切齒,向後退了開去,一連退出了三步,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其餘兩人大吃一驚,齊聲道:「老三,什麼事?」
那人道:「我……右……腕……」
他只講了三個字,身子一挺,已昏了過去。
袁中笙也是直到此時,才看出那人的右腕,已經腫得極粗,而且青紫色,那分明是腕骨已碎之傷,腕骨一碎,絕不能愈,他的一隻右手.可說是廢了。
連袁中笙都看出了這一點,其餘兩人,自然更看了出來。
他們一面為那人封穴止痛,一面回過頭,向袁中笙望了過來。
袁中笙見兩人的眼中,充滿了恨意,心中不禁歉然,一攤手,道:「若不是你們一上來便點了我的穴道,我的確是想出聲警告你們的。」兩人中,一人怪叫一聲,又待撲來。但是另一人,卻一伸手,將那人拉住,道;「二弟,咱們走。」
那人怪叫道:「老三的虧,難道吃定了麼?」
另一人道:「先走了再說,邪門得很!」
他剛才分明看到袁中笙是被點住了穴道的,忽然之間,袁中笙的穴道也解開了,事情倒的確是「邪門」得可以。
兩人扶起了受傷的那人,身形疾幌,便已出了石門。
袁中笙唯恐他們一出石門,門又關上,自己再度被鎖在寶庫之中,連忙也向外奔了出去。
他才一出石門,那兩人便站定了起來,年紀最大的那個道:「朋友,你還不肯歇手麼?」袁中笙一楞,道:「你們不讓我出去麼?」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仍是那人說話,道:「朋友,你在寶庫中,應得的東西,諒必也取夠了,又出手傷了我們一人,還想怎樣?」
袁中笙道:「我實是不想怎樣,只是想出去。」
那兩人道:「那麼你先請。」
袁中笙見那兩人的情形,大有怕自己暗害他們之意,心忖你們三人,傷了一個,那是你們自己要來取我性命之過,我焉會對你們不起?
他心中又好氣又好笑,道:「好,我先走就我先走。」他向前走出了幾步,抓住了那條山籐,手足並用,向上迅速地爬了上去。
他在藏寶庫中,不見天日地過了幾天,這時,肚子雖仍餓得咕咕亂叫,但是想起不久便可以重見天日,不由得精神為之大振,行動也格外迅速。
他身手極快,便已將到井口了,
也就在那時候,他已經覺出事情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因為,越是向上爬去,越是接近井口,他鼻端所聞到的那股濃烈的煙味、焦味,便也越來越甚。
袁中笙心中暗忖,難道費七先生在大排筵席,是以煙火味如此之重麼?
但袁中笙的腦筋,縱然不夠靈活,略一深思,也覺得絕對沒有這個道理,他心中奇怪,上升之勢,也更顯得快疾無比。
轉眼之間,他手伸處,已拉住了井欄,接著,一個翻身,人已出了枯井。
他才一出枯井,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可是,這一口氣,他才吸到了一半,只覺得一股濃煙,直鑽鼻腔,嗆得他咳嗽起來。
袁中笙吃了一驚,連忙閉住了氣。
可是,在他向前一看間,他立即又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一時之間,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來,即使是站在莊後的枯井之旁,向費家莊看去,也可以看到亭台樓閣,極其莊觀。
費家莊經過費七先生的多年經營,已有江南第一大莊之稱,確是非同小可。
可是如今,眼前竟什麼都沒有了。
所有的房屋,都成了瓦礫,而在瓦礫堆中,歪七橫八,剩在碎磚上的,則是已被燒成了焦炭的柱子和椽子,在瓦礫堆中所冒出來的濃煙,還未停止,在半空中,結成了一大朵烏雲。
袁中笙並不知道他自己在藏寶庫中,究竟被禁錮了多少天。
然而在他此際的印象之中,一進一出,似乎只是片刻間的事。
而在片刻之間,便發生了那樣天翻地覆的變化,這實是令人萬萬難以想像的。
袁中笙望著眼前冒著濃煙的瓦礫堆,張大了口,身子發麻,一動也不動。
好一會,他才因為身旁有腳步聲,而陡地轉過頭去。只見那兩人,扶著那受傷的人,也已上了枯井。那三人一上了枯井,連望也不向袁中笙望一眼,便向前疾奔了出去。
袁中笙忙道:「三位請住!」
那三人停了下來,袁中笙不知道怎樣發問才好,他呆了一呆,才道:「三位,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三人中的一個,冷冷地道:「你不知道麼?」
袁中笙道:「我不知道。」
那人「哼」地一聲,道:「你不知道,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袁中笙心中的疑惑,豈是那人的這一句話,所能打發得走的?他連忙向前踏了一步,道:「你們」可是,他才說了兩個字,那人衣袖一抖,突然之間,暗器破空之聲大作。
袁中笙一呆之際,只見眼前各種光芒,閃耀不已,不知有多少暗器,向自己一齊飛射而至!
