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百森愈打愈烈,掌風如雷,迅速無比的繞著慕天雕遞掌,每一轉身,快比閃電地攻出七掌,而掌勁迷毫不見倉促,端的是舉重若輕,名家風範。
慕天雕起先雙腳猶能在方尺之內,轉動化勁,到了這時,姜百森掌勁內逼,他似乎已到迷毫不能移動的地步了。
事實上,慕天雕比時氣飲神守,掌與心會,已將「大北斗七式」的精華完全領會,已立於不敗之地,就算他雙腳有牢在地上,姜百森的掌力再強幾分,也奈何不了他。
姜堡主何許人物,他一進猛攻十餘掌之後,心中已有數,莫看慕天雕每一式發出之勁輕微得緊,其實一舉一動莫不妙絕人寰。
武學中所謂「四兩撥千斤」,雖是形容詞,但慕天雕此時的「大北斗七式」確實已臻這地步。
驀然之間,姜百森大喝一聲,宛如平地裡起了一,聲焦雷,他雙掌一發一收,身形退了三步。
慕天雕正施展「天權奪魁」,姜百森這一退身,他立刻不由自主地伸掌遞出,只見他這式勁道好不飄忽,攻敵之地,又復妙絕人寰。
姜百森身形猛向左猛跨,堪堪避過。
此時慕天雕心無旁騖,已完全沉醉在那些神妙的武學中,只見他一舉手,一投足,莫不是出入意表之作,任姜百森苦練數十年,已是一流功力,也被他打得手慌腳亂。
白鶴道長在十年之間,把一身蓋世絕學全傳給了慕天雕,但一直到今天,慕天雕才算把神妙之處透澈領悟,如水乳交融一般,不可再分。
姜百森在躲過慕天雕一拿之後,猛然連攻三招,身形卻如有雲流水般退後三步。
只見他猛一提氣,大聾道:「你敢再接我十招嗎?」
慕天雕昂然道:「有何不敢?」
只見姜百森的臉色越來越紅,他緩緩舉起雙掌,霎時那雙手也逐漸變紅,最初還是一點點的斑紅,過了片刻,雙手掌心是全然血紅。
陽光照射在他的掌心上,顯得有幾分恐怖的樣子。
慕天雕暗暗心驚,表面上雖然雙手垂貼,連手掌都隱在袖口中,其實已經暗中發動了全真派的玄門內功,一股純和之氣遍佈全身。
姜百森的掌心越來越紅,卻不知慕天雕的雙掌躲在袖中正愈來愈白,他那睥睨天下的一玉玄歸真」掌力已提到八成以上。
慕天雕雙手一揚,身形不退反進,兩掌翻出,硬迎而上——仇摩忽然高聲大叫:「二哥,碰不得,快退!」
只見姜百森緩緩向前跨了兩步,地面上留下兩個深深的腳印。
慕天雕雙目凝視著那雙血紅的手掌,慢慢地向前移近,他像是全身鬆弛的站在那兒,任輕風飄拂著他的衣衫。
姜百森雙肩一晃,又前進了兩步。
慕天雕依然昂立如故。
霎時之間,姜百森以閃電般的速度衝了過來,雙掌一揚一立,一股熾熱無比的掌風飛嚮慕天雕。
但慕天雕動作何等快捷,雙掌早已遞了出去,轟然一聲暴震,卻是一塵不揚,姜堡主退後半步,慕天雕也橫跨兩步。
仇摩焦急地瞧了瞧慕天雕,只見他神閒氣定,毫髮無傷,這才轉身面對慕天雕,冷冷地道:「原來姜家堡是『祝融神君』的後人,咱們倒是失敬了。」
姜家堡自老堡主姜文亙以來,閉關自守,外人根本不知其武功脈絡,百年來仇摩是第十個諸出姜家來歷的人。」
一慕天雕一聽「祝融神君」四個字,心中一震,脫口叫道:「火龍掌!」
「祝融神君」姜翼輔乃是百年前的老前輩,他的「火龍掌」絕學是天下唯一能從掌力發出熱力的功夫。
自姜翼輔死後,這種掌法就絕跡江湖百餘年,到此時方讓仇摩發現高深莫測的姜家堡竟是姜翼輔的後人。
