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耀天不提警告,右手往腰帶上一搭,錚地一聲,那腰帶竟是用布包著的一把精鋼軟劍,堂堂以迅捷無比的手法,彈出一劍。
這下事起倉猝,慕天鵬為人最是忠厚,不料他以名家之聳,竟作出這等偷襲的事。
兄弟情切,那顯得許多,大吼一聲,竟從眾人頂上,飛身而過,雙掌直取洪耀天的背部
那知仇摩本是使劍的會家,雖然洪耀天那偽裝的腰帶,輕易不能看出,但見他右手放在正前面的那段帶子上,大違常情,已暗自注意,因此方能倖免於難。
洪躍天一劍彈出,仇摩快步閃開。
而賽哪吒身後又感到一陣強烈無比的壓力,正如風雷般地壓向身上來,百忙中不由大驚,下料身後那不知名的青年人,功力竟尚在崆峒神劍之上!
他追得施出雲台派追風劍中的絕招「流雲貫日」,身形一轉,左手反身一掌,以防後面仇摩的追擊,右手的劍脫手而出,在慕天雕那震駭天下的掌風中,迅速地旋轉前進,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那精鋼劍的劍身,竟因兩股力道的沖激,變得通體皆紅。
同時他身軀一矮,避過了慕天雕掌風的主力,左腳順一蹲之勢,打出一腳,快如流星,是武林中聞名已久的「無影腿」的腳法。
他們三人這一招,真是比閃電還快。
陸琪祥見慕天雕懸身空中,有這個便宜,豈肯不佔,忙把身一蹲,猛喝一聲看掌,雙掌壓嚮慕天雕。
天全教門下眾人,同聲吶喊——
慕天雕方才因救弟情急,竟置己身於危絕之境。
他現在若繼續前進就碰到洪耀天的精鋼劍,往前方落,正湊上他的「無影腿」,而後方又受到陸琪祥的夾攻,往上又沒有借力之處。
而仇摩方才堪堪躲過洪耀天突發的攻勢,已自抽劍在手,見狀忙打出一劍,直攻洪耀天,迫他收回攻勢。這崆峒神劍雖然快捷出名,但在這電光石火的那一剎那,未免有遠水不及救近火之感。
正在這生死俄頃的一剎那,猛聽得兩聲暴喊,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和喬汝安早就同時捨身份別從兩座山上躍下。
白衣女子下墜之勢,是何等迅速,只見她頭下腳上,瞬刻已撲到戰場。
她手中白金迷長索一卷一纏,猛注全身真力,用勁一摔、那長劍竟硬生生地被她轉了個方向,直射洪耀天自己。
而她乘這反推之力,一個「鯉魚打挺」,身形又復上竄,她這時救危心急,那顧得了男女之嫌,春筍般的玉指抓住慕天雕右臂,猛力往上一提。
慕天雕被她這一提,倒反不敢用力,只因他這一用力,自己固然可以竄得更高,但她勢必下墜,這等損人利己的事,男子漢大丈夫又豈肯做?
是以他全身放鬆,任她提向上去。
天下那有這等不顧性命的救人方法,實在是大出情理之外,不但旁人糊塗之外,而慕天雕自己,在匆忙之中,更不明所以。
他只覺得一股少女特有的芬香,隱隱地鑽入鼻中。
再說喬汝安也從山上撲下,直取那九尾神龜陸琪祥。
他這「一劍雙奪震神州」的名號豈是虛譽?