袁中笙這一驚,實是非同小可,他連忙足尖一點,向後疾退而出!
饒是他退得快,還是有幾枚銀光閃閃的尖針,沾在他的衣襟之上,那些尖計,針頭殷殷發藍,一望而知,含有劇毒!
袁中笙心頭卜卜亂跳,抹了抹額上淌下來的汗珠,心中暗叫了一聲「僥倖」!等他驚定,再抬起頭來去看時,那三人已走遠了。
袁中笙低頭著地下,只見各種各樣的暗器,落了一地,毒蒺藜,飛蝗鏢,鐵蓮子,什麼都有。而袁中笙卻看得十分清楚,剛才那人,只不過揚了一揚手臂而已,這種功夫,倒頗像是傳說中的「一手七暗器」功夫
袁中笙一想及此,不禁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那「一手七暗器」功夫,乃是黑道高手,關中三惡的成名功夫,武林之中,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儘管暗器名家多的是,但要一手連使七種不同的暗器,卻也不作第四人想!
袁中笙想起那三人的神情,分明是邪派中人,自然正是關中三惡了。
他一想及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這關中三惡,絕不是普通黑道上人,他們三人在關中,勾結官府,坐地分髒,勢子極盛,本身武功,也是極高,袁中笙想起剛才和自己打交道的,竟是關中三惡之際,他實是不能不驚。
然而。當他想及關中三惡的一人,在自己的頭頂上擊了一下,竟至於腕骨被震斷一事,心中卻又感到莫名其妙。
他呆了片刻,暗歎了一聲。
他知道關中三惡此際之所以急急離去,乃是因為未曾弄明白自己的底細,再加上剛才在井底,一上來便吃了一個虧之故。
如果他們弄清了自己的來歷,那麼,這斷腕之仇,自是非報不可,在莫名其妙之間,竟結了這樣的三個強敵,這實是袁中笙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心中十分煩亂,身形一擰,向前疾奔了出去,不一會,便已到了費家莊的房子之旁,他在瓦礫堆中走著,還感到陣陣熱氣,襲了過來。
而看來,整個費家莊中,除了他一個人外,再也沒有別人了。
袁中笙在費家莊中,穿來插上,又走了半個時辰左右,他既不明白費家莊何以忽然遭此浩劫,更不知道在費家莊上的那些人,都去了何處,他只是感到,莊上的氣氛,詭異之極。
他覺得再在費家莊上耽下去,有害無益,因之他一轉身,便向湖邊上奔去。
到了湖邊上,只見還有幾艘快船在。其餘拴船的木樁上,全是斷繩。想是那些上船離去的人.行動極其匆忙,以致連得解開繩結的時間都沒有。
費家莊上,天下各門各派高手群集,是什麼事情,令得他們的行動,倉猝如此呢?
