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山石鱗峋,十分難走,約摸著走出口十餘丈,仍然是未曾發現海愚禪師的所在。
雲中鶴大為灼的,皺眉道:「方纔明明看到那些禿頭畜牲是向這邊撲攻,為何一路行來,卻沒有一些痕跡。」
忽然,毒蟒伸手一指道:「小姐快看……那……」
眾人循著他所指之處看去,只見一隻鵬鳥陳屍林中,分明正是海愚禪師所乘跨的那一隻。
雲中鶴急步而行,只見附近羽毛遍地,那鵬鳥雙翼俱有傷痕,但致命之傷卻是在頸部,血跡淋漓,整個喉頭都已被鷲鷹的利爪抓爛。
金手玉女急道:「既已發現鵬屍,那海愚禪師必在不遠之處。」
於是四人分頭在十丈之內搜索。
雲中鶴心頭煩躁不已,青楊嶺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偏偏中途之上又出了這件岔頭,那些禿鷲……
忽然,只聽毒蟒大叫道:「找到了,老和尚的屍首找到了。」
雲中鶴吃了一驚,急忙循聲趕去,金手玉女與雙狐也已趕了過來,雲中鶴則連忙俯身查看他的傷勢。
只見海愚禪師傷痕纍纍,一襲僧袍也已扯得七零八落,俱是遭鷲鷹利爪攻擊所致,前胸後背,頭腦四肢俱是淋淋漓漓的鮮血。
金手玉女輕輕問道:「他……死了麼?」
雲中鶴搖搖頭道:「心跳未停,氣息猶存,只是,傷勢太重了,只怕難以支持久了。」
原來海愚禪師前胸後背之上有數處傷勢已經洞見內腑,這樣重的傷勢已經是無法助他運功調息了。
金手玉女皺眉道:「這怎麼辦呢。能帶他回青楊嶺麼?」
雲中鶴搖頭道:「只怕不行了,以他的傷勢而論,能再活上一個時辰就是奇跡,如何還能受得了飛行顛簸之苦……」沉聲一歎,又道:「同時,咱們還疏忽了一個問題,這樣濃煙蔽空,不但把那鷲鷹驚走,鵬鳥也同樣的不敢再飛了下來。」
金手玉女頓足道:「這話不錯,咱們不該放火。」
雙狐吶吶地道:「不放火也是不行,還有一個問題宮主和小姐都沒有想到,那兩隻鵬鳥根本載不動我們五人。」
雲中鶴頓足道:「對,縱然海愚禪師不曾傷得這個樣子,咱們也是無法乘鵬而走。」
金手玉女吁了一口長氣道;「現在該怎麼辦呢?」
雲中鶴為難的道:「看來只好先處理了海愚禪師的事之後再說了。」
他心中有一個內疚的想法,那就是海愚禪師縱不即時死去,也已沒有多久可活,只好等他死後,以及濃煙消散之時,四人乘鵬再走。
金手玉女自然也知其意。但卻不好說了出來,只有默默的站在一旁,靜等海愚禪師斷氣。
雲中鶴心頭沉重萬分,俯在海愚禪師耳邊輕輕叫道:「老禪師……老禪師……」
初叫時沒有反應,但聽到三遍之後海愚禪師卻啊的叫了一聲,張目甦醒了過來,只見他口中佛號前喃喃,低弱的道;「我……是怎麼了?」
雲中鶴等不能不暗驚他的潛力深厚,原來海愚禪師雖然內功外力的造詣都比雲中鶴差了許多,但他卻是元陽之身,畢生修持佛門不曾破過色戒,故而傷勢雖重,卻與一般人大不相同。
雲中鶴安慰他道:「飛行途中出了意外,老禪師被數只鷲鷹所襲海愚禪師恍然叫道:「對!鷲鷹,密宗惡鷲……」
雲中鶴訝然道:「老禪師說什麼,難道您知道這些鷲鷹的來歷?」
海愚禪師喘吁了一陣道:「快,幫我取出…百草保命丹來……就在胸前袋中。」
雲中鶴依言向他胸前摸去,只見果有一個玉瓶,其中裝著僅有一顆像龍眼大小的黃色藥丸。
他托在掌心之中道:「老禪師,是這顆麼?」
海愚禪師急急的顫聲道:「就是這藥,是佛門療傷聖品,快助老衲服了下去。」
雲中鶴毫不怠慢,扯下腰間水袋,使海愚禪師將那顆百草保命丹就著袋中剩水服了下去。
那藥丸似是奇效,一經下肚,海愚禪師的精神恢復了不少,雲中鶴心頭略鬆,關切的問道:「老禪師好些了麼?」
海愚禪師苦笑道:「袖自知傷勢垂危,這百草保命丹並非真能保命,只不過能使老衲多苟延一些時候而已。」
說著又閉上雙目緩緩運息,期使藥力完全行開。
雲中鶴守在一旁,焦的的等待。
大約半盞熱茶左右,海愚禪師緩緩睜開雙目,道:「老袖時光不長了,能夠再活上一個時辰,就算奇數了……」
雲中鶴苦笑道:「老禪師傷勢雖重,但卻只是外傷。」
海愚禪師歎口氣道:「門主不必安慰老衲,老衲還是快些告訴門主,那些密宗惡鷲……」
一語未畢,又急劇的喘吁了起來。
雲中鶴皺眉道:「老樣師叫它密宗惡鷲,難道是西藏密宗……」
海愚禪師接口道:「正是,這些惡鷲最初是密宗用以傳討守衛所用,後來密宗之中出了一名惡僧波多洪,將這些鷲鷹收養了去,把它們訓練得兇惡無比,甚至教它們殘殺人類,生食人肉……」
雲中鶴接口道:「難道密宗之中沒有人管他麼?」
海愚禪師歎口氣道:「這波多洪是個奸詐狡猾的凶僧,雖然密宗中也有高僧出面制裁他,但卻被他—一躲過,而後竟帶了眾多的鷲鷹遠飄別處,不知所蹤……」
雲中鶴道:「這樣說來,是這凶僧波多洪出來做怪了。」
海愚禪師流肅的道:「波多洪帶領惡鷲遠飄之後,已經五十年沒有訊息,現在卻不知如何竟被君中聖那老魔收買了!」
雲中鶴道:「老禪師能肯定他是被君中聖收買了麼?」
海愚禪師道:「毫無疑問,因為君中聖到過西藏,見過波多洪。」
雲中鶴心頭更加沉重起來,陰陽雙魅、波多洪……這些息隱多年的魔頭竟又一個個的被君中聖拉了出來。
忖念之間,只聽海愚禪師掙扎著又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雲中鶴轉目四顧,只見除了可見的荒嶺密林之外,就是瀰漫濃煙,根本看不出是身在何處。