九尾神龜立時暗叫不妙,這時先求自保,忙一撤招,就地一滾,只聽得喬汝安掌風到處,竟打在旁邊的天全教徒們身上。
以他這份功力,加上下衝之勢,這批人焉有不倒運之理,是以蓬的一聲慘叫連起,傷的死的倒佔了一大半。
洪耀天劍腿齊出,滿以為勝券在握。其實當時慕天雕處境,雖大羅神仙也不能自救。
不料橫地殺出個程咬金來,被白衣女子把慕天雕救了出來,而身後的仇摩反攻又如此之快,更鬧得個手忙腳亂。
幸好他那追風劍法,本是奇特,原來在一這劍柄上,系有一根烏金索子,所以才能脫手當暗器使。
而像他這等功力的人,那劍直是使的純熟之極。
所以他乘那劍身被白衣女子反射向自己時,身形不變,猛地以右足為軸,轉了個身,那精鋼劍受他一轉之力,也順勢和仇摩來劍相交,金鐵交鳴之昔,震耳欲聾。
仇摩下掠的身形,頓時受挫。
而賽哪吒洪耀天也退了兩步,方才清去這股衝力。
一這一頓混戰,洪耀天可說是倫雞不著蝕把米,自己教中二三流的小角色,倒被喬汝安宰了一半,而仇摩卻迷毫無傷。
站起身子,洪耀天見喬汝安也在當場,知道不妙,正要開口。
不料喬汝安是何等機伶,早已冷笑一聲道:「好個洪老前輩,雙簧唱得真妙,安公子他們也被你瞞了過去,可惜這位九尾神龜陸老堂主不爭氣,要不然天下武林中人,真會以為陸大堂主死在蛇形令主手下而錯把你們天全教當作是蛇形令主的敵人。哈哈」
洪耀天知道留他活口不得,也冷笑數聲道:「姓喬的,毛一江便是前車之鑒,我洪耀天總不會偏待你便是了。」
眾人之中,除了九尾神龜之外,竟沒有一人懂得他們的對話。
曉得今晚難能討好,九尾神龜強顏盛怒道:「我天全教與各位無涉,和武林中人,素不相犯,諸位為何一再相逼?莫道我教無人,須知武林自有公道。」
喬汝安戟指罵道:「天全教主便是蛇形令主,天全教又怎與武林人無涉啦?」仇摩也大聲喊道:「喬大俠言之有理,我仇摩有物證在此。」眾人都轉頭看他,只見他手中提著一物,竟是蛇形令主的面罩。
仇摩笑道:「適才慕二哥與教中人料纏,仇某已入室搜過,發現此面罩藏於一隱秘所在,其上仍有餘溫,可見蛇形令主非但是天全教中人,而且今晚曾在此谷中,不久前才離去。」
天全教中人一齊大驚,只有洪耀天和陸琪祥勃然變色。
洪耀天到底是久經風浪,瞬刻又回復到常態,怒道:「好個崆峒神劍,年紀青青,倒學會栽贓誣賴了。」
早知他們會這般說,仇摩臉不改色地道:「你天全教中房子構造,仇某自是不熟,你若問心無愧,敢否讓仇某當著各位面前,公開那藏衣物的所在,那邊尚有一套黑衣,已為我撕下一角,可以對證。」
陸琪祥怒道:「你崆峒神劍擅闖我聖地,求赦已是不能,還想一而再,再而三麼,真是不自量力」
天全教人大聲喊殺。
洪耀天旁若無人地喊道:「本舵執法何在?」派眾中走出一個斜眼的漢子,躬身稟道:「本職謹受命。」在場諸人,要數這洪護法名份最高,他便開口問道:「外人擅入禁地,作何處分?」漢子恭容答道:「我教素來寬大為-,只要那人知道悔改,四肢任去其一。」洪耀天雙眼緊盯仇摩道:「若那人不知改過,又如何?」執法沉聲道:「千刀萬剛,不足抵罪,當處裂屍之刑」教眾們又同聲喊殺。
仇摩見他們自唱自諾,反覺好笑,潛意識地俊目一掃,想看看慕天雕的反應如何,不料慕天雕和白衣女郎竟都不在場中,想是方才一陣翻滾,跌到山坡那邊去了。
喬汝安知道洪耀天和陸琪祥已因秘密被拆穿,想打群鬥,以多數的優勢取勝,免得事洩於外,並且可假自己和仇摩之手,來消滅這些不知情的教眾。
這真是一個一石兩鳥的絕妙好計,也由此可知洪耀天心腸之毒辣。
右手一揮,洪耀天道:「本舵弟子全體執有我教之法。」
眾人同聲應諾,紛紛拔出兵器,大聲喊道:「承天之澤,替天有道,天全為教,天全唯雄」
瞬刻已將仇摩和喬汝安二人包圍起來。
二人又豈會被這等人唬住。
不過這教眾雖然適才已被喬汝安傷了一半,但現在能作戰的也有二十來人,而且隊形分散,倒不如方才四十多人集在一起,容易應付。
