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的天氣,本來就夠昏暗的了,更何況在這更深人靜的荒山之夜呢?
這裡,是被視為歷代道教聖地的武當山。
高松、巨樹,在細雨狂風中呼號,非但未能把異樣的氣氛軀退,相反的更增加了無比的陰森與恐怖。
連綿地道觀,在風雨中猶如一隻龐大無比的巨獸,明亮的大殿,恰似一個怪獸的巨眼。
此時,已是三更天了,而大殿上燈光還點得如此明亮。
今天,並不是武當派的什麼慶典,但是,奇怪的,大殿上竟聚集武當四老中的三個人。
三人,圍坐在一張大八仙桌的三面,空著朝山門的位置,那似乎不是預備讓給誰坐的,而是怕阻擋了他們的視線,因為,他們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向著山門。
他們儘管長像不同,但此刻表情卻完全一樣,木然中帶有嚴肅,嚴肅中卻帶有些許恐懼與不安。
呆呆的坐著,沒有一個人出聲,好像自盤古開天以來,他們便一直坐在這大殿上似的。
驀地,一道急電閃過,緊接著便是一聲輕雷,使得三人驚得幾乎從椅上跳將起來,也許雷聲在持續的風雨中,來得太突然了,但是,他們乃是武林中,有名的高人,難道就真的會被雷聲駭得動容嗎?何況,這雷聲並不太響。
然而不管如何,這聲輕雷之後,總算使他們恢復了些生氣。
終於,那個五柳長髯、白眉白髮,臉紅如丹面朝山門而坐的老道士率先打破沉寂,沉重的說道:「已經三更了,大哥也該回來了。」
臉紅老道左首一個面色灰白的虯髯老道似在埋怨的道:「大哥一向言出如山,怎麼這次竟失信了呢?他不回來,總該先給我們一個消息啊!讓我們這樣牽心掛肚的等到什麼時候呢?」言下大有不滿之意。
虯髯老道對面的一個細眉如霜,鷂眼鷹鼻的老道士此刻搶口道:「四弟,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虯髯老道刻板的臉上,突然肌肉一緊,似乎生怕那人再說下去,搶著道:「有什麼不簡單的呢?哼,試問當今江湖之中,有那個敢把歪頭念動到咱們武當四老頭上,我……我就不信有那種人。」聲音越說越大,但是,卻沒有一點信心,使人覺得他的話分明在為自已壯膽。
赤面老道搖頭道:「一切等大哥回來後就知道了,現在誰也難下斷言。」
虯髯老道見沒有人附和他的見解,脫口道:「什麼?二哥,你也相信那賊人敢把尖刀指向我們?」
赤面老道眉頭一皺,道:「四弟,我們是出家人,說話不可妄動肝火。」
「誰動肝火了,咱們總不能長他人志氣,減自己威風啊!」
赤面老道沉重的說:「三弟,四弟,事到如今,我們也不該光抬出名頭來嚇人了,我們應該平心靜氣的想一想,然後分辨清楚,以便籌商一個對策。」
鷂眼老道點頭道:「二哥說得甚是。」
虯髯老道心仍不服,脫口道:「有什麼好商量的,仍是那句話,我就偏不信那個畜牲有此膽量,竟敢在太歲頭上動起土來了。」
赤面老道面色一沉,道:「四弟,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虯髯老道這才住嘴,默默不語,臉上卻仍有不平之色。
鷂眼老道此時抬頭看了外面一眼,道:「以二哥之見呢?」
赤面老道沉思一陣,道:「不是猛龍不過江,此人既敢故縱陰山旗門二公子三天,而後擒而殺之,放君山三友弟子歸山之後,再行殺之,專挑江湖上名人弟子下手,若無些許能耐,怎敢大膽至此?」
鷂眼老道奇怪地道:「江湖上,一向亮標誌而殺人,凡是功高之人,都願如此做,以樹其威望,但當面將標誌給人,而聲言三天後取其性命的,卻從未聽說過,他這是為了什麼呢?」
赤面老道搖頭道:「我也想不通,也許,他要假逃亡人之口,替他揚名武林,然後使天下人心惶惶,似達其先聲奪人的手段。」
一直沒開腔的虯髯老道,突然插口問道:「二哥,你說他是什麼目的?」
鷂眼老道搶先道:「我看他毫無目的,只是想恃技欺人而已。」
赤面老道搖頭道:「事情恐怕不是這麼簡單,你們可曾發現,近日來江湖上所死的人,個個都是與當年君山衛護漠野歸鳳國小公主的『萬方劍』方天龍之事有關嗎?」
兩個老道心頭一震,奇聲道:「方天龍全家一十八口,全被滅了。怎會有人來為他尋仇呢?」
赤面老道說道:「也許是歸鳳國派出了高手來找他們的小公主。」
鷂眼老道搖頭否定道:「不可能,決不可能,那小公主自襁褓之時便被關在中原,如今歷時一十八年,歸鳳國年年進貢中原武林各門各派,為的還不是保存他這一脈,那裡還敢硬強!」
赤面老道點頭歎道:「這話也對,唉!那歸鳳國王倒也是個專情之人,為了妻女,他連江山也不顧了,竟然不再娶妻。」
虯髯老道冷聲道:「再過一兩年,等『萬象公子』有了足夠能力把他全國統治之時,那歸鳳國王便可以永遠與他妻女同守古洞之中了。」
赤面老道感歎地道:「怕只怕我們無法看到那時的情形了。」
兩人聞言,面色同時為之一變,急道:「二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赤面老道平靜的道:「別忘了,當年君山之事,你我都是主持人之一。」
鷂眼老道冷笑道:「你當真相信那些人全是因那-事而死麼?」
就在此時,殿內突然人影一閃,三個老道同時一躍而起,動作快如閃電,應變之快,委實不凡。
突然,一個沉重的聲音道:「且慢,是我!」
三個老道看清來人,不由齊聲道:「啊!大哥?」
來人正是匹老之首,但見他背插古劍,鬚眉如雪,一雙深陷的精目,此時正浮沉者驚懼疲乏的光芒。
他朝三人點點頭,代表了答覆,舉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八仙桌坐下,抬眼靜觀著巨大的神像出神。
其他三人,跟著陸續坐下,六雙眼睛,齊盯住老大臉上,一時之間,誰也不知道怎麼問法。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使大殿在死寂中,顯得更加陰森恐怖。
終於,虯髯老道忍不住了,他悶雷似的叫道:「大哥,你出去這五天,究竟探到了什麼沒有呢?」
老道士緩緩收回凝視在神像的目光,慢慢地掃了三人一眼,緩慢的鬆開桌上的右手,但卻沒有說一句話。
三個老道的目光,由他臉上緩緩地移到他手上,突然,三人同聲驚叫道:「啊,青萍……」
一朵小巧的青色浮萍,大小有如一枚鋼錢,正瑞端正正地托在那老道微微顫抖的掌心上,掌肉與翠綠相映,顯得是那麼醒目。
