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雲,火傘高張,樹葉煞似定住了般,紋絲不動,燠悶窒熱,汗流浹背,融金礫石,這天氣正進入了盛暑三伏。
距安慶三十里濱臨長江的牛角灣僅四戶人家,竹籬茅舍,兩株合抱蒼天樟樹,籠蔭十畝,憩息其下,溽暑盡滌,尤以江流迴環,水天一色,風帆沙鳥,遠山隱約,令人心曠神怡。
對岸官道上不時快馬馳驟而過,蕩起一片滾滾黃塵。漫天蔽空,騎上人均是黑白兩道高手,形色匆促,似有要事在身。
道上忽現出三匹烏錐神駒,騎上三人身著一色銀灰色長衫,均約莫三旬上下,面目陰冷狠騖,蹄聲得得,不疾不徐
驀地——
一支弩箭拍地飛墜在三騎之前,騎上人騎術甚精,猛然剎住,掠飛下鞍,一人拾起弩箭仔細一瞧,目中*吐懾人寒芒,沉聲道:「在這裡了!」
三人牽住韁繩望道旁密林內穿入里許, 一條形似淡煙般人影疾掠三人之前,隱約可瞧出一矮瘦老者,抱拳躬身低聲道:「屬下在此守候鄉時了,五更時分屬下發現兩人背負三傷者渡江而過,棲息在對岸牛角灣捨中養傷,此三傷者似是總護法「三陽神功所傷」。」
一銀灰長衫少年道:「你何以能確斷傷者系為「三陽神功」所傷,須知捕風捉影,謬之毫釐。失之千里」
老者答道:「決然不錯,屬下耳聞傷者似是過意不去,堅決不讓兩人背負,可以步行登舟,那兩人不允,謂三位罹受三陽神功,傷勢沉重,不能妄運真力。」
「你看得真切麼?」
「屬下尾隨不捨,探明他們仍棲息在農舍中養傷。」
三銀灰長衫少年漢子互望了一眼,那老者又道:「上流頭五里許屬下已覓妥一艘漁舟,屬下這就帶路。」老者身形疾轉領著三銀灰少年漢子,如風奔去。
密林疾閃出兩面像鷙猛森冷老人,正是追魂閭羅唐環九指太歲冷獨,目送四條消失的身影,眼中充滿殺機,冷獨陰沉沉的一笑道:「唐兄,你我尾隨一探如何?」
追魂閻羅唐環尚未回答,忽聞蟻語傳聲道:「兩位別來無恙?」
唐冶二人聞聲大驚失色,眼前人影一閃,認出是有恩於他們的那位蠓面青衫人,不禁大喜,躬身抱拳道:「尊駕有何賜教?若蒙差遣,萬死不辭。」
檬面青衫人道:「在下現苦於人手不夠,有兩位老英雄相助正求之不得。」
唐環道:「三身著銀灰少年風聞與火焚朝元寺大有關連,可知是何來歷麼?」
蒙面青衫人道:「江湖傳聞一點不錯,時機緊迫,不容細-,兩位請隨在下一往。」
唐玲二人急隨蝦面人而去,到得江邊,蘆葦叢中如箭穿出一隻快舟,*舟者是一短裝帶刀四旬中年漠子。
青衫人道:「速扯起滿帆!」
中年漢子急扯起白帆,三人身如飛鳥掠上舟去,船行似箭,橫渡向牛角灣,風送舟速,孤帆遠引,漸杳失江天深處
口 口 口
四幢茅舍靜悄悄地無人,沉寂如水,唯聞蟬鳴吱吱。
未牌時分,江邊如飛奔來三銀灰長衫少年及一老者,停在兩株連蔭接抱參天古木之外,八道囁人眼神注視著四幢茅舍,突聞一少年吐出低沉語聲道:「是此處麼?」
老者答道:「正是!」
突然老者面色慘變,仰面倒地,兩眼中沁出黑血,氣絕而斃。
