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大釗咧嘴一笑。
丁開身形一閃,打從左翼掠了過去,他雙目炯炯,似是不願放在過任何一草一木。
他在搜巡什麼?莫非有什麼發現?一日易過,紅日漸已西沉,蒼蒼的林木中暮色早降,丁開肋下夾著幾束用芳劃菘枝紮成的火把,從右翼緩緩走了一回。
「你這是幹嘛?」婁大釗上盯著他肋下的火把。
「放火。」丁開大聲說。
「放火。」
「你不記得,」丁開故意提高了嗓音:「前回咱們幾乎被人家燒成焦炭,這次也該回報一下。」
「對對對。」婁大釗上雙目一亮:「該想到的事,咱卻沒有想到。」
這是說不該想的事,他卻想到了。
前回在那幾棟茅草屋裡,他人在屋裡,卻大叫放火,外面真的有人放起火來,在一陣烈焰下,幾乎只剩下堆骨頭。
「現在想到也不遲。」丁開遞過三支火把:「你從前面燒我轉到後面去燒,有火子嗎?」
「有有有,這就開始,」婁大釗欣然接過火把。
「等一等。」
「還等什麼?」
「等風。」丁開道:「等到紅日已沉,夜幕深垂,山風強勁燒起來比較容易。」
「一定有風嗎?」
「通常而論,暮色既降,山風必然轉厲。」丁開道:「到那時風助火勢。」
「小丁,你好像什麼都懂,」婁大釗大為佩服:「你是諸葛先生嗎?」
「可惜你拍馬屁我一向不大當數。」丁開笑笑。
「為什麼?」婁大釗雙目一睜:「難道咱的馬屁就不算馬屁?」此話一出,他自己想想,也不禁好笑。
「你且等著,你先去了。」丁開道:「但要記住,聽到了一聲口哨,立刻放火。」
「是。」
「若是一長一短。你就奔了過來。」
「奔來幹嘛?」
「這表示另有情況,不用放火了。」
「依你依你。」婁大釗道;「你瞧,太陽都已經落下了,趕緊行動啦。」
丁開點了點頭,閃身繞向屋後而去。
但他走不多遠,便將幾支火把扔在草叢裡,他壓根兒就沒縱火的打算。
放火?丁開放火?傳到江湖上豈不成為笑話?他也沒轉到屋後,卻向左側—片濃蔭深處掠去,這裡樹高葉茂,雜草叢生,還有幾堆亂石。
丁開動如脫兔,輕如狸貓,—起一落,登時隱入了亂石堆中。
動作靈快,有如一葉落地。
隱伏之後,就像一滴水珠投入了大海,無聲無息,不再現形。
此刻夜色漸深,-輕去籠月,但因密林如蓋,光影恍惚,四周景物,只以能依稀可辯。
忽然,丈餘以外,一堆雜草動了一下。
雜草一顫,接著呀然一聲,草堆下一塊石板掀了開來。
丁開屏息凝神,一動不動。
過了片刻,一顆腦袋露了出來,目如寒星,四下轉了轉,然後輕輕一縱,一條窈窕的人影整個的跳了出來,原來正是蜜兒。
接著白夫人也出來了。
丁開正等長身而起,心中一動,忽然變計。
他不打算現身,卻探手懷中,掏出那個盛有「千里傳香」的綠玉小瓶。
白夫人和蜜兒相互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聲不哼,掩掩躲躲的向西而去。
繡履踏在落葉上,發郵輕微的沙沙聲。
丁開右臂一揚,朝向兩人的背影屈指輕彈,飛出兩滴千里傳香。
他手法熟練,在三五丈距離內奇準無比。
這兩滴異香,乃是彈向兩人的髮髻,估計在一月之內不會消散。
白夫人和蜜兒似是絕無感覺。
深山露重,偶而一粒露珠滴在髮髻上准又在意?淡淡的幽香飄散在林木間,也沾附在碎石小徑上。
等得兩人遠去之後,丁開這才長身而起,撮唇作嘯,召來了婁大釗。
「你幹嘛放走她們?」婁大釗問。
「因為我向沈天岳說的只有十天。」丁開道:「必須在限期之內了卻這件事。」
「了卻?」
「盡力追回那批財物。」
「因為我不願意打草驚蛇。」丁開壓低了嗓音。
「蛇?誰是蛇?」
「這條蛇也許就在附近。」丁開道:「若是此刻擒住白夫人那批財物可能立刻轉手,以後想要取昨就越來越麻煩了。」
「這條蛇莫非是……」
「你既然知道了,就不用我問,」丁開道:「他那柄刀厲害得很。」
這等於已經說明,只差沒指名道姓。
他自己未必怕那把刀,故意這麼一提,只不過想嚇嚇婁大釗,警告他不可輕言。
「如今怎麼辦?」
「追上去,」現在再追?