袁中笙只覺得腦中亂烘烘地,一點道理也想不出來。事實上,袁中笙腦中之亂.還不止這一件事。文麗究竟到哪裡去了,她新拜的師父是誰?費絳珠受了重傷之後,是不是更遭了文麗的毒手,這都是使得袁中笙心中亂成一團的事。
他躍上了小船,操起船槳,向前劃著,只盼快些上岸。可以向武林中人,打聽一下,究竟在費家莊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槳又一獎地劃著,眼看已可以看到岸了、忽然看到,從湖岸的方向,有一隻小船,箭也似疾,問前直劃了過來。
兩艘小船,迅速地接近,袁中笙向那小船上的人看去.只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天山四鷹中管心管四俠的弟子,那俊少年謝添生。
只見他面目污穢,衣服破爛、滿頭是汗珠,神情十分惶急。
兩艘小船迅速接近,謝添生一抬頭,看到了袁中笙,立即連打兩槳,止住了小船的前進之勢,大聲道:「喂,你快回去!」
袁中笙愕然道:「回去做什麼?」
就這兩句話功夫,兩艘小船,已經靠在一起。
謝添生以他手中的船槳,在袁中笙的小船船舷之上。擊之不已,顯得他心中異常焦急。
只聽得他道:「快,快.你快到我師父那裡去,告訴他,他所料是實。我還有事,不能分身去告訴他,碰上了你,那是再好沒有。」
袁中笙被謝添生的幾句話,弄得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什麼叫作他所料是實?他料到什麼了?我也有事啦!」
謝添生頓足道:「你有什麼事?快走!快走!」
他竟不顧袁中笙是否答應,連劃兩下,小船已掉轉方向,向湖岸激射而出。
袁中笙呆了一呆,心中暗忖這少年人好不講理,自己曾被他無緣無故,灌了一肚子水,這時卻又不理人家有沒有事,便強差人做事!
袁中笙本來不想去睬他,但是他繼而一想,管心乃是天山四鷹之一,是武林中成了名的高手,看謝添生的情形,事情像是十分危急,自己就算委屈些,又焉可見危而不加援手?
他一想及此處,便自心平氣和了許多。
他一個轉身,便划著小船,向費家莊之旁,管心所住的那個湖洲劃去,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小船便已衝上了沙灘。
袁中笙一躍上岸,大聲叫道;「管四俠!管四俠!」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去。
可是一路之上,卻並沒有人來應他的聲音。
袁中笙心想,那一定是自己叫得太低了,所以管心未曾聽到。他向前飛奔著,不一會便已到了上次他來時,管心和天河釣叟對奕之處。
但是那裡,也是一個人也沒有。
袁中笙呆了一呆,又叫道:「管四俠!管四俠。」
可是叫了兩聲,仍是沒有人應他。他向左一轉,在一條碎石鋪成的小徑上奔了出去,不一會,便到了幾間十分整潔的茅屋面前。
他在屋前,停了下來,又叫了幾聲,仍是沒有人回答,袁中笙踏前一步,伸手去推門竟是一推便開,袁中笙一步跨了進去。
怎知他才一跨進去,尚未看清屋中有些什麼東西時,後頭一緊,頸旁的「天鼎」、「天窗」兩穴,已被人緊緊地拿住!
袁中笙那兩個穴道一被人制住,頭部僵硬,立時不能動彈。
袁中笙心中一驚,但是他還只當那是管心在怪自己未得許可,便擅自推門進來。因此忙道:「管四俠,是我,是我!」
袁中笙話才講完,便聽得身後響了一個難聽之極的聲音,道:
「你是誰?」
袁中笙一聽得那聲音,便不由自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一則,那聲音難聽之極,一聲之下,便令人遍體生寒。
二則,那顯然不是管心的聲音,那麼自己留然闖了來,可能便被他認為是奸細了!