三少年見狀不禁勃然變色,心神大震,六道森厲眼神巡視四外,搜覓暗算之人潛跡所在。
但,卻無法找出可疑之處,而且亦無人現身,三人瞧出一幢茅屋內蔽有蹊蹺,他們心意相通,疾逾閃電撲至那幢茅屋前。
一少年陰側側冷笑道:「尊駕可以現身了,不然休怨在下等心辣手黑!」
仍寂然無聞,三少年互望了一眼,自恃藝高瞻大,推開木門而入,只見床餱酪尉然有序「但闐無一人。
一人驚詫道:「咱們中了誘敵之計了!」
另一人冷笑道:「來者不懼,懼者不來,鬼蜮伎倆,有何可畏?」
只聽廚下傳來陰側側笑聲道:「好狂妄的白氣!」忽見五條白影疾若鬼魅掠出,落在三銀灰色長衫少年環周,現出五白衣人,面目森冷如冰,不類生人,寬大白色長衫無風自揚,令人不寒而慄。
一個白衫人道:「火焚朝元寺可是你等所為麼?武功秘笈既已到手,尚欲斬盡殺絕,那秘笈何在?」語音雖不大,卻陰寒悸人心神,說時兩手倏地一指透吐出寒列罡氣。
其他四白衫人亦同時發動猛攻,八掌震起漫空掌影,捲出一片寒刮,襲向三銀灰少年。
只聽一聲驚詫道:「他們是冰魄老賊門下!」
三少年冷笑一聲,六掌緩緩攻出,各守一方,掌式看似平淡無奇,其實辣毒無比,含蓄極神奇手法。
雙方均是一身卓絕的武功,招式神奧,罡力如山,茅屋搖搖欲晃,塵飛漫空,威勢駭人。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突聞大-一聲,四白衫人蒼白臉上忽現出一絲紅暈,目光慘變,仰面倒了下去,七孔血湧如注屍
三少年冷森的面上泛出一絲傲然得意的笑容。
驀地——
三少年只覺後腦上為似箭冷風擊中,張口狂皂出聲。
但張口之際,忽覺一丸從口腔中射入,順喉吞下,不禁面色大變。
只聽一個清朗笑聲傳來道:「三位雖殲戮冰魄門下,但亦身罹冰魄寒毒,在下不忍見三位發作之者,所以賜服三粒解除寒毒靈藥。」
一條身影-閃而現,卻是一青衣背刀少年,面黃如蠟,厚唇吊眼,奇醜無比。
「尊駕是何來歷?」
那少年冷冷答道:「在下既不願詢問三位來歷,三位又何必追問在下姓名?」
「我不信身中寒毒。」
「三位試一運氣便知在下之言不虛。」
三位不禁面色一變,只覺全身泛布寒氣,血凝髓凍,只見一人冷笑道:「我等不慎為尊駕所算,尊駕若欲*迫我等就範,那是枉費心機。」
青衫少年徽徽一笑道:「三位醒悟似嫌過遲了點,此刻三位若欲自絕亦有心無力,倘能吐實,在下當不究既往,予三位一條自新之路。」
窗欞中突射入三絲銀芒,疾如奔電,顯然欲殺人滅口。
銀芒堪堪觸及三少年咽喉要穴,青衫少年冷笑一聲,突橫掌疾拂,
一股勁風直擊過去,三根銀芒頓時磕飛墜地。
青衫少年疾逾奔電掠向室外,只見一赤髮頭陀正自窗側倒躍退出,瞥見少年掠出,大-一聲,右掌猛擊,呼的一股排空巨颼撞向青衫少年。
那青衫少年身未落地,雙掌推出,與赤髮頭陀掌力猛接,轟的一聲大震。
赤髮頭陀身形撼搖了幾下,目露驚容,大-道:「好掌法,再接貧僧一掌試試。」
