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輝大驚失色道:「芍兒如何知道的?」
石紅芍道:「不僅女兒知道,就是娘也有所知,但事實不致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爹只要打消圖霸武林之念,亡羊補牢,猶未為晚,否則將後悔莫及!」
石中輝見石紅芍說得如此嚴重,不由愕然怔住。
石紅芍歎息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為獸行惡,只在心田方寸一念之意,萬石山莊固然殺劫難免,但因爹一念向善,定可化暴戾為詳和,但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爹要脫身是非之外,恐相當不易。」
石中輝不禁苦笑道:「為父進退兩難就是為此!」
石紅芍笑道:「心正惟誠無二用,船到橋頭自然直!」
石中輝忽哈哈大笑道:「芍兒,為父的真服了你了!」
說著望外走去。
石紅芍拿著拘魂學究信函眼中泛出迷惘之色,不知是喜,還是愁,喃喃低吟道:「見來無事去還思,而今花又飛……」
口 口 口
江南道上,無邊春光,桃紅柳綠,杏花飛白,正是三月柳枝柔似縷,落絮神飛還戀枝,令人目曠盡怡。
中條神龍方奇崖等人離了黃山,心情沉重,征塵不斷,歸心似箭,天交晌午,飢腸轆轆,就在道旁一處酒帘飄揚小店打尖。
巨槐莊主韓畏三心情顯得異常輕鬆,與同行之人大相逕庭,催喚酒菜。
方奇崖道;「一路行來我等心驚膽戰,只覺石中輝之言並非危言聳聽,邢無弼定生殺人滅口之意,但不知邢無弼何時動手,為何韓莊主竟無半點懼意!」
韓畏三大笑道:「我等離開萬石山莊之前,不是說過我等力能自保麼?既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又何必心存大禍臨頭感覺麼?」
方奇崖默然無語。
小店之后土山上林蔭深處一雙矯捷人影疾如淡煙般飛掠入來,其中一人正是無影鬼刀邢無弼,另一為瘦小如猿的黑衣中年漢子。
邢無弼輕歎一聲道:「邢某乃不得已而為之!」
取出一小紙包遞與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接過塞入懷中,立即穿林而出躍落上山,身猶未落實,忽感有物輕撞了一下,不覺面色微變,旋身四顧,那有什麼人影,只道風塵砂石所致也不在意,迅疾溜入廚下,只見小二正在準備酒食。
小二猶未發現黑衣漢子之際,忽感兩眼一黑,直立如故,已不知人事。
黑衣漢子微微一笑,取出紙包展開把白色粉末傾灑入壺中後,伸指疾如電閃能解開小二穴道,一溜煙般閃出屋外而去。
這不過是軒瞬間事,店小二倏又清醒如常,喃喃自語道:「怪事,昨晚睡得好好的,怎麼會眼中發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
提著酒菜送往前廳。
群雄久涉江湖,大風大浪均經歷過,聽得韓畏三之言暫舒愁懷,笑談暢飲。
食用既飽,忽聞店外風送入耳朗朗語聲道:「各位別來無恙?」
方奇崖面色一變,喚道:「邢大俠!」
群雄不由心神猛震。
店外飄然走入邢無弼,抱拳微笑道:「邢某慶幸得見諸位安然無恙走出萬石山莊,不然邢某憂心如焚,正籌思如何兩全其美之策,聞訊諸位已奔向這條道上而來,是以邢某匆匆趕來相見!」
方奇崖道:」邢大俠前往度仙橋是否曾與全無忌晤面?」
邢無弼聞言不禁一怔,面色微變道:「全無忌未去萬石山莊麼?」
方奇崖敘出詳情。
邢無弼面色頓現殺氣,道:「方兄相信那妖婦黎麗莉之話麼?」
方奇崖道:「黎麗莉身懷書信確是邢大俠筆跡,焉能有假?」
邢無弼道:「邢某之計,雖嫌有欠光明,但因逼非得已,邢某獲有確訊,梅九齡及霍公衡父女不明下落,快刀殺手突現江湖莫不是萬石山莊所為?」
方奇崖道:「你我相交莫逆,何事不明言相告,為何諱莫如深?」
邢無弼不禁郝然笑道:「茲事體大,並非邢某有意隱瞞,
是以知我罪我,亦在所不惜!」
說時忖道:「藥性應該發作了,為何尚不見動靜!」
忽聞一個蟻語傳入耳中道:「邢無弼,你那詭謀毒計已無法得逞了,他等已察覺酒中有毒,你如不先下手為強.恐葬生無地了!」
他心神猛凜,聽不出那傳聲之人是誰,但他發覺方奇崖語氣不善,已不復如當日的恭順誠敬,不禁猛萌殺機,倏地拔刀出鞘,一抹寒芒如電劈向中條神龍方奇崖,端的快極。
方奇崖猝不及防,眼見刀光閃劈而來,不禁心膽俱寒,暗道:「我命休矣!」
那知韓畏三目睹邢無弼現身便巳警惕,又得蟻語傳聲示警更自小心翼翼無時不刻提防邢無弼猝施奇襲,一見邢無弼出刀,迅疾伸手扣著方奇崖左臂往左猛帶。
雖及時拉避得快,方奇崖左手指仍然被犀利寒芒削落,刀勢奇快迅厲,餘勢未遏,立在方奇崖身後三人不幸遭殃,淒厲慘呼過處,三人已身首異處,紅光暴曉,倒在血泊中。
穆元亮顏金鵬兩人大喝出口,揮刃出手攻向邢無弼而去,寒飆山湧,辣毒已極。
方奇崖張目皆裂,厲喝道:「邢無弼!你果然是一喪心病狂,萬惡不赦的兇徒,方某有目無珠,錯交了你這個朋友!」
顯然邢無弼已橫下心腸,哈哈狂笑道:「可惜你此時明白,不嫌太晚了麼?」
橫劈一刀逼退了顏金鵬穆元亮兩人。
韓畏三伸手一攔,止住了顏金鵬穆元亮兩人再攻,冷笑一聲道:「韓某也可惜你英得意太早,須知你處處均落入他人算計中,尚且不知悔悟,韓某拭目以待,瞧瞧你是如何下場!」
邢無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面色一變喝道:「邢某落在何人算計中?」
韓畏三微笑道:「落在何人算中韓某不知,但你卻心中有數,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我等雖力有不敵,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邢無弼縱能將我等殺害,恐須付出相當代價不可?」
邢無弼乃聰明絕頂之人,不禁暗中打了兩個寒禁,他悟出方才傳聲之人是敵非友,韓畏三說得一點不錯,自己處處卻落在他人算計中。
此人是誰,不言而知系全無忌!
