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你該放聰明點。」綠衣女冷笑:「難道你真想帶著這幾輛空車到六盤山去?」
「我……」
「你鬼迷心竅。」
蜜兒皺起眉頭,一聲不響。
「那六盤山飛少黃土,一片荒涼」綠衣女道:「你無親無故,去喝西北風?」
蜜兒呆住。
「我是想……」綠衣女說。
「別想啦。」黃衫客目光一閃,轉過頭來揚聲道;「咱們要雇下這七輛篷車,立刻回頭趕路,有不服氣的站出來說話。」
蜜兒不響,坐在她右側的那個趕車漢子也不響。
但第一輛篷車車簾—掀,卻霍地跳出—個人來,響起了破鑼般的嗓門。
「老子不服。」
原來是他,九百力士龍破缸,別人見風轉舵,他卻看不準風色。
「是你?」黃衫客道:「你為何不服?」 「老子不服就是不服。」
「哈哈,嘿嘿。」黃衫客冷冷地盯著龍破缸:「你老子想要怎麼樣?」
「老子要去六盤山。」
「去做什麼?」
「這個………」龍破缸頓了一頓,一張又又醜的怪臉上,居然有忸怩之色:「老子不說。」
「不說?」
「對,老子不說就是不說。」
「我知道,綠衣女忽然道:「準是要去六盤山娶個新娘子。」
綠衣女心細如髮,居然從這渾人的神色之間,猜出了這樣一宗奇聞妙事。
到六盤山去娶人新娘子,這真滑稽。
「怎麼?你從小訂過親?」黃衫客睜目道:「你岳家住在六盤山?
「訂親?訂什麼鬼親?」龍破缸叫道:「老子的事你最好少問,別惹煩了老子……」
「他一口一聲老子,魯莽粗俗,瞪著一又怪眼。
「問問你有什麼打緊?」
「你敢再問,老子這就翻臉。」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綠衣女靈機一閃:「是白娘子替你位的紅線,對不對?」
「紅線,什麼叫做紅線?」
「就是找個新娘子啊廠綠衣女道:「準是白娘子說,到了六盤山替你娶個漂亮老婆。」
「不是白娘子,是白夫人。」
「哈哈,嘿嘿,原來如此,」黃衫客大笑:「你這渾球,可知白夫人替你找個什麼新娘?」
「女的?」
「不,應該說是母的,一隻大猩猩。」
「你胡說。」龍破缸道:「白夫人說是人女巨人,是六盤山的仙女。」
「仙女?」黃衫客掀髯大笑:「她還說那仙女明年替你生個破缸。」
「這倒沒有。」這渾人畢竟很誠實。
「好,渾球,別作夢了。」黃衫客忽然臉色一沉:「要到六盤山自己走路。」
「你說什麼?」龍破缸叫道:「要老子走?」
「爬也可以。」
「去他媽的。」龍破缸勃然大叫:「你惹火了老子就有得瞧的。」他雙拳一握,兩臂格格作響。
「瞧什麼?」
「老子要幹掉你。」
這渾人自恃蠻力,一向好惡隨心,是非不辨,有時凶性一發,難免作出許多極端殘忍的事。
此刻,他又躍躍試。
照說,蜜兒可以一言化解,但蜜兒高踞在車轅上,卻故意一聲不響。
甚至她這希望這渾人發傻勁,取代蕭震,若是能給驪山八駿一點顏色,便可立刻扭轉形勢。
雖然這希望甚為渺茫,至少她有這種想法。
「渾球,莫非你想動手?」黃衫客目閃寒芒,緊了緊手中的長刀。
「不錯。」龍破缸邁開了大步。
他身材高大,一步邁出沒有七尺至少五尺,兩三個大步,便已接近黃衫客的馬首。
駿馬一聲長嘶,忽然騰空躍起。
黃衫客大喝一聲,半空里長刀一揮,青光暴閃,一刀背打在龍破缸的左肩之上。
不用刀鋒面用刀背,顯見他無心殺人。
驪山八駿雖然四處作案,要的是白花花的銀子,要命的事還不多見。