青衫少年雙足沾地,肩頭鋼刀,倏地應腕出鞘, 一抹眩目紫虹疾閃。赤髮頭陀慘-出聲,身首異處,鮮血如柱噴出,沭目驚心。
屋內忽傅出天智星蒲奎語聲道:「少俠快來!」
青衫少年身如離弦之弩般飛掠入內,只見三銀灰長衫少年已昏迷躺地。
天智星蒲奎立在一側,皺眉道:「此三人來時已服下他門中毒藥,萬一失手被擒或遭受暗器,體內氣血必起非常變化,無藥可救,少俠欲使他吐出蘊秘,恐全落空了。」
青衫少年搖首道:「未必,在下三粒丸藥可便毒性延緩發作,除非他們亦對本門蘊秘無所知……」說著伸指點向三人後腦,徐徐出聲問道:「三位是何來歷?」
一人囈語答道:「我等乃無極幫門下。」
青衫少年正是狄康,與天智星蒲奎互望了一眼,現出驚愕之色,以蒲奎見識之廣,迄未耳聞江湖中有這麼一個無極幫組織。
狄康道:「那灰衫少年是誰?」
「他乃敞幫總護法!」
「姓甚名誰?」
「不知!」
狄康呆得一呆道:「貴幫主是何來歷?」
「不知!」
「貴幫總壇何在?」
「不知!」 —
一問三不知,縱是狄康機智過人,也不禁大感困惑。
蒲奎問道:「三位來自何處?」「不知!」
蒲奎望望狄康一限,道:「老朽看來不用問了,無極幫顯然是一極秘密的江湖組織,隱秘異常,不遜於紫衣教。」語聲略略一頓,又道:「只要有陳謙和其人,內中即不無蛛絲馬跡可尋。
狄康點點頭,歎息一聲道:「在下憂慮人手不足,勢難兼顧無極幫紫衣教及乾坤聖手東方黎明等人-動。」
忽地周易疾掠而入,微笑道:「老弟不必心憂,此乃鬥智之局,我等好離去了。」說著揚掌一拂一股疾風*壓無極門之手下,立時窒斃,五官內滲出黑血,接著又道:「唐環冷獨及南荒雙煞已追蹤屠龍方朔關賢弟,調換岷山四毒趕返,襄助老弟查明無極幫蘊秘,蒲老師智慧驚人,不難水落石出。」
狄康徽徽歎息一聲道:「在下極欲探明太白山莊,救出家父,不料枝節橫生,內情錯綜複雜,在下年輕識淺,無法擔此重任,老前輩德高望重武林,可否容在下不插手其中……」
周易搖首微笑道:「老弟你已是威震武林的大俠了,只是你不願露出來罷了,但在每人心目中卻留下著有不可磨滅的印象,只有老弟你才可懾服東方黎明,紫衣教無極幫也只有你可與其抗衡,老朽等僅能聊供一己之得,共襄其成,不說別的,老朽名望蒲老師豈能聽命與我。」
蒲奎道:「周大俠之話委實不錯,蒲某一生從不信服人,獨來獨往,恃才傲物,他不配驅使蒲某。」
狄康黯然、一笑道:「在下何德何能……」
周易手掌一搖,正色這:「老弟天才橫溢,氣質超軼群倫,令人不禁油然泛起誠敬欽服之念,此乃天賦使然,非人力所可強求,現歐陽哲及程姑娘失蹤,如非為無極門所擒,定有非常原因,諒與老弟極有關連,老弟豈可撒手不管,走,。」
一聲走字出口,快步離去。
須臾,牛角灣嘯聲頻頻,人影紛飛,屋內屋外發現七具屍體,卻不明來歷,但知與朝元寺大有關連。
於是,江湖中暗潮迭湧,風雲更急,醞釀著、一場驚人巨變。
安慶濱臨長江,萬商雲集,市廛繁榮,大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行人熙攘不絕。