韓畏三面色一寒,沉聲道:「鵠巢鳩佔之計不幸敗露,石中輝即言慎防邢無弼殺人滅口,我等猶不深信,而今果然,但你聰明卻被聰明誤,認為殺了我等後再潛入黃山將妖姬師徒誅戮,使事無佐證。
殊不知你神智昏蔽,刀殺三名親信,斷除方老師三指,鐵證鏗然,無可掩飾,如再不能幡然悔悟,恐人神共棄,再說萬石山莊即使事實,綏靖武林之責自另有英傑挺身而出,莫謂非你邢無弼不可!」
義正詞嚴,直罵得邢無弼遍體冷汗直流,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目中凶光逼閃,突揚聲大笑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邢某生平行事只求目的,不擇手段!」
手腕輕振,一抹寒芒濤奔而出。
驀地,叮的一聲,不知何處一顆彈九疾射而來,撞及邢無弼刀鋒。
邢無弼猛感一撞之力不啻千斤,虎口發麻,幾乎把持不住,刀勢竟然盪開了去,不禁大驚失色,振吭發出一聲長嘯,身形斜飛而起,穿空如電,嘯聲尚自裊裊不絕,身影巳杳。
此刻中條神龍方奇崖已將傷處裡札止住血溢,面現愧恨之色,冷笑道:「方某若不將邢無弼挫骨揚灰,難消此恨?」
韓畏三則彷面回望,雙眉皺了皺眉道:「方纔如無高人暗助我等將伏屍在地,方大俠吉人天祥,僅斷去三指,恐日後我等處境艱險猶勝於此刻百倍!」
穆元亮道:「韓莊主諒巳知道是何高人相助,可否見告?」
韓畏三黯然一笑道:「韓某僅知一二,暗助我等之人並不在少數,目的為遍使邢無弼自露惡行,欲蓋不能,殊不料韓某身手不濟,出手太慢,反累及方大俠平白斷去三指,終生將負疚難安。」
方奇崖哈哈大笑道:「說什麼終生負疚難安.方某倖免刀下喪身之禍,返回草廬後必供奉長生祿位,沒齒不忘!」
韓畏三郝然笑道:「方大俠取笑了!」
說著望了穆元亮一眼,接道:「穆老師請去酒店后土山自然明白?」
五雷判穆元亮立即向土山撲去。
方奇崖道:「我等也去瞧瞧!」
右手抓起一具屍體隨著穆元亮之後騰起,群雄亦紛紛隨去,另兩具屍體由韓畏三顏金鵬兩人帶著掠上土山掩埋。
密林深處倒著一個短裝面醜惡漢子,額上沁出汗珠黃豆般大,眼中黯淡無神,面如死灰,卻在黯淡無神的目光中充滿了怨毒。
那短裝漢子目睹穆元亮等人紛紛掠來,不禁泛現一抹驚愕之色。
穆元亮掠在短裝漢子之前,瞧出此人已被廢除了武功,及點了數處穴道,是以不能離去。
詫道:「尊駕為何人廢了武功?」
短裝漢子苦笑一聲道:「邢無弼!」
方奇崖目露疑容道:「邢無弼殺人滅口,為何竟留下尊駕一條活命?」
短裝漢子黯然答道:「一點不錯,邢無弼確然有殺人滅口之意………」
穆元亮突出指如風解開短裝漢子穴道,扶著使其立起。
短裝漢子謝了一聲,說出奉了邢無弼之命施放劇毒於酒肉後,回轉此處覆命,那知邢無弼突出指制住自己,卸開下顴餵服一粒毒丹,並言必須滅口,不然誤了大事,怨不得他心辣手黑,言畢掠下土山而去。
他知毒丹劇烈,藥性散開立即七竅溢血斃命,自分必死,怎知救星天降,一蒙面老叟突然現身,傾服解藥灌入腹中,並在胸腹命門穴上兩指緊按,吸出身罹劇毒,言說劇毒吸出後必武功全失,終生不能習武!」
蒙面老者又替他點了穴道,一則出諸善意,使血行緩慢,殘餘奇毒緩緩化去,再自有人前來解開穴道,不妨吐露邢無弼惡行,但未曾料到方奇崖等人竟然未曾服下毒酒。
方奇崖望了韓畏三一眼,詫道:「我等杯到酒盡,點滴無存,怎的毒性並未發作?」
韓畏三道:「毒藥被人調了包!」
短裝漢子恍然大悟道:「在下帶著毒藥潛入廚下之前,只覺被輕撞了一下,不言而知已調了包!」
韓畏三望了短裝漢子一眼道:「尊駕可以走了,千萬莫為邢無弼黨羽發現,那時尊駕武功全失無能自保必罹慘死之禍。」
顏金鵬道:「救人要救徹,送佛要送上西天,日後邢無弼
惡貫滿盈時,此人與之對質大有用處,我等須妥為安排避身處所!」
韓畏三歎息一聲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要知邢無弼乃斬盡殺絕之人,不達目的的誓不甘休,韓某若回大槐莊,強敵必接踵來襲,諸位諒也不例外!」
群雄不禁相顧失色。
短裝漢子道:「在下相隨邢無弼多年,深知他必不放過諸位,散播謠言誣諸位已為萬石山莊網羅,密謀不軌,欲欣起武林殺劫,莫須有之罪何患無詞,以便師出有名。」
方奇崖仰面忖思有頃,冷笑道:「巳成敵對,勢若水火,何須慈悲為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我等將邢無弼惡行亦散播江湖,諸位不必返回自己居處,中條有一秘不為人知幽谷,不妨暫隨方某前往作客,共商大計如何?」
群雄欣然應諾。
五雷判穆元亮忽道:「穆某有事不明,韓兄何否請道其詳!」
韓畏三笑道:「穆老師諒須詢問韓某何能預知?是否與全無忌相識?全無忌其人只耳聞其名,不過凡事有因,說來話長,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途中定然相告。」
群雄埋了三具屍體後,擇僻徑施展上乘輕功如飛而去……
口 口 口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
西湖景物之勝,四時皆有不同,不論風晴雨雪,均風姿各別,意增盎然。
自唐宋以來,李泌白居易蘇軾來守杭州,興水利,疏湖積壩築堤,西湖漸有朝煙夕風之盛,後人祟功德懷,將二堤名之為白堤蘇堤,堤柳如煙,翠拂行人,芙蓉姣嫣,紅簇似雲,遊人往來不絕如縷,一鏡平湖,晶瑩空碧,遠山黛隱,風送梵貝,詩情畫意,令人流連忘返,沉浸其中。
這日,春陽煦和,蘇堤柳絲搖金,芙蓉勝錦,遊人如熾,只見一身穿藍衫老叟負手巍立堤岸,凝望蕩漾湖光,似不勝神往。
老叟身側不遠一雙錦衣士於並肩而立,指指點點,口中爭執隔湖南北對峙雷峰塔寶叔塔建造年代不停。
這藍衫老叟正是拘魂學究房山銘,自離萬石山莊就發現有人尾隨跟蹤,心知必是石紅芍所遣,石紅芍雖為病魔所纏,卻聰明絕頂,文武兩道無所不知,精深淵博,卻苦於體能所限,無從施為,學以致用而已。
拘魂學究自申茂林口中雖獲知石紅芍梗概,卻從石紅芍眸中瞧出她充滿了無比智慧,而心生警惕之念,惟恐為石紅芍瞧出破綻,不如遠離為上。
一雙錦衣士子正是石紅芍所遣,但這秘密卻藏在石紅芍心中!