黃衫客當然也不想要一條渾命。
豈料龍破缸一身肌肉虯結,堅實如鐵,雖然挨了重重一擊,居然連哼都沒哼一聲。
他身子一晃,反手抓住了一隻馬蹄。
黃衫客大吃一驚,只聽駿馬一聲悲嘶,忽然一翻,已被斜斜的拋了起來。
這渾人力大如牛,果然不可小覷。
黃衫客半空裡甩鐙離鞍,身形一個翻滾,穩穩的落下了地。
扭頭一看,不禁啞然變聲。
只見那匹黃驃駿馬,竟被拋落在兩丈以外,高高拋起,重重跌下,一條馬腿已被扭斷,一陣痙攣,抽搐了幾下,便已一動不動。
顯然,那馬業已氣絕。
八駿折一,對驪山八駿來說,這是一宗無與倫比的大事,尤其這折損的又是八駿之首。
雖然只是一匹馬,這馬卻是大宛名駒,千金難求。
黃衫客虎盈淚,不禁悲憤已極。
「哈哈哈,嘿嘿嘿。」龍破缸得意洋洋,張口大笑,呼徹四時:「龜孫子,狗娘養的,王八蛋……」他口沒遮攔,漫話一齊出籠。
最後揮拳大叫:「還敢惹上老子嗎?」
就在他叫未落,綠衣女驀地一聲嬌叱:「你笑,你死定了。」
倏見白虹一閃,飄帶疾飛而出。
顯然,驪山八駿個個已殺機,綠衣女只不過人在近處,搶先出手。
但見帶頭一飄一卷,電光石火一瞬之間,已在龍破缸粗壯的腰上繞了三匝。
突然而來,一晃而至,龍破缸呆一呆。
他能力搏獅虎,這樣一條輕柔飄逸的綾帶,他當然毫不在意。
「這是什麼玩意?」他奮力一掙。
他蠻力驚人,自以為莫說這樣一條綾帶,縱然是一條千錘的鋼煉,一條八股的生牛筋,只要用力一震,必然寸寸而裂。
那知他奈何不了這條綾帶。
綾帶似有彈性,能伸能縮,他掙扎了好幾下,居然像越掙越緊。
「哼,老子把你拖下馬來。」
綾帶的一端,當然是在綠衣女手中,龍破缸想到了一個好主意,他探手抓住綾帶,拚力—拉。
用力極猛,連小時候吃奶的勁都出來了。
怎知那綾帶忽然一鬆。
龍破缸啊呀一聲,登時重心不穩,踉蹌轟然倒下,跌了個仰首朝天。
「媽的……」他張口叫罵。
就在這時,黃衫客忽然一聲怒叱,凌空下擊,一溜青光就進了龍破缸的胸膛。
長恨直貫而入,深透背後。
振腕攏刀,噴起老高一條血柱。
坐在車轅上的蜜兒花容失色,打了個冷頗,呆立一旁的蕭震卻木無表情。
他早已看出端倪,這渾人必死無疑。
而他已抱定主意,嚴守中立,置身事外。
另外驪山六駿,仍然排列在五丈以外,對付這個傻大個子沒發一式。
綠衣女皓腕一抖,收回了綾帶。
「還有那個不服?」她面紗飄動了一下,轉過臉來;「快說。」
蕭震服了,龍破缸死了,遠遠的六支強弩張弓待發,沒有人再敢張嘴。
「這七輛篷車咱們已經雇下。」黃衫管沉聲道:「除了車伕之外,其餘人立刻下車。」
「你雇下?」蜜兒囁囁的問。
「對,咱家雇下了。」黃衫客道:「先兜一個圈,然後去到洛陽。」
「兜個圈,幹什麼?」
搬銀子。」
「銀子?」蜜兒一怔:「這是七輛大車,你有這麼多銀子」
「不多不少,剛好十萬兩。」
「你……」蜜兒訝然失驚:「那哪裡去搬?」
「你想知道?」
「這……」
「其實你已經知道。」黃衫客冷冷的道:「這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就在烏龍峽中。」
烏龍峽?是誰的銀子?這不消說,當然是白娘子的藏銀。
驪山八駿倒也奇怪,既然已知藏銀所在,居然不繞個彎兒,跑到這裡來湊熱鬧。
「你……你們……」蜜兒半信半疑。