芝雲齋系安慶首屈一指糕餅店,其做的糕餅糖食精美味腴,令人齒頰留香,一層兼營野味滷菜,尤更膾炙人口,每每搶購一空,供不應求,真可說是門庭若市,日進斗金。
緊鄰神農堂中藥老店最近半月來亦是生涯鼎盛,因該店敦請一位韓樂湘大夫應診,這位韓大夫年逾不惑,面色白淨儒雅,氣度翩翩,疑難重症,無不著手成春。
這日午牌時分,火傘高張,汗流如蒸,大街上行人漸漸稀少,韓樂湘與店主在櫃上相對而奕,車七進五,炮三平九,聚精會神搏殺。
店主是一大胖子,裸著上身,露出一身臃腫肥肉,左手搖著一把大蒲扇,呼呼直煽著,可是禁不住汗流如雨,忽高聲呼喚店中小廝道:「快取兩斤陳年好酒,去隔壁芝雲齋買四味下酒滷菜。」
韓樂湘笑道:「又要你破費,在下委實過意不去。」
店主哈哈大笑道:「一杯在手,其樂無窮,所費無幾,先生此話不嫌寒蠶了點麼?」
小廝片刻送來四碟雞肉、冤腿、鵝肝、糟魚, 一壺竹葉青。
兩人杯酒對奕,談笑風生。
突然,只見一美艷青衣少女神色匆徨走入神農堂內,嬌聲喚道:「店主,韓大夫在麼?」
店主呵呵大笑道:「姑娘,這不是韓大夫麼?」。
少女凝睜望了韓湘樂一眼,襝檢-下拜。
韓樂湘慌忙立起道:「姑娘施此全禮則甚?」
少女淺然一笑道:「家父十日前忽背部生一療疽,百藥周效,今日加劇,膿血溢流,命已垂危,乞大夫一救。」說著星眸淌出斷線淚珠,又盈盈拜了下去。
韓樂湘道:「姑娘,醫乃仁術,只要有救,斷無不治之理,不過令尊屢經廷醫,百藥罔效,恐學生亦無能為力。」
店主忙道:「韓大夫,你乃今世華陀,著手成春,姑娘或有可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試為一洽如何?」
韓樂湘點點頭命小廝背起藥箱,道:「姑娘就請帶路。」
少女聞得韓湘樂應允隨往,不禁破涕為笑,謝了一聲,領著韓湘樂一行走出店外。
穿過一條橫街,轉至一小巷,少女向一矮窄門前走入。
只見是兩進廳屋,雖嫌陳舊,卻也布設潔淨不俗。
少女一掀門簾,領著韓樂湘進入房內,病者裸著上體伏在楊上呻吟不絕。
一身著藍布衣褲的老嫗坐在楊沿用淨布拭除背疽膿血,少女低喚了一聲道:「娘,女兒為爹請來韓大夫治病。」
韓樂湘快步走近楊前,端詳了病者一眼,只見背穿三孔,紫腫墳起,膿血溢流,腥臭中人欲嘔,忙道:「速取藥箱來!」
小廝趨前,將藥箱打開,韓樂湘取出一隻瓷瓶,在病者患部傾灑黑色藥末。
頓時病者只感背部清涼,多日來痛楚灼焚立消,久未成眠,睏倦不堪,不禁雙睫沉重合上,昏昏入睡
少女及老嫗由不得綻開笑容,憂念稍釋。
老嫗低唸了一聲。「救苦救難王菩薩!」
韓樂湘道:「學生不敢貪天之功,分明尊府積德庇佑,再過半個時辰毒侵內腑便已不治了。」說著取出一張膏藥,用火熏用,貼敷患郡後坐在案前書下一藥方:
忍冬籐 二兩、蒲草 三錢、紫花地丁 一兩、貝母