萍葉是綠色翡翠做的,萍根是一叢倒曲如鉤的細小銀絲,匠工之巧,令人歎服,不過,此時他們可無心欣賞這些。
殿中又恢復了一片死寂,只是這次的恐怖卻更濃了。
突然,赤面老道沉聲道:「大哥,那我們是料對了。」
老大沉重的道:「也許!」
鷂眼老道聞言大驚,脫口道:「什麼?你沒見過那人?」
老大搖搖頭,自嘲的笑道:「是的,愚兄沒見過那人,但這朵青萍卻在我髮髻上停了整整一天,在進店梳發時才發現,一路上,我時時注意前後左右有沒有人盯梢,但是卻什麼也沒看到,所以到現在才回來。」
虯髯老道不服的道:「連人在你頭上留下了東西你也不知道?」
老大苦笑道:「三弟,這並不足為奇,君山三友,眼睜睜的守著他們的弟子,但卻仍沒法挽回那人的性命。」
赤面老道突然若有所悟的急聲問道:「大哥,這青萍在你身上多久了?」
老大沉重地道:「今天是第三天。」
「嗆」地一聲,三個老道拔下背上長劍,離座分別守住大殿三處門戶,狀至緊張。
老大搖搖頭,沉聲道:「你們不用守了,那人不會偷襲的。」
三人一怔,似乎不敢相信。
老大把青萍放在卓上,堅定地道:「君山三友他都沒放在眼裡,當著三人之面,從容地把他們的弟子殺害,我們武當四老名望並不見得比三友高出多少啊!」
赤面老道緩緩收起長劍,走回道:「三友可曾見到此人?」
「他又不會隱身術,當然看到了。」
虯髯老道與鷂眼老道這時也走了回來,聞言同聲問道:「什麼年紀?」
老大道:「據君山三友稱,只有十七八歲!」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三個老道士,彼此迷茫地互望了一眼,似乎全都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是,由那相同的表情,他們知道自己都沒有聽錯。
良久,良久,三人才同聲道:「什麼?十——七——八歲!?」
老大搖頭歎道:「是的,一個年輕人。」
虯髯老道士心中盤算一頓,突然道:「也許君山三友根本沒有看清那人真面目,為了怕武林中人見笑,所以才說那人只有十七八歲,想以得道與術業不同,來說明此人幼學異技,是以他們抵敵不過,以掩飾他們自己的失敗。」
此言也不無一些道理,因為,大凡武功一道,得其門徑者,則修之不難,如不知其巧妙,而盲目瞎練,亦難望其有什麼大成就,這就是何以門派不同,弟子的成就也有高下之分。
其他三人,聞言全覺有理,但卻也不能不防萬一。
老大那顆已消沉了的心,似乎又被提了起來,環掃四週一眼道:「現時天已近四更了,五更不來,他的信譽便將掃除,我想,現在他該來了。」
他話聲才落,突聽一個充滿嘲弄的聲音起自山門口道:「天玄子,在下早已到貴觀多時了,看樣子,你好像才回來不久呢!」語氣並不冷漠,但卻使人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四人聞言不由大駭,他們萬沒料到,以他們的功力修為,來人已侵到大殿門口,竟然毫無所覺。
旋風一般,四人同時轉過身來,而僅一轉身的剎那,四人手中已各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
只見山門口悠然踱進一個眉目如畫,腰懸一柄鞘雕白龍的長劍,身穿白色儒衣,俊絕人寰的少年。
他,嘴角上含著一絲帶有嘲弄輿冷酷的笑意,劍眉掀動間,透出一股懾人威儀,猶如一個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帝王。
少年跨進山門,停身於武當四老身前一丈處,平淡而冷漠的道:「四位不必那麼緊張,在下要取那一條命時,事先總是要先通知一聲的。」
四老緊張的臉,掠過一陣紅雲,虯髯老道忍不住怒吼一聲,道:「小輩,報上名來。」
少年笑道:「天玄子,你叫個什麼勁?少爺我既然來拜山了,難道還會連姓名都不報嗎?不過,在下在報上姓名之前,想先問四位一件事,不知可否相告?」話聲還是那麼平淡,好像這世界之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引起他關心似的。
赤面老道士冷冷地道:「閣下實在有些盛氣凌人……」
少年俊臉突然一整,冷聲道:「回答我的話!」
赤面老道冷冷道:「閣下問什麼了?」他竟然不能自主的反問起來。
少年露齒一笑,淡淡的道:「那柄鎖歸鳳國王后與公主的金鎖匙,可是在貴觀中?」
四老臉色不由為之一變,天玄子立刻冷笑道:「不錯,你問它作什?」
少年從懷中摸出一柄金匙,一晃道:「可是這柄?」
四個老道士,面色齊都大變,長劍一抖,飛身把白衣少年困在大殿中間,狀至緊張。
少年淡淡的掃了四人一眼,從容地把金鎖匙收入懷中,道:「現在,該我回答諸位了,在下梅瑤麟。」
天玄子冷森森地道:「姓梅的,留下那柄金匙,否則武當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白衣少年——梅瑤麟搖頭不在乎的笑了笑,走到八仙卓前,把青萍收入懷中,轉身對天玄子道:「天玄子,青萍我收下了,只有你的命我還沒有拿,現在該給我了。」
虯髯老道士冷聲嘿道:「姓梅的,你膽敢偷取本派保存的武林公案,已經罪該萬死,還敢在此口出狂言,哼,武當山只怕上來容易下去難。」
梅瑤麟笑笑道:「玄靈子,偷字在下從來不用,加個搶字還差不多,武當山嘛!在下來與去都不會有什麼問題,現在時已近四更了,在下要下手了。」話落緩步向天玄子走去。
動作從容,簡直就不像是在與人爭命,然而,這從容的動作,卻帶有無比的肅殺之氣,令人心驚肉跳。
突然,武當四老同時大喝一聲,一片陰森劍氣,立自四面八方遮天蓋地的湧到,恰如一片天羅地網。
梅瑤麟臉上殺機條現,緩慢移動的身子猛然一側,蹤跡頓失。
武當四老都是久經大敵之人,一見此景,心知遇上了絕世高手,幾乎連念頭也沒轉,四柄長劍,同演「倒打金鐘」,向身後劈去,每人但求能夠自保便夠了。
就在四柄長劍向後一劈,四老尚未轉身之際,陣中突又人影一閃,梅瑤麟已再度出現,但見他右手一揚,三道翠綠光芒,直襲向地玄子與玄玄子,他身子卻以快如鬼魅的速度撲向天玄子。
一聲慘號,三聲悶哼,閃閃劍氣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聲聲叱喝,變成了一片寂靜,動靜之間的變化,令人難以相信他會有這麼快!