一旁呆立的雙狐忽然湊過來道:「老奴倒知道此是何地,因為老奴曾經到過此處……」
雲中鶴忙道:「既然你知道,快請說了出來!」
雙狐應聲道:「這裡是淮陽山,距杭城已經不足千里了!」
海愚禪師身子一震道:「是淮陽山的南麓還是北麓?」
雙狐忙道:「是在北麓,距鳳陽不足百里。」
海愚禪師面露喜色,掙扎著叫道:「施主可知凌海峰位於何處?」
雙狐眼珠轉動了一下,忽然伸手一指道:「咱們眼下就在凌海峰之下,那邊就是了。」
海愚禪師佛號連宣,哺哺地道:「也許是蒼天有眼,叫我死於此處。」
雲中鶴輕聲道:「老禪師為何要問凌海峰?」
海愚禪師急不可待的道:「那峰腰之中,有一處凌海古洞,門主快些設法抬老衲去到那裡。」
雲中鶴投注了金手玉女一眼,金手玉女則投注了雙狐、毒蟒一眼,兩人已明其意,輕輕把海愚撣師抬了起來,冒著濃煙,摸索著向前行去。
由於荒山枯草茂密,火勢一發而不可收拾,故而濃煙四布,一片迷濛,丈餘之外難見景物。
幸而雙狐曾經到過此處,道路熟悉,摸索著仍然能走。
然而山路坎坷,費了許時光,方才攀上了一座山峰。
那山峰亦不算挺拔險峻,但卻十分難走,因為根本沒有路徑可尋。
海愚禪師雖然傷處仍然不停流血,但精神卻像是好了甚多,在雙狐、毒蟒抱負之下,目光不停四轉,似是在尋找他所說的峰腰中的凌海古洞。
但那山峰上到處都是榛莽,哪裡有什麼古洞。
雲中鶴俯向海愚禪師道:「依照山勢看來,此刻應該已到峰腰,但 尚未發現有什麼古洞,老禪師以前到過此處麼?」
海愚禪師皺眉道:「不曾來過。」
雲中鶴一怔道:「既是不曾來過,老禪師怎能肯定此處有一座凌海古洞,而且,在此時此情之下,又來尋一座山洞何用?」
海愚禪師凝重道:「老衲雖然不曾來過,但卻知道這裡必有一座凌海古洞,因為老衲聽我那先師說過,這裡住著老衲的一位師伯。」
雲中鶴怔了一怔,道:「為什麼老禪師以前未曾說過?」
海愚禪師歎口氣道:「因為我這位師怕乃是被先祖師逐出山門的。」
雲中鶴噢了一聲道:「既是被逐出門,想必素行不端,獲致重大罪戾,如是那樣,他已不算佛門中人,老樣師找他又有何用?」
海愚禪師搖頭道:「不然,我這師伯只是因受人誣讒,才觸動了先祖師之怒,其實,據說先祖師將我這師伯逐出之後,就已有的侮意,只因海諭已傳,不便出爾反爾,才忍痛不再過問此事。」
雲中鶴道:「這樣說來,令師伯也是一位有道的高僧了,不知他上下如何稱呼?」
海愚禪師道:「這師伯上智下光,不但該算有道高僧,而且生有上智.任何經卷.過目不忘……」喘吁了一陣,又接下去道:「少林絕學達摩三招,除了我這師伯之外,也就再無人會了。」
雲中鶴道:「不知他在這裡潛候多久了?」
海愚禪師沉忖了一下道:「屈指算來,也快五十年了!」
雲中鶴苦笑道:「事隔五十年,誰知有多大的變化,也許他……」
海愚禪師肯定的接道:「我那師伯乃是人中之龍,以他的造詣成就而論,休說五十年,就算隔上一百年,他也必定健在人世。」
雲中鶴忙道:「在下是說也許他已不在這凌海古洞,也許又到別的地方去了,因為五十年……實在是很長的一段光……」
海愚禪師悠然一歎道:「不錯,這說法頗有可能,但不找到凌海古洞,老衲死不瞑目。」
雲中鶴大生惻隱之心,當下慨然道:「在下一定達到老禪師的願望,找到這凌海古洞。」
金手玉女有些鼻酸的道:「鶴哥,最好你守在此地,由我去找這古洞所在。」
雲中鶴朗然遭:「不,還是由我去找,最多我繞著這凌海峰找上了一圈,大概總可找到的了。」
金子玉女無可奈何的頷首道:「好吧,倘若萬一有什麼變故,你就發出緊急訊號。」
雲中鶴微微一笑道:「在這深山高峰之上,大概不致於有什麼變故發生。」聲調一沉,又道:「倘若鳳妹在此遇到了什麼,也要發出訊號。」
當下不待金手玉女答話,身形晃動,已經飛馳而去。
雖然山路難走,煙雲鐐繞,但他身手敏捷,視聽之力極強,行走起來如履平地,附近數丈之內的景物,無不盡收眼底。
然而,當他尋查了將近一匝之後,仍然不曾發現有什麼洞府,一時不由大為失望,收住腳步,四面探查。
視力所及,儘是榛莽亂右,似是從無人跡到過。
他想,如果那智光禪師確在這峰腰的什麼洞府之中,縱然找不到洞府,也該找得出一條路徑,因為那老和尚不能不吃不喝,既要吃喝,就需要走出洞來。
然而,他已經繞著峰腰轉了一匝,卻根本未曾看到一條路徑,那麼,這智光和尚是否在此處,就未免大有疑問了。
忽然,他嗅到了一股異味。
雲中鶴心頭不由一震,因為那是一種由死人骨骼皮肉上所發出來的腥臭氣味,令人嗅之欲嘔。
他大為駭異,但卻毫不躊躇的循著氣息傳來之處馳去。
那地方相隔大約十丈,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高及人肩的小樹,樹下亂草及膝,泉水潺潺,正在一方巨岩之下。
在一株小樹之上霍然垂掛著一張人皮,乍見之下,雲中鶴不禁大為吃驚。
那人皮上血漬未乾,可知剝下不久。
這實在是個驚人的發現,樹上為何有一張人皮。
雲中鶴拂枝撥草,向前靠近。
忽然,他心中又是一震,因為那一蓬亂樹之後的山巖之上霍然刻著四個腥紅的大字,正是:凌海古洞。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雲中鶴初時確然掀起了一份喜悅之情,因為他畢竟找到了凌海古洞。