三錢、甘菊花 三錢、黃柏 一錢、天花粉 三錢、枯便
三錢
書罷放下羊毫,道:「此方以無根水煎服,每服一碗,連用三劑,三日後再來神農堂換藥處方,令尊症狀甚重,需時半月方可痊癒。」
老嫗千恩萬謝,少女盈盈二順道:「救治家父大德,容後圖報,不知診金……」
韓樂湘笑道:「學生診金不計多寡,富者需費鉅萬,貧者贈藥送診,姑娘孝心可嘉,學生何忍索酬言罷與藥童走出。
半月後二更時分,少女又走入神農堂,嫣然一笑道…「家父已痊癒,大德容後圖報。」
說時獻上白銀一錠,結莫二十兩,接道:「區區之數,不足言報。」
韓樂湘慨然收下,道:「學生尚不知姑娘貴姓芳名,聽店夥言說姑娘每日必來芝雲齋購買餅食密餞滷菜。」
少女嫣然一笑,玉層紅暈,答道:「我叫梅芷蘭,家母乃陳大善人公子乳媼,家父亦在陳府充任帳房,公子已逾三旬,膝下只一五歲幼子,陳大善人鍾愛異常,囚其喜食芝雲齋之糖食,每日命我來此購買。」
韓樂湘微笑道:「原來如此!」
梅芷蘭盈盈二瞄辭別而去。
一連又是數日,神農堂內韓樂湘應診病人列隊守候,應接不暇。
驀地——
大街上傳來一陣奔馬如雷蹄聲,至神農堂外戛然而止,只見店外走入兩個青衫老者目光——,步履輕絕,分明身負武功,後隨一明眸皓齒,美艷少女,正是那梅芷蘭,蓮步匆匆闖入韓樂湘室中。
韓樂湘正為一病者扶脈,瞥見梅芷蘭闖入,不禁啊了一聲道:「梅姑娘來此則甚?」
梅芷蘭柳眉徽皺,襝-一福,道:「奉了家主人之命,請韓大夫一往,門外已備了馬匹,萬望先生賜允。」
韓樂湘聞言不禁呆得一呆道:「陳大善人患病了麼?」
梅芷蘭接首道:「不是,是家主人愛孫突罹怪疾,高燒囈語,遍體發出紅斑,咯血抽筋。」
韓樂湘道:「病了多久?」
前日深夜!」
韓樂湘皺眉沉吟須臾,方道:「為何射誤甚久?」
梅芷蘭道:「家主人素信服一位方大夫,那知方大夫下了兩帖藥後,病情不見減輕,反更加劇,不禁束手。」
韓樂湘略思索,道:「此間有甚多病人,我去去就來,不能在陳府留下。
梅芷蘭嫣然笑道:「那是當然!」
韓樂湘為那病人處了方後,命藥童背起藥箱,隨著梅芷蘭走出店外。
一個青衫老者扶韓樂湘跨蹬上鞍後,亦自一躍上騎,率先開道,
一行十數騎得得揚塵奔去。
陳謙和大善人寓居安福巷,氣派宏麗,八字門牆,宅內甲第連雲,飛簷啄角,亭園寬廣。
韓樂湘到達後扶下鞍來,只見宅內趨出一面色紅潤老叟,鳳目圓臉,頷下一部花白短鬚根根見肉,神態靄和,目泛憂容,不禁長施一揖,道:「學生來遲,望乞海涵。」
陳謙和雙拳一抱,微笑道:「不敢,為了小孫競勞動先生移趾光降,未晃不敬,容後圖謝。」說罷肅客延入。
韓樂湘道:「看病要緊,叮否容學生察視令孫病情。」
陳謙和領著韓樂湘走向一座高閣,拾級而上,閣樓內僕婦如雲,見著陳謙和領著韓樂湘登樓,紛紛走去。
一間寬敞廂房內一老夫人及一少婦目眶紅赤,楊上躺著一垂髻幼童,面目洞凹,瘦弱支離,倆面呈現紅斑,口角流涎囈語不休,雙睛徽徽上翻。
老夫人落淚道:「韓大夫,此子如有可治,乞憐垂救,當不惜重金相酬。」