天玄子躺在地上,面孔血流如注,天靈蓋上更印著四個如梅瓣的指印,顯然已經氣絕身亡了。
其他三人,胸口各掛著一朵翠綠青萍,萍根的倒鉤陷進他們的肩井穴的肌肉中,使他們能看而不能動。
梅瑤麟嘲弄的一笑道:「君山之役,你們全勝了,不過,卻是偷襲;這一役,你們全敗了,但卻很公平,對嗎?梅某並非不想殺你們,而是恨那種猶如偷襲一般,不給別人一點預備時間的作風,三位半個時辰後,穴道自解,三天後,咱們會再相見的,那時,我在君山等三位。」話落舉步欲行。
地玄子冷聲道:「你別忘了武林之中,比武當四老更高的能人多如恆河沙數。」
梅瑤麟笑道:「在下希望你們能去找來殺我。」
玄玄子狠聲道:「姓梅的,你輿君出那姓方的到底有什麼關係?」
「關係你們都知道,但是,你們卻不願花那些腦筋,去為一個落難之人多想,不過,這三天之中定會想明白的,哈哈……」笑聲一起,人早已消失於大殿外了。
殿內,只留下三站一臥,面色不一的道士。
梅瑤麟笑聲高昂,直衝雲霄,雖然滿山狂風如號,笑聲仍然傳遍整個武當山,是以,等他飛出大殿後,已見遠處近處,有許多道士向大殿飛奔而來。
梅瑤麟輕蔑地一笑,雙足一頓,已化作淡煙一縷,消失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山上仍飄著群山回射出的空聲,歷久不散。
穿過幾處山拐,已來到武當解劍巖,梅瑤麟朝身後回視一眼,飛身飄到解劍巖右側的五丈外一處廣場中,停身冷漠地笑道:「閣下該留步了,一路送了這麼遠,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梅瑤麟話聲才落,前面林中傳來一陣大笑道:「哈哈……好聽力,狂風之中,我老要飯的距離你二十丈外,竟然未能脫出你的聽界,這一手,的確令老要飯的佩服,假使……」話落突然停住。
梅瑤麟一抬眼,只見面前一丈開外,靜立著一個銀髮逢松,臉如滿月,短眉環眼,鶉衣百結手持紫玉杖的老乞丐。
梅瑤麟心中不由暗自冷哼一聲,忖道:「哼,原來是你『海天一乞』袁世逸,我當是誰,竟然能緊迫在我身後。」
心念電轉間,俊臉上登時又現出那無所謂的笑意,道:「原來是『海天一乞』袁前輩,你可是要說,假使你沒有看見我的話麼?」
海天一乞袁世逸一見此人談吐自如,明知自己名諱,卻仍能處之泰然,視若無睹,心中不由暗自一沉,忖道:「不是猛龍不過江,此子年事如此之輕,行車卻老練狠辣得驚人,今天只怕我袁世逸真的碰上了絕世對頭了。」
海天一乞袁世逸乃是個久經江湖風險、處世極為老練之人,他心中雖驚,臉上卻不表現出來只淡淡一笑道:「梅少爺,好說,好說!」
梅瑤麟笑道:「二十丈外,在下能看到袁前輩,這個,只怕前輩也難以相信。」
海天一乞袁世逸,聞言大驚,駭然忖道:「難道我老要飯的一近身,便已被他發現了?」
思忖間,環眼一瞪,精光如電的盯著梅瑤麟,大笑道:「哈哈……老要飯的今天是真的不打自招了。」
梅瑤麟笑道:「前輩當初怎麼不進殿增援?」
海天一乞心知今日是栽了,當下坦然道:「太晚了。」
梅瑤麟道:「前輩原先是想進去的?」
海天一乞點頭道:「不錯,老要飯的確有此意,怎奈有一件生意要與你交易,所以不得不追下來找你談談。」
梅瑤麟搖頭道:「不!是因為你不敢進去。」
「不敢?哈哈……梅少爺,你也太小看我老要飯的了。」
梅瑤麟仍然那麼無所謂的道:「因為你一進去,那時武當弟子恰好趕到。那時,只怕在未死三老阻止之前,你先得露兩手給他們看,但是,動手就難免要傷人,而破壞了兩家和氣,你說是不?」
海天一乞聞言臉上嬉笑玩世之色頓消,雙目緊盯住梅瑤麟臉上久久不語。
梅瑤麟笑道:「因為在下想跟你談談,所以,才大笑了幾聲。」
海天一乞又是一驚,搖頭冷聲道:「梅瑤麟,看你年齡只不過十七八歲,但你行事的任何一步卻都覺得令人心悸,難道你一生下來,就具備了這些天才嗎?」
梅瑤麟習慣地笑了笑道:「袁世逸,據江湖傳言,你是一位玩世不恭的前輩中人,怎麼對我梅瑤麟卻與別人不同呢?」
海天一乞冷聲道:「因為你令人心驚,令人心恨,令人……」
梅瑤麟星目中寒光突然一閃,在淡黑的夜裡,直如兩顆寒星,他冷冷的截止道:「袁世逸,你回去把那些令人什麼?全部寫在紙上,然後派人拿給我,現在,在下要與你談正經事。」
海天一乞聞言一怔,突然笑道:「有理,咱們之間的開始,就算由今晚起吧!」
梅瑤麟冷森道:「袁世逸,只要你自信丐幫有此能為與在下做對,在下隨時候。想當年,你丐幫無人參輿君山之役,是以,在下不能不事先告訴你,不要與在下做對。」
海天一乞沉思一陣,道:「這就是你要說的話麼?」
「不錯。」
海天一乞乃是一幫之主,一代宗師,雖然明知梅瑤麟功力高得怕人,卻也不能漠視一幫之主的尊嚴,令人恐嚇而止步不前,何況,他身有所恃,只聽他冷然一笑道:「梅瑤麟,這個老要飯的只怕辦不到,因為,老要飯的要與你談的交易,價值並不低於你的忠告。」
梅瑤麟雙目中殺機一閃,突然冷笑道:「在下願聞其詳!」
海天一乞冷笑道:「兩顆人頭。」
梅瑤麟冷冷一笑道:「歸鳳國皇后與公主的!」
海天一乞點頭道:「老要飯的早知你的來歷了。」
梅瑤麟道:「當在下一開始行動之初,就知道世間會有那等聰明蓋世之人了。」
海天一乞心知他言含諷剌,但卻聽如不聞,淡淡地笑道:「但你沒有否認是為了那事。」
「不錯,在下確實是為了那兩人。」
海天一乞冷笑道:「那麼老要飯的這樁交易是談成了?」
梅瑤麟聳聳肩道:「不!恰好相反。」