姜百森冷塗地望了望仇摩,一語不發,揚起那一雙紅得如火的手掌,嚮慕天雕跨了一大步。 慕天雕心中無暇他想,只全神盯視著那一雙紅掌。
週遭靜極了,伏波堡的人個個摒氣凝神注視著場中兩人的移動。
驀然,一個清晰的聲音從樹上傳了下來:「老二,火龍掌有什麼了不起。」另一個聲音道:「就是嘛,我瞧火龍掌算不得什麼。」
又有一個聾吾道:「瞧他那份得意相,著實不太順眼,我看還是老五去給他一腳……:」
先前那聾音道:「不,還是老二去賞他一指來得乾脆。」
另外又有一個聾吾道:「若說乾脆二字,要是老三在就好了,可惜老三現在不知身在何萬?」
接著便是一陣晞噓之聾,似乎不勝悲切。
雙掌一收,姜百森大鳴道:「四位老前輩既然來了,何妨現身,讓晚輩等也好一睹風辨?」
樹上第一個發聲的道:「老二,人家叫咱們下去,你下去吧」
大約是老二的聲音道:「不,還是老大下去吧」
老大道:「我不成。」
老二道:「為什麼?」 老大道:「我怕羞」
接著又是一陣哄笑。
姜百森大聲道:「四位前輩難道竟……」
呼的一聲,一條人影飛了下來,那份速度與輕鬆,直令在場的人大驚失色。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來人已穩穩站在眼前。
只見來人身材高大,雖然鬚髮已由白變黃,但是身體卻挺直異常,臉上五官生就一付眉開眼笑的模樣,令人感覺非常和藹可親。
老者指著慕天雕向姜百森道:「我老實告訴你,這孩子在今年之內,我可不准任何人碰他一根汗毛,到了明年,你們要怎樣便怎樣,我絕不管。」
慕天雕心中暗道:「這老兒是誰?幹麼又扯到我頭上來了?」
姜百森正待開口,老人居然把臉一扳,收飲了眉目間歡樂的表情,正色道:「我老人家向來是說得出做得到的,這一年之內,那一個要是惹了這小娃兒,看我老頭子怎麼對付他,哼」
姜百森口將張開,老人搖手道:「你別想用花言巧語來打動我老人家,我老人家一向是言出如山的。」
老頭兒見姜百森被弄得哭笑不得,那份正經再也裝不出來,滿腹歡喜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忽然他大鳴道:「好哇,你們撇下我先走啦!」
只見他猛一轉身,身軀已飄在數丈之外,如飛追趕而去,眾人連忙看時,果然前面有三條人影一晃而過。
那老人只輕輕幾躍,登時在山石壘壘中成了一個小黑點。
前面那三人想是從樹上溜下的,當著這許多高手,竟然沒有一人發現,那份功力著實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吐了一口唾沫,楊松罵道:「他媽的,魔教五雄這五個老不死真是邪門!」
他罵完這一句,忽然警覺道:「哎呀!咱們怎看著讓他跑了不去追?這五個老兒可是正點……」
神筆侯天冷冷道:「追得上嗎?」
慕天雕聽到「魔教五雄」這四字,心中猛然一震:「原來是魔教五雄,那麼他該是『白龍手』風倫了……」
仇摩忽然附耳悄聲道:「二哥,快乘機離開,否則越發料纏不清了。」
不待慕天雕回答,他一扯慕天雕衣袖,悄然向後飄出……
那邊前後四條人影終於消失在山石中……「咦,那兩個小子呢?」是楊松驚叫的聲音。
一劍雙奪震神州喬汝安比一陣旋風還決地飄向峰緣,卻只見下方煙騰絕壑,飛瀑如練,那裡有慕天雕和仇摩的蹤影?