奉命暗中相護,隨時將拘魂學究行蹤傳訊回報,他們兩人委實猜不出石紅芍用意,以拘魂學究身蘊曠絕奇學,怎用得著他們等閒之輩保護,無如令出如山,違者處死,焉敢以身試法,只得奉命唯謹。
拘魂學究忖道:「多半石紅芍瞧出自己些微破綻,但石紅芍必不致吐露胸中所疑!」
緩緩轉身漫步混入遊人群中走去。
一雙錦衣士子遙遙暗輟著,只見拘魂學究似望北高峰下靈
隱寺走去,兩人亦步亦趨,不容拘魂學究身影走失。
拘魂學究為何前來杭州,其用意在查究雷音谷主實系何人,他不逕往富春訪覓舉人甘竹山而來西湖實有其深意在。
獲訊得知甘竹山在杭城上下天竺間置有甚多產業,是以甘竹山頻頻來往富春杭城之間,為免打草驚蛇計,不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行近岳廟,只見殿宇宏偉莊嚴,朱紅圓柱矗立,內祀南宋鄂王岳飛父子神像,拘魂學究不禁信步走去。
大門有聯:「天下太平,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死,乾坤正氣,在下為河岳,在上為日星。」
字裡行間將國家治之道,岳王精忠節操悉言無遺。
拘魂學究至殿內瞻仰片刻,轉至廟後岳墳,系岳飛父子埋骨處,岳王墳居中,有碑鐫「宋岳鄂王墓」,左側為「宋繼忠侯岳雲」之墓。
墓前翁仲成列,有生鐵所鑄誤國權奸,秦檜及秦妻王氏跪像,華表有聯: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奸臣。」
稍後華表上更有一聯,字體瀟灑,宛如龍蛇飛舞,聯云:「正邢自古同冰炭,毀譽於今辨為真。」墓門一聯更正氣凜然,道:「宋室忠臣留此處,岳家母教重如山。」
拘魂學究不禁為之擊節歎賞。
墓前古木翕翳,氣象森嚴,徘徊其間,憶滿江紅詞:「待縱頭收拾舊山河」之句,令人肅然起敬。
拘魂學究徘徊久之,正待離去之際,忽聞廟外傳來慘哭嚎嚎及喧沸人聲,心中暗暗訝異,不覺快步掠出廟外,只見一群遊人怒形於色圍聚著一雙嚎哭痛苦老翁老嫗,問知其愛女為杭
城惡霸之子花花太歲于飛虎率一群家奴強行擄去,由不住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賊子膽敢劫掠婦女,于飛虎何往?」
一遊人手指白堤之上。道:「離去不久,喏!就在白堤,你這大年紀,追也是白白送死!」
拘魂學究冷冷一笑,凝目望去,果見白堤上一行十數人正飛馳奔跑,雙肩微晃,疾逾離弦之弩追去。
片刻已自追及,突一鶴沖天拔起,掠越那群惡人頭頂,翻落悄然沾地。
前行為一廿五六油頭粉臉少年,面目冷森隱泛淫之色,衣著華麗,披罩一襲五色綠織大氅,身後一雙惡人架著一雲鬢不整,痛哭失聲的布衣裙釵。
花花太歲于飛虎目睹拘魂學究究飛落身前,情知有異,不禁面色一變.右掌一式「推山立鼎」劈了出去,暴喝道:「老鬼找死!」
掌力如山,勁風濤湧。
拘魂學究不閃不避,右掌擊實在胸膛上,噗的一聲,如中敗革。
于飛虎臉色更是一變,已知來人武功高絕,張口欲言,狗魂學究不待他右臂回撤,立掌如刃齊肩砍下。
只聽于飛虎裂嘴發出一聲淒厲慘嗥,右臂離肩墜地,血如泉湧,望後就倒。
一群惡賊見狀亡魂膽寒,不由紛紛驚呼出聲,拋下被擄少女,轉身狼竄犬奔逃去。
拘魂學究戟指如電點了于飛虎穴道一指,止抵傷血外濫,冷笑道:「以你這般橫行不法,為非作歹之徒,百死難蔽其辜,老夫念上天好生之德,斷臂示敬,下次再犯在老夫眼前,定須
寸磔身死。」
于飛虎目中逼射凶光,獰笑道:「我于飛虎並非乞憐討饒之輩,只要三寸氣在,定報今日之仇!」
拘魂學究哈哈大笑道:「有骨氣,看來你定要報老夫今日斷臂之仇了,好,老夫西湖之遊尚未盡興,三兩月不欲離去,要找老夫只找這六橋三竺間當不難找到!」
言畢扶起少女,溫語勸慰道:「姑娘有驚無險,請勿啼哭,令尊令堂尚在岳廟前等候!」
說時,那前在岳廟前遊客簇擁著老翁老嫗已自趕到,無不欣喜於色。
拘魂學究不耐酬酢,亦顧不得驚世駭俗,身如飛鳥掠起,落足湖面上,施展登萍渡水絕乘輕功如飛掠去。
諸位疑為神佛下凡,各各膜拜伏地。
那一雙錦衣士於自始至終,均遙遙隨蹤不離目睹房山銘穿空掠去,不禁大驚失色。
其中一人低語道:「適才耳聞他老人家向于飛虎言說三兩日內他不欲離去,只在六橋三竺間找他,我兩定可在西湖四近找出下落!」
急急聯袂望拘魂學究去向走去。
拘魂學究掠離了白堤後,沿著湖濱走去,忽見一小艇上立著衛鳳池招手示意,遂迅疾掠上小艇,穿入蓬艙,只見褚青史、陶廣、劉鐵痕三人亦在。
褚青史笑道:「少俠何妨稍作半日之遊,艇菜不錯,泉釀美酒更佳!」
拘魂學究欣然允諾,欠身落坐,艇快變快,穿波駛人湖心,衛鳳池亦跨入艙中落坐。
衛鳳池道:「那黃山萬石山莊一雙小輩躡蹤少俠不捨,是否故佈疑陣,誘使之離去,以免礙手礙腳!」
拘魂學究搖首笑道:「無妨,原要他們跟蹤,如在下猜測無誤,定系石紅芍所遣,他們兩人並不知為了什麼?只是將在下一舉一動向她傳訊稟報便是,是以他們兩人對在下而言可說有益無害!」
衛鳳池道:「石紅芍是何意?」
拘魂學究道:「在下也不知!」