海天一乞一怔,突然若有所悟的大笑道:「呵呵,老要飯的幾乎忘了你是生具謀事之才的人呢,不過,老要飯的仍然自信有成功的希望。」
梅瑤麟冷笑道:「那兩人的性命,現在已掌握在梅瑤麟手中,袁世逸,你晚了半步。」
海天一乞搖頭道:「不晚,梅公子派去護守洞口的二人,武功確實很高,足可以支持到公子到達,問題是公子能否到達輿能否到達預期的目的?」
梅瑤麟冷冷一笑道:「梅瑤麟生來就不知仁術。」
海天一乞冷笑道:「老要飯的知道,但有一些人,他就是擺在你面前叫你殺,你也不敢!」
梅瑤麟劍眉猛然一軒,道:「不敢?!」
「不錯,不敢!」
「那一個?」
「歸鳳國右相之女。」
梅瑤麟冷森的面色突然一變。一股淡淡的憂鬱又泛上了眸子深處,他抬眼陰毒地掃了海天一乞一眼,狠聲道:「袁世逸,中原武林道,確實夠陰險,以自己人保證自己被困的人,確實令人棘手。」
「這一著公子沒想到吧!」
梅瑤麟目中殺機盈然,堅決的道:「袁世逸,這筆交易,你我免談了,在下仍要前往一試。」
海天一乞笑道:「公子,只怕白費力氣。」
「在下生平從不中途變更意念。」
海天一乞笑道:「你要找她,只怕不易找到,老要飯的倒與她約好了會晤之所。」
梅瑤麟此時心煩意亂,不願多說話,冷冷一笑道:「我們走吧!」
海天一乞心中冷笑一聲,喝聲道:「走!」身形一閃,向武當山下飄去,行動快如電閃。
梅瑤麟起身相隨,相距不到三尺。
此時,五更已將盡,雖然細雨狂風依舊,但天際卻卻已現出一絲曙光。
海天一乞不知梅瑤麟功力究竟有多深,有心想試他一試,腳下漸漸加勁,越奔越快,不大工夫,已奔比十幾里之遙。
梅瑤麟心中煩惱重重,倒未提防到海天一乞會與他來這一手,但一抬頭,恰好看到五十丈外海天一乞正在回頭看他。
梅瑤麟心中不由暗怒,冷笑聲中,突然長身而起,直衝起七八丈高,急如怒箭般向前射去,起落之間,已出去了三十丈。
海天一乞見狀心頭非常暗駭,腳下使足全力,縱躍如飛,企圖在到達終點之前,不讓梅瑤麟把距離拉回去。
但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急如流星趕月的一般,輕如淡煙飛浪,跨澗越溪,各盡所能。
待至大色轉明,兩人已經奔出五十幾里,梅瑤麟已到達海天一乞身後三尺處了,一任海天一乞使盡平生之力,竟再也無法拉遠一分一毫。
一絲冷汗,浮上海天一乞額角,他此時真有些後悔當初與梅瑤麟較技,自己找此沒趣。
此時,兩入正奔行於一處亂石林立的山壁,海天一乞向上望了一眼,見己快到目的地,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驀聽前面一聲暴喝道:「前面兩人站住!」隨聲,石後飛射出兩個灰衣老者,左首一人,黑臉蒼須,右首一人古銅臉色,白鬚。
海天一乞一怔,急忙煞住身形,神情甚是不安。
梅瑤麟急上兩步,明知故問地笑道:「銅、鐵二叟,不知是歸鳳國中什麼樣的角色?」
海天一乞袁世逸早就預料到梅瑤麟會說他早預先約好的埋伏,他乃是一代硬漢,不願做口頭解釋,當下冷笑一聲,道:「歸鳳國很重要的角色。」
話落轉對銅鐵二叟道:「兩位在此守候多久了?」
銅鐵二叟陰險狡猾無比,聞言笑道:「袁兄,咱們事先就約好在此相會的嗎?」
海天一乞短眉一豎,大笑道:「老要飯的記性不佳,兩位原諒,現在我記不起來了。」
鐵叟偷窺梅瑤麟一眼,見他對三人之間的言談視如無睹,聽如不聞,心中不由暗急,忖道:「由方才兩人奔走腳程看來,此人功力似乎還在海天一乞袁世逸之上,只怕他就是那個聞而未見面的青萍梅瑤麟,我可不能放過此功,心念電轉,不過是指頭間的事。當下打個哈哈,道:「袁兄真有辦法,我家公子派了不少人出來,都未能得見梅公子一面,想不到袁兄竟然一下子就把他找來了。」
海天一乞冷笑道:「老要飯的擔待不起,請恕袁某與這位梅公子另有要事須待磋商,沒有時間與兩位寒暄。」
銅叟一怔,他似乎沒料到袁世逸敢公然置「萬象公子」座下兩名護法於不顧,不由冷笑一聲,提醒道:「袁兄難道把我家公子的關懷之情忘了嗎?」
海天一乞袁世逸,眉心一皺,語氣稍緩,道:「老要飯的也是為了整個武林著想。」
鐵叟道:「那就是了,袁兄過來吧!」
梅瑤麟淡淡一笑道:「就只三位嗎?」
銅叟弔客眉一垂,撇嘴陰惻惻的一笑,通:「梅公子嫌少了嗎?」
梅瑤麟習慣地一笑,一股陰冷之氣隨著笑聲之後而出,他漠然的道:「確實太少了一點。」
銅叟大笑道:「中原武林同道不會讓梅公子失望的,你們快都出來吧,哈哈……梅公子,你向四周看看,夠不夠?」
這時,四周已無聲無息的躍出七八十個黑衣大漢,個個手持刀棍,如同面臨大敵一般。
梅瑤麟看也不看四週一眼,淡淡的一笑道:「他們要是都像兩位一樣,那就夠了。」
鐵叟見梅瑤麟如此輕視他,不由怒吼一聲道:「你先接大爺一招再吹!」
聲落,突然拍出一招「寒潭印月」向梅瑤麟胸口拍到。掌出狂風如剪,大有憾天動地之威。
梅瑤麟靜立不動,星目中殺機卻越來越濃。
驀地,海天一乞大喝一聲道:「兄弟接你這招。」聲出閃身,招化「力印山門」迎向鐵叟拍來的雙掌,掌出威力之猛,似乎猶在鐵叟之上。
鐵叟萬沒料到海天一乞袁世逸敢公然輿「萬象公子」為敵,濃眉一挑,怒吼道:「反了,反了!」
「轟然」一聲,兩人四掌已經接實。
沙土飛揚中,但見人影乍合即分,宛如驚電。
四周的黑衣大漢,漸漸向中間攏來,憤慨之情溢然可見,好像只要這時銅鐵二叟中任何一人,一聲令下,他們準會群起拚命似的。
銅叟冷笑一聲道:「袁兄真的就置中原同道的利益不顧了嗎?