姜百森用力一頓腳,歎道:「咱們栽到家了!」
神筆侯天用手指彈了彈腰間的鐵筆,發出噹的一響,他陰陰地道:「又是那幾個老兒來掩護這兩小子逃跑!」
姜百森雙眼中霎時又恢復了堅毅,他揮手一招,大步向山下走去。
他可真算得上是條硬漢,不過,這場誤會就越結越深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一個三月的清晨。
信女峰上的一塊巨石上,有四個老者在打坐,閉目靜思。
那巨石削得平平的,方圓丈許。
四個老人沉浸在清晨的寒風中,卻沒有一迷顫抖,就像四座大理石雕像一樣。過了一會兒,太陽已從地平線升了起來。
只見四老人的衣角都讓露水沾濕了,可見他們至少已坐了半夜之久。
其中一個開口道:「老大,咱們坐在這兒不是緣木求魚嗎?」
另一個方臉閉目道:「老五說得對,誰知那小妮會不會來?」
另一個雪白鬍子的渣:「我說還是找上門去,那姓張的真會做縮頭烏龜不成?」只有那白眉老者仍是閉目不語。
太陽又上升了些許,陽光漸漸普照大地,凜洌的風勢也緩了許多。
山腳下的石板道上,正有一個疾如星丸般奔了上來。
白眉老者仍低垂著眼簾道:「來了,來了」
最先開口的那人睜眼一瞧,也喜道:「這下可對著了。」
白唇老者兩眼不開,斥道:「老五到底差些,來了去了又有什麼不同?」
白鬍子的卻文不對題接著道:「太陽來了。」
於是四人又靜默了下來。
過了半個時辰,旭日已升,便連遠山也能看得清楚。
巨石前約百丈許,有一深澗,澗上只有一條籐索橋連接兩頭,橋長二丈多。這時,對岸出現了一個人,看看他正要奔到橋端。
猛聽白眉老者唱道:「追雲乘風。」
其他三個接著道:「魔教五雄。」
那聲音宛如有形之物,鏗鏘直可裂石。
剎時之間,風起雲湧,松濤四起,好像天神也為之助威。深谷一聲悲鳴,原來有一隻大鷹竟聞聲而落於澗中,當場震斃。
只見那人躊躇了一下,仍不為所動,逕奔這岸而來。
白胡老者長歎一聲道:「善哉!善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基音低沉而蒼勁,一字字鑽入黑衣人的耳中。
他那清秀的面容,頓時一動,但立刻又平靜下去。他咬了咬嘴唇,身形毫不停留,已渡了索橋。
方臉老者也開腔唱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這話不啻是給那來人當頭一棒。
那人心裡一怔,暗忖:「對了,說不定慕哥哥根本沒事吧,但是,又為什麼江湖傳言,伏波堡主在黃山苦戰一個年輕高手?」
他心裡的念頭飛快地轉著,腳下也不慢,又進了二十多丈。
老五忙發出一聲「獅子吼」,連那松濤之聲都被蓋了過去,但那人臉上卻露出堅毅不拔的神色。
他想:「慕大哥救過我一命,我豈可讓哥哥錯怪了他?」
他又進了三十來丈。
白眉老人視若無睹,輕吟道:「月色滿床兼滿地,我心非醉亦非醒。」
這時,來人只差十來丈路了。
只見他忽地拔起,高達三丈,雙足一點松枝,利用那些微反彈之力,一個觔斗,輕輕落在巨石之前。
他在空中已勻好了氣,朗聲道:「晚輩姜婉有擾四位前輩了。」
四個老人卻都合眼不動,恍若末聞。
隔了半晌,白眉老人念道:「四時最好是三月。」其餘三人接聲道:「萬事唯須付一樽。」
姜婉最機伶不過了,豈會不知四老在點化她?但是這場誤會如不化解,天下武林將有軒然大波,況且其中還牽連到她哥哥和慕哥哥。
幸好她平日也飽讀詩書,酷愛對句,便大聲道:「雲物共傾三月酒,筆端還有五湖心。
上聯是白香山的句子,下聯出自蘇東坡,有人世之意。
白眉老者驟然一驚,啟眼道:「小妮子有什麼看不開的?」
姜婉不由大羞,原來她易釵改裝,自以為裝得蠻像,但魔教五雄是何等人物,一語便道破了。
這四個老頭的年齡加起來已超過四百大關,但四人都童心未泯,尤以老大為甚。白眉老者就是老大。