陶廣哈哈笑道:「聞得胡姑娘告知,石紅芍是一美女胎子,才華卓絕,聰明玲瓏,她細心如發,一定在少俠舉止神情中瞧出了些微破綻,為解胸中疑慮,故遣此兩人暗隨察視,其實少俠這又何必,胡姑娘原定之計是要少俠以本來面目前往萬石山莊,卻不知少俠堅欲以拘魂學究身份前往,捨近就遠,也許因此會引起許多周折。」
拘魂學究面上一熱,道:「胡說,陶老未免言過其實,在下不信因此節外生枝!」
陶廣卻微微一笑,也不再言。
劉鐵痕道:「少俠若以本來面目前往,有種種礙難不無顧忌。老朽四人深感極是,陶老之言亦不無道理,須知緣由天定,少俠如妄想不欲情孽牽纏,恐難避開得了!」
拘魂學究假怒道:「劉老之言更是胡說八道,在下從無非分之想,怎可說是情孽牽纏!」
褚青史呵呵大笑道:「老朽四人虛長了幾歲年紀,男女間事見多識廣,誰叫少俠風流英俊,英雄蓋世,又讓石紅芍瞧出了破綻,寂莫芳心,此情何堪,設身處境,老朽怎能任少俠離去呢!」
拘魂學究知四老存心調侃,道:「四老如再說此事,恐在下無地自容了!」
衛鳳池迅轉話鋒道:「老朽四人多日來商談,發現有項事實不疑,近來江湖亂象也許與萬石山莊有關?」
拘魂學究詫道:「四位從何而知,在下知四老決非虛構,必然有據,可否賜告?」
衛鳳池答道:「萬石山莊莊主天璇星君石中輝與老朽會有一面之緣,距今當在四十年前,深知此人奇人異稟,胸懷大志,不料竟潛隱黃山,手下網羅無一不是武林身負絕學高手,就拿申茂林端九峰兩人而言,可見一斑……」
拘魂學究道:「衛老是指石中輝並久蟄之龍,—朝得勢自必衝霄凌空?」
「不錯,老朽正是此意!」
衛鳳池頷首道:「無如石中輝為其女石紅芍之疾深感憂煩,其妻又苦苦相勸,不得暫斂異志。」
陶廣笑道:「這些已在少俠料中,無須警言,原因就出在鬼偷宋傑及快刀華星隆身上!」
拘魂學究聞言不禁大感震驚,詫道:「此話又有何說,恕在下愚昧不解。」
陶廣微微一笑道:「老朽四個臭皮匠,合成諸葛亮,猜測之詞雖不中亦不遠矣,雷音谷主之師天際神龍鍾離春絕學神偷,名噪武林。」
宋傑與鍾離春無法比擬,膛乎其後,鬱鬱難伸,久不見宋傑現蹤江湖,恐已暗投在萬石山莊,但他是個無拘無束之人,劫富濟貧,四海為家,寄人籬下自非所願,因石紅芍之疾難治,石中輝遣人四出訪求名醫診藥,宋傑亦恐是其中之一。」
拘魂學究點點頭道:「天下父母心,若是他人亦想當然爾。」
陶廣斟酒淺飲了一口,接道:「宋傑無異如脫囚之鳥,浪跡江湖,潛入雷音谷主所居竊得鍾離春所遣圖頁,更以偽亂真,鴻飛冥冥……」
說著哈哈一笑,又道:「少俠最好莫聽老朽等胡盲亂語,宋傑此刻已在三潭印月守候,先聽宋傑之語,再容老朽四人將片段集綴成錦,以助少俠盱衡全局!」
拘魂學究胸中已是瞭然,慚歎一聲道:「嘗聆嚴老前輩之言,四位當年亦是一世之雄,智慧見識無不高人一籌,才華卓絕,有四老臂助,無異如魚得水!」
衛鳳池哈哈大笑道:「少俠無須在老朽等四人面上貼金,酒菜甚好,清香可口,來,老杯敬少俠一杯酒。」
小艇蕩漾湖心,清風徐來。遠山擁黛,鏡波平線,堤柳籠煙,魚躍錯落,使人不覺沉浸其間,悠然忘我……
「三潭印月,在小瀛洲,有三石塔鼎立湖上,月光映潭,塔中顯影故名。
塔原為蘇東坡所立,明成化年間毀廢,萬曆間重行修建,繞潭作埂,在埂外仍置三塔,堤柳婆姿,湖光蕩漾,塔影亭亭,風景至為幽美,每當月明夜靜,小艇沿回,濯魄醒心,如置身仙境。
拘魂學究等人座艇攏岸,魚貫登上小瀛洲。
小瀛洲上林木翕翕,軒樹錯落不下數十數,衛鳳池引向一處幽靜花木蔥籠小榭,橫列三間,一跨入室中,只見鬼偷宋傑憑窗倚坐,一卷在握,目睹拘魂學究進入,不由霍地立起相迎,又急急忙忙趨出張羅酒食。
劉鐵痕道:「遊客只徘徊三塔附近,此處罕有人跡一遊,僻靜異常,我等下塌至此清淨無擾!」
片刻之間鬼偷宋傑已擺一桌豐盛的酒筵,席間宋傑敘出前事,與陶廣所說無異。
拘魂學究道:「如此說來,宋老師確曾將鍾離春遣書以偽換真取在手中,雷音谷主在何處可否見告?」
宋傑不禁搖首苦笑道:「雷音谷主所居只在富春江邊峭壁之上,並非雷音谷,經年難得半月在峭壁崖上故居,不然宋某何可輕易得手!」
拘魂學究頷首微笑道:「那遺書藏圖呢!是否仍在宋老師手上!」
宋傑長歎一聲,黯然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宋某一一敘出!」
原來宋傑竊得鍾離春所遺書圖後,自覺武功實不如人,難望登峰造極,不禁覬覦玉虛洞府所藏劍笈,守口如瓶,深恐為萬石山莊石中輝探知帶來殺身大禍,隻字不露,竟向嶺南清風莊求見乾坤七劍梅九齡。
因鬼偷宋傑有自知之明,玉虛洞天內外均有奇門禁制及惡禽猛獸守護,不明奇門之術,武功不濟縱探明其處,妄入亦是送死,梅九齡光明磊落,俠義為懷,只有他可資信賴,乾坤七劍梅九齡延見宋傑後問出來因,索閱藏圖後思索良久,才溫語婉拒其請,並言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玉虛洞天劍笈雖為武林中人所夢寐以求之物,但如鍾離春之能尚且不敢存有絲毫僥倖之心,何況他亦不知玉虛洞府確處,找尋費時,大可不必。
宋傑不敢強人所難,只得辭出梅九齡居處,那知途中竟進上黃山高手,直言他奉命暗隨宋傑身後,窺見宋傑曾至富春江峭壁上盜得一物獻與梅九齡,宋傑鎮定如恆,推稱事關重大,須面稟萬石山莊莊主,那黃山高手為宋傑危言所懾,雙雙偕同回至黃山。