但他隨即又被驚疑的心情所掩,因為那古洞洞口被亂樹茂草所掩,似是多年來就不曾整修過,倘若洞中住著一位高僧,這洞不該會是這種模樣。自然,令人駭異的還是那張人皮。
若說智光老憎已死,他絕不會把自己的人皮剝下來,若是他未死,在這洞口上絕不應該懸著這麼一張人皮。
昔想良久,雲中鶴無法得到結論。
他試探著向洞口而走,想先查探出一個究竟,但甫抵洞口,一股毒爛腐臭的氣味卻迫使他不得不退了回來。
但就在他逼近洞口之時,他隱隱的聽到一陣咕咕嚕嚕之聲。
那聲音低沉刺耳,不似發自人的喉中,極像是一般虎豹的打鼾或是受傷之後的呻吟之聲。
雲中鶴退出數丈,呆呆發怔。
那洞中不要說住的是一位高僧,就算任何江湖惡人,也絕不會住在這麼一座山洞之內,因為沒有人能受得了那種怪味。
另外,則是樹上的人皮,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出來的。
但他卻分明是聽得出洞中那咕咕嚕嚕的怪聲,那又是什麼呢?
終於,雲中鶴的判斷是那洞穴已被一種山間的獸所佔,那智光老僧若非遠離此處,就是早已經死去了。
他不再留連,立刻飛步而回,奔到了海愚禪師等所在之處。
只見一雙雙眼睛俱皆迫切的盯視著他,海愚禪師更是顫聲問道:「雲門主可曾……找到?」
雲中鶴沉肅的微吁一聲道:「找是找到了,但也等於沒有找到。」
海愚禪師啊一聲,面色頓時大變。
金手玉女奇道:「這話怎麼講呢,找到就是找到,為什麼也等於沒找到呢?」
雲中鶴皺眉道.「這……這……」
一時之間,倒覺得不好對海愚禪師出口,以致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海愚禪師驚擾的道:「我那師怕究竟出了什麼事故,是走了還是……死了?」
雲中鶴歎口氣道:「究竟怎樣,在下也無法說得清楚,不過,洞中似是已被一種食人的獸類所據,那智光老禪師早已不再洞中了。」
金手玉女皺眉道:「洞在何處,你究竟見到了些什麼,不能說得詳細一些麼?」
海愚禪師也接口道:「雲門主千萬不要瞞著老油,否則老袖死難瞑目。」
雲中鶴略一忖思,終於把所見所聞,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金手玉女望著雙狐道:「你素來鬼頭鬼腦,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雙狐眼珠連轉,忙道:「雲宮主說得不錯,那洞中必然是被一種獸類所據,至於智光老禪師,一定是早就離開那裡了。」
海愚禪師掙扎著叫道:「不可能,我那師伯曾與先師通過一次訊息,說他選定了凌海古洞作為畢生潛修之所,今生今世再不離開,非有重大原故,他老人家是不會離開這裡的,若以他老人家的武功而論,任何野獸也不可能侵佔得了他的洞府。」
金手玉女苦笑道:「事實終歸是事實,智光老禪師如果未曾離開洞府,只怕……只怕……他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海愚禪師流淚道:「這樣看來,我那師伯是已經去世了?」
金手玉女長歎道:「生死大限,皆有前定,老禪師是佛門高人,一代少林掌門之尊,自然不會看不開這些……」
海愚禪師佛號長宣,流淚不已。
金手玉女投注了雲中鶴一眼,又俯在海恩禪師耳邊道:「事已如此,留此無益,咱們走吧!」
說著示意雙狐、毒蟒,就欲離去。
但海愚禪師卻大聲急道:「不行,老衲不走。」
金手玉女怔了一怔,皺眉道:「老禪師想怎麼樣呢?」
海愚禪師目注雲中鶴道:「老袖可否求門主一事?」
雲中鶴道:「老禪師何出此言,只要是在下能夠做到之事,老禪師儘管吩咐。」
海愚禪師忙道:「由種種跡象看來,我那師伯分明是已死於凌海古洞之內,老衲已是活不多久,一來不便多拖累諸位,二來老袖想在死後與我那師伯做伴兒。」
雲中鶴微驚道:「老樣師是說要……」
海愚撣師道:「請雲門主將老衲放入凌海古洞洞口,這事辦得到麼?」
雲中鶴搖頭道:「方纔在下已經說過,那凌海古洞中被一種食人獸類所據,老禪師此去豈非太以矯情。」
海愚禪師仍是肯定的道:「我那師伯是老袖平生最為祟拜的佛門高人,只有老衲的此一選擇,才是老衲最好的歸宿,還望雲門主成全。」
雲中鶴皺眉良久,哺哺地道:「不行,我總不能把你硬往虎口裡送。」
海愚禪師長吁一聲道:「如果雲門主堅持不肯,老袖只好……」話聲微頓,卻不再接說下去。
雲中鶴忙道:「老禪師有話儘管直言。」
海愚禪師終於咬牙道:「若是雲門主堅持不肯,老袖只好與雲門主劃地絕交,就請雲門主將老衲留在此地……「聲淚俱下的又接下去道:「老衲就是爬,也要爬到凌海古洞……」
雲中鶴、金手玉女俱皆大為惻然,同時,他們也不好再說什麼,黯然良久,雲中鶴終於慨然道:「既然老禪師堅持如此,在下也沒有什麼話好講了。」
海愚禪師卻面泛喜色,掙扎著道:「老衲多謝雲門主成全。」
雲中鶴默然無言,金手玉女則示意雙狐、毒蟒,又把海愚禪師抬了起來,隨著轉身而行的雲中鶴向前走去。
雲中鶴步履極慢,步履十分沉重,他的心情也是沉重的,雖然海愚禪師堅持如此,但他仍然覺得這是一件使他於心不安之事。
儘管他走得緩慢,但凌海古洞仍是走到眼前了,掛在樹上的人皮仍在,那刺鼻的腥臭氣味也仍然令人欲嘔。