「對呀!」
「滑稽,滑稽死了,放子再追,追了再放。」
婁大釗冷笑:「小丁咱倒沒想到,你對促迷藏的把戲倒蠻起勁的。」
「豈止起勁。」丁開笑道:「想起小時候那些往事,冬天裡打雪仗,夏天在沙丘裡。」
「沙丘?你家住在哪裡?」
「關外。」
「關外?」婁大釗忽然道:「聽說五霸天趙九尊當年也在關外……」
「咱們的家離得不遠。」
「啊,難怪啊,難怪!」婁大釗睜大了眼睛:「原來你跟趙小柔是弄青梅,騎竹馬……」
「不是。」
「不是?」婁大釗道:「你不是說離得不遠麼?」
「離是離得不遠,不過那裡沒有青梅,也沒有竹馬,連一根竹子都沒。」
丁開有點神色闇然:「咱們只是在沙丘裡捉迷藏……」
「瞧你,」婁大釗道:「誰說什麼青梅竹子,這不過是個比喻。」
「不是比喻,是一首詩。」
「詩?」
「李白的詩。」?發吟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這是說真的有青梅,也有竹馬。」
當然有。丁開道:「這首詩敘述的地方,是金陵的長干裡,青梅竹枝原是常見的東西,若在北漠苦寒之地,只有堆雪人,玩沙子了。」
「反正都是一樣。」
「什麼一樣。」
「反正是一男一女兩個從小一起長大。」婁大釗不勝關羨慕的道:「兩顆心連在一起……」
「這倒不錯,可惜她爹……」丁開不知想說什麼,話到唇邊忽然住口。
婁大釗盯著他,想聽下文。
但下文沒有了。
「快走。」丁開改變了話題,道:「要吊住她倆,不能離得太遠。」
「你是說那個騷寡婦?」
「寡婦就寡婦,什麼騷寡婦!」丁開似是不願再提那段青梅竹的往事,笑道:「你聞到騷味了嗎?」
「聞到了多嘔心。」婁大釗咧嘴大笑:「現在開始的是香香寡婦。」
笑完,用鼻子猛力嗅了幾嗅。
他居然懂得丁這個竅門,心知丁開說要吊住白夫人,必然是在她身上弄丁手腳。
「好,這就聞下去。」丁開說。
聞什麼?當然聞香。
於是丁開和婁大釗兩人,應「千里傳香」的指引下,一路追出了密林。
但丁開並不想一口氣追上,半路上還找了個僻靜之處打了會盹,以保持體力。
醒來之後,天已微亮,兩人精神都為之—振。
「覺得睡夠了。」婁大釗道:可惜……他摸的摸肚皮。
「那就快走,」丁開道:「這條路我走過幾次,記得離此不遠有條小河,河岸渡口有幾家小酒店,其中一家的東坡肉極為出名。」
「東坡肉?」
「就是蘇東坡做出來的。」
「他是個廚子嗎?」
「他是個文人,也是個詩人。」丁開道:「他是從一個名叫佛印的和尚那裡學來的。」
「和尚也吃肉?」
「普通和尚不敢吃,要吃也只是偷偷的吃,佛印是真正參透了的和尚,才敢公然的吃。」
「這倒新鮮,吃肉的和尚反而成了高僧。」
「佛門最高的境界,在於一個『晤』字,在於解答人生真諦,而能不大澈大悟,端賴個人慧根,跟吃不吃肉,簡直是屁不相干的事。」
「照你這樣說,香也要燒,佛也不要拜了。」
「正是,」丁開道:「從前有位得道高僧丹霞禪師,就在天冷時將廟裡的佛像一齊劈了,當柴燒了。」
「好厲害的和尚。」
「燒了算得什麼,還有喊殺的呢!」