「怎麼?」黃衫客雙目如刀,筆直盯了過來:「難道咱家說的地方不對?」
「就算對了也是白忙。」
「白忙?」黃衫客道:「為什麼?」
「這本來不想多說。」蜜兒眼珠一轉,道:「因為有個人不放過那十萬兩銀子。」
不想多說,還是說了,顯然是在作怪。
「誰?」 「丁開。」
「是他?」
綠衣女接口道:「他得了一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價值遠超過這十萬兩銀子之上,難道還不心滿意足?」
「他說過要照單全收。」
「照單全收?」綠衣女道:「照什麼單?」
「就是連這十萬兩銀子。」
「哼,人心不足蛇吞象。」綠衣女道:「不過,小丫頭,你怎麼知道?」
「是他親口說的。」
「哼,這個浪子沒有三頭六臂,竟敢口出大言,」
綠衣女忿然道:「等他找上門來,驪山八駿非整他一整,煞煞他的氣焰!」
「你們可以去找他呀!」
「找他?「那對翡翠玉馬晶瑩剔透,那五百顆明珠粒粒圓潤,難道你們不想……」
「好啦,小丫頭,」綠衣女忽然一聲冷笑:「你不覺得說得太多了嗎?」
「我……」
「在我前別賣弄小聰明,存心挑拔。」綠衣女道:「丁開得到的就是他的,我們弄到的就歸我們,彼此河水不犯井水。」
「哦,江湖規矩。」
「也不見得,譬如白娘子得到我就要。」綠衣女冷冷道:「你這小丫頭今天算是走遠,要是我們不知道藏銀所在,你今天準會脫掉一層皮。」
蜜兒心頭一寒,不敢再說。
她已看出綠衣女的厲害,也知道她說的不錯,若不是知道藏銀所在,一定會抓住自己嚴加拷問。
這樣看來,果然還算走運。
「車上的夥計聽道」,黃衫喀忽又揚聲道:「僱車三天,每人白銀子五十兩。」
這車輛篷車,原來就是雇來的。
三天車發白銀五十兩不算很多,也不算太少,黃衫客顯然極為內行。
車夥計一齊點頭。
「還有,躲在車廂裡的一齊滾出來,」
黃衫客長刀一揮,向後排六騎打了個招呼,沉聲道;「兄弟們,凡是車簾未掀飛的立刻賞的他一排弩箭。」
話聲未落,所有的車簾一齊掀了開來。
幾輛車廂裡有的三個,有的兩張,有的手握鋼刀,有的,倒提利斧,總共十七八條青衣大漢,一個個沒精打采的跳的下了篷車。
真靈,每個人都害怕弩箭。
紅日西照,一覽無餘,除了這批青衣大漢之外,車廂裡果然一無所有,輛輛都是空的。
「臨風,臨風呢?」蕭震忽然叫了起來:「老夫的兒子哪裡卻了?」
車廂裡不見白夫人,也不見蕭臨風。
原來蕭震一直盯著這幾輛篷車,此刻車簾全已掀開,竟然沒有有蕭臨風的影子。
他一路上忍氣吞聲,為的什麼?「小丫頭。」蕭震忽然掄劍一指,直指著車轅上的蜜兒,厲聲叱道:「快滾下來。」
他此刻發俱張,樣子極是怕人。
「你……你……簫老爺子……」蜜兒嚇了一跳:「我……
我……」
蕭城雙目怒睜,充滿了血絲,剛才他還是噤若寒蟬,驟然間變得如瘋如狂,長劍嗡嗡作響。
「老夫要把你活劈兩半。」
「你……你……」蜜兒渾身—顫。」
江湖真是風雲莫測,難以預料,剛剛不久,這位江南大俠還在聽她的擺佈,此刻形勢一變,居然掉過頭來要活劈了她。
她知道,抵不住這支劍。
何況此刻這支劍變成怒劍,一個憤怒的人,一支憤怒的劍,任何人都低不住。
因為這個憤怒的人已把性命置之度外。
蜜兒不敢下車,但又不敢不下車,她臉色灰敗,驚恐已極。
「蕭老頭。」綠衣女忽然道:「你劈了她幹嘛?只要她能交出你的兒子……」
「這……」蕭震一怔。