雲中鶴在洞前兩丈外收住腳步,示意雙狐、毒蟒將海愚禪師放下來,卻俯在他耳邊道:「老禪師看到那洞穴了麼?」
海愚禪師頷首道:「看到了。」
眉字之間也泛起了抹困惑之情。
雲中鶴歎口氣道:「這哪裡像人住的地方,也許令師伯是早離開了這裡,依在下之見,還是離開此處吧!」
海愚禪師的困惑臉色一掃而空,又復堅定的叫道:「不!不論這裡是不是我那師怕住過的地方,老衲也只好在此處留下來……雲門主……關姑娘……少林一脈,要多勞兩位輔助了…」不待話落,掙扎著向前爬去。
雲中鶴吃驚的叫道:「老禪師……」
同時縱身欲加攔阻。
但他立刻就被金手玉女攔阻了下來,只聽她幽幽的道:「既然這是他衷心所願的選擇,勉強留下他反而使他痛苦,因為他的傷勢已使他活不了多久了。」
雲中鶴咬牙止步,只有眼看著海愚禪師困難的向前爬去。
他四肢用力,拚命爬行,但這樣用力掙扎,卻使他的傷口因之盡皆爆裂了開來,只見鮮血泊淚,遍地皆是。
同時,他一面爬著,一面振聲大叫:「師怕……師伯,弟子海愚來了!」聲調淒厲,令人酸鼻。
忽然,只見一團黑影由洞中閃了出來,發出一陣呵呵的笑聲,雲中鶴與金手玉女不由俱皆吃了一驚。
那一團黑影竟然是一個人,並不是什麼兇惡的野獸,而且出乎意外的竟是一個和尚。
「難道這真是智光大師麼?」
雲中鶴與金手玉女不由俱皆浮起了一個相同的疑問。
因為那和尚年紀極老,一身黃色僧衣早已變成了黑色,而且破爛不堪,加上滿臉滿手的泥污,使人不由有見了鬼的感覺。
但由他炯炯有神的雙目中,卻使雲中鶴等意識到這和尚的造詣已達入化之境,不是一個平常的人物。
雲中鶴急忙閃身後退,與金手玉女等隱人一簇小樹之後,靜觀變化。
只見那由洞中鑽出來的黑影雖然看得出是個老和尚,但認真說來,他也已與野獸差不了多少。
因為他的行動處處與野獸一般,雙目中也有一股狂野凌人的光輝。
海愚禪師似是發覺了有些不對,停止了向前爬行,口中的呼叫掙扎之聲也一併停止。那野獸般的老和尚也停了下來,雙目骨碌亂轉,盯注著海愚禪師,像猛獸盯注著他的獵物一般。
這哪裡像是一個有道的高僧?
雲中鶴大感感困,一時不禁恍然如夢,他萬萬想不到這山洞之中會真的有人住在其內,更想不到真的是智光和尚,當然更想不到智光和尚變得這般模樣,一時不由百思難解。
只見海愚禪師與那老和尚對峙了一會,仍是海愚禪師開口叫道:「師伯……師怕……」
那老和尚雙目上仍然發射著野獸般的光芒,但卻添上了一層疑問的神色,似是陷入了迷惘之中。
海愚禪師停頓了一下,又叫道:「師伯,你不認得弟子了麼,弟子是海愚……」
那老和尚面部神色剎那之間連變數變,陡然之間,他那凶狠的野獸般的目光一收,竟然出現了一付祥和的面容。
雲中鶴正看得大為奇怪之際,忽見老和尚嘶聲叫道:「海愚,海愚」
海愚禪師激動的叫道:「師伯,您終於認出我來了……師怕……」
聲調嘶啞,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老和尚又大叫道:「海愚,你真是海愚,你是我的師侄,你……
怎麼來了,又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是什麼人欺侮了你……」
海愚掙扎著叫道:「師怕,弟子今天能死在您的面前,也就心滿意足了,師伯……」
那老和尚陡然飛身而起,向海愚禪師撲了過去。
海愚禪師傷勢垂危,根本沒有掙扎餘地,其實縱然他不曾受傷,此刻也絕不會掙扎,因為這是久別重逢的一種必然的衝動。
但一旁的雲中鶴與金手玉女卻不禁大為駭然,幾乎驚呼出聲。
原來那智光老僧與海愚相擁之際,卻聽得海愚禪師發出了穿雲裂帛的一聲大叫。
雲中鶴原認為那老和尚殺了海愚禪師,但細看時卻又不是。
只見智光老僧自己似乎也吃了一驚,猛然甩開了海愚的身子,大叫道:「怎麼了,怎麼了……」
那聲音與先前判若兩人,簡直像野獸厲吼,同時,臉上的慈祥光輝也隨這消逝無蹤,又出現了使人心悸的狩厲之色。
但他也不過那麼喊了兩聲,而後身子一軟,坐在了海愚禪師的面前,那神情像守著一隻獵獲的小兔。
雲中鶴愕然悄聲道:「鳳妹,你可知這……是怎麼回事麼?」
金手玉女搖搖頭道:「我也弄糊塗了,實在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忽然,正在雲中鶴等困惑不解之際,怪事又發生了,只見海愚禪師身子一震,陡然由地上站了起來。
雲中鶴、金手玉女等不由又是一驚。
同時,他們發覺了一件更為駭人之事,那就是海愚禪師面部的表情與智光和尚幾乎一模一樣,炯炯的雙目中出現了一片獰厲之色。
仔細看時,還有許多值得注意之處。
海愚禪師的傷勢本來重得支持不住,垂垂欲死,但此刻卻矯健一如常人,身體上的淋漓血跡仍在,但他卻像傷勢已經完全復原了的一樣。
這是十分迷離難解之事。
另外智光和尚的一切,他面部雖是泥污骯髒,鬚髮虯結,但在仍然能夠顯露出來的部分,卻呈現著一種刺目的綠色。
海愚禪師一下子跳了起來之後,與智光和尚面面相覷,良久,兩人間時發出了一串刺耳的呵呵大笑之聲。
雲中鶴心頭一驚,急道:「我們快走。」
金手玉女頷首無言,與雙狐、毒蟒等一起縱身而起,悄悄退去。
雲中鶴大步當先,一口氣退到了凌海峰之下,方才收住腳步,在一塊山巖之前收住腳步。