丁開道:「另外有位名叫臨濟的高僧,他就喊說佛爺樣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
「這位和尚莫非瘋了?」
「不,他是悟了。」
丁開道:「是大澈大悟,他說的殺,也非真殺,只是一筆抹煞,個再搪著迷信,客觀存在神佛的拘束了。」
「難道這些燒香禮佛的和尚都是笨和尚?」
「也不笨。」
「不笨?」
「塑幾尊金身神佛,可以廣招徠,「廣結善緣,佛像越大,信士弟子越多。」丁開笑道:
「收起香油錢來倒是蠻過癮的。」
「莫非他們不是在修行?」
「他們是生意人,佛門中的生意人,神佛就是他們的本錢,越是把神佛說的威靈顯赫,本錢就越雄厚,賺進的利潤也就財源滾滾……」
「你是說這些和尚都不能成為高僧?」
「模樣兒倒是很像,面色紅潤,仙風紅潤,仙風道骨,只不過要悟禪機,成正果,比駱駝穿過針孔還難。」
「什麼禪機正果,咱又不懂。」婁大釗道:「還是說東坡肉吧!」
「就是一塊五花肉。」
「好吃。」
「肥而不膩,落口逍遙。」
「真的?」婁大釗饞涎欲滴,嚥了口口水:「多大的一塊?」
「一塊大約四兩。」
「好,咱一口氣非得干它十塊不可。」
「一塊也好,十塊也好。」丁開道:「沒到口的肥肉總是拿不準的。」
「怎麼?咱餓扁了,你還吊什麼胃口?」
「絕無此意。」
「難道說這家小酒店早已關門大吉。」
「也不是,生意做開了,怎會隨意關門。」
丁開道:「就怕白夫人,不曾經這條路上走,萬一她走上了忿道,咱們總不能放下正事不幹,繞著彎兒去吃一頓。」
「哼,跟你在一起真倒霉!」
「別埋怨,餓—頓又不會死人。」
「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婁大釗祈求道:「你兩個就行行好,別跟這五臟廟過不去……」
「你在說誰?」
「還有誰?」婁大釗罵道:「若是這頓東坡肉吃不成,這回追上了看老子饒她。」
原來他說的白夫人。
一條黃泥路,在群山夾峙中蜿蜒向西。
黎明來臨,東方天際由魚白變為淡紅、深紅、同紅而紫片刻間朝霞煥彩,旭日已上。
遠遠望去,碧水如帶,一彎河,繞山而轉,隱隱傳出流水潺潺之聲。
婁大釗道;「就是這條小河嗎?」
丁開道:「正是。」
「好啊!」婁大釗喜形於色,捧腹道;「小丁,那東坡肉是不是肥而不膩,落口逍遙?」
「吃多了可不容易消化。」
「不消化?」婁大釗大笑:「你說是五花肉做的,就是鐵打的你看咱這肚皮水消不消化得了。」
「鐵也能吃?」
「不信咱就吃給你瞧瞧。」婁大釗意誇張。
「好本事。」丁開大笑。
笑聲中正想說些什麼。忽聽健馬驚嘶,車輛轔轔,打從來路上急劇響起。
此處並非陽關通道,哪來車馬之聲。
丁開扭頭一看,但見黃塵滾滾,轉過山角而來,急忙一拉婁大釗隱入了路旁矮樹叢裡。
塵土飛揚,車聲動地,片刻間只見一輛駟馬高車疾馳而到,車轅上插著一面青龍牙旗。
旗上有字,大書「江南蕭震。」
蕭震來了,來的突兀。
如此高車駟烏,意氣薰天,旗幟分明,果然不愧江南霸主的派頭。
但他來此何干?