顯然綠衣女提醒了他,他雙目一閃,彷彿兩支了餵了毒的箭,緊緊盯住蜜兒。
蜜ㄦ倒抽了一口涼氣,掉過臉去,望了綠衣女,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綠衣女問。
「我…」
「別打歪主意。」綠衣女道:「快領他去。」
「領他去?」
「小丫頭,要我明說嗎?」綠衣女冷冷道:「那裡有三株古松,古松下面有座山神廟……」
「好,好。」蜜兒吃了一驚,立刻道:「我領,我領,我這就領……」
「山神廟裡有什麼?當然是個被囚禁的蕭臨風。
「小丫頭,你好刁猾。」綠衣女冷冷一哼:「小心送掉了小命。」
蜜兒不響,緩緩攀下車來。
「蕭老頭,駕起你的車,帶她走的吧!」綠衣女道:「不過我不有一言奉告。」
「什麼事?蕭震轉過頭來。」
「若是你兒子無恙,最好不要濫殺造孽,放了這個小丫頭一馬。」
蕭震沉吟了一下。
「怎麼?」
「好,」蕭震道:「老夫聽你的。」江湖上一言駟馬,他答應了大概不會食言。
於是蕭震上了那輛豪華的車轅,蜜兒可憐兮兮的進入了車廂。
車頭一掉,駟馬驚嘶,黃塵滾滾而去。
那些手執鋼刀利斧的青衣大漢,和那個身手不凡的趕車漢子不理會,一個個悄悄溜走。
排列在遠處的六騎,也取下了弦上的箭。
黃衫客吆喝兄弟,把那匹死了的黃驃馬抬上篷車,他說要到烏龍峽隆重下葬。千金收馬骨,表現人畜之間的情誼。
一切弄妥之後,七輛篷車浩蕩蕩,重又折轉向東,黃衫客失去了馬,登坐在第一輛車轅上。
他顯然極有把握,直奔烏龍峽。
丁開很煩躁,因為他沒找到白夫人有蹤跡。
是千里傳香失靈了嗎?這絕不會,因為這利香氣經久不散,一向靈驗得很。
「莫非白夫人識破了機關,用什麼奇物特的藥物,解去了髮髻上的異香。
這也只是猜想,白夫人絕難自己發覺。
若是她能發覺,這算什麼異香?還有什麼可貴?最可能的倒是白夫人根本不管蜜兒等那批人的死活,自己走了自己的路。
她不像丁開所想的在這附近打轉,也就不會留下絲毫餘香。
若是如此,只好照原路追了回去。
然後從那夜發生事件的峽口起,每走幾步,就翕動一下鼻子,看她是從哪裡離開車隊。
但這是多麼麻煩的事,而且浪費時日。
「小丁。」婁大釗也行很著急,但他總不忘宏論:「咱看還是去追趕逢車吧!」
「為什麼?」
「先揪住那小丫頭再說,」
「再說?」丁開沉聲道:「我要的是那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她有嗎?」
「也許……也許……」
「也許什麼?」丁開道:「她有?」
「不是不是。」婁大釗道:「咱是說那婆娘也許還躲在篷車裡。」
「躲在篷車裡?她躲什麼?你以為白夫人會麼笨嗎?」
丁開睨了他—眼,跨步幾前走去。
此刻離開大路已遠,走的儘是山陵小徑。
兩個人都尖起鼻子,但卻嗅不出沿途草木山石之上留有任何餘香。
忽然,丁開停下了腳步,緊緊盯著一株大可合圍的樹幹出神。
婁大釗卻沒留意。
「快走,快走,」丁開似是大有所獲,驀地叫了起來,肩頭一晃,逕向左側一條不徑掠去。
他身法靈快,一起一落已在五丈以外。
婁大釗一呆,騰身追了上去,他猛翕著鼻子,卻什麼都嗅不出來。
丁開發現了什麼,為何如此興奮?兩人一前一後,剎那間已有四五里之路。
每逢到了岔道,丁開立刻剎住身形,四擊打量一番,選擇一條小徑,重又起身。
山間道路縱橫,片刻又到了幾條小徑交錯之處。