鬼偷宋傑向轉黃山途中折經江都,在霍公衡寓中偷取了一隻千年長白成形人參,趁機將從雷音谷主所竊來的圖頁藏在霍公衡藏寶秘室之內。
同行黃山高手不防鬼偷宋傑有此一著,返回萬石山莊後面見石中輝井獻呈成形人參。
石中輝溫語有加,問起宋傑何以前往富春江峭壁之上潛入宅寓竊取何物。
宋傑直承乃無意探得富春江流峭壁上系他昔年死對頭天際神龍鍾離春故居,當年鍾離春集聚了甚多奇珍異寶靈藥,是以冒險潛入,如僥倖得手靈藥可治好石紅芍宿疾,未始不是一件義舉。
那知並未發現靈藥及奇珍異寶,僅搜出一封留書,說鍾高春西南遊蹤時無意發現一座前古隱士所居玉虛洞府,內有靈丹珍藥外及一冊武功秘笈一柄仙兵寶刃,因此鍾離春將生平集聚之獻身寶悉皆藏於玉虛洞天內。
決意潛修秘笈由所載絕學心法,五年之內,當可有成,倘不再出,定然走火入魔,老死荒山無疑。
石中輝忙問玉虛洞天何在?
難道鍾離春留書上未言明麼?
鬼偷宋傑立即答稱書中已敘出若鍾離春久久不見返回富春,命其徒逕問乾坤七劍梅九齡便知,是以宋傑逕往嶺南冒稱鍾離春傳人求見梅九齡。
梅九齡初仍不解,繼恍然大悟,因梅九齡嫉惡如仇,與鍾
離春勢若水火,積不相容,無如鍾離春行蹤飄忽,單來獨往,下易覓蹤!
無巧不巧竟然在伏牛山中相遇,立時拚搏出手,鍾離春以一招之差,為梅九齡劍勢拓墜千丈峭壁之下,梅九齡認鍾離春必死無疑,如今見著宋傑方知鍾離春尚活在人間,玉虛洞天必在此峭壁之下。
宋傑堅請梅九齡告知昔年鍾離春墜崖之處,梅九齡笑答伏牛山廣袤數百里,峰壑巒谷千萬,林木參天蔽日,何況與鍾離春又是不期而遇,甚難記憶確處。
不論如何,宋傑委實不便強人所難,何況又是假冒鍾離春傳人之名,無奈告辭而出,現然遇上本山高手湯家騮。
石中輝雖然聽信,卻道湯家騮曾親眼目擊宋傑在鍾離春故居竊取一物,宋傑忙從懷中取出一枚玉錢,外圓內方,碧綠晶瑩,正反各鐫四字「禎詳永護」,「百世其昌」,從容稟告鼠竊最忌空手而回,此玉雖非凡品,莊主目中卻不值一顧。
石中輝接過端詳了一眼,壁還宋傑溫語遣出。
拘魂學究聞宋傑說在此處,不禁詫道:「玉虛洞天藏有劍笈,難道石中輝竟然無動於衷麼?」
宋傑笑笑道:「宋某在萬石山莊無足輕重,無法察知石中輝心意,事後無意間聽莊主會去伏牛山三次,均不得其要而返,又不敢逕與梅九齡相見,恐弄巧成拙,故暫隱鼠不露聲色。
自此之後,宋傑留在黃山長達一年之久,發現石中輝處心積慮欲問鼎武林,經營圖謀無不在暗中施為,華星隆等殺手均由黃山秘處一手調教而出。
無奈石紅芍病情迄未見起色,所服靈藥只是培元益氣,苟延性命而已,宋某又奉命出外訪覓良醫珍藥。」
拘魂學究道:「石中輝始終對玉虛洞府之事未曾起疑麼?」
宋傑搖首答道:「宋某所言泰半不假,諒雷音谷主其時尚未發現其師留書,再宋某亦不知雷音谷主便是鍾離春之徒!」
自然石中輝更無縱知悉了,但宋某時刻警惕,故而再出黃山時最初半年訪求名醫良藥,俾使石中輝不疑,一日突易容喬裝潛赴嶺南梅九齡處告知萬石山莊種種,承梅九齡慨允必不使宋某慘遭身亡之禍,宋某方始安心,但自上半年初雷音谷主突來拜莊………」
拘魂學究忽道:「宋老師可曾瞧見雷音谷主是何形像?他姓甚名誰?」
鬼偷宋傑面現歉疚之色道:「宋某出外未歸,返回萬石山莊之際,雷音谷主尚未離去,其時宋某不知雷音谷主就是鍾離春衣缽傳人,俟其離去後石中輝忽傳喚宋某進入,問起當年之事,宋某眼前說一般無二相告,石中輝面色一變,責宋某所言不實,因雷音谷主未曾提起梅九齡之事,宋某方知雷音谷主是何許人也。」
宋傑立在懷中取出鍾離春留函。言說以偽換真,假造書信時宋傑因想到不可讓其徒知梅九齡亦知情玉虛洞天確處,再焉知雷音谷主不是故弄玄虛,本就沒有玉虛洞天這回事。
石中輝大感驚愕,問宋傑何以有如此想法。
宋傑答稱他在富春江流峭壁上盜得此書後,曾將偽書故意放在顯明之處,為何相距六七年後才予發覺,於情於理均難以自圓其說,因此宋傑猛然憬悟是雷音谷主借刀殺人之計,
石中輝詫道:「借刀殺人!借誰的刀!」
「自然是借莊主之刀!」
宋傑答道:「宋某還是方才悟出道理,富春江流峭壁上宋傑尚未曾潛入所居之前,即為雷音谷主發現形蹤,安排毒計使宋某墜入術中。」
石中輝頷首道:「你所猜測的似不無道理,但雷音谷主何以知宋老師系萬石山莊之人?」
宋傑答稱鍾離春也是一代梟雄,武林奇才。其衣缽傳人自非易與之輩,看來莊主與他相交並非短暫,莊主對雷音谷主是否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
石中輝目露驚異之色,道:「宋老師之言是極,石某與他相交甚久,方才知鍾離春就是其師。」
宋傑道:「這就是了,有其師必肓其徒,青出於藍勝於藍,宋某敢斷言雷音谷主必有圖霸武林雄心,與莊主相交不過虛與委蛇,口蜜腹劍,要知雷音谷主對萬石山莊無不瞭若指掌,這些確是宋某猜測之言,但決非危言聳聽,宋傑願以待罪之身自囚,俟莊主查明真像後再行發落。」
石中輝沉思良久,才擊案猛拍一下道:「是極,石某險些受愚了,雷音谷主方才勸說石某如需圖霸武林非先除去乾坤七劍梅九齡不可,再言說霍公衡在關外為官時偶然幸獲一冊『三元真經』,均為武林絕學,霍公衡無法參悟,秘藏宅中庫內,勸說石某何不取之。」
「他因何不自取得,反聳言莊主取有,宋某曾入霍府寶藏庫那有什麼『三元真經』?」
石中輝只笑笑,揮手示意宋傑退出。