車馬如風,一晃而過,留下一條翻滾的灰尾巴。
「你運氣不好。」丁開長身而起,向婁大釗道:「東坡肉只怕吃不成了。」
「為什麼?」婁大釗雙目一睜。
「要吃這頓肉,難免一場廝殺。」丁開道:「你敢不敢打架?」
「你是說蕭震?」
「看樣子他準是漏夜兼程而來。」丁開道:「前面既然有吃有喝,當然會暫時停車歇腳,咱們此去,豈不剛好碰個正著?」
「他是找咱們來的?」
「這倒說不定。」丁開道:「依我猜想,他是在追蹤白夫人。」
「嘿嘿,這騷寡婦倒真的香起來了。」
「香什麼?」
「你不是說蕭震在追她嗎?」婁大釗道;「這老色鬼不遠千里而來……」
胡扯什麼?」丁開道:「您說人家是騷寡婦,我看你這臭鬍子倒真的變成了騷鬍子,動不動就想到這種事兒。」
「怎麼?咱說錯了?」
「江南風光旖旎,佳麗如雲,像白夫人這種貨色,他蕭震恐怕還不屑一顧。」
「他來作什麼?」
「財帛動人心,」丁開道:「一對翡翠玉馬、五百顆明珠、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你想想看,難道這還不值得一追嗎?」
「值得,值得」婁大釗道:「不過在咱們眼裡,比不上—頓東坡肉。
「你—定要吃這一頓?」
「對。」婁大釗道:「小了,咱們走。」
「走?」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婁大釗大聲道:「咱就是鳥,如今肚皮要緊,他不惹火咱們便罷,若是故意找碴,咱們就跟他干一干。」
「想到什麼?」
「他那支劍並不輸於五霸刀。」
「有那麼厲害?」
「我可沒有試過,但可想得到。」丁開道:「要不然牧馬山莊的趙九尊怎容得他如此囂張?」
「小丁,莫非你也怕了?」
「我……」
「照這樣說,咱們只好打退堂鼓啦。」婁大釗道;「反正你也不稀罕那對翡翠玉、五百顆明珠、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對不劉?」
「但我答應過沈天岳。」
「答應算什麼,你跟他非親非故。」婁大釗道:「你幹嘛替他玩命?」
「玩命?」
「你跟蕭震碰,這不是玩命嘛?」
「哈哈,臭鬍子。」丁開大笑:「居然在我面前使起激將法來!」
「你可以不聽。」
「不聽?」
「你只要不聽,我這激將法兒就不管用了。」
「好,臭鬍子。」
丁開昂然道:「這回我就中你的計,先試試蕭震的斤兩,不過要記住,盛名之下無虛土,江南大俠這四個字,不是平空得來的。」
「就記住這個麼?」
「正是。」
「不是。」婁大釗道:「咱偏不這麼想,咱偏要把他當成無名小卒。」
「為什麼?」
「咱把他當成無名小卒,咱就心不寒,膽不怯,打起來才有精神。」
「臭鬍子,這倒是道理。」丁開笑道:「只要別盡想著東坡肉……」
「肚皮空空不想東坡肉,那想什麼?」
「先忍一忍。」
「忍是可以,不能不想。」婁大釗道:「一個新郎倌能在洞房花燭夜裡不想到親娘子嗎?」
「又想上歪路了。」
「這只是比喻。」婁大釗道:「最好是兩全其美。」
「先吃肉,吃飽了再干。」
「哈哈,這個如意算盤要的不錯。」丁開笑道:「但願如此。」