「小丁,你到底在瞧什麼?」婁大釗氣喘吁吁的趕了上來。
「這個。」丁開指的卻是一座聳立的山石。
山石上有朵石粉紛成的白梅,雖是寥寥幾筆,但卻生動有致,花蒂向南。
南面就是一條小徑。
「小丁。」婁大釗訝然道:「這是誰留下來的?」
「小柔。」丁開說。
「是趙姑娘?」婁大釗睜大了眼睛:「她……她……這白梅是什麼意思?」
「花蒂指的是方位。」丁開道:「看來她必有發現,快趕快趕……」
於是兩人折轉向南。
四周山色,一抹殘照。
得得得,一匹青驢沿著河谷中一條鵝蛋石小徑踽踽而行,清脆的蹄聲,劃破了空山的寂靜。
驢背上是滿面皺紋,雙發灰白的老婦人。
這老婦青色包頭,佝僂著背,像把弓肌跨在驢背上,隨身別無長物,只有兩個小包裹。
青驢倒很健壯,一路豎起兩隻尖尖的耳朵,口腔裡噴著白沫。
群山糾結,河谷也隨著山勢蜿蜓一出現了許多分支溪谷,老婦人本是沿著一條大的河床而行,此刻忽然一抖韁絲,折人一條斜谷。
到得轉角之處,她扭頭望了望,神色有點驚惶。
這副模樣,顯然是想躲避什麼。
但她並未躲過,遠遠正有一條纖瘦的人影,步履輕快,一路跟蹤而來。
青驢不比駿馬,只能四蹄交替疾走,不善飛奔。
夕陽將下,群山中莫靄四起,山路旁出現了一麻小小的六角涼亭。
老婦人忽然變計,勒住了韁絲。
她緩緩滑下驢背,將韁絲繫在亭外的欄杆上,取下兩個小包裹,蹣跚的踱入亭裡。
亭裡有幾個石凳,她剛坐下來,忽然不停咳嗽起來。
山中風寒露重,也許得了急病。
剛才還是好好的,這病兒未免來得太快,但她確是一副衰老多病的樣子。
步履沙沙,那條纖細的人影已到了亭外。
這個人是誰?
她是個少女,她就是趙小柔。
她沒有進來,她站在涼亭外,斜倚亭柱,目光一瞬不瞬,盯著這個老婦人。
「你裝得很像啊!」她嘴角一曬。
老婦人只當不知,又是一陣急咳,忽後驀地抬起頭來,像是忽然發現了一個人。 然後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聾子?」趙小柔笑了,笑得很溫婉。
聾子當然聽不到,但這老婦人也很和善,她又指了指對面一張木凳,意思是請坐。
趙小柔沒有坐,她也用手指了指,指的卻懸那兩個小包裹。
老婦人只當沒有看到。
她本來只是聾子,此刻又裝成瞎子。
「白娘子,」趙小柔忽然開門見山,冷冷道:「別裝啦,你燒成灰我也認得。」
老婦人一怔,昏花的老眼忽然閃起了兩道精芒,佝僂的腰也挺直了起來。
行藏已露,她知道瞞不過了。
「趙家丫頭。」她冷冷道:「你跟蹤了我兩天,好像就是一個人吧?」
「不錯,」
趙小柔承認。「哼?」趙小柔笑笑:「我並不想踉你鬥狠,只想勸勸你,」「勸我?」
「對。」趙小柔道:「勸你把兩上小包裹留下。」
「說得好。」老發人鼻孔一哼:「小丫頭,我也想勸你。」
「別學你爹的樣兒,只想打劫。」
此事不提還擺,一提起五霸刀趙九尊,趙小柔頓時臉色一為,羞慚中有股悲憤。
她知道,她爹是錯了,但至少對白夫人沒有虧欠,說不定那夜孟津渡口之事,還是受了這女人的慫恿,才弄的身敗名裂。
更可恨的是還幾乎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裡。
好,你說得很好。」趙小柔秀眉一聳,唰的一聲,掣出了那柄彎刀。
「怎麼?又想鬥狠了?」老婦人掏出一方手絹,在臉上抹了幾抹,頓時滿臉皺紋全消。