海天一乞冷然道:「老要飯的是否要背叛中原武林道,現在言之尚早,不過,我老要飯的一向言出必行,事先我與這位梅公子約好去見一個人,他與老要飯的在未見到那人之前,諸位就是誠心幫我老要飯的亦是枉然。」
鐵叟一掌吃了點虧,心中有氣,聞言冷笑一聲,道;「幫你,哼,袁兄別盡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咱銅鐵二叟,豈是輕易幫人之人?」
海天一乞口下虯鬚一豎,狂笑道:「這就是了,兄弟剛才那一掌就不該相讓了。」
鐵叟聞言大怒,道:「看看誰讓誰?」聲落招出,「鐵掌穿雲」激拍而出。
但見他雙掌幻起一片黑影,猶如一雙生鐵掌一般。
兩人一交上手,直如龍爭虎鬥,轉眼之間,已過了二十幾招。
鐵叟見海天一乞不敢正面迎擊,心中更加得意,大刀劈下,力剁硬砍,好不威風,掌風霍霍幻影旭旭,更是驚人無比。
銅叟得意的看了鐵叟一眼,偷偷一瞄梅瑤麟,在他,原意以為梅瑤麟一定會一臉驚容,那知事情恰巧相反,梅瑤麟嘴角上,只有一絲淡然的笑意。
銅叟心中不由有氣,冷冷一笑道:「梅瑤麟,老夫與你走兩招如何?」
梅瑤麟目注打鬥上的二人,道:「你份量不夠。」
銅叟一向威風成性,那裡聽得進這種逆耳之言,登時大吼道:「你接老夫一掌試試。」話落聽的一聲,拍出一招「推山填海」。
但見他掌色猶如古銅,掌出狂風如注,甚是駭人。梅瑤麟有心折辱二人,當即冷笑一聲,不避不閃,右手單揮,
「轟」然一聲震聲中,傳來銅叟一聲悶哼!
周圍黑衣大漢沒料到事情的變化會如此之快,一齊循聲望去,只見銅叟左手捧著右手,面色蒼白如紙,在他那右掌掌心上,端端正正貼著青萍。
銅叟此時但覺掌心微麻,心頭不由一駭,冷冷道:「姓梅的,原來你竟是用毒的江湖敗類,」
梅瑤麟淡然一笑道:「此毒三天之內發作,無藥能解,我想那武林盟主的萬象公子一定能解,不過,他如不來見我,今後只怕沒有機會了。」
銅叟臉上緊張之色稍減,右手舉空一揮,道:」你們準備了。」
周圍七八十個黑衣大漢,因見梅瑤麟外表文弱,對他已本能的生出輕視之心,早已躍躍欲試了。聞言,個個爭先,一湧而至。
銅叟冷冷的盯著梅瑤麟,狠毒的道:「姓梅的,大爺以為用不勞累他老人家。」
梅瑤麟輕蔑地掃了四周群雄一眼,大笑道:「我看準得勞累他。」狀至悠閒,如處於無人之境。
銅叟心知嚇他不倒,心念電轉,忖道:「反正這些人命不是我的,何不一試。」
忖罷,突然大喝道:「宰了這小子,為江湖除害。」
一聲令下,群雄同時大吼一聲,四面八方湧了上來,刀槍劍棍,猶如天羅地網,四面八方一齊罩下。
梅瑤麟表面上雖然像是根本未把群雄放在眼裡,但心中卻暗存戒念,因為,這些人並非只一幫一派中的,而是各門各派的都有,他們既然被萬象公子看上,而派來截擊他,其武功皆非泛泛之輩。
眨眼之間,群雄刀劍已到,急如迅雷驚電。
梅瑤麟不敢怠慢,猛然暴吼一聲,道:「爾等找死。」
一道驚天匹練,如游龍輕天,閃電繞宇,自群雄圍攻的陣心,電光石火般的掃向四周。
圍攻群雄原已料到梅瑤麟定要突圍,是以攻出的招雖然冷厲駭人,但卻是主守次攻。
但是,他們卻誰也不知道梅瑤麟武功底細,出發點雖然不錯,怎奈主攻非人,而成事與願違之境。
當下,群雄一見匹練竟能突破羅網,心頭登時全部大駭,幾個反應快的連忙出聲,喝道:「不好,快……」
「退」字尚未出口,周圍已傳來一連串「乒乒乓乓」之聲,以及數聲淒厲的慘號。
梅瑤鱗星目掃了四周躺下的七八具屍體一眼。神色是那麼平靜、泰然,好像那些人原本就是沒有靈魂的木石似的。
突然,群雄中有人暴聲驚呼道:「啊,白龍劍!」
「白龍劍……」
「……」
銅叟心頭一震,急忙抬眼掃去,只見梅瑤麟手中握著那柄長劍,劍身作暗紅之色,上盤一條雕琢的白龍,龍口在劍前,龍舌外伸,恰是劍尖,劍身透出的森森暗虹光芒,隨著光線的強弱,使白龍隱現其上,栩栩如生。
一絲驚懼之色,掠過銅叟臉上,他不能自主的喃喃自語 道:「假如此人真的得了他的遺世武功,則江湖上能敵他的人,只怕寥寥無幾了。」
這些動作與驚呼,只不過一瞬間的工夫。梅瑤麟一聽眾人認出了他手中持的是白龍劍,心中殺機突然又起,長笑一聲,道:「哈哈……諸位既然認得這是白龍劍,當然也知道它的規矩了吧!哈哈……」
笑聲再起,他人已化成一道白虹,凌空向群雄罩落。
一連串由驚駭中發出的拚命怒喝才過,各個不同的兵器,已向上迎來,反應之快,使人無法相信他們曾經有沒有用大腦想過。
一陣兵器斷折之聲,夾著群雄呼號奔命的慘叫,登時亂成了一片,為這座陰暗的山崗平添了無限恐怖。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但是,地上卻多了十五六具屍體。
群雄的身影,已紛紛消失於亂石中。
原地,只站著神色自若的梅瑤麟,淡然地掃了四週一眼,目視銅叟,笑道:「銅叟,你也該滾了。」
鋼叟臉上連變數色,強壓著心頭的驚懼,冷冷的道:「姓梅的,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梅瑤麟漠然地笑道:「不,在下從來不後悔。」
就在這時,驀聽海天一乞袁世逸大喝一聲道:「來得好!」
接著,傳來「嘶」「砰」兩聲怪響!