只見他面色沉重,久久無語。
金手玉女關切的湊上前去,低低的叫道:「鶴哥!」
雲中鶴心思不屬的道:「鳳妹……」
金手玉女幽幽地道:「此地不可久留,咱們走吧!」
說著舉頭向天,似在尋找等在雲端中的那兩隻鵬鳥,但此刻濃煙仍在瀰漫無際,在凌海峰下,根本難以看得清天空之中。
雲中鶴搖搖頭道:「我不能走。」
金手玉女訝然一驚道:「為什麼呢?」
雲中鶴凝重的道:「鳳妹沒看到麼,那海愚禪師是怎麼了?」
金手玉女皺眉道:「世界這麼大,不可理解的事多著呢,又哪能一一都管,反正那海愚禪師已經不同於常人就是了。」
雲中鶴扳著臉道:「鳳妹不覺得應該查明真像麼?」
金手玉女震了一震道:「查明真相自是應該,但眼下,鶴哥別忘了青楊嶺也許有更大的巨變等你應付,還有梅姊姊等人也在翹盼你快去呢!」
雲中鶴沉重的道:「不錯,這些我都知道,但做事必須有始有終,這件事情未完,叫我如何去做第二件……」
金手玉女不以為然的道:「這件事不可以就此丟下不管。」
雲中鶴認真的搖搖頭道:「不行,不要說這件事太過離奇,更因為那海愚禪師是一代少林掌門,他日叫我如何向所有的少林弟子交待?」
金手玉女歎口氣道:「這就難了,從外表看去,那海愚禪師和尚也已瘋狂,倘若為了這事弄出亂子,那才划不來呢!」
一旁的雙狐忽又插口道:「老奴可以插嘴麼?」
金手玉女忙道:「難道你看出什麼名堂來了?」
雙狐忙道:「老奴半出推測,半出觀察,也許對,也許不對。」
雲中鶴急道:「不論對於不對,快請說了出來。「
雙狐轉動了一下眼珠道:「老奴到那山洞之前時,發覺洞前有一泓泉水……」
雲中鶴接口道:「不錯,那泉水是由凌海古洞一旁的古壁上滲流而出,第一次在下發覺山洞之時,就已經清楚了,這又有什麼關係?」
雙狐凝重的道:「問題大概就是發生在那泉水之上……」目光骨碌一轉,向眾人投注了一眼.又道;「老奴因嗅到那泉水中有一股異味,初時認為那泉水是由洞中流出,將洞中的霉爛腐朽的氣味帶了出來,但後來卻發覺不是…」
雲中鶴急道:「那麼是什麼呢?」
雙狐道:「那泉水中有毒……」
金手玉女震了一震,插口道:「可是同於畝山天毒泉中的毒水麼?」
雙狐道:「小姐說得一點不錯,那泉水與咱們苗山天毒泉水中的水一模一樣。」
金手玉女嗯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了。」
雲中鶴不解的道:「究竟是什麼原因,鳳妹快些明說吧。」
金手玉女蹙額道:「那種毒水常飲之後,可以使人中毒瘋狂,智光和尚想必日常就是飲用那泉中之水,五十年下來,這是必然的結果了。」
雲中鶴道:「那泉中如是有毒,以智光和尚的造詣,應該早就發覺了才對,為何他卻飲用了數十年,弄得中毒而不自知?」
金手玉女道:「那水中雖是有毒,但卻極淡極淡,飲用起來微帶鹼味,與一般山間的硬水並無不同……」眸光轉動,搖了搖頭又道:「那智光和尚被逐出山門,失意之際,自然不會注意到這些小事,初飲之時,又不會有中毒之象,他自然就不會再懷疑那水,天長日久下來,就在不知不覺中了這種使人瘋狂的劇毒,這由他發綠的面色中,已經可以看得出來。」
雲中鶴歎口氣道:「可惜一代佛門高人,竟然落了這樣的下場……」微微忖思了一下,又道:「但海愚禪師為何在被他一擁之間,傷勢立愈,而也變得像智光和尚一樣,成了一個瘋狂的毒人?」
金手玉女道:「這是因為那智光和尚年深日久,中毒過劇,週身俱皆充滿劇毒,一與海愚禪師接觸,毒素也就很自然的排了出來,經由海愚禪師的脈穴毛孔之中將毒素透射而入,使海愚禪師與他的毒素相對,以致兩人登時成了相同的毒人。」
雲中鶴皺眉道:「這太可怕了,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
金手玉女側頭忖思著道:「這種毒雖然毒素厲害,但卻也有好處。」』
雲中鶴怔了一怔道:「有什麼好處?」
金手玉女不假思索的道:「這種水毒雖可使人發瘋發狂,但也可以去病延年,也能療內外創傷與其他毒傷,那海愚禪師的外傷立愈,就可證明這一點……」
雲中鶴頷首道:「這倒像是事實。」
金手玉女又道:「除此而外,這種水毒還可以使人皮堅如鐵,內力大進,認真說來,那海愚禪師以將死之身,有此遇合,倒未始不是一件幸事。」
雲中鶴頷首道:「鳳妹說得是,不過,使我憂慮的是怕他們反而為害,搔擾江湖,以他們功力,加上他們的劇毒,只怕會在江湖上造成不小的禍害。」
金手玉女一笑道:「這事也用不著憂慮,大概是不會的。」
雲中鶴忙道:「何以見得,難道風妹以前見過這種中毒之人麼?」
金手玉女道:「我想不會。」
雲中鶴凝重的道:「但我們也都親眼看到過他在洞前曬著一張人皮。」
金手玉女道:「那或許是不知什麼人倒霉,闖到他的洞前去了,由那洞前並無小徑通路看來,可知他幾乎是從不出洞之人。」
雲中鶴忖思了一下道:「這話也有道理,事到如今,咱們也管不得這許多了,走吧!」
金手玉女遙遙一指道:「那邊煙霧較稀,咱們最好先到那邊,才能看得到雲端中的鵬鳥。」
雲中鶴頷首不語,但卻當先馳去。
只見百餘丈外果然並無煙霧,遠遠可見青天一角。
金手玉女與雙狐、毒蟒隨後,四人風馳電掣,眨眼間已到了一座嶺坡之上,那嶺坡上光禿禿的並無樹木,視野廣闊,一望無垠。
抬頭望去,已經不見了那些鷲鷹,但兩隻鵬鳥的影子卻也消失不見。