婁大釗咧嘴一笑,欣然上路。
一彎小河,幾行垂楊,五六家竹棚作頂,木板為牆的小酒店,臨河而建。
河裡有船,只是幾隻連篷都沒有的小舢板。
黃河路從垂楊下沿著河岸—直向西伸展,不知道到什麼地方。
樹幹上拴著四匹健粑,一匹匹神駿非常,一個店夥計正在替牲口上料。
一輛裝飾豪華的篷車,赫然停在一這小店的門外。
車上那面青龍牙旗正自隨風飄展。
日上三竿,陽光普照,小河裡流水悠悠,泛起了金色的鱗波。
潑刺一聲,一條錦鯉跳出水面,在陽光下一閃,又落了下去,一圈圈的漣漪立刻擴散開來,千波一波的一直蕩到了岸頭。
景物清新,風光如畫,這地方原不該有場血戰。
丁開遠遠的朝那輛篷車打量了一眼,然後轉向婁大釗呶了呶嘴。
「真巧。」
巧什麼?
「蘇州陸稿薦的肉骨分,北京城裡的掛爐烤鴨,馳名天下,想不到這裡的東坡肉也傳到了東南。」「我怎麼說?」
「要不然這蕭震怎麼東家不挑,西家不揀,偏偏選中了這一家。」
「這家就賣東坡肉?」
「正是。」
「糟了,該不會都賣光了。」婁大釗大聲道:「咱們趕快。」
「要進去?」
「不進去,來做什麼?」婁大釗昂然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咱可不願意做餓死鬼。」
「好。」很有種,丁開笑笑道:「記住,擺出婁大爺的架子來。」
「咱知道。」婁大釗點頭。
丁開面帶微笑,大步向前走去,然後身子一轉,昂然進入酒店。
婁大釗整了整衣衫,也跟著大搖大擺跨步而入。
這家酒店雖然不大,倒也放了七八張白木桌子,正中一席首位端坐一人。
此人年約五十開外,一襲紫袍,面色紅潤有光,唇蓄短髭,雙目中精光炯炯,神態不怒而威。
瞧這氣派,此人必是蕭震。
左首一個打橫,是個瘦精精的中年人,面色慘白陰沉,幾乎看不出一點血色。
右首也坐著一個人,赫然正是蕭臨風。
他顯然經過一番梳洗,也換上了衣衫,只不過是襲粗布藍衫,遠不及那襲錦袍華麗高貴。
也許臨時不及添裝,只好裝就了。
蕭震身後,環立著四名家將,四人形貌不一,體形各異,其中兩上顯得十分魁梧威猛,另外兩個則是短小精悍,一副好勇鬥狠的樣子。
但他顯然已經知道,蕭臨風必然在坐。
婁大釗亦步亦趨,也學著丁開的樣兒,但卻學不會那種冷然的神色,他表現的是粗暴如傑驁,—坐下來就叫酒叫菜,拍桌瞪眼,嗓門奇大。
也許在他心目中,婁大爺就是這樣當的,架子就是這樣擺的。 當然,第—道萊就是東坡肉。
蕭臨風呆了一呆,他絕沒料到這兩個人居然敢直闖進來,居然還敢裝腔作勢。
難道這兩人不知座中是誰?不對,門外的車轅分明插著一面青龍牙旗。
於是他伸出指頭,在面前的酒碗裡蘸了蘸,然後在白木桌上寫下了兩個字丁開。
蕭震點了點頭。
左首那個中年漢子斜睨了一眼,那張慘白陰沉的臉忽然轉青,憤然站了起來。
「坐下。」蕭震輕輕說了一聲。
那漢子只好坐下,但那張臉兒乎已變成靚藍。
酒來了,肉來了,婁大釗一口酒,一口肉,吃得眉飛色舞,滿嘴油膩。
看來他是豁出去了。
丁開反不如他,他吃肉,喝酒,但吃得很斯文,好像只是擺擺樣子而已。
他眼睛沒瞧,耳朵卻在聽,而且隨時隨地都在提神戒備,以防突然而來的致命一擊。