鋼叟忍不住一側臉,只見,激鬥中的兩人,此時巳分開了。
鐵叟因耳聞群雄號聲,心神不寧,被海天一乞一掌打在左肩上,幸而他身懷奇功,不然,半邊身子只怕已被海天一乞打碎,而死於非命了。
只見他嘴溢血跡,面如白紙,顯然受傷不輕。梅瑤麟沒有回頭,只淡淡地道:「銅、鐵二叟,一向焦孟不離,現在,在下突然想看看,三日之後,你們生離死別的情況如何,兩位走吧。」
鐵叟未見過梅瑤麟的武功,但是由銅叟的臉色,與地上屍體判斷,他知道今日之局準是敗定了。
銅叟冷冷的掃了梅瑤麟一眼,道:「姓梅的,今日我兄弟認栽了,但是,總有人替我兄弟爭回這口氣的,咱們走著瞧好了。」
梅瑤麟無所謂的笑笑,道:「最好是三天之內,來君山找我,否則,你銅叟只怕要飲恨終生而無法看到在下橫屍了。」
銅叟冷哼一聲,不再答話,轉對海天一乞道:「袁兄,萬象公子面前,咱們會好好的替你說上兩句好話的。」
海天一乞面色一變,笑道:「萬象公子,自會稟公處理,不勞兩位費神,老要飯的先謝過兩位了。」
梅瑤麟心頭微微一沉,忖道:「看來這萬象公子真個已成了中原武林道上的盟主了,連丐幫都聽他的,則其他的可想而知,看來我梅瑤麟真的是敵人遍天下了。」
海天一乞把傷口包紮一番,回視地上屍體一眼,大笑道:「梅公子真個好手段啊!」言下十分不滿。
梅瑤麟淡淡一笑道;「過獎,過獎,梅瑤麟還覺下手太輕了呢!」
海天一乞冷笑道:「須知他們並非一門一派的人。」
梅瑤麟朗笑一聲道:「在下正想見見各門各派有些什麼三頭六臂的奇人異士,竟有此扣人妻婦坐享貢奉,更想看看那些自降身價聽命於人的大俠。」
海天一乞聞言面色一變,激動無比的狂笑一聲,道:「梅公子罵得不錯,不過,此時妄下斷論,似乎太早了一點,等有一天,公子真的不聽命於那人時,再罵不遲。」
梅瑤麟抬眼看看聲色,笑道:「那在下倒希望你不死,等著看那一天。」
「老要飯的命窮,十八層地獄不收留,公於不用擔心這些。」
梅瑤麟笑道:「好。」
星目中突然神光一閃,又沉聲道:「閣下果真沒有埋伏人於此。」
海天一乞袁世逸心中暗自冷哼一聲,忖道:我為證明此心,身受此傷,更得罪了萬象公子兩個近身護衛,卻只換來你淡淡的一句話,哼,你的好話可真少呢!
心念電轉,冷笑道:「難得公子相信老要飯的。」
梅瑤麟一收漠然之色,鄭重地道;「你的信用,令梅某佩服,咱們走吧。」
海天一乞目光一觸到梅瑤麟的神色,心中不由為之一震,暗自忖道:「此人只並非一個狂妄嗜殺之徒,世間沒有那樣的人會如此重視信諾的。」
忖罷笑道:「隨老要飯的來。」話落當先向崗上飛奔面去。
梅瑤麟還劍入鞘,緊隨而行。
這一次,海天一乞可不敢再與他較量輕功了。
翻過高崗,前面是一座綠草如茵的谷地,踞高臨下,只見此谷約有百丈方圓,矮樹怪石分佈,奇草異花,遍谷皆是。
谷中,一條清澈小河流過,把此谷劃分成兩半。左邊一半,搭有許多草屋茅舍,走動的,全是些衣裳破碎的乞丐,右邊的,則是個巨大的帳篷,其圓如塔,走動的則個個身著黃衣,整齊無比。
海天一乞停足崖頂,向左邊一指道:「這就是老要飯的暫時的窩了。」
梅瑤麟向右邊一指,道:「那就是歸鳳國的大本營了。」
海天一乞搖頭道;「不是大本營,大本營在摩天嶺風雷洞外,這是專為你梅公子而設立的行營,我們下去吧。」話落當先飛身躍下。
梅瑤麟俊臉上突然掠過一絲痛苦神色,喃喃自語道:「我梅瑤麟好神氣啊!」聲似自嘲,話落跟著飛身躍落。
先後腳之差,兩人落下谷底中。
突然,右邊矮樹之後躍出一個鷹鼻獐目,年約四旬的乞丐,阻路恭身對海天一乞道;「迎接主人大駕,此人是誰?」語氣甚是托大。
「梅公子。」
獐目乞丐臉色一緊,猛然倒退三步,冷笑道:「梅瑤麟?幫主怎麼帶這小狗來此?」
梅瑤麟臉上殺機一閃,漠然笑道:「兄台,你今年幾歲了?」
獐目乞丐一怔,脫口冷聲道:「四十五。」
梅瑤麟點頭道:「活得太長了。」
海天一乞聞言大驚,脫口叫道:「梅公子,老要飯的……」下面的話,他似乎接不上來了。
話落,轉對那獐目乞丐道:「尊駕留下名來吧。」
「你待怎樣?」
梅瑤麟漠然一笑,飛身一閃而過,道:「送你一樣東西?」獐目乞丐但見跟前人影一閃,額頭一痛,急忙伸手一抓,竟然抓下一朵小小青萍,面色不由為之大變。
梅瑤麟冷笑道:「本來你還不配,但此谷似乎沒有你葬身之地,去找萬象公子吧。」
海天一乞道:「只有公子能解萍根之毒。」
別看那乞丐先前那麼凶,此時一聽只有一人能解萍根之毒,竟嚇得連話也說不出,拔腿飛奔出谷去了。
海天一乞沉重的一笑道:「梅公子好眼力。」
梅瑤麟漠然笑道:「看來萬象公子對貴幫相信的成份不大,是以,處處有他的人,不過,在下卻以為這對貴幫是福……」
海天一乞接口道:「是福不是禍,是嗎?」
「也許是在下現在言之過早,咱們直接到那邊去吧。」
海天一乞點頭大笑道:「那邊只怕也有青萍之人。」話落領路而行。
梅瑤麟冷笑道:「翡翠青萍雖然每朵價值十兩,但梅瑤麟並不珍視它們。」
「因為它們換來的是一條價無可估量的性命。」
梅瑤麟長笑道:「不錯。」
這時已到河邊,海天一乞高聲道:「有人要見郡主。」
許久,當中一座帳篷中才走出一位白髮老婆婆道:「什麼人?」
海天一乞回視梅瑤麟一眼,接著一指道:「就是他。」
「他是誰?通名。」
梅瑤麟淡淡一笑道:「在下梅瑤麟。」
白髮婆婆聞言大驚,接著高聲道:「梅瑤麟要見郡主。」