二人長劍在手,背面而立,喬汝安腰上揮著那對名聞天下的雙奪。
衝著洪耀天哈哈大笑,「一劍雙奪震神州」道:「原來貴派『金剛會羅漢』竟是這等豆腐架勢」
他這話是點那萬俟真攔截自己不成,而反被慕天雕擊敗的事。
洪耀天心中豈有不知,怒道:「姓喬的少口沒遮攔,也是我們走了眼,憑你能當得起『金剛會羅漢』這等大禮?」
冷冷地接了句話,仇摩道:「可惜的是個破羅漢,會不到喬元這等真金剛,倒栽在兄弟這等江湖小卒的手上,說起來可真丟人。」
作賊心虛,鄂耐煩再拖下去,九尾神龜忙道:「洪兄和他鬥什麼口,速戰速決。」
恍然大悟,洪耀天一掄手中長劍,正要上前,不料這時谷口奔進一騎快馬,從馬那咻咻地氣息聲可知,這駿馬已經過長途跋涉。
馬背上伏著一個垂死的人。
洪耀天眼快,一眼瞥出竟是「風雷手」唐超!暗叫一聲糟。
馬兒想是認得洪耀天,奔到他面前,猛然止住,前蹄舉起,一聲長嘶,可憐他又那知背上的主人已是生命危殆了哩,
唐超被他一掀之力,傾跌在地上。
洪耀天忙彎腰一看,見他整個胸骨已然折斷,絕對無救,也虧他竟能撐得住,趕回來報個信。
只聽他神智昏迷地道:「安 ……復……言……」
陸琪祥在旁大驚道:「隴右大豪!」
略一思索,洪耀天忙在唐超血跡斑斑的胸衣中摸了摸,然後連連頓足道:「陸老弟,這回可全盤皆輸」
陸琪祥急急道:「唐超這廝太笨,這豈非在替那安老頭帶路!」
洪耀天悟道:「眾弟子快上!」
不料右邊山頭上,一聲斷喝,竟是一個雄勁蒼老的聲音:「還不給我住手!」
眾人聞聲一看,是一個銀髯飄飄,仙風道姿的紅面老者。來的這人,正是快甘黑白兩道的精神領袖,「隴右大豪」安復言。
那批蠢蠢欲動的教眾,這時竟乖乖地立在當場。
洪耀天見不是路,曉得不動狠不成,忙斷喝道:「再不服從命令,即以此人為誡。」
話落反手一劍把身邊執法的斜眼漢子,劈為兩斷,可憐這人又那知禍從天降,連叫喊一聲都來不及,便一命赴枉死城報到去了。
一千教眾那甘心服,只因平常就不服這二個護法,一入教便得了高位,而那萬俟護法,初出師又吃了敗仗,方才洪耀天對仇摩又沒佔到甜頭。
所以有大膽的就喊道:「我們入教是替天有道,誰人沒有父母子女,洪護法豈能妄殺無辜,一定得有個交待才有。」
群眾的心理就是這樣,只要有人帶頭,便會鼓噪起來。
果然,眾人都撇下喬仇兩個,反漸漸迫近洪耀天和陸琪祥立身之處。
陸琪祥抬頭看到安氏父子和兩個不認得的高手(即東門俊和褚一鶴),已從山上直奔下來。
忙一拉洪耀天的袖子道:「洪兄,風緊,扯啦」
雖怒氣填胸,也無可奈何,洪耀天正打算往左山上走,那料到山頭上早就立了五個人道
「此路不通!」
正是虯髯客和徐飛他們五個。
原來他們是從另外一路包抄的,路上卻被風倫和張大哥攪了一陣,直到現在才趕來,卻正好堵住去路。
怒吼一聲,洪耀天飛向一個教徒,一劍刺個洞穿,劈手搶來一枝火把,丟向那主舵所在的木屋。
那初夏之時,西北天氣又素為乾燥,這木屋立時便點燃了起來。
見他意圖燒滅證據,仇摩不由大急,忙飛身前去,想從屋中搶出「蛇形令主」的衣服。洪耀天脫身要緊,右劍左掌,施出全身能為,當者辟易。 陸琪祥也以雙掌殿後,這批擋路的教眾又那是對手,瞬時已被他們殺到谷口。喬汝安從後面想追,卻又被教徒們擋在中間,眼看那洪耀天已殺出谷口,而陸琪祥也將脫身,急得頓足不已。
不料就在那一剎那,猛聽得谷外的洪耀天驚叫一聲:「兄像掛綵似地。」
陸琪祥正以雙掌磕飛了兩個想拚命的教徒,背著谷口,邊打邊走,聽到洪耀天的慘叫,大吃一驚連反身都不及。
谷口忽然閃進一個使長劍的人,身法端的是了得,只聽他口中大喊:「天全賊子吃我岑謙一劍!」手起劍落,早已把陸琪祥剎在劍下。
這九尾神龜當年也是個成名的洞庭水寇,不料竟葬身於此。
「一劍雙奪震神州」喬汝安為留活口,忙叫:「劍下留人。」
但岑謙這陣快劍,比狂颼還快,陸琪祥那能倖免?