雲中鶴皺眉半晌,一時倒有些拿捏不定。
原來天空中仍然有白雲飄浮,那兩隻鵬鳥也許仍在雲端之上,然而附近也可能就有鷲鷹匿伏,還有其他的強敵高手。
除了出聲招呼之外,方可招來雲端中的鵬鳥,但出聲招呼,卻也可能帶來其他的災禍。
金手玉女亦知其意,湊近雲中鶴身邊,低聲道:「眼前並沒有別的辦法,還是招來鵬鳥吧!」
雲中鶴心中有數,此去青楊嶺,仍有千里行程,腳程再快,也要一日夜的時光,但若跨乘鵬鳥,則一兩個時辰就可抵達。
若在平時,雲中鶴並不在意步行,但青楊嶺可能已有突變發生,他實在沒有這多的時間消磨在行路之中。
終於,他振聲發出了一串長嘯。
嘯聲響遏行雲,聲聞數里。
金手玉女等俱皆迫切的凝注著雲端之中,然而除了悠悠的白雲之外,並不見有一個鵬鳥的影子。
雲中鶴略一呆怔,立刻又發生了第二聲長嘯。
但應嘯聲發出之後,卻忽然聽得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叫道:「晦,你在鬼叫什麼?」
雲中鶴等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這聲音來得太突然了,距離約在十丈之外,而事前竟沒有查明一點警兆!
定神看去,只見一個紅衣老僧正笑吟吟的站在一座小丘之上,目注雲中鶴等人,等待答覆。
雲中鶴忖思著道:「在下是在招呼坐騎,不想驚擾了老禪師,得罪了。」
他心中暗暗驚凜,同時也想到了這老憎可能是波多洪。
那紅衣老僧笑道:「什麼坐騎呀?」
雲中鶴吶吶的道:「是……兩隻鳥。」
紅衣老僧頗感興趣的道:「我和尚的坐騎也是鳥,你們乘的是什麼鳥呢?」
雲中鶴心頭一驚,但卻不假思索的道:「鵬鳥。」
紅衣老憎嘻嘻一笑道:「糟了,你們騎不成了。」
雲中鶴一怔道:「老禪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紅衣老憎伸手一指道:「你自己看吧,可是那兩隻?」
雲中鶴等循聲看去,不由又是一驚。
原來在這不遠處的一片高土之中,正躺著兩隻鵬鳥的屍身,羽毛散亂,血跡模糊,顯然已死去多時。
雲中鶴勃然大怒道:「是你殺了它們?」
紅衣老憎仍是笑吟吟地道:「不是我和尚,而是我和尚的坐騎!」
雲中鶴哼道:「那也是一樣。」
紅衣老僧對雲中鶴的發怒絲毫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又道:「你看到土坑了麼,出家人慈悲為懷,我和尚正準備著把它們葬了呢!」
雲中鶴咬牙道:「你說得倒是好聽,埋葬了就算了麼?」
金手玉女忽然悄以傳音入密道:「鶴哥,此時此地,我們還是以不惹事為宜,依我看咱們……擺脫開他,快些走吧!」
雲中鶴略一忖思,輕吁一聲道:「好吧,我們走吧!」
邁動腳步,就欲當先而行。
但那紅衣老僧卻嘻嘻一笑道:「你們怎麼走了?」
雲中鶴哼了一聲道:「你的坐騎殺死了我的坐騎,我們不加追究還不夠麼?」
紅衣老僧笑道:「當然不行,這裡沒有別人,咱們正好仔細談談。」
雲中鶴冷冷地道:「可惜在下沒有時間,再見吧!」
紅衣老憎橫身一攔道:「這更不行了,拒絕與我和尚談話,就是瞧不起我和尚,你們都別走了。」
雲中鶴悄向金手玉女道:「很顯然的,這和尚就是波多洪。」
說話之間,眉字間殺機湧現大有立即動手之意。
金手玉女急於傳音入密道:「鶴哥,你想怎樣?」
雲中鶴道:「機會難得,何不一舉把他除去。「
金手玉女忙道:「只怕他不是如此容易除去之人,還以緩圖為是。」
雲中鶴只好又把怒氣壓制了一下,道:「老禪師有什麼話說?」
紅衣老僧笑嘻嘻的道:「你可知道我和尚是誰麼?」
雲中鶴搖搖頭道:「在下不知道,咱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紅衣老僧頷首道:「這話不錯,但我和尚是出過大名的人,說出來你就該知道了。」
雲中鶴並不答話,只從唇角浮出了一絲冷笑,那紅衣老僧卻顧自得意無比的接著說下去道:「我和尚叫做波多洪,是密宗的大法師。」
雲中鶴拱拱手道:「久仰了,在下要告辭了。」
波多洪皺眉道:「又要走,你大概是被本大法師的名字嚇怕了吧!」
雲中鶴冷然一笑道:「在下連聽都未曾聽過,如何就會被你嚇怕了。實在是在下尚有急事,非立刻離去不可。」
波多洪道:「你們的坐騎已經死了,怎麼走呢?」
雲中鶴沒好氣的道:「那我們只好走路了。」
波多洪道:「走路太累又太慢,太划不來……」
雲中鶴不耐的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大法師少管這些吧,反正我們不要你賠鳥兒就是了。」
殊料波多洪搖搖頭道:「不行,你越是不要我賠,我卻是非賠不可……」語聲微頓道:「這樣吧,你們那樣的鳥兒,一時之間我和尚實在沒處去找,就把我的坐騎這兩支給你們吧!」
說罷不待答覆,他抬頭張口,發出了一聲長嘯。
嘯聲甫歇,只見兩隻禿頭鷲鷹凌空而下,停在了他的面前。
波多洪指了指兩鷹道:「這兩頭鳥兒,比你那鳥兒好得多了,就算我和尚賠給你們的吧!」
雲中鶴一時倒不由躊躇了起來,也許這波多洪不知自己就是雲中鶴,賠鳥之事例是出於誠意。
但他即刻就否定了這一想法,因為海愚禪師就是乘跨了鵬鳥而受到鷲鷹的攻擊,這波多洪不會不知鵬烏是由何而來?