這一驚大喝,雖然是叫裡面的人準備,又冷冰冰地道:「過來。」梅瑤麟星目中掠過一絲憂色,這在他臉上是極少見的,他,淡淡地道:「但願梅瑤麟消受得了。」
話落,與海天一乞躍過一丈寬的小河,舉步向帳中走去。
四周仍是那麼平靜,靜得有些令人心慌。
走近帳門,梅瑤麟已發現了什麼,但仍坦然直入。一進帳門,突然人影一閃,兩柄利劍己抵在梅瑤麟背心死穴之上。
梅瑤鱗沒有回頭,只淡淡地笑道:「有勞兩位久等了。」
海天一乞心中又是一震,暗忖道:「此子的一切舉動怎的樣樣令人心驚?」
走進帳內,只見四周圍站著不下十幾個老婆婆,個個面如冷霜,目透駭人精光,顯然已運足了功力。
正中間,一張方桌後,端坐著一個眉目如畫、艷如天仙的美麗女子,那女子身後並立著兩個老太婆。
梅瑤麟一收臉上淡漠之色,鄭重地恭身道:「梅瑤麟參見郡主。」
少女——郡主杏眼中掠過一次驚奇的光芒,似乎沒有料到梅瑤麟會對她如此恭敬,她美目在梅瑤麟迷人的俊臉上一掃,急忙垂下目光,冷聲道:「梅瑤麟,你偷了武當山的金匙?」
梅瑤麟沉聲道:「是盜的,而非偷。」
那站在後右邊的老婆婆冷冷地道:「拿出來吧。」
梅瑤麟冷冷一笑道:「你並非歸鳳國的人。」
郡主臉色一變道:「這是本郡主的意思。」
「假使在下回絕呢?」
突然,「嗆嗆……」一連陣響,周圍十幾個老太婆全拔下了兵刃。左邊黑衣老太婆陰笑一聲道:「梅瑤麟,武林中人傳言你是多麼厲害,多麼狡猾,令人聞風心寒,想不到你卻原來是如此沒用,哈哈……」
梅瑤麟漠然一笑道:「這裡似乎全由兩位主持著大局。」
郡主粉臉一紅,冷哼道:「梅瑤麟,你少羅嗉,快把金匙交出來,以免自誤。」
梅瑤麟淡淡的掃了四週一眼,道:「郡主是在保護皇后和公主呢,抑或是在困住兩人?」
郡主冷然笑道:「當然是保護。」
「那麼可否由梅某將兩人救出之後,再交予郡主保護?」
郡主美艷絕倫的粉臉上,神色一緊,冷漠的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救她們?」
梅瑤麟鄭重地道:「郡主不要多問這些,有朝一日,在下將兩人救出之後,自然會將一切告知郡主,現在,在下唯一的要求,是郡主能主持大局,使歸鳳國的人,不要參與阻攔,梅瑤麟自信有此把握將兩人救出。」
郡主粉臉上微顯猶疑之色,她不敢與梅瑤麟的目光接觸,他的目光,令她無法狠下心腸。
她身後兩個老太婆聞言心中暗急,右面那人冷笑一聲,道:「全是一派胡言,郡主,不可信他,此人一者來歷不明,二者心懷不軌,由他平日在江湖上的狼藉名聲,可知一切。」
梅瑤麟劍眉一皺,俊臉上突然泛上一片殺機,漠然笑道:「你就是這麼肯定。」
郡主輕輕冷哼一聲,道:「梅瑤鱗,只要你能說出來歷,本郡主或可考慮一下。」
梅瑤麟環視四週一眼,搖頭道:「郡主,假使你要知道在下的來歷,何不另找場合?」
左邊黑衣老大婆道:「郡主,不可上他的當。」
郡主緩緩站起身來,道:「本郡主倒想聽聽他說些什麼?」話落舉步欲行。
右邊黑衣老太婆道:「郡主,為了皇后與郡主的安全,老身以為郡主應該保重自己。」語氣冷森,猶如一道命令。
這時,右邊老太婆又笑道:「為了中原道上的利益啊。」
梅瑤麟無所謂地一笑道:「兩位好寬大的胸懷啊。」
右邊黑衣老大婆冷笑道:「梅瑤麟,你算盤實在不該打到皇后與公主身上,憑你的身手要發財成名並非難事,又何必一定要在二人身上著想呢?」
梅瑤麟道:「兩位自信沒有猜錯嗎?」
右邊老太婆冷冷笑遭:「牧女雙衛,一向少猜錯什麼。」
梅瑤麟笑道:「兩位這次猜錯了,不信,你們去問一個萬事皆知的主宰。」
兩人一驚,脫口問道:「誰?」
梅瑤麟星目中殺機大減,陰笑道:「閻王老兒。」
「錚」然一聲,一陣匹練繞四周而過。
一陣「嗆朗」一聲相繼傳出,但卻沒有一聲慘號。
四周又恢復了平靜。海天一乞感慨的道:「一山還比一山高,老要飯的這點功夫和公子比起來相差地太遠了。唉,老了,老了!」 郡主向四週一看,臉上緊張的神色立刻變成了驚鄂,怔怔的掃了地上斷折的劍一眼,再看看驚退下去,駭然呆立的十幾個老太婆一眼,最後,才把目光落在梅瑤麟臉上道:「白龍劍?梅瑤麟,你的武功的確令人心折。」
梅瑤麟沒有看她,星目中精光如電,冷冷地盯著她身後兩個鄂然而立的老太婆,道:「兩位可準備好了?」
郡主一驚,右手突然一伸一抖,抖出一條長約八尺的金骨軟鞭,冷聲道:「梅瑤麟,我『瑤台牧女』接你幾招如何?」
兩個老太婆一看瑤台牧女亮了兵器,心中登得覺得有了依靠,雙雙冷笑,道:「梅瑤麟,只怕今日赴陰曹的是你。」
梅瑤麟緩緩舉起手中長劍,對瑤台牧女道,「郡主,你逼在下如此。」聲落長劍突然長射前出,一招「長虹貫日」,直取瑤台牧女咽喉,其快如電。
恰在這時,瑤台牧女見長鞭施展不開,猛然一鞭打出,使出一招「反叩山門」,用鞭柄的長劍向梅瑤麟胸口刺到。
梅瑤麟白龍劍一收,猛然向左一側身子,狀似無法招架,欲待閃避。
右邊老太姿不由暗哼一聲,忖道:「憑你這點能耐……」
黑衣老太婆大駭,手中長劍急使一招「拒客千里」幻成一道劍幕,企圖自保。
但是,為時已經太晚了。
「嗆朗……」
一聲脆響,接著傳來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號。
瑤台牧女回手一招把梅瑤麟攻退,並未停手,就在右側黑衣老太婆死的一瞬,她一招「牧女渡河」早已襲到。