拘魂學究聽至此處,目露詫容道:「似此看來,石中輝還是聽從雷音谷主之言,火焚清風莊定是石中輝所為了。」
宋傑略一沉吟,搖首道:「看來未必,清風莊祝融為災消息傳來,石中輝大感驚異,派出多批人手趕往查明究竟,到是霍公衡父女失蹤十分可疑,石中輝竟一字不題。就在此際宋某無意耳聞卜七,祝元王廷傑三人之名,其時尚在三入侵擾巨槐莊之前。」
拘魂學究望了衛風池四老一眼,微笑道:「可是邢無弼之言也未必不是真情,惜邢無弼心術不正,令人慨歎!」
宋傑又道:「之後祝元三人被殺,異常震驚,又探出雷音谷主果有圖霸武林雄心及邀約嶗山玉清觀主天竺盤龍尊者等情,才證實宋某之言不假,遂命宋某探出五清觀主下落相機竊取避毒珠及玉虛洞府隱秘,途中無意結識諸葛明,以後的事少俠全然知曉,不容宋某再述。」
拘魂學究歎息道:「如果他們私心自用,同床異夢,倘聚合一處恐將匯成一股巨大洪流,武林從此永無安寧之日,為今之計務須各個擊破!」
劉鐵痕道:「最使少俠辣手難以解決的,依老朽之見莫過於石紅芍?」
拘魂學究雙眉微皺,道:「劉老又取笑了?」
劉鐵痕正色道:「平心而論,老朽之言句句實在,決非危盲聳聽,務請少俠不要等閒視之,稍不一慎,恐影響武林大局!」
拘魂學究見劉鐵痕說得如此鄭重,不由猛生警覺,道:「在下謹遵劉老之言,敢不三思而行!」
褚青史道:「要知凡事以小觀天,可察微知漸,從華星隆快刀奇招已然震驚武林,可見萬石山莊內實藏龍臥虎,如華星隆一身武學均由石中輝所傳授,那石中輝胸羅淵源自不待言,石紅芍聰慧無比,若於疾病所纏,老朽相信石紅芍較其父腹中
之廣,尤為淵博,若她察出,少俠來歷,必生怨對之念,恐一發不可收拾,少俠何不為令尊安危著想!」
拘魂學究不由心神大震,半晌不語,良久才徐徐出聲問道:「褚老見教,在下終生銘感,但褚老為何如何清楚。」
褚青史微笑道:「此乃胡薇蘭女俠轉囑之言,老朽等自當盡輔弼之責,女俠知舒少俠方正耿介,對她一往情深,誓不二色,故許多話不便啟齒,命老朽等勸請少俠勿以小我為重,成大事者當拘小節,讀聖賢書所為何事?胡女俠又言少俠最稱賞宋人張載幾句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間太平,故智者事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爾!」
陶廣撫掌哈哈大笑道:「褚老兒別酸了,誰不知你將蘭姑娘之言照方抓藥,一錢一分都稱了出來!」
拘魂學究感觸良深,只覺胡薇蘭胸襟恢宏,不讓鬚眉,頓生自愧不如之感。
衛鳳池忽把酒相敬,轉面敘說其他,自稱數十年前西湖之遊曾留下一段風流韻事,此情此景,歷歷如繪宛如眼前,如今舊地重遊,桃花依舊,人面已非,不勝感慨。
夕陽卸山,倦鳥歸巢,暮色漸垂,西子湖煙水蒼茫,朦朧若霧,宛如夢境。
驀地。
一聲尖長嘯劃破如水沉寂的夜空,裊裊不絕於耳。
拘魂學究放懷笑道:「諒是于飛虎召來狐群黨找尋老朽欲索償斷臂之仇!老朽自去會他!」
身形疾閃掠了出去。
果然,于飛虎召來羽黨不少,一擬一擬的只在六橋三竺,九溪十八間逐處搜尋拘魂學究的下落,嘯聲紛傳,此起彼落,相互應和。
一縷淡煙般人影電疾風飄般落在白堤上,不遠處正有三條人影飛掠而來,那人沉聲喝道:「你等可是為尋老朽而來的麼?」
三人不禁大驚失色,倒躍了出去,嘴角發出一聲忽哨。
拘魂學究負手屹立,微笑不語。
胡哨一經傳開,立生嘯聲互應,淡月光輝下,只見人影紛紛掠來。
片刻時分,白堤兩端江湖人物聚集,緩緩逼近。
拘魂學究高聲道:「冤有頭,債有主,老朽巳然在此恭候,喚于飛虎出來答話!」
人眾中突跨出斷去一臂的于飛虎,獰笑道:「老賊,斷臂之仇不可不報,你還有何話說?」
拘魂學究哈哈大笑道:「報仇不難,老朽已然在此,只要勝得了老朽,就可任恐處置,但老朽問你此仇是如何報法,倘或不勝,恐又須留下一隻手臂了。」
于飛虎雖仗著人多勢眾,口出狂言,卻並非不知拘魂學究身手卓絕,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而色倏變。
突由于飛虎身後竄出一勁裝捷服中年人,目光炯炯如電,手持一柄青芒閃爍的長劍,微一欠身道:「在下五行劍侯仲山願領教閣下驚人武學,但望賜告閣下高姓大名!」
說著長劍平胸堅指,一式『蓮台拜佛』住腕輕震,顫出碗大寒星。
拘魂學究望了侯仲山一眼,道:「尊駕出身五台麼?今晚並非印證武功,說什麼領教二字,尊駕既然出身名門正派,為何還要與于飛虎合氣一成,為虎作倀,不怕貽笑師門麼?」
侯仲山不由自主地面上一熱,道:「在下不敢言說復仇索償,只求印證,敗也無怨!」
拘魂學究點點頭道:「那麼尊駕出招吧!」
侯仲山一聲得罪二字出口,長劍飛震,碗大五點劍芒分襲拘魂學究全身要害重穴。
出手奇快,一式緊接著一式,破空銳嘯,寒飆湧襲如潮,拘魂學究身形如穿花引蝶般穿隙遊走不停,不曾損及一絲衣袂,轉瞬間已是卅餘招過去,只見拘魂學究五指一晃,一式」分光掠影」抓出。
侯仲山猛感身形一陣巨震,氣逆血湧,劍尖已為拘魂學究抓住,劍身尚自跳震不停,只聽拘魂學究道:「尊駕可以還山了!」
五指一鬆,侯仲山不由自主地踉蹌退出了三四步方始站穩,頓時面紅耳赤,知自己身手無法與對方比擬,而且對方巳留餘地,否則無法全身而退,霍地收劍回鞘,抱拳略拱,轉身疾奔離去。