群雄大鬧伏波堡的那晚,他跟蹤蒙面人進入堡中,那賊子的一舉一動都落入他眼裡。陵來又出面-圖,更用「腹語」的戲法,把錢總管和蒙面人要了個夠。
事後他本想去找老三,路上偏遇上慕天雕,他在伏波堡得知慕天雕便是白鶴道長的弟子,於是又輟著他到了黃山。
他江湖經驗何等豐富,光憑伏波堡中,凌霜姥姥仗擊慕天雕的一幕,便看穿了姜婉的心意。
這次姜慕黃山之戰,自然會震驚江湖,而他也料定姜婉會聞訊趕來,尋求線索,他便同三個拜弟,定下計謀,在山上守候了三天。
白眉老頭見狀,不由拍手大笑道:「大姑娘,不害臊,扮個男人滿街跑。」姜婉又羞又急,但又不願出聲,只得低頭站在當場。
其三個老頭也不言不語,彷彿心事重重的樣子。
歇了半晌,白鬍子的說:「這小娃子不遠千里,巴巴地跑來,我們做老人家的怎可讓她白費心力,枉走一遭?哥兒們說怎麼辦才是?」
養生有術,仍是面如冠玉的老五微笑道:「還是讓你老二責個順水人情,指點她一條門路算了。」
姜婉聞言,心中暗喜。
但忽聽方臉的道:「老五之言差矣!我們五個老不死,又不是管事婆,何必招攬?我看還是眼不見為淨,為宜。」
姜婉大急,正待開口。
白眉老者忙笑道:「老四話是不錯,但這回可不同,不過我們也不能隨便開例,我看大家得想個法子才好。」
只見他們四個老頭一吹一搭,把姜婉弄得哭笑不得。
但她是機伶之人,見機忙躬身一禮,道:「只要老前輩肯明示晚輩,晚輩必將盡力以報。」
四老不言先笑,聲震山谷。
笑聾忽止,老大拍肚道:「我老兒吃硬不吃軟,天下人要別人幫忙,不報答的,事後還不是當放個屁。」
老二也道:「搞得過我們,便服了他,搞不過的,休提!」
姜婉大窘,但話既擺明了,不得不硬著頭皮朗聲道:「怎麼比算,還望四位老前輩劃下道兒來?」
她心思機巧,這句話把四個老頭子給說僵了,四老也是出了名的鬼靈精,豈會不知她的心意。
老五拍掌道:「人家小娃兒不服氣了。本來嘛!論人數,她少,論年紀,咱們長,我們四個老不死怎麼也不能背個大欺小的惡名。」
老大微笑道:「比武的既不有,比文的如何?」
老四怪笑道:「叫我唸唸顛倒經可以,其他的可不有。」
老二忍不住開口道:「人家是小娃子。不要嚇壞了她,還是讓她決定吧?」老大點頭道:「好說,娃子就看你的了。」
姜婉心中暗暗計算,論功夫不是人家對手,幸好平日常讀詩書,還是比文的好。
但她卻不知這魔教五雄,因為被白鶴道長的師尊擊敗,所以歸隱了三十年,肚子裡裝了不少東西,也因而性格大變,與五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她心中計議既定,便慢聲道:「四位老前輩乃是武林一代宗匠,末學後進豈敢班門弄斧。」
四老知她言外之意,心中也暗許她的靈敏。
她又說道:「文字方面,晚輩也是略識之無,尚請前輩指點。」
掀動長眉,老大大笑道:「這娃子曲腸掛肚似的,說比就比,嚕嗦個什麼勁,不過怎生比法?」
這下可把姜婉考倒了,一時竟答不上腔來,忙道:「晚輩豈敢遑言,還是請前輩們吩咐下來。」
四個都是促狹鬼,聽了心中大喜。
老大道:「比聯句,十句為限,每句不得超過半盞茶的時間。」
老二道:「這不難,而且每句都要與酒有關,至少兩句裡有一句才有,否則就算輸了。」
老四撚鬚道:「這還不難,還要集前人的句子。」
老五加上一句:「不有,更得說出每句話的作者姓名和朝代。」
姜婉聽了,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姜婉暗暗吃驚,正是所謂「有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由此看來,這四個老頭子分明惹不得。