仇摩這時也正從那起火的主舵中竄了出來,一邊驚奇地納罕著道:「怪了,那套黑衣服怎會不翼而飛的。」
他聽到喬汝安這聲急叫,身形一落,抬頭便看到那久違了的岑謙大哥。
只見他右手提了三尺青鋒,劍鋒上還淌著一迷鮮血,氣魄萬千地佇立在月光下,左手舉著陸琪祥的首級,長嘯一聲道:「天全邪徒,人人得而可誅,我岑謙願為武林前驅」
話落,俊目忽然抹上一迷凶狠的色彩,往那谷中尚存的天全教徒回掃。
仇摩見他這等氣派,實在是天下無二,與慕二哥是無分軒輊,但慕天雕卻有一股忠厚之氣。
而岑謙是剛強過人,真是春華秋實,各有其美。
此時眾人俱已趕到谷中,仇摩正待上前,「隴右大豪」安復言長笑道:「英雄出少年,這位岑英雄誠不愧為快人快語,但今天谷中這些天全門下,既已幡然悔悟,還望為我快甘武林存些元氣,網開一面如何?」
納劍入鞘,岑謙長揖到地道:「安老英雄有言,岑某焉敢不從?」
仇摩方才上前與他見面,岑謙一驚道:「三弟怎會與二弟走散的,我在城中留下的暗記可見過沒有?」
仇摩苦笑道:「二哥剛剛還在,我們要不是隨著你的暗記走,怎會到了這會用縣的境內?」
用力把九尾神龜的首級往地上一丟,岑謙道:「這幾個月明杏一暗訪,總算有了個眉目,那傷天害理的蛇形令主,一定是天全教主的化身無疑,可惜三弟你們來得太早,否則這蛇形令主,今天一定難逃公道。」
仇摩驚問道:「大哥竟比小弟捷足先登,早就伏伺在側了麼?」
惋惜地歎了口氣,岑謙道:「我注意這兒,已有五天之久,每晚四更天,便有一個功力極高的夜有人來往此地,我雖不能確定他便是蛇形令主,但八九也離不了譜,那料到今晚賢弟們會有這一攪,否則明夜便要弄個分曉。」
眾人聽了,都為之扼腕不已。
尤其虯髯客顧宏更是憤怒地說:「蛇形令主已成天下公敵,逆天者死,死期必為不遠,我顧宏必能見他死無葬身之地!」
這時,烏雲忽然四起,月兒闇然無光,霹靂一聲響雷,一傾盆大雨似乎瞬時即將降下,也不知天公是為何而悲?
口口 口口 口口
斜斜的山坡下,藉著那一座斜坡隔離了那邊唇槍舌劍的戰場。
慕天鵬帶著迷糊地躺在地上,對面躺的是那白衣的姑娘,他暗暗奇怪地問自己:「地是誰?為什麼要捨命救我?」
那白衣女子拉著他一同從坡上滾到這裡。
現在少女微微動了動頭頸,將額前的頭髮摔到頸後,於是慕天雕看到了她的面容——天呀!竟是那天在華山山麓跌落慕天雕懷中的絕色少女。
少女臉上帶著一種似羞似喜的神色,如飛般的紅暈替她美麗的臉頰上把額加了幾分艷麗慕天雕癡然叫道:「姑娘,是你……:」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睛,姑娘那像是說:「是我。」看了看她的眼睛,又看她的嘴唇,慕天雕吶吶地道:「承蒙姑娘義加援救……:」姑娘紅著臉道:「不,我,我——」
慕天雕的眼簾上似乎掛上了一層輕淡的紗幕,週遭的一切都生像變成了淡淡的迷濛,輕柔而活潑地隨著他心的弦律而震動,這女子是太美了。
忽然他似乎發現這樣相對躺著大為不妥,於是他一骨碌爬起身來,倒把姑娘嚇了一跳。於是姑娘也似想起,連忙翻身待要爬起,卻皺眉輕唉了一聲。
慕天雕忙問道:「呀,怎磨?受了傷麼?」姑娘伸手微微指了指腳踝,想是方才翻滾下來扭傷的。
急切地伸手,慕天雕待要扶她起來,她不加思索伸手去接,但是就在雨只手相接的一剎那,她停住了。
於是她緩緩抬起丫頭,向上看去,正碰著那一雙深邃的眼光,她含羞地想:「如果……」他們的手已經緊握在一起。
只是這一個小小的接觸,小姑娘的芳心卻猛烈無比地震顫了一下,像是驚震了一般,她的雙目大大地睜著。
輕輕地把她扶起,他瞧著她微微呻吟了一聲,心中不禁充滿了憐惜之情,慕天雕忍不住柔聲道:「姑娘為了援救在下,竟自身受傷,這真……」
少女只微微搖了搖頭,她微亂的頭髮隨著飛揚,慕天雕下面原有一大篇感激的話,這不再也說不出來。
這時山坡的那邊或者正在劍拔弩張,而坡這邊的兩人卻是一迷也沒有聽見。悄悄地把手縮了回來,姑娘雙頰著紅道:「你——你到這裡來幹麼?」