然後又解下了包頭青布,略—揮揮,飛白的雙發登進烏黑可鑒,豐潤如三十許人,果然是白夫人。
她顯然並沒有把趙小柔放在眼裡,不但端坐如故,居然還掏一個小圓鏡,攬鏡自照。
趙小柔盯著她,冷冷道:「你表面上幫作悠閒,好像暗裡正在……」
她混跡江湖,一向藏鋒不露,別人只知她以美色為鉺,攀了結許多武林名人,卻不知她武功造詣,並不在第一流高手下,尤其是暗器方面,更是奇巧辛辣。
趙小柔雖然並不全然瞭解她的底細,卻是兢兢業業,步步留意,倚柱而立,就是早有所備。
涼亭共有六根石柱?每根直徑盈尺,就在寒芒一閃這際,趙小柔身了一旋,隱入了柱後。
她身材纖巧,身子一側,除了飄動的衣衫之外,已難見到人影。
崩崩崩,三枚暗器正中亭柱,彈了一下落在地上。
其餘四枚分向亭柱兩側斜飛而過,帶著破空的輕嘯,直奔亭外而去。
猝然出手,距離又近,原以為總有一兩枚中的,想不到全數落空,白夫人方自一怔,眼前紅光陡現。
趙小柔閃的快,來得更快,人如輕煙,刀發如風,人和刀凝而為一,化成了一道彩虹。
比的一響,截下一片衣角,白夫人已翻出攔外。
足見身手不凡,居然躲過了一刀。
涼亭外野草沒脛,左側是片荒林,白夫人將兩個小包裹束在腰間,伸手攏了攏發邊的亂髮。「小丫頭,好快的刀。」
「別誇獎。」趙小柔冷冷道:「至少你想溜掉,只怕不很容易。」
「溜?」白夫人森森一笑:「老的僥倖沒死,我會放過你嗎?」
「老的?當然是指的趙九尊。
「好,只要你不怕。」趙小柔雙足一點,輕飄飄的縱出了欄外。
白夫人身子一轉,直向荒林外走去。
「哼,你不是說不溜嗎?」趙小柔緊了緊手中的彎刀,叫道:「如今……」
「你可以追呀!」白夫人扭頭—聲冷笑。
她溜的並不快,看來並非真的想溜,而是存心誘敵,誘入荒林之中。
兵凶戰危,她一向不喜歡硬打硬拚,而是要用最少的代價,獲得極大的效果。
她不但對村敵人如此,以往二十的對付一些糾纏不清的男人也是如此,對付敵人用詐,對付男人用媚、用柔。
她並不是怕了趙小柔這把彎刀,而是不願冒萬一失手的風險,只要得到荒林之中。七成把握就有了十成。
「哼,你想用詭計,先佔地得是不是?」趙小柔冰雪聰明一語道破,同時雙足—登,人已飛縱而起。
白夫人一聲不響,忽然也加快了速度,身形二閃,已到了林邊。
「啊,白夫人,真巧。」林子裡忽然鑽出兩個人來,其中一人揚聲大笑:「簡直無巧不成書。
笑的人赫然正是丁開。 婁大釗一言不發,卻猛的照面一拳。
白夫人心裡一沉,像是突然沉到了深淵,登時臉色大變,腰肢一擰,打算斜刺裡掠了開去。
哪知剛剛雙足方起,腦後刀風已到。
她駭然大震,肩頭向左一偏,但聽嬌叱聲中刀光一閃而落,飛起一條斷臂。
白夫人倒在血泊中,人已昏迷。
丁開走了過來,解下兩個包裹,拎在手中掂了掂,然後轉向趙小柔:「有金創藥嗎?」
「有。」趙小柔伸手掏出只綠玉小瓶。
「怎麼?」婁大釗雙目一掄:「你還想救她?」
「為什麼定要殺她?」丁開歎息道:「只要給她敷上點金創藥,然後死活不管。」
「好,」趙小柔輕聲道:「我來。」她扭開瓶塞,伸出左掌傾出一些黃色的粉末,把粉末均勻地灑在白夫人斷臂的傷口。
果然好藥,汩汩而流的血立刻止住了,然後她從白夫人身上撕下一大片衣角,包紮好傷口手法極熟練。
丁開連連點頭,忽然心中一動,快步走到涼外,從欄杆上解下那匹青驢,一路牽了過來。
「將她弄上驢背。」