她心中雖是後悔,但已勢成騎虎,只得道:「謹遵前輩之命,不過,是四位一起參加呢?還是另有安排?請前輩明示。」
四個老頭子都好玩不過,各不相讓。
老大隨手折一鬆枝,用掌削去小枝條,暗運神功,只見他輕輕一插,那松枝竟入石三分,屹立在石頭上。
只聽他笑道:「別爭了,咱們四個老頭子都陪娃子來一遭。」
那容他改口,姜婉忙笑道:「如此說來,到時老前輩可得答應我四件事了?」
四老互望一眼,老二拍胸道:「好說。」緊接著道:「一言既出。」四老連聲應道:「駟馬難追。」
老大與姜婉互拍掌道:「以一易四。」
然後四老在石上挪了個位置,讓給姜婉。
老大在那石上松影所在,以小指之長為準,刻了十多道痕跡,笑著對眾人道:「日影長一度,為一期。」
老二笑道:「既然以一易四,我們就該車輪戰地,才公平。」
姜婉拿定主意,反正豁出去了,便一口應允。
老大長眉低垂,手掌輕擊三下道:「唐,王維,獨在異多為異客。」其聲蒼勁雄邁,英華內藏。
姜婉忙用神沉思,只見日影剛移,便被她想出來了,但她強抑內心的喜悅,靜待那影子已越過了半節,方道:「唐,白香山,不惟能酒亦能文。」接著出題道:「唐,杜甫,劍外忽傳收薊北。」
四老對她的機智,暗暗讚歎,因她以「不惟能酒亦能文」對「獨在異多為異客」雖為勉強,但句子本是現成,已是難得,而又點出了「酒」字。不過時間上慢了些,卻不知姜婉這是存心讓他們輕敵之故。
下面輪到老二,只見那方臉上雙眉一皺,已有了佳句,忙沉聲念道:「來,蘇東坡,醉中不覺到江南。」
「前人,識君小異千人裡。」只聽他的聲音是低沉有力,雄壯過於老大,而中氣稍嫌不及,但他頗有佛門獅子吼的味道。
姜婉待他那山谷迴響方傳到耳邊,忙運氣對道:「唐,李賀,有時半醉百花前。」接著出題:「唐,皮日休,碧沙裳下藏詩草。」
她的聲音尖銳而有純陰之氣,初時和老二的合在一起,就像一迷金線拋入空際,渺渺然的,而後其聲漸強,終於突破了它,完全蓋了過去,然後又一轉,與山谷回音相合,恍若龍雲在天。
四老不禁相顧愕然。
這又是姜婉偷巧之處。
原來她與老二回音相搏,便佔了很大的便宜。不過她因為從小與凌霜姥姥學正派內功,又在張大哥處得了一些架勢,所以根基極佳,否則內功稍差的話,要想偷巧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下面輪到老五,他是五雄中養生最得其道的。
看他風度翩翩,身材高大,那像個魔頭?想此君少年時,必是個雄姿英發的俊才,而實際上詩訶也弄得最熟。
只見略一沉思,便有了答案,慢聲吟道:「唐,韋莊,紅杏園中覓酒仙。」微微一頓,笑道:「來,蘇東坡,酒醒門外三竿日。」
姜婉為之一怔,這玉面老者心悅了,他仍是自負的啊!
姜婉忙把四人分析了一下。
白眉老者,也就是老大,功力最強。
方臉的老二,文詞不佳,是可攻之處,但功力卻僅次於老大。
長鬚的老四尚未輪到,但自他不言不語的面容上可知,其定力甚高。
面色似玉的老五,文詞上是無懈可擊,但定力卻甚弱,因為他有喜怒之念,未脫嗔界之外,對他應該避重就輕才有。
姜婉雖沒有闖過江湖,但這種解析的能力,主要的是靠天賦,有些莽漢,歷練了一輩子,還是弄不清事理。
這等念顫,有如閃電般在她心頭掠過,但她的表情仍是惶惑的,她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時,日影已移了半節,她想:「完了,他們是出名的心狠手辣,他們會要我幹什麼?叫我去害慕哥哥?」
她覺得心緒亂極了,她極力想找出下對來;忽然,她抬起頭來,汗珠一顆顆掛在額上,這是稍具內功的人不應該有的現象。
玉面老五凝視著她,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利劍,穿透她的心事,他的嘴角上還掛著淺笑呢!
她想:是笑我不如他吧!