慕天雕道:「我追蹤一個人——」
姑娘接著道:「蛇形令主?」
慕天雕道:「咦,姑娘也知道蛇形令主?呵,對了,你可也是為此人而來?」
姑娘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慕天雕不解地道:「近日江湖中風險醞釀,姑娘孤身有走江湖,只怕不妥……」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對這姑娘已起了由衷的關切。
姑娘低頭道:「我在尋找一個人——」
他們站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得到。
慕天雕帶著詢問的眼光望著她,她躊躇了一會,終於勇敢地望著慕天雕道:「我是在尋找我的丈夫。」
兩朵紅雲飛上她的雙頰,她悄悄地低下丫頭。
慕天雕道:「呵……他,他是誰?」
這話聽來十分不妥,其實他倒是一片好心,因為他判斷這姑娘的丈夫必是武林中人,或許他能助她一臂之力。
姑娘羞澀地揚了揚眉的神秘而略帶喜悅地低聲道:「他名叫慕天雕」
幾乎驚得跳起來,忙以手支額強自鎮靜了一會,慕天雕顫聲道:「姑娘……姑娘的芳名可否見告?」
姑娘道:「我叫喬汝明。」
喬汝明!
那半截玉環兒上刻的不正是「喬汝明」三字?難道……
口口 口口 口口
大道上靜極了,除了風聲和偶起的犬吠。
「呼」一聲、一條人影比飛箭還快地掠過長空,不一會兒,「呼」一聲,又是」條人影掠過。
前面的人哈哈笑道:「風老頭,你追不上我,我也擺不脫你,我看還是算了吧。」
後面那人罵道:「姓張的天生一副沒出息的胚子,我問你,你除了兩條腿以外,有那一樣是我老人家的對手?」前面的笑道:「哈,我便承認打不贏你老兒,可是你就是追不上我。」後面的猛縱騰空而起,喃喃怒罵:「張烏龜,張王八……」前面姓張的道:「風老兒,你在念什麼經?我聽不清楚。」
白龍手風倫自從賭鬥輸給全真派三十一代祖師後,被迫做了三十年和尚,吃了三十年的素菜,當真是嘴裡淡得出鳥。
這時聽姓張的說他唸經,不禁勃然怒道:「伏波堡就是沒有出一個好人。」姓張的一面飛奔,一面道:「此話怎說?」
風倫不答,自道:「其中又以你姓張的最沒出息。」
姓張的調侃道:「怎說?」
風倫道:「我瞧你比姓姜的女娃兒都不如。」姓張的一聽「姓姜的女娃兒」,心中一驚,忙道:「怎麼?」
風倫道:「人家小小年紀,可毫不含糊地在黃山跟咱們幾個老兒賭門,那像你……」
張某一聞此語二號道:「黃山?」他暗自忖道:「我到處尋婉兒不著,這下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只見他猛然往左一挫,大叫道:「風老兒,失陪」
一這張某人輕功上確有驚世駭俗的造詣,他這猛然變向,風倫雖有出神入化的功力,也一時停腳不住。
他怒罵道:「狗廝鳥,吃我一掌。」
「白龍手」掌上何等功夫,這時他身形向前直衝,掌力卻往後摔出,威力竟是迷毫不減。姓張的大步飛奔,並不接架,陡使上乘輕功,竟比風倫掌力還快一步地脫出威脅圈。
風倫罵道:「該死,沒種」
刷的一聲停下身來,同時飛快轉了一個身,他望著奔出數十丈的張某背影,氣得自語道:「給這廝一鬧,靈芝草也沒到手,真是丟人。」
這時他的身後忽然一陣風響,那聲音發覺時已在數步之內。
風倫大吃一驚,他心中飛快地忖道:「這人是誰?普天之下,具此功力的只怕不出幾人」
他的思想雖快,出掌比這更快,只見他雙掌向後揮出,化成一片模糊的掌影,挾著雷霆萬鈞的威勢飛出。
轟然一響,背後那人竟然發掌硬崩,風倫只覺肩頭一震,駭然反身瞪視,只見那人也是穩立當地,雙腳迷毫未動。
那人沉聲道:「小弟任厲參見老大。」
風倫睜大了老眼,凝視著這多年不見的兄弟,他忽然呵呵狂笑起來,大踏步地上前抓住任厲的雙眉,激動地大笑著。
他的笑聲迷毫沒有笑意,那只是一種感情的發抒罷了,每個人都有七情六慾,在風倫,那只有一種——狂笑。
他的笑聲不也包含著這一切的情感嗎?