他不能像婁大釗一樣渾渾噩噩,雖然面前有酒有肉,但他知道,這是最險惡的時刻。
真會有這種事發生嗎?憑鼎鼎大名的蕭震,虎踞江南,聲威遠播,當然不會砸自己的招牌。
但丁開卻不敢掉以輕心,因為在那座巨石林立的石陣中,他就遭受過蕭臨風偷偷摸摸的一劍。
所以他此刻功力瀰漫週身,無法飲食。
婁大釗卻像吃了定心丸,三大碗肉,兩壺酒,唏哩嘩啦片刻之間一掃而光。
「痛快,痛快。」他摸站肚皮,大笑道:「今朝有肉今朝吃,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架?」丁開故意問了一句。
「打!」婁大釗答得很快。
看來他還沒醉,至少是酒醉心明,喝這兩壺酒就是為了壯膽。
到底有沒有架打呢?丁開故意這麼一問,顯然是在觀望風色,先擺出不怕打架的姿態,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 果然,反應有了。
「夥計,蕭震忽然道:「那邊兩位的帳,老夫這裡一起會了。」
這可大出意外,蕭震居然如此大方。
「你會帳?」婁大釗掉過頭來,笑道:「早知你要請客,咱就該放量一醉。」
他已越來越大膽了。
放眼江湖,敢於在蕭震面前直稱一句「你」字的人幾乎沒有,就算牧馬山莊的趙九爺,雖然背裡咬牙切齒,見面之時總少不了一句蕭兄,這婁大釗算的老幾,居然敢放言無忌。
蕭震後面的四名家將八隻眼睛一齊投了過來,有如八柄利刃。
那個面色慘白陰沉的中年漢子,更是怒不可遏。
只是蕭臨風臉色如常,沒有任何表情,在他爹面前像個乖兒子。
也許父子之間,心意相通,想法也都一樣。
「放量一醉能值幾何,區區幾壺酒老夫還請得起。」蕭震哈哈一笑:「只是此刻不宜多飲」。
「為什麼?」婁大釗目反問。
「這個何須夫多說。」蕭震神色平和,笑道:「清醒一點總是好的。」
「好?」婁大釗道;「怎麼好?」
「至少可以看得清楚,那把刀是怎樣劈來的,那桿槍是怎樣刺來的,那支箭是怎樣射來的,那把斧頭是怎樣砍來的。」
「還有一柄劍對不對?」婁大釗發覺對方居然沒有提到劍。
他記得很牢,對方有柄威震江湖的劍。
「哈哈……」蕭震乾笑了一聲:「請別誤會,老夫絕無惡意。」
「那是什麼意思?」
「老夫是說這條路並不太平。」
「不太平?」
「若是老夫猜得不錯。」蕭震反問道;「兩位可是在追蹤白門柳氏?」
「這個……」婁大釗不敢貿然作答,掉過頭去望了望丁開。
「正是……」丁開承認。
「既然如此,老夫不妨說個大概。」
蕭震道:「那白門柳氏一向溷跡江湖,煙視媚行,利用色相,結交了不少江湖好手,其中一位,甚至是當今武林赫赫有名之人,倆位在強敵當前之下,豈可酗酒貪杯。」
這赫赫有名之人,無疑就是指的趙九尊。
那劈來的一刀,當然是指趙九尊的刀。
「承蒙指點。」丁開冷然一笑:「依在下猜想,尊駕好像也在追蹤白夫人。」
「不錯。」蕭震也不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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