其他三老也注視著她,就像搶糖吃的小孩們,搶到的人,一面吃著戰利品,一面看戰敗者失望的嘴臉,那股得意的樣子。
八隻眼睜瞪得像四對圓珠子。
啊,珠子,
姜婉想起來了,她看看日影還差一分,忙朗聲念道:「唐,白居易,月照波心一顆珠。」
她說完之後,重重吐了一口氣。
老五臉上的笑容不見了,但也只是恢復平靜而已。
白眉老人仍一無表情,意外地,老二和老四微笑了,因為又可以玩下去。
姜婉雙眼又恢復了靈活,滴溜溜地一轉,便想出一個難題,她輕啟朱唇道:「來,蘇東坡,州家還騎饋春酒。」
田為這種句子甚僻,平常難見有人用過,所以也就不容易對了。
老四臉上雖看不出什麼變化,但他的長鬚卻無風自動,他的內心的情狀,也就不想可知了。
姜婉暗喜,但又覺得很抱歉,因為五老中,以他長得最平易近人。
那知就在快到時的瞬間,他一攏長鬚笑道:「唐,李賀,旗亭下馬解秋衣。」又不加思索道出下面的上句:「唐,白居易,甕頭竹葉經春熟。」
姜婉聞言,不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
白眉老人仍如泥塑似的;老二方臉一皺,老五卻玉面變色,投以驚異的眼光。
原來老四真是深藏平露,竟對得如此工整。不過毛病出在他的考題上,其實,這句詩也不壞,不過是名句,前人早已用過,簡直是放水。
所以姜婉焉得不喜,而老二又怎能不意外。但白眉老者卻又不喜不怒,大有超出三界外之勢。
而那白鬍子又不作如是想,他只覺四對一太乏味了,三對二來得有勁,便倒戈了。
現在還剩下三聯了,如果十句都對了出來,又成了不了之局,姜婉和四老心中都著急了起來。
姜婉也不容對手有多思考的機會,忙道:「唐,溫庭筠,鏡裡芙蓉照水鮮。唐,許渾,一尊酒盡青山暮。」
老大聞言,雙眉一皺,登時有思索之容。
其實這一句並不難對,可是時間拖得越長,對姜婉越不利。
因為她是一對四,所以她喘了一口氣,對手就可以歇三回,這就是姜婉何以不以難題來考老大,而老大偏拖時間的緣故。
眼看日影又要傍移一格,白眉老人才吟道:「唐,杜甫,五月江深草閣寒。」一頓,笑道:「唐,溫庭筠,只應七夕迥天浪。」
那知這句姜婉在兒時便對過了,她暗自麼幸,因為下面是輪到老二,此人丈詞較差,便存心由此著手。
只聽她朗聲道:「唐,白居易,遙飛一盞賀江山。來,姜夔,眼中故舊青常在。」
四老為之一怔。
原來這句難對的是,眼是五官之一,就必須以口、舌、耳、鼻等人體器官來對,而上句又未點出酒字,所以下旬就必須在酒字上著手,這倒把四老難住了。
姜婉心中早已計算好,原來這四老詩詞雖看得不少,卻偏集於幾家?所謂精而不博,其中又較偏於唐人,來人只重於蘇東坡,姜婉依前面八句所得的心得,才拿姜白石的句子來作考題,果真把四老考倒了。
眼看日影已移去了大半格,老二的方臉越繃越緊。
老五暗暗叫苦,原來不依這等嚴格的規定,老二也對得出來,這豈非作法自斃?老四撫鬚微笑不語,大手袖手旁觀之意。
老大卻如老僧入定,連些微反應都沒有,其實他心裡的鬼花樣最多,不過是「裝死」而已。於是,時間到了。
老二大吼一聲,一掌打在石上,只見碎石紛飛,巨石上瞬時出現一道掌印,深約寸許。老大笑道:「小妹妹,算你勝了。」敢情已改了口。
老二賴道:「不有,不有,她一定要對出下聯來。」
他大有姜婉也對不出的樣子。
老四打抱不平:「她對出來又怎樣?」
老五卻打邊鼓道:「對不出來,算和了,對出來,我們每人再送她一樣東西。」
不妨老大連聲怪叫道:「不有,這太便宜她了,我看她還得作個結句,一方面要顧到題目的限制,另方面又不能失了我輩的身份,如何?」
老四鬍子一掀,像是正義不屈,一副找打架的姿勢。
他們自顧自的大吵大閘,卻把「正主」兒給撇在一邊了。
姜婉可忍不住了,起身道:「敬遵前輩之命。」
老二怪眼一翻道:「好說!」
老大便慢聲吟出剛才那句上聯道:「來,姜夔,眼中故舊青常在。」姜婉接聲道:「來,陸游,舌杏醇醪苦莫分。」
四老皆大驚,原來是這麼一句鬼話。
姜婉立刻又作結句道:「唐,許渾,林間掃石安棋局。唐,唐彥謙,酒中彈劍發清歌。
老四大笑道:「好一個酒中彈劍發清歌。」
玉面微紅,老五道:「服了」
老大怪笑道:「我們幾個老不死的,自以為鬼靈精,卻栽在這娃子手上,你們看怎麼辦?」說著右眉一揚。
只見老二嘴角微動,老四摸摸白鬚,老五俊目半閉,原來四老相交已近百年,已到了意會神通的地步。
姜婉倒不在乎四件額外的勝利品,她急於想知道慕大哥的下落。