他的內力深厚,舉世無雙,笑聲拖得悠長不已,當他的笑聲低歇時,人屠任厲忽然跟著笑了起來。
任厲的笑聲,就成了狂烈的悲歌,他的聲量宏亮無比,霎時之間,似乎風雲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哀。
風倫低聲道:「老三,你瘦了。」任厲緊接著道:「也老了。」
風倫道:「這幾年你在那裡?」
任厲道:「這幾年我住在地獄中。」
風倫呆了一呆,他凝視著任厲,從那目光中,他發覺了比以前更深痛苦的神色,於是笑口常開的他,也不禁在心底裡幽歎一聲。
是的,時間的易逝,對於真正的痛苦,只有相對的增加。
風倫用左手撫搓了一下右腕,低聲道:「老三,你同不同意這句話——還情情更多?一人屠任厲揚了揚眉,點頭喟然道:「我們一生狂歌當哭,那知到頭來更為情困……」風更緊了,鳴鳴地哭泣著,這位處西北的會用,從去年九月起就一直籠罩在冰雪之中,積疊的酷寒像白雙一般凌割著大地。
雖然這兩位當代奇人一身功力蓋世,迷毫不會畏懼這嚴寒,但是他們的心卻是在陣陣酷寒之中。
這是沒有辦法的,因為——他們都是老人了。
風倫道:「老三,全真派白鶴牛鼻子的徒弟出道了,你可知道?」
人屠任厲點了點頭道:「我知道,我們見過了面。」
風倫奇道:「你們朝過相?在那裡?」
任厲的臉上又罩上一層哀傷,他顫聲道:「在我住的地方——」
他又接著說:「若不是碰著他,你想我這一生還會再出來麼?」
風倫一怔,叫道:「老三,你是說——明春和白鶴的弟子交手賭鬥之後,你仍要離開我們?」
任厲沙啞地道:「不只離開你們,要離開整個天下的人類。」風倫幾乎要罵將出來,但是他到底忍住了,因為他瞥見了任厲臉上那悲傷的線條。兩個老人沉默地在寒風中踽踽而有,有誰能料到這是兩個舉世無敵的高手?
搔了搔腦門,風倫忽然道:「那年白鶴老道的師父和東海珍珠島的『破竹劍客』來尋咱們的晦氣,老三你可還記得?」
任厲默然點點頭。
風倫道:「想起來著實氣人,咱們不過是跑上武當山去把武當掌教師弟藍石老道的鬍子每人拔了一根而已,又千全真老道士的事了?也要他來管閒事。」
任厲仍然默然,不過嘴角現出一迷微笑。
斜瞟了他一眼,風倫道:「老道來管閒事還情有可原,因為他也是牛鼻子,可是最氣人的是『破竹劍客』姓徐的,咱們拔武當老道的鬍子玩玩,礙他姓徐的什麼事?」
任歷脫口道:「正是。」
風倫道:「姓徐的人討厭,偏他劍法又厲害,那時他老對著你下殺著,老三,你道為什麼?」
任厲道:「還不是我人屠平日殺人最多,惡跡最著。」
哈哈一笑,風倫道:「這徐熙彭端的是個大笨蟲,他媽的,你老三那一次殺人我姓風的不在場贊助,他卻老找你的碴兒。」
他停了一停又道:「那徐熙彭藉著老道士玉玄歸真功夫的厲害,用他那把破劍橫衝直撞終於惹得你老三發了性,捨了老命往他劍上抓去——」
任厲的白鬍子下閃出一個自得的微笑。
風倫續道:「那姓徐的心腸還好,他以為你真要拚命,連忙把破劍一斜,哈哈,我老風乘機摸他一把,哈哈||」
他笑不可抑,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任厲等了半天,見他還在笑,忍不住替他道:「你乘機摸他一把,可把他褲子扯掉一大半。」適連點頭,風倫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
任厲望著他那可掬笑態,那些死去了的影子又在他枯寂的心田中復活起來,忍不住也爽朗地大笑起來。
這笑聲,不帶著迷毫愁苦,像是無比的歡樂驟然降臨人間,周圍的冰雪都似乎要為之解東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晨霧籠罩著黃山,黃山卻傲視著大地。在水氣瀰漫的山峰上,花葉都滾著一粒粒的水珠
忽然在一塊巨石的後面,傳出了一聲聲清亮的長嘯,尖聲滴滴地,拋入空際,是何等的清脆悅耳。
然後,有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婉兒,武功不是一日可蹴的,你那五個義兄的招式雖妙,但不是正道,所授你的又是一招半式,絕不足以制服和你功力相當的名門高弟。」