趙小柔會意,立刻動手,由於白夫人尚在昏迷,只好胸腹向下,橫放在驢背上。
「哼,不怕麻煩。」婁大釗兩眼一翻。
丁開不理,將韁絲繞在驢頂上,打了個結,然後在青驢的屁股上猛的拍了一掌。
青驢一驚,直向左側奔去,得得得奔上了小徑。
三個人圍坐在涼亭裡,石桌是放關兩個小裹。
丁開用手摸了摸,打開一個包裹,包裹時百隻黑色絲絨口袋,滿滿的後袋明珠。
他伸手掏出幾顆,托在掌心裡,果然是顆顆圓潤,璀爛奪目。
他又打開另外一個包裹。
包裹裡是只紫檁木匣子,兩隻翡翠玉馬並放在木匣裡;是用上等綠玉琢成,晶瑩剔透,雕工精絕,栩栩如生。
「果然是稀世奇珍!」丁開噴噴稱賞。
「哼。」婁大釗道:「在咱看來還不如一壺好酒,幾隻鴨翅膀……」
趙小柔笑笑道:「婁大哥是不是餓了?」
「這……」
婁大釗雙目一亮,摸了肚子:「還好,還好……」
上回趙小柔叫他婁壯士,這回居然叫成了婁大哥,他有點受寵若驚。
「我帶了點小菜,可惜沒有酒。」趙小柔解下人黃布包袱,打開來取出兩個油紙包。
裡面是些醬牛肉、鹵蛋,還有幾個大饅頭。
由於夜暮已垂,一對翡翠玉馬,五百顆夜明珠又已到手丁開心裡一寬,提議就在涼亭中暫宿一宵。
大凡練武之人,行走江湖,隨遇而安,用不著張羅,背倚石柱,打個肫也就夠了。
東方將曙,天際的雲朵漸漸鍍上了金邊。
看來今天又是個晴朗的好日子,片刻間旭日東上,陽光滿山。
丁開第三人離開涼亭,走出了斜谷。
趙小柔和丁開並肩而行,忽然轉過人來,轉聲道:「你是不是要去洛陽?」
「還得等那十萬兩銀子。」丁開道:「據我所知,趙小柔道:「那十萬兩銀子好像藏在烏龍峽」
「是的,」丁開點頭。
「我不能陪你。」趙小柔幽幽道:「我得趕緊回去,因為……因為我爹……」。
「怎麼?」
「你知道了。」趙不柔道:「他還需要照顧。」
「哦。」丁開又點了點頭。
「你去了洛陽之後………」趙小柔頓了半天,然後幽幽接道:「不來牧馬城看看我嗎?」
「這……」
「我爹他說……他說……」趙小柔期期艾艾的道;「只要你來,他會擺酒接風……」
「真的?」丁開突然雙目一亮。
多少的來這對兒時舊侶刻骨相思,就因趙九尊作梗,不能攜手結伴,如今居然有了這麼大的轉機。
顯然,趙九尊經過一番打擊之後,終於想通了。
丁開欣喜若狂,他又盯了趙小柔:「快,快,你再說一遍。」「你喜歡吃烤羊肉是不是?」
趙小柔也笑了:「我爹說我生烤全羊。」
「棒,好棒。」丁開道:「我一定來。」
趙小柔秀眉舒展,香腮帶笑,望了望遠遠走在前面的婁大釗,忽然眨起了一抹紅暈。」
出得峽口,兩人才叮嚀而別。
丁開和婁大釗兩人折載向西,這個江湖浪子忽然間顯得神采奕奕。
「烏龍峽在哪裡?」婁大釗問。
「不遠,丁開道。
「小丁。」婁大釗道:「你既然知道那十萬兩銀子藏在烏龍峽,為何只字沒提?」
「搬運銀子很不容易。」丁開道:「最重要的是這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
「現在呢?」
「找車。」
「小丁,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婁大釗道:「你好像說過,那夜在孟津渡口還有一個人沒死。」
「你記性真好。」
「這個人到底是誰?」
「事過境遷,何必再提。」
「小丁,這就不夠朋友了。」婁大釗繃著臉道:「你什麼事都想瞞我,咱心裡舒服嗎?」