韓樂湘微笑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倘令孫命不該絕,學生當悉心診治,老夫人不必憂急。」說著伸手一摸幼董額角,只覺觸手火燙,不禁眉頭微皺。他這皺眉並不打緊,陳謙和夫妻及少婦不由心神一震。
韓樂湘緩緩伸出三指,坐在楊沿,扶著幼童寸關尺察視脈象。
閣樓上頓時鴉雀無聲,寂靜如水。
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韓樂湘神色凝重,換手扶脈。
半晌,韓樂湘長吁一聲,鬆開幼童左腕,緩緩立起, 一語不發,右手招來藥童卸下藥箱取出一粒紅丸用淨水研磨成汁,徐徐餵下幼董口中。
陳謙和心中憂急按耐不住,道:「還有救治麼?」
韓樂湘道:「學生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謙和聞言不禁怔得一怔,答道:「老朽並不避諱,先生有話只管說出。」
韓樂湘略一沉吟道:「令孫之疾百不一見,乃三症並發,系受鬼靨所罹,陰祟之氣不除,令孫無救活之望。」
陳謙和神色徽變道:「是否小孫出外遊玩時誤中邪惡?」
韓樂湘搖首道:「不是,學生心疑陰祟就在聳府。」
陳謙和道:「不知先生可否找出?」
韓樂湘沉吟長久答道:「此非夜靜無人之際,學生巡視尊府亭園樓閣尋出陰祟所在,但非一蹴即成,須耗費札當時日不可。」
陳謙和抱拳一揖道:「有煩先生了。」
韓樂湘索筆處下一方後,道:「神農堂內還有病人守候,學生晚間再來,令孫現可入睡,尚無性命之憂。」
陳謙和轉面向羯賢去,只見幼童已呼呼入睡,囈語已止,不禁泛出笑容,立命外間備馬。韓樂湘告辭趨出。
華燈初上,大街上遊人如雲,玉魄鏡懸,散出迷濛清輝,習習清風,將日間溽暑盡滌。
一條僻巷內忽轉出五人五騎,蹄奔如雨向神農堂馳去。
大胖子店主裸著上體坐在店門首呼呼搖扇眺望街景,五騎奔至落鞍下馬,店主伸手一攔道:「韓大夫日來勞累不堪,用過晚飯便已睡下,留下話來三更時分再去陳府不遲,五位請在店內稍候。」
五人互望了一眼, 一人道:「三更時分尚早,我等就在櫃上飲酒守候。」
一列長櫃,漆得烏黑發亮,五人握杯娓娓傾談,只聽一人低聲道:「荀老三,風聞紫衣教高手紛紛趕來安慶,堂主心情沉重,已調來甚多高手,眼前安慶府已是密雲欲雨,危在眉睫……」
另一人沉聲道:「謹防壁縫有耳,這話容許外洩麼?堂主如若耳聞,定獲重罪,哼!你真瞻大心粗!」
一霎那間,五人無聲無息啜著悶酒。
天色約莫將近三更, 一人霍地起立,向櫃上店黟高聲道:「勞駕帶我去催請韓大夫!」
店夥道:「尊駑請隨我來!」
一先一後快步走入後進,到達韓樂湘臥室之外,探首窗內張望,只見韓樂湘尚在蚊帳內睡興正濃。
那青衫老者伸指擊敲道:「韓先生,三更已至,家主人命小的催請先生。」
韓樂湘睜開惺忪睡眼,哦了一聲翻身爬起,啟門目睹青衫老者,堆上一臉歉仄笑容道:「學生這就收拾藥箱輿尊駕同去。」