一縱上了巨石,姜婉微歎道:「張大哥偏掃興,我哥哥和你又是那八大宗派的什麼人了!」
也上了巨石,張大哥微笑道:「你這娃兒口舌太伶俐,我伏波堡武功向不傳女,你又那知道天高地厚,亂訴說起祖宗來了。」
半跪在石上,抹抹微濕的長髮,姜婉道:「爸爸死得早,你們就說什麼傳男不傳女,把我往外面送,倒惹出白元仲師兄那遭事來,要是爸在……」
話落,低下頭去,眼圈兒帶上些紅。
盤腿而坐,張大哥斂容道:「師父老人家再疼你,也不能壞了規矩,譬如說你小師兄……」他慢慢舉目,眼神注視著白茫茫的天空。
婉兒詫異地抬過頭來。
片刻——
似乎自覺失態,張大哥忙強笑道:「不提也罷,還是讓我說些武林中的掌故吧。」
婉兒最愛聽些神奇莫測的故事,她鼓掌道:「今天不許說別人,我要你講自己的事給我聽!」
張大哥苦笑道:「我不過是個有將就木的人,有什麼好說的。我還是講堡中第三代祖師力挫八大宗派掌門的事給你聽。」
嘟起小嘴,姜婉道:「張大哥別騙我,哥哥那大的本事,都要你出來對付五雄,我才不信你沒和人家動過手呢?」
話落,糟了,忽想怎把在花園中倫聽到的,全不打自招給說了出來。
幸好張大哥心中有事,倒沒細嚼她的語句,只漫聲道:「小妮子又胡鬧,練武的那會沒和別人過過招?」
得理不饒人,姜婉忙道:「那你不能賴皮,講些給我聽麼!」
張大哥動心了。到底,又有那一個英雄肯甘心把生平事跡埋沒掉;何況,眼前是一個他所深深喜愛的小娃兒呢?
他想說些,但他又有何可說呢?生平只有兩戰二叫者他不想說,而後者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其中的前因後果。
姜婉凝視著他,眼中充滿了期待。
終於,他開口了,但彷彿又不是向她說,閉上了雙眼,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著。這象徵著內心感情的昇華啊,婉兒迷惘了,但也興奮了,她想:「他要說的,一定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果然,他說:「那年,我和慕師弟在長辛店分了手,便急忙回堡來……」
婉兒驚訝地望了他一眼,因為,她一直以為她爸爸只有張大哥一個徒兒,那裡又來了一個「慕師弟」?
但他仍閉著眼道:「我為了趕路,專揀荒僻路走,儘管如此,日程還十分緊湊,不料竟因而遇上了生平唯一的大戰。
是一個嚴冬的清晨,我正要翻過魯豫交界上的一座險峰,忽然,在那深不見底的山谷中,響起了我終生難忘的嘯聲。
我那時四十剛出頭,正是「戒之在斗」的年紀。
先是有一個濃重的嘯聲,充滿了肅殺之氣,令人倍添寒意,而和他相搏的是一個莊嚴的梵唱,卻富有祥和的情氛,冰雪遇之可溶。
這兩個人的功力竟與師父不相上下,使我這頭一遭離開堡寨的人,大吃一驚。練武人的本能,使我極想一觀這兩個高手的真面目,但想堡中將有大事,又放心不下。我終於咬住牙關,絕不分心,加快腳步,奔上有程,但走不到十多丈,那梵唱已佔了上風。
這時忽有另一人也發聲助那人反攻,這人聲調較尖,有如游龍在天,在平穩徐緩的梵唱申贊來贊去,鬥得更為慘烈。
我的決心又動搖了,一方面,如此三大高手在此相鬥,失之交臂,未免可惜;二者,那發梵唱者聞其聲而知其人,必是個極正直的佛門高徒,豈能容他受損。
幸好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那佛門的又佔了上風。
我平常聽師父說,武以和為貴,過激者必敗,一向終不能瞭解,這時才恍然大悟,忙向山谷遙拜三下,以謝這不知名的指點人。
胸中既有所得,自是暢快,腳下也快了些。
那料片刻之後,又有一聲突起,圍攻那梵唱者。
一這次可與前回異,這三人也察覺「和為貴」的道理,便用車輪戰法,卻又長久保持著二對一的優勢,因此那梵唱者真是岌岌可危了。
我暗暗替他著急,連堡中大事也給忘了。