梅瑤麟一招得手,長劍一順,猛一挺腰,一式「臥龍翻雲」,身子已凌空倒翻了過去,剛好避過瑤台牧女攻來的一招。
就空長劍一挺,招化「白龍恨天」,電射向左邊黑衣老太婆。
一聲慘號,已嚇得左邊黑衣老太婆魂飛天外,在此驚魂未定之際,突然見此一招,真使她連應變的想法都沒有。
又是一聲淒厲慘號,一個無頭屍體帶著一道沖天血箭,衝出五尺多遠,撞於帳壁之上,砰然倒地。
梅瑤麟一劍殺了左邊老太婆,身子猛然反彈而出,右手一伸,恰好扣住瑤台牧女反身欲攻的右手。
梅瑤麟淡淡笑道:「郡主,該停手了。」
這一切的變化,在當時直如電光石火一般,等眾人定過神來,事情雖然已成了過去,但郡主卻已落入梅瑤麟手中了。
瑤台牧女第一次出手被一個男人抓住,直急得她粉臉生霞,嬌聲怒叱道:「放手,你快放手嘛。」
梅瑤麟冷冷掃了四週一眼,喝道:「那個敢上。」
話落,右手已到了瑤台牧女頭上。
十幾個老太婆只剩下了怒目對視的份兒,誰也不敢擅自妄動。
瑤台牧女氣道:「你殺了我好了。」
梅瑤麟搖頭道:「在下決不敢慢待郡主,實因此時為環境所逼,不得不如此,萬望郡主見諒。」
周圍有人冷喝道:「梅瑤麟,只要你放了我們郡主,今日之事,一筆勾消,我們放你一條生路。」
梅瑤麟搖頭淡然笑道:「在下想帶郡主做個護身符,救出皇后與公主。」
周圍登時一陣暴叱道:「梅瑤麟你敢。」
梅瑤麟淡然一笑道:「梅瑤麟生平最不愛許諾於人,但這次,梅某願向各位保證,只要在下不死決不讓任何人傷了郡主一毫一髮。」
瑤台牧女芳心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受,但仍怒聲道:「梅瑤麟,你敢挾本郡主?」
梅瑤麟淡淡一笑道:「郡主見諒,在下實非存心。」話落,突然一指點向瑤台牧女的軟麻穴上。
接著,又朗笑一聲,道:「在下告辭了。」話落人影一閃,向帳外走去。
海天一乞大喝一聲,巨掌一揮,連拍十二掌之多,一面大吼道:「梅瑤麟,放下郡主再走!」
只聽帳內一陣大亂,道:「老乞兒,你怎麼阻擋了自己人的追路。」
梅天一乞心中暗笑一聲,聞言急忙讓開道:「唉唉,去遠了。」
等帳內的人追出來,根本連梅瑤麟的影子也看不見了。
海天一乞搖搖滿頭銀髮,沉聲道:「你們收拾一下,我們只有到君山去找他了。」
眾人無可奈何,只得各自依言進去收拾。
口口 口口 口口
華燈已熄,皓月當空,已是萬籟俱靜的時候了。
洞庭湖畔,迎館臨湖的一處院落中,此時卻仍亮著燈光。
室內,一張華麗的雅床上,此時正面朝裡側臥著一個少女,燈下,一個俊美少年正在專心的看著一本書。
一陣冷風,吹得桌上燈焰晃動著。
少年一驚,緩緩站起身來,過去把窗關上,回身,突見床上少女,嬌軀縮了縮,似乎不勝其寒。少年沉思一陣,終於走到床前,輕輕把錦被展開了,小心翼翼地替少女蓋上。
在那少年覆身拉被的時候,那少女緊閉的美目中,透出一絲利光,直到她看清少年的做為,才把美眸閉上。
一陣芳心深處的溫暖,使她漸漸回憶起三天以來的遭遇,她腦中迷惑的思忖道:「三天來,白天他勸我吃東西,夜夜他替我蓋被,除了不肯放我以外,每件事他都依順我,這是為了什麼呢?難道會是……」
「不,不對,絕對不是,他眸中始終沒有一點情緒,他對我,除了禮數以外,沒有一點別的表情,為什麼呢?難道我長得不美……」
這時,少年看了她—眼,目光是那麼純潔,他輕輕地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道:「三更了,三更了……」隨著那喃喃地自語,他眸子中,突然浮現一絲憂抑,他緩緩轉過臉去,凝視著窗外。
少女心中暗道:「每晚三更天,他都如此歎息,是為了什麼呢?唉,他瘦了很多了,以後我不該再氣他了。」
少年疑視了一陣,突然緩緩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白龍劍,向腰間掛上,緩緩轉過臉來,注視了床上的少女一眼。
少女心頭一震,駭然忖道:「啊,他哭了,什麼事?什麼事會令他心腸狠如鐵石、玩世弄人的他落淚呢?」
他,看了床上少女良久,緩緩從懷中掏出那柄金骨軟鞭,放在少女枕頭邊,然後從懷中摸出一綻銀子,放在桌上,輕輕移步向窗口走去。
推開窗子,才欲躍出,突聽床上少女嬌呼道;「啊,不。」
少年一驚,霍然轉過身來,多快的變化啊,僅只轉身的一剎那,他俊臉上又換上了那種無所謂的笑意,注視床上坐的少女,恭身笑道:「郡主驚夢了?」
郡主心中暗道:「假的,假的,你的表情是假的,為什麼你要掩飾你心底深處的愁意呢?」
她掃了少年一眼,道:「梅瑤麟,你到哪去?」
梅瑤麟淡然一笑道:「君山。」
瑤台牧女心頭一震,脫口道:「你不怕本郡主跑掉?」
梅瑤麟聳聳肩,漠然笑道:「過去三天,我曾想要郡主陪我摩天嶺水雷洞一行,但是,現在已成過去了。」
瑤台牧女道:「因為君山上來了你害怕的人物了?」
梅瑤麟笑道:「也許是吧。」
「世間也有你害怕的人?」
梅瑤麟無所謂的一笑道:「隨便郡主怎麼說,在下都不計較,從現在起,你完全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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