方在躊躇之際,只聽金手玉女以傳音入密道:「不要他的鳥兒,能脫身離去是上策,倘若無法脫身,也只好放手一拼了。」
雲中鶴勉強一笑道:「大法師的好意我們心領,但這鳥兒我們卻不敢要。」
波多洪笑道:「為什麼呢,是嫌它們太兇惡了麼?」
雲中鶴搖搖頭道:「那倒不是,而是在下不願欠了別人的情份,不敢領受厚賜。」
波多洪大笑道:「你太客氣了,這樣吧,我和尚還是把你那兩隻鳥兒治活了吧!」
話落伸手遙遙一指。
但見他指鋒上陡然射出了一蓬紅霧,逕向那土坑中的鵬鳥屍身之上罩去。
說也奇怪,就在紅霧一消之際,兩隻鵬鳥忽然活了過來,雙翅震動,同時飛到了雲中鶴等人面前。
雲中鶴大感駭異,方纔他明明看得清楚,兩隻鵬鳥俱已鮮血淋漓,羽毛散亂而死,怎會一下子突然活了過來。
只聽金手玉女以傳音入密道:「這是幻術,咱們快走……」
雲中鶴略一沉忖,大喝一聲,一記炎陽七幻掌猛然出手,同時卻與金手玉女以及毒蟒、雙狐等迅速的向後疾退,轉身躍去。
四人的身法不能說不快,但身形市行躍出一丈多餘,卻見身披大紅袈裟的波多洪又笑嘻嘻的攔在前面,道:「施主怎麼鳥兒不要,這樣慌慌張張的要跑?」
雲中鶴面色微紅,一時倒有些說不出話來,金手玉女雙眉一揚,哼道:「我們不願意再要那兩隻鳥兒,因為另有要事,所以才急於離開這裡。」
波多洪搖搖頭道:「不行,咱們話還沒說完呢。」
金手玉女怒叱道:「我們與你沒有話說,也不想交你這個朋友,兩隻鵬鳥死在你手中不迫究也就算了,鶴哥,咱們走,看他敢不敢攔著。」
波多洪面部的表情毫無變化,仍是笑嘻嘻地道:「女娃娃,你的脾氣很大。」
金手玉女冷冷地道:「識相的話,你最好躲開。」
波多洪笑道:「如果我和尚說不呢?」
金手玉女怒叱道:「那就是你自找難看了。」
然而這句話她卻說得有些色厲內在,因為根據方才波多洪所露的幾手,不管是幻術也好,是真才實學也好,都足以令人乍舌的。
雲中鶴則沉默寡言,以波多洪的詭橘之學,他不但驚異,而且也有些失望與傷感,他自得金手婆婆貫注了百年以上的神功,已經能使炎陽七幻掌幻上七幻之後,可謂已經罕逢敵手,可以從容的報雪師恨親仇,實現鈴馬重躍七海,白劍橫掃天下的素志,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陰陽雙魅、波多拱,這些罕見巨魔的相繼出現,使他心灰氣沮,覺得世路多艱,也許師恨親仇要長此埋沒了。
忖念之間,只聽波多洪笑道:「我和尚不怕難看,也不想躲開,我和尚就是這個蹩扭脾氣,一定要跟你們交個朋友。」
金手玉女心中一動,忽的皺眉道:「藏邊密宗,你的本領我們也領教過了,實在是很不錯,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知你還怕什麼人?」
波多洪笑道:「女娃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手玉女伸手一指毒蟒、雙狐道:「你知道他們兩位老人家是什麼人嗎?」
原來兩人仍然穿著大涼雙妖的衣飾,未曾換下。
波多洪搖搖頭道:「我和尚對中原道上的人物不太熟悉,想必是很有名的武林人物了。」
金手玉女心頭不由一沉,波多洪既是不知道大涼山雙妖的名頭,這一著就根本沒有絲毫用處。
但她仍耐著性子道:「至少你總該聽說過大涼雙妖吧。」
波多洪向雙狐、毒蟒兩人瞄了一眼道:「這兩位就是大涼雙妖麼?」
毒蟒聲音低沉的吼道:「既知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名頭,怎的還是這般無禮。」
波多洪笑道:「你們瞞得了君中聖,卻瞞不了我和尚,你們兩人是冒充的,其實就算你們兩人真是大涼雙妖,我也不在乎。」
雙狐、毒蟒大吼一聲,雙雙振欲起,但卻被金手王女壓制了下去,只見她微帶尷尬的道:「你的眼光不錯,他們兩人確然是冒充的大涼雙妖,但你呢,你是君中聖用多少銀子雇來的?」
波多洪大笑道:「銀子,我和尚哪裡瞧得起銀子。」
金手王女道:「那麼,至少你承認是君中聖雇來的了?」
波多洪慢悠悠的道:「是君中聖請我和尚未的,我和尚正好要來遊歷一下中原,有君中聖做東,自然是最好不過。」
嘻嘻一笑,又道:「如果你們先請我,我和尚也會來的。」
金手玉女呸了一聲道:「誰要請你這野和尚。」
雲中鶴連忙攔住金手玉女的話鋒,插口道:「不論密宗也好,禪宗也好,你總算是一位有道的高僧了。」
波多洪得意的一笑道:「將將就就的算一份吧。」
雲中鶴凝重的道:「佛門弟子,以慈悲救世為主,君中聖無惡不作,荼毒武林,你若與這等為友,無異與為虎作悵。」
波多洪笑道:「君中聖主持血碑,是中原武林尊主,評斷是非,伸張正義,不是一個很好的人麼?」