他們這一攻一守,包含了多少武林妙招,我許多平常不易悟得的精妙之處,這時都豁然明朗,迅即瞭然於胸。
不知不覺之中,我竟跌坐在地,聞聲細究。
只聽那盡晉漸低,敗勢已露,那知絕招在後。
那三人想是貪勝心切,便乘勢三音齊鳴,欲一鼓擒住敵人,那知這三音都甚暴戾,自不能相互融洽。
這佛音乘他高鳴之時,忽改平易之調,而專攻三者不相接之處,彷彿飛蛇狂舞於群峰之間,山勢雖峻,卻奈何他不得。
大凡音聲盡出,則不易改,所以這三人立刻由勝而敗,首尾不能相救,鬧得狼狽不堪。我心中勃然而動,這三人功力雖高,而我或可力敵其一,但這梵唱者,我卻萬難望其項背了。
三人雖力圖反攻,但聲越響而越亂,那知忽然來了救星,而更令人驚訝的是此人聲音之準。
那新出之昔,竟專和這佛音相峙,隨之高低而上下,針鋒相對。
我不禁恍然大悟,原來這四人本是一夥人不過是故意留下漏洞,誘他攻那些缺點,而第四人專伺補救。
前三入之音階,由高而低,有兩處不能銜接,那梵音便是攻此二處,而待他攻進已深,那第四音便擋住他,而前三者便圍而攻之,成了甕中捉鱉之勢。
佛音也看出了端倪,但形勢上,後退已為不能,便拚力與那第四晉相搏,想乘那合攻之勢未成,努力打破袋底,便可脫出重圍,而反擊破他們。
我已不由自主地急奔下山谷赴援,這第四音雖是高手,卻各自並不十分融洽,眼看這絕妙的陣勢便要功敗垂成。
那知忽來一陣急如萬馬奔騰的琵琶聲,顯然還有一個第五人在作預備,以救不時之需。」這彈琵琶者功力似還在四人之上,只聽他以輪指手法,除補救第四音外,尚指揮另外三音合攻。
我本由上而下,又施出全付能為,瞬已撲到谷底,只見眼前是一幅極為秀麗的景色。橫在身前的是一條已凍冰的小溪,對岸有一個竹林,大地一片雪白。
而那相鬥之聲,便是發自這竹林中。這竹枝的白雪,早已被震落地上,而群竹無風亂舞煞是好看,但我那有心欣賞。
梵聲待到近聽,更為悅耳,但五音合攻,其勢必斃,我忙運功,封住脈道,以內視之法,自飲心神。
梵音已被困於第一音與第三音之間,而那琵琶聲因見合圍之勢將成,便專助那第四音抵擋他直前的攻勢。
而唯一可攻之處,便是第二晉與第三晉之間,只要一攻入,便可助那梵晉自原路脫出重圍。
我抽出袖中玉笛,針對那漸漸縮小的漏洞。
笛聲忽然加入了攻勢,而且又是針對了他們的漏洞,立刻使五晉大為慌亂,在心理上我已佔了優勢,達到了奇襲的效果。
我那容他們反攻,連忙以極迅的手法,將笛音瞬刻轉至極低,遍攻五音,使他們亂了陣腳,一時無法相救,而在忙亂之際,又轉回到攻進去的那點上,那梵晉經我一這一提,也早就脫出了陣勢。
『錚』的一聲,那彈琵琶的竟彈斷了一根弦,而隨著一這翁翁不斷的餘音,四音頓時化為無聲。
這等隨意郎成格局的身法,已夠得上稱為武林中頂尖高手,而這梵唱者可以一敵五,雖敗猶榮,功力實不可測。
我不禁捏一把汗,心中暗道僥倖。
眾聲俱寂,週遭倒反靜得可怕,我把玉笛攏在袖中,靜靜地等候變化。竹林中卻毫無動靜,初起陽光,照在白雪上,使人看上去有如置身幻境。
也不知何時已飄下來了朵朵雪花,落在人身上,融化了,濕透了衣服使人涼涼的,非常愜意。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竹林裡連風兒都沒一點,我迷惘了,難道真是幻覺不成?」
婉兒聽得如醉如癡,她想:要是我能親歷其境,那多好!
那梵唱者要還活著的話,我一定要和他打:架,對了,就用「五雄」教我的妙招去和他拼,張大哥還笑不笑她是旁門左道?
張大哥瞌著雙眼,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額上的汗珠已隱隱可見。他停頓了,無聲地坐婉兒驚訝地拾起來,她回味著張大哥方纔的話。她真奇怪,為什麼又多了個「慕師弟」出來?但是,她也不敢問,而且她也不想問,因為她渴於知道那梵唱者的名字,那是她偉大的計劃的起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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