地正得-口,不料四老心中已一致,那老大便大笑道:「小娃子不嫌高攀的話,和我們拜個把子如何?」
姜婉大驚,但四個老頭卻不由分說,撮土為香,一把拉了姜婉,跪到地上,只聽老大口裡唸唸右辭道:「玉皇大帝在上,閻王老子在下,我佛如來在西,地藏著薩在東,今我四人和小娃子結拜為異姓手足,而後雙方如有對不住的地方,天厭之,天厭之。」
姜婉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但又被拉著磕了三個響頭。
禮畢,老大忽然道:「可惜老三不在,否則更好玩了。」
三老也霎時悲傷起來。
姜婉不由大奮,仔細一看,五雄中果然少了一個。
不待她發問,老大已道:「老三活著還不如死了好。」
嘴角微動老二道:「正是,依他那付性子,老是跟著人家跑,又不准他殺人,實在是殘酷至極的刑罰。」說時陪對老四擠了擠眼。
老四也會意道:「算他倒楣,誰叫那人是全真弟子。」
姜婉不由心中大急。
老五忙大聲道:「全真派與我們有十年之約,老三真是自找苦吃,現在挑了樑子又擺不平。」
他們吹吹搭搭,姜婉可中計了。
原來四老口頭上雖服了輪,但心裡可有點嘀咕,因此便利用心中的弱點,來個反攻。他們可不知「八屠」任厲已和慕天雕朝過相了。
不等姜婉開口,老四又道:「且慢替別人悲傷,我們自己的事還沒弄好呢」老大反問道:「又有什麼不對?」
老四道:「我們剛才不是重新結拜過了嗎?」
老二不悅道:「難道是開玩笑不成?」
指著白眉老者,老四怪笑道:「那他憑什麼還是老大?」
老大佯怒道:「我年紀最大。」
老四搖手道:「你和老五也不過只差一歲,當年我們結拜時才十八歲多,差一歲當然算差得遠,但硯在大家都是一百開外的年紀,一兩年算什麼?
本來我們已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過一天算兩個半天的,萬一我比你們多活個三年,不就比你們大了嗎?」
老五大笑道:「我比你還急,我等做老大可等得太久了,所以應該重來。」姜婉被他們這一鬧,心情不知不覺地鬆了下來,倒反給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原來四老就是存心整她,讓她心裡一上一下不好受。
老大見有了轉機,忙道:「算你有理,但怎麼重算法?」
老二道:「我們既答應了娃子四件禮物,就由我們挑出四件天下名物,看誰先取到卜誰就是老大,依次類推。」
老五忙道:「但老三呢?他可不知道咱們的決定。」
老大故意怪聲道:「他有天下至寶可取。」
三人同聲接道:「全真門下第一高手的首級」
姜婉被逗得兩眼含珠。
老大忙轉口道:「你說那四件寶物為何?」老四唱道:「遼東千年參,隴酉靈芝草,南洹百蠱珠,北海龍皮套。」
姜婉是練武之人,豈不知這四件寶物都是武林至寶,內心一種愛武而獨得的喜悅,便油然而生,愁意也就淡了。
老二忽然道:「且慢」
老大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論年紀大小,小妹妹也有機會做老大是不是?」姜婉正想推辭,老四卻先道:「我早就料及此。」
老五大笑道:「你那番心意我還看不出嗎?也好,就成全她吧」
老大被他們這麼一點穿,也大悟道:「我們本歎武功沒有傳人,現在各人都拿出自己最拿手的出來,咱們估計小妹妹練功要多久,她以學成的時間和我們相賭,若是她在限期之內學會了,就算她贏,如何?」眾人終於計議已定。
姜婉這才有暇插口道:「我的條件是:第一須找出慕哥哥的行蹤,而且要保護他一年,第二伏波堡的失物應蹄原主;第三武林三英的事請出面代慕哥哥了結。」
四老相視一笑,姜婉是個大姑娘,知道他們是笑她口口聲聲慕哥哥的,臉上登時飛紅起來。
老四拍胸道:「這,三樣倒也不難,第四件是什麼?」
二六亢姜婉低頭道:「還沒決定。」
四老又相視一笑,彷彿已看穿了她的心事。
老大道:「放心,今後誰要肯欺負你,我們倒爬給你看。」
老四道:「好了,廢話少說,我們四個怎生分配法?」老大說:「我往隴西。」
老二道:「我奔遼北。」
老五道:「我上南疆。」
老四笑道:「那我只好去北海了。」
四人各從身上掏出一本書來,想來是各自的武學心得,各吩咐了姜婉一些要訣,道一聲:「半年為期,重會於此地。」各自下山去了。
這時,正值烈日高照,但在高山上,卻清風徐來,遠處的山頭,仍半掩在雲霧中。
姜婉迷惑了,從清晨至正中,不過幾個時辰,但卻是她祈經歷過最奇異的一段時間。以魔教五雄的聲望,為何要對她加以青睞?