忽聞于飛虎之後人眾中發出一聲驚噫,只見一身形高大老僧走了出來,合掌和什高音喧了一聲佛號,道:「房施主別來無恙?」
拘魂學究定睛望去,認出是靈山大師,未曾料到自棄莊他與天河池叟郝連方分手後,竟然在西湖現身,看來于飛虎定與雷音谷主淵源頗深,不由大笑道:「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你這禿子助紂為虐,不懼玷辱佛門麼?」
靈山大師面寒如冰,沉聲道:「房施主你也好不到那裡去,老衲就是不為小徒復仇,亦須除了你此邪惡!」
拘魂學究欺前一步,低聲道:「不錯,房某本是邪惡,但你這禿子已然皈依佛門,就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為何教此孽徒,恃武為惡,喪天害理,罪行如山,今晚尚要護短,房某恐不能饒過了你?」
靈山大師想不到傷自己孽徒的就是名列武林十九邪的拘魂學究,留得命在,已屬僥倖,還要交代什麼尋仇索償的顏面話,不禁狠狠地回瞪了于飛虎一眼。
于飛虎瞧出靈山大師目光不善,不禁機伶伶連打寒噤,知惹上了滔天大禍。
靈山大師暗忖:「他只孤身一人,武功再高也無法全身而退。」
拘魂學究似看穿靈山大師心眼,嘿嘿一笑道:「禿子,你難道不知武林中多少人找你麼?你這一露面,恐回首莫及了。」
靈山大師睹驚,面色一變,道:「找老衲何來?」
拘魂學究語聲更自壓低,瞇著眼,悄聲道:「雷音谷事發,莫謂武林中無人知情,你走吧,房某也不為難你,倘令徒再不斂束,房某取他性命為易如反掌!」
靈山大師不禁面色大變,道:「房施主,可否見告尋覓老衲蹤形的是些什麼人物?」
拘魂學究道:「全無忌、邢無弼,尚有正派高手,無不均在尋覓你這禿子潛跡何處!」
他們兩人無異故友久別重逢,把話家常,並無絲毫敵對氣氛。
但于飛虎卻極為震恐,悄悄的轉身揮手疾撤,一剎那間,盡撤一空。
靈山大師大感驚愕,詫道:「老衲並未與他們有絲毫怨隙,何況老衲與全無忌邢無弼毫不相識,施主無須故作危言。」
拘魂學究歎息一聲道:「老禿子,我來問你,天池逸叟與你這靈山大師是否曾在潮音古剎內棲身?」
「不錯!」
靈山大師面色微變,道:「老衲在潮音寺掛單有何不可?郝施主路徑偶訪有什麼不對?」
拘魂學究面色一沉,冷笑道:「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你無須色厲內荏,房某也懶得管你的閒事,玉清觀主及天竺盤龍尊者為何無故失蹤?馬文俊為何身亡?你這老禿驢何放自棄莊倉徨遁去?你自己明白就好,反正邢無弼終久要找上你這老禿驢,嘿嘿,多管閒事,自尋煩惱!」
言畢霍地轉身走去。
靈山大師縱身一躍,騰空而起,掠越拘魂學究頭頂,一個「大鵬展翅」疾翻落地,阻在拘魂學究身前,合掌陪笑道:「老衲失言,望求見涼!」
拘魂學究兩眼一瞪.道:「房某也只是聞得道聽途說而已,難知詳情,邢無弼全無忌為何找你,倘房某所料無差,不外兩個原因?」
「那兩個原因?」
靈山大師合掌施禮道:「可否見告,老朽俾能及早提防!」
「他們兩人是死對頭,勢若冰炭,積不相容,但目的卻是一樣無非耍在你身上找出五虛洞天確處,倘非如此,顯然他們是受嶗山天竺重托,問你要人!」
靈山大師大驚失色,忙道:「他們豈能問老衲要人,老衲與玉清道人盤龍尊者風馬牛毫不相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拘魂學究淡淡一笑道:「房某風聞傳言你與郝連方同投在雷音谷門下。與馬文俊三人坐鎮棄莊分壇,盤龍尊者玉清道人均受雷音谷主之請前往棄莊相助探覓玉虛洞府藏珍,如今盤龍玉清均不明下落,身為主其事者竟一推六二五,毫不知情,實無法令人置信!」
靈山大師目露惶恐之色道:「玉清盤龍兩人實未前往棄莊!」
拘魂學究道:「但願嶗山天竺均聽信大師之言,江湖傳言兩人均身懷奇珍異寶,像以齒焚身,同遭謀害,大師難謂未曾參與其事!」
靈山大師面色變易頻頻,良久方喃喃出聲道:「房施主請賜告為何知老衲與郝連方曾棲身潮音寺內!」
拘魂學究道:「此乃桂喪命在邢無弼手中臨終之前告知,江湖上喧騰已久,難道你這老禿驢真一點未曾耳聞麼?看來你已知身危,未再與雷音谷主見面,奉勸一句,龜縮藏身也非良策,言盡在此,房某告辭。」
靈山大師忙道:「房施主且慢,老衲還有重托!」
拘魂學究似神情不耐,冷冷一笑道:「你慎防所托非人,房某也未必便能應允呢!」
靈山大師道:「房施主只不將今晚與老朽相遇的事吐露,老衲當感激不勝!」
拘魂學究冷冷—笑道:「今晚在此西湖卅里方圓之內武林人物到的真不少,恕房某不能從命!」
說時一鶴沖天而起,穿空如電,瞬眼無蹤。
靈山大師旋身四顧,只見白堤兩端林蔭密處隱可見人影移動,知拘魂學究所言不假立即轉面施展輕功上乘心法疾奔離去。
奔出白堤,靈山大師轉入竹林小徑,突面色一變,身形止住不前,原來身前兩人擋住去路。凝目望去,見是一雙錦衣中年士子,面目陰冷,宛如兩尊石像股一動不動。
靈山大師低喧一聲佛號,合掌施禮道:「兩位施主阻住老衲去路為了何故?」
右立士子道:「斷去令徒一臂的老鬼是何來所?大師替徒復仇理所應為為何握手言和?」