雲中鶴咬牙冷笑道:「那是他虛偽的外表,你既是佛門高僧,為何如此不察善惡。」
波多洪搖搖頭道:「我和尚不會因為你這幾句話就改變了觀感,你們這些毛頭小孩子,又知道什麼是善,什麼是惡。」目光緊緊盯了雲中鶴一眼,又道:「你大概就是金碧宮的宮主雲中鶴吧?」
雲中鶴朗笑叫道:「區區正是。」
波多洪笑道:「那好極了,跟我走吧。」
雲中鶴冷冷地道:「去哪裡?」
波多洪一本正經的道:「我和尚受君中聖供奉,條件是替他把你找到,你們不妨好好談談,也許能化敵為友。」
雲中鶴冷笑道:「君中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瞞你說,方纔我已斷了他一條右臂,我們之間的仇恨也就更深了。」
波多洪仍然笑道:「這樣說,你是不去的了?」
雲中鶴冷冷地道:「雲某眼下另有要事,不能分身,就請你給那老魔帶個信去,就說雲某十日之內,一定會到泰山正義崖去找他,那時將是雲某與他一分生死之時,也是正邪消長決定之日。」
波多洪搖搖頭道:「不行,我和尚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有通融的餘地。」
雲中鶴冷凜無比的道:「那你未免欺人太甚了,須知我雲中鶴乃是當世金碧宮宮主,白劍鈴馬無人不怕,憑你一名番僧,又能耐何得了我?」
波多洪笑道:「那你就試試看吧。」
雲中鶴忍無可忍,向金手玉女暗暗示意,又是一記炎陽七幻掌拍了出去,金手玉女與雙狐、毒蟒亦不怠慢,各自同時攻出一記狠招。
但見光芒閃爍,聲音震耳,波多洪在毫無準備之中,看來都已實實的擊中了他的要害。
及至光芒消斂,塵沙落盡,卻見波多洪絲毫無恙,仍然笑瞇瞇的站在兩三丈外。
雲中鶴唱了一聲,向金手玉女道:「雖然這是幻術,但我們如果無計克服,又與真才實學有何分別?」
金手玉女柳眉緊鎖,忽的驚叫道;「鶴哥快看。」
其實雲中鶴也早已發覺了,一時不由心頭駭然。
原來方圓二十丈處忽然升起一片紅濛濛的光霧,將外面的景物完全隔絕,在紅霧掩映中,只見無數的紅衣老僧聯袂卓立,每一個都像波多洪,卻又無法分得出何者是實,何者是虛。
雲中鶴頹然長歎一聲道:「鳳妹,這算什麼陣法?」
金手王女搖搖頭道:「這不是陣法,只是幻術。」
雲中鶴焦愁的道:「青楊嶺正義門情況不明,君中聖等群魔將至,如不想法破去他的幻術,後果將不堪設想。」
金手玉女眸光轉動,緩緩打量著四周道:「鶴哥,你能看出哪一個是波多洪的實體麼?」
雲中鶴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忽然精神一振,伸手悄悄一指道:「躲在巨石之後的才是真的波多洪,另外全是幻影。」
金手玉女道:「對了,他的幻術雖然厲害,但還是被咱們看出了破綻。」
原來在一塊巨石之後正站著身披大紅袈裟的波多洪,雖然他與數以百計的幻影一模一樣,難辨真偽,但他雙目中卻有兩道其他幻影所沒有的炯炯光輝。
雲中鶴忖思著道:「他為何要站在那巨石之後,難道他?」
金手玉女接道:「這很明顯,他並不見得武功高到不怕那炎陽七幻的程度,躲在巨石後就可看出他是在小心防衛。」
雲中鶴困惑的道:「方纔我明明擊中了他兩掌,並不見他有絲毫傷損,這……」不待金手玉女接口,忽又悄然叫道:「這樣看來,大概方纔所擊中的也是他的幻影了。」
金手玉女忙道:「這是最合理的猜測,縱然他是鋼筋鐵骨地絕不可能被炎陽七幻掌擊中後會絲毫無損。」
雲中鶴眉字微蹩,忽然呆呆的坐了下來。
金手玉女倒不禁微微吃了一驚,因為雲中鶴雙目呆直,一瞬不瞬,竟彷彿被點了穴道一般。
但她立刻就看出雲中鶴是在全神思索破敵之策,故而並不打擾於他,就與雙狐、毒蟒靜靜個旁,注視著波多洪的變化。
不久,只聽波多洪大笑道:「我和尚法力無邊,妄想抵抗,只有你們自己吃虧,還是快些隨本法師去見血碑尊主君中聖去吧。」
他用的是震氣傳音之術,只見數以百計的幻影同時開口,不知是哪一個發出的聲音。
雲中鶴仍在皺眉沉思,對波多洪的話恍若未聞,金手玉女目注雙狐、毒蟒,對波多洪的話更是不理不睬。
忽見波多洪又叫道:「我和尚是最爽脆,沒有一點耐性,如果你們再不答應,我和尚可要施點更厲害的法術了。」
毒蟒急得摩拳擦掌,大有立刻出手一分勝負之意,雙狐卻有些憂愁的道:「小姐,聽說藏邊番僧不但幻術高妙,更擅於驅屍役鬼,散毒用毒,小姐不可不事前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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