「好,我說。」丁開道:「這個人已經死了。」
「死了」
「他就是牧馬山莊的總管江天虎。」
「是他?」婁大釗訝然道:「這就怪了,以後那沈天岳不是見過他嗎?」
「是的,此人極善易容之術。」
丁開道:「早在一年之前他就混進了振遠鏢局,充當一名趟子手,以後沈天岳雖然見過,卻不敢確定,倒也十分生疑。」
「哦,對了。」婁大釗忽然想起;「難怪那夜在牧馬莊對付血手飛鷹時,趙姑娘話中有話,好像對他十分不滿,原來……」
「正是如此。」丁開說。
兩人一路邊走邊談,不覺已上了大路。
忽然車聲轔轔,駿馬長嘶,後面塵頭起處,浩浩蕩蕩來了一隊篷車。
車轅上一個黃衫人氣揚聲大叫:「前面可是小丁?」
丁開和婁大釗猛的一怔,轉過身來。
車停馬歇,丁開大笑。
「是驪山八駿,幸會幸會,算起來只怕有一年時光不曾聚首了。」
「咱們正在找你。」黃衫客說。
「找我?」
「對,找你。」衫客目光一閃:「快說,你手裡拎的什麼東西?」
「小意思,五百顆明珠,一對翡翠玉馬。」
「哈哈,小丁,你真走運,發大財啦!」黃衫客聳肩大笑:「不過咱們也不賴,發了點小財,弄到了十萬兩子……」
「銀子在哪裡?」
「車上。」
「恭喜,恭喜。」丁開笑道:「這一次你們可以吃喝玩樂享受個三年五載,不再打饑荒啦。」
「不行。」黃衫客道:「咱們是勞碌命,有時候總想活動活動筋骨,待不住的。」
「哦?」
「小丁,咱們這些年一直都沒分過勝負。」黃衫客道:「今天不如賭一賭。」
「賭什麼?」
「大賭一場。」黃衫客道:「用這車上的十萬兩銀子,賭你手裡的兩個小包裹。」
「你是說打一架?」
「正是?」
「打架我不幹,」丁開笑道:「如果你肯奉送的話,我就接受。」
「哈哈哈,奉送?」黃衫客掀髯大笑:「一送就十萬兩銀子,咱們有這份交情嗎?」
丁開也笑了。
忽然一騎駿馬衝了過來,馬背上正是那個綠衣少女,她叫道:「小丁哥,你不守信用!」
揭開面紗,露出一宜喜宜嗔,秀麗姣好的臉龐。
「我哪裡失信?」丁開說。
「你忘啦。」綠衣女道:「去年你走時,說過三月之後一定到訪,結果黃牛了。」
「啊,綠鳳,對不起,我去了一趟關外。」
「好,這且不說。」黃衫管道:「你幾時再到驪山來?咱們小妹準備好一罐女兒紅……」
「女兒紅?好酒,好酒。」丁開望了望綠衣少女:「一定來,—個月……」
「這是你說的。」綠衣女瞟了一眼;「到時再黃牛了怎麼說?」
「罰。」丁開道:「罰兩罐女兒紅。」
「你想的怪好。」綠衣女笑了。
「也罷,就這麼說,一言為定,」黃衫客道:「今在這場架也不用打了,銀子奉送。」
「多謝。」丁開大笑。
七輛篷車轉向北,直奔洛陽。
丁開高踞在最後一輛的車轅上,揮鞭策馬,一路神采飛揚。
他問左邊的婁大釗:一共幾天了?」
婁大釗掐指一算「九天了。」
「這好,這好,」丁開道:「跟沈天岳訂下的十天之期,總算沒有失約。」
「這倒是好。」婁大釗扮了個鬼臉道:「不過另外有件事,咱卻替你擔心。」
「什麼事?」
「你想想看。」婁大釗道:「又要去牧馬山莊吃生烤羊肉,又要到驪山喝女兒紅,這不是太累了嗎?」
「哈哈哈哈。」丁開昂首大笑。
一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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