她摸著懷中的書本,怔怔地望著群山。
有一點她是可以肯定的,便是慕哥哥會因此而增加幾個朋友。」年之內,天下只怕無人能傷他。
忽然,姜婉想起她哥哥姜百森又跑到那裡去了?
遠處的浮雲,乍看像個男人的背影,那是哥哥吧,但定睛一看,卻是慕哥哥,那寬闊的雙肩,多麼引入呀,
姜婉乏力的躺在迎客松下,她想,慕哥哥會知道我幫了他那麼大的忙嗎?
口口 口口 口口
高潮過後,必是令人窒息的平靜。
這時,黃山上,只有風吹松林的濤聲。
慕天雕和仇摩懷著異樣的心情下了黃山。
仇摩摘了一片竹葉,用手搓了搓,放在唇邊用勁一吹,「鳴」地尖響了一聲。慕天雕聽了那聲尖響,渾身忽然猛震了一下,他偏著頭望了望天空,啊!那聾音好熟悉
於是他記起了,在「來福客棧」裡,他靠在櫃檯邊心不在焉吹著竹卷兒,眼睛卻暗中注視著那可愛的小姑娘——
只那一眼,他的心便不屬於自己了。
姜婉,你在那裡啊……他在心深處輕呼者。
他曾豪壯地對自己說:「我絕不會再想姜姑娘了。」但是,這些日子裡,良宵美夢,寂然孤思,他無時無刻不隨著那心幕中的倩影的一顰一嗔而煩惱。
仇摩有些奇怪的望著他,但他沒有說話。
此刻慕天雕的臉上正流露著一種悠然而迷濛的神色,那模樣兒像要把人的思維帶到無窮遙遠的夢境中。
仇摩像是略有所悟地微笑了一下,他摔掉了手中的竹葉,輕聲而笑。
慕天雕驚醒了,回味仇摩的笑聲,不禁也乾笑了一下。
「三哥,咱們這就去隴西?」
慕天雕點了點頭。
仇摩咬了咬嘴唇,他的大眼睛轉了兩圈,然後忽然問道:「二哥,你說岑大哥這人怎樣
怔了一下,慕天雕道:「岑大哥的一身武功,精奇無比,著實是個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仇摩低著頭,只聽他悄聲道:「是嗎?」
慕天雕沒有注意到,他大噓了一口氣道:「咱們這就星夜趕赴隴西,瞧瞧天全教和蛇形令主究竟有什麼關係。」
仇摩道:「二哥,你說你的功夫比大哥如何?」
認真地想了一想,慕天雕漫聲道:「這個我也不敢斷言,岑大哥的功力似乎深藏不露,到底有多高我也無法知道,不過從上次他空手接華山凌霜婆婆的一杖看來,委實是深不可測————」
仇摩道:「但是,二哥你一定能勝過他。」
慕天雕奇道:「何以見得?」
仇摩神秘地道:「因為……你有無堅不摧的先天氣功。」慕天雕呵了一聲道:「你說先天氣功嗎?我還差得遠呢」
仇摩緊接著道:「所以說,如呆你想練到十成功夫,至少還有好些時間。」慕天雕點頭道:「這個自然……」
抬起頭來,仇摩盯著慕天雕道:「在你練成之後,你將是世上第一高手,而在你未練成以前,你必是武林中最危險的人,我的意思是說,至少有一個以上的人在嫉妒你的武功,無時無刻不在設法除掉你。」
慕天雕本性純厚,一下子倒沒聽出仇摩的話中有話,他只感激地道:「三弟,多謝你提醒我,我身負師門和自身的恩怨,自會加倍小心。噓,咱們別再談,有人來呀」
得,得,得,不遠處傳來陣陣蹄聾。
望了望那英俊而忠厚的面孔,仇摩不禁皺了皺眉頭,心中輕輕歎道:「慕二哥是武林未來的擎天巨柱啊,然而卻是那麼忠厚,只怕那些陰謀詭計會……」
得,得,得,一騎迎面而來,打慕天雕身旁飛馳而過,揚起漫天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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