靈山大師打量了一雙中年錦衣士子一眼,雖不知是何來歷,卻太陽穴高高隆起如山,雙目精芒內斂,一望而知均身負絕學,內外兼修的一流高乎,避免節外生枝,撫髯微笑道:「出家人不打狂語,此人乃昔年凶名久著,威懾江湖的武林十九邪這一拘魂學究房山銘,時隔日久,屈指算來將近三十寒暑,豈料他竟憬然悔悟,一念向善似孽徒罪有應得,何況老衲也有失察放縱之罪,故此得以化干戈為玉帛!」
「靈山大師,房山銘真的就與大師說了這些麼?」
那錦衣士子冷笑道:「在下未必全信!」
靈山大師目蘊怒光,沉聲道:「兩位施主為何不去問拘魂學究房山銘?反問老納無異問道於盲,豈非本末倒置?」
右玄錦衣士子淡淡一笑道:「靈山大師,你真認為在下不知麼?玉虛洞天何在?如不實話實說,莫怨在下兩人心辣手黑!」
靈山大師面目陡地一變,大袖疾拂而去,捲蕩一片如山罡風,猛龍升空身形衝起七八丈高下,只見如一雙巨鳥般掠飛如電,轉瞬投入林蔭深處杳失無蹤。
一雙錦衣士子猝然不防,靈山大師竟然展出十二成金剛袖真力,一發之勢,宛如排山倒海,兩人不自主地為排空狂飆逼得踉蹌倒退了六七步外,待身形穩住,靈山大師已然逃逸無蹤,不禁面現幸幸之色。
驀地,突聞身後傳來一片衣袂帶風之聲,迅疾旋身回顧,定睛望去,只見拘魂學究房山銘同衛風池、褚肯史、陶廣、劉鐵痕五人快步走來,不禁膽寒魂落,雙雙穿空遁去。
原來一雙錦衣士子突發現于飛虎率眾尋仇,拘魂學究房山銘現身白堤上,不禁大喜如獲珍寶,無奈為于飛虎黨羽人手甚眾,將白公堤兩堤堵封如關,滴水不透,內心焦急,商研如何近前之策,忽聞身後隨風傳來一聲陰側側冷笑道:「我看不必任費心機了,誤了房前輩大事,你等恐身遭慘死之禍!」
—雙錦衣士子如中雷擊,面色慘變,掉面望去,只見四個目光陰冷黑衣老者距身不遠迎風站立著。
發話老者又自冷冷說道:「我等四人乃房老前輩貼身親信,義共生死,二位無疑必為萬石山莊所遣,追蹤房老前輩所為何故?」
—雙錦衣士子知拘魂學究神目如電,已察出自己兩人來歷,不敢隱瞞,其中一人抱拳躬身道:「在下孫家驥,陳玉堂系奉石紅芍姑娘之命暗護房老前輩,石姑娘說老前輩一身所學。雖絕曠武林,但無論如何只是孤身一人,昔年又是極著凶名武林巨擘,結怨樹敵有所不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是以放心不下,故派遣在下兩人暗暗隨護!」
發話老者正是陶廣,頷首答道:「原來如此,難怪敝上房老前輩對石姑娘靈心意思讚不絕口,不過遣二位前來未免多此—舉,萬一誤了你家小姐大事,反為不美。」
陳玉堂聞言愕然驚道:「在下誤了我家姑娘什麼大事?」
「敝上斷除于飛虎一臂雖事出偶然,但于飛虎身後尚自有
人,敝上目的就為引出他身後那位護符,是否今晚能否現身!」
說著陶廣伸手一指,此刻靈山大師已然現身,皎潔月華下,靈山大師鬚眉衣著可辨識清晰清楚,只聽陶廣接道:「二位當已耳聞玉虛洞天及雷音谷主之事,再嶗山玉清道人及天竺盤龍尊者我故不知下落亦必聽及!」
孫家驥陳玉堂兩人答稱頗有耳聞。
陶廣道:「此一老僧名靈山大師,孫雷音谷主左右手,他與天池逸叟郝連方奉命接待玉清觀主盤龍尊者,自此以後就未再有人目睹玉清道人盤龍尊者兩人形蹤,是以江湖中人紛議論,猜測基故,不外兩點原因。」
系家驥道:「那兩點原因?」
陶廣道:「盤龍尊者玉清道人均攜帶本門異寶,如無寶物甚難進入禁制重重的玉虛洞天,故江湖之言雷音谷主如非將他們謀害毀屍滅跡,就是命他們二人犯險強入玉虛洞府中,眼前老朽只能長話短說,玉虛洞府,有一靈藥可救石紅芍宿疾根愈……」
說到此處,陶廣突然把話打住,只見拘魂學究身形已一鶴沖天拔起,陶廣四人立即趕去。
孫家驥道:「我等身份已暴露無遣,追蹤暗護大可不必,恐觸房前輩之怒徒招殺身之禍,但回去如何覆命?」
陳玉堂靈機一動,忙道:「我兩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擒住靈山大師,也算得大功一件,走!」
孫家驥忽低喝道:「且慢!此計雖好,但我等不可鹵莽,房前輩武功曠絕,尚且未向靈山大師賊子出手,萬一我等一擊不中,恐弄巧成拙!」
陳玉堂略一沉吟,答道:「好,我等見機行事就是!」
殊不料他們這一慎重猶豫,反使靈山大師遁去無蹤,不禁大感沮喪。
翌晨。
杭城茶樓酒館中藉作談助的無不是江湖傳言,風風雨兩,繪聲繪影,如同目睹。
但,他們所談論的不僅是于飛虎斷臂受辱,大快人心之事,尚有邢無弼鵲巢鳩佔之計不膀,梟獍其心反圖殺人滅口,中條一龍方奇崖斷指等等邇來江湖發生之事無不渲染備至。
這天,於府惡人雖到處走動,卻氣焰盡失,把聽來江湖傳言稟明無遺。
于飛虎倒不以為在意,大不了把命賠了出去,廿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惶惶不可終日的反而是靈山大師。
他驚駭的謠言竟如草原野火般震動了整個江湖,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連他自己以親身經歷者亦無法分辨,他不能一走了之,又不能不走,是以進退維谷,取捨兩難,要為自己想出一條自以為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