因之,袁中笙忙道:「我……我是來報信的。」
那聲音「哼」地,道:「報什麼信?」
袁中笙道:「管四俠所料的,乃是事實。」
那聲音道:「他料什麼?」
「我不知道。」袁中笙道。
那聲音又「嘿」地一聲,袁中笙只覺得尾龍骨上,被那人的膝頭,重重地撞了一下,頸上一鬆,他一個站不穩,便向前跌了出去。
這一跤,他迎面跌下地上,跌下去的勢子又重,直跌得他金星亂冒,鼻青目腫,好不容易,才撐起身子來,向前看去。一看之下,他不禁心中一驚。
這時,陽光普照,雖在屋中,光線也相當明亮。
可是當袁中笙一看到眼前的那人時,他只感到一陣陣陰森之感,遍體生寒。
那人的身子,極高極瘦,坐在一張竹椅子上,並不比普通人站著矮上多少。他雙臂下垂,指尖幾乎可以碰得到地面。
而那人不但手臂奇長,手指更是細長無比,看來十分詭異。
最可怕的,還是那人的膚色,一片死白,像是一個在水中浸泡了多少日子的屍體一樣,一張馬臉之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有一隻眼睛,閃著陰森森的光芒。
這樣的人,一望便知是邪魔外道,不是什麼正經人物!
袁中笙不明白何以在管心的隱居之所,會出現這樣一個人的。
他掙扎著站了起來,道:「閣下是誰?」
那人冷冷地道:「管心在哪裡?」
袁中笙楞頭楞腦地反問道:「你知道麼?」
那人一聲怒喝,衣袖一拂,一股大力,向前疾湧了過來,將袁中笙的身子,撞得向後疾退而出,背脊「砰」地一聲,撞在牆上。
那一撞,撞得袁中笙眼前,金星亂進。
那人又問道:「管心在哪裡?」
袁中笙哭喪著臉,道:「我如何知道?我是來找他報信的。」
那人道:「你是什麼人?」
袁中笙道:「我從費家莊走出,半途上碰到管四俠的徒弟,他便托我帶信息來的。」
那人目光閃閃,望著袁中笙,望得袁中笙心中發毛。
只聽得他道:「你直到今天,方始離開費家莊?」
袁中笙道:「是。」
那人道:「你躲在什麼地方?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不離開費家莊,你憑什麼本事?」
那人一連三個問題,袁中笙急切之間,都是難以回答,他道:「我根本不知道費家莊上,發生了什麼事。」
那人道:「噢,你是事後才去。」
袁中笙道:「也不是,我一直在費家莊上。」
那人勃然大怒,伸手向袁中笙虛抓了一抓,袁中笙只覺得一股大力,將自己吸得向前跌了出去,尚不待他止住身子間,那人已抓住了袁中笙的胸口,尖聲道:「臭小子,你對我滑頭滑腦,敢是不要命了麼?」
袁中笙見那人的武功如此之高,自己給他揮之則去,抓之則來,簡直連一點低抗的餘地都沒有,心中不禁大是駭然。
他吸了一口氣,道:「我……講的全是實話!」
那人又是一聲冷笑,抓住袁中笙胸口的五指中,大姆指略一用力,已封住了袁中笙的「膻中穴」接著,他掌力一吐,將袁中笙平平湧出,恰好湧到了牆角。
袁中笙的背脊,撞在牆角之上,由於力道並不大,他人夾在牆角上,直立不倒,但是卻不能動,只是眼睜睜地望著那人。
只見那人,足尖在地上,略略一點,連人帶椅,一齊向前躍去,躍到了門後坐定,連瞧也不再向袁中笙瞧上一眼,只是等著。
他心想,自己上一次來的時候,被人四馬鑽蹄,綁了起來,倒吊在樹上。這一次來,卻又被封了穴道,乾擱在牆角上。
這個倒霉的地方,以後再也不來了。
他心中發急,可是卻出不了聲,而那個人坐在椅上,也足足有半個來時辰,沒有動彈一下。袁中笙的心中,越來越是著急。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得有人聲傳了過來,道:「師父!師父!那楞小子可有前來報信麼?」聲音迅速傳近。
袁中笙一聽,便已聽出那是謝添生的聲音。
聽謝添生的聲音,也正是向這屋子而來的。
袁中笙心中暗忖,你聰明,看你進屋來之後,是不是能逃脫被那人制住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