韓樂湘道:「令孫病況如何?」
陳謙和答道:「現仍熟睡,燒熱稍減,紅斑依然,有勞先生費心。」
韓樂湘道:「若不找出陰祟所在,令孫無法痊癒,尊府寬廣,三兩日內恐不能尋出,但令孫性命無憂。」
陳謙和呵呵笑道:「先生今世華陀,著手成春,老朽只此一孫,全仗先生費心了。」
韓樂湘道:「這個學生理所應為。」
忽見一個壯漢奔人大廳,向陳謙和躬身稟道…「宅外來了一個郝隆臣,自稱紫衣教門下,堅欲面見主人,是否延請入內。」
陳謙和不禁一怔道:「老朽從不與江湖人物交往,紫衣教絲毫並無所聞,這姓郝的見老朽為了何來?」
驀地——
隨風飄傳人剩陰惻惻冷笑道:「陳謙和,明人不做暗事,你真不與江湖人物交往麼?」語聲寒冷如冰,使人毛髮筆立。
陳謙和聞聲不禁神色一變,搶步外出,只見廊下立著一身著紫色長衫背劍中年漠子,深目高顴,濃眉如刷,面目栗悍,口角噙著陰騖冷笑,不禁深深打量了來人一眼,抱拳笑道:「箅駕話中有因,請道其詳。」
郝俊臣冷笑道:「牛角灣之事陳老師諒已知情,三銀灰長衫少年臨死之前自稱乃無極幫門下。
陳謙和道:「無極幫關老朽何事?」
郝俊臣陰陰一笑道:「陳老師乃一堂之主,為何明知故問?」
陳謙和知不能善了,面目一變,厲-道:「牛角灣顯然是你們紫衣教所為,閣下自投羅網,可別怨老夫心辣手黑。」
郝俊臣哈哈狂笑道:「郝某既敢只身前來,尊府就是龍潭虎穴郝某也瞻敢一闖」
陳謙和面色鐵青,厲-道:「拿下!」
月朗夜空,樹叢中突疾如鬼魅撲出四個青衫老者,手持一柄鬼頭刀,寒光飄飛,分立四才方位。
郝俊臣伸掌拔劍出鞘,嗆啷啷龍吟過處,寒光暴射,淵停嶽峙,似不將四人放在眼中。
陳謙和冷笑道:「閣下來此何意?」
郝銓臣道:「向貴幫索回那冊武功秘笈。」
陳謙和道:「武功秘笈乃無主之物,取自冰魄神翁手中……」
語聲未了,郝俊臣臉色倏沉,沉聲道:「胡說!」
陳謙和徽笑道:「周易取自冰魄神翁之手,本幫再從周易手內取得有何不可。」
郝匪臣陰側側笑道:「陳老師有所不知,冰魄神翁乃紫衣教門下,派駐少陽洞府。」
陳謙和眉頭徽皺,右掌一揮,四名青衫老者揚刀猛劈過去,寒光電奔,招式辣毒絕倫。
郝俊臣長劍疾揮,震起漫空寒台,幻出萬千銀星,*超一片悸耳銳嘯聲。
四青衫老者刀陣雖然凌厲,但郝俊臣劍招委實奇奧,縱躍如飛,片刻功夫四人俱在剝台罩襲之下。
突聞郝俊臣一聲大-,只見四青衫老者疾躍開去,其中一人右臂緩緩下垂,面色慘變,肘腕間溢出殷紅鮮血,如注墜地,鬼頭刀嗆啷跌下。
其他三青衫老者厲-出口,猱近進撲。
郝俊臣冷笑道:「泯不畏死,郝某要剜除你的雙目。」
長劍唰唰唰攻出三招,寒芒疾閃,只聽一聲淒厲慘皂騰起。
但聽郝俊臣冷笑道:「我要斷去你兩人雙臂雙腿。」
漫空寒台狂捲, 一雙青衫老者身形被震跌出丈外。
陳謙和不由心神猛凜,—只見一人雙手拾指蒙住面額,鮮血泉湧在指縫中流出,其他兩人臂腿均被利劍削斷,暗暗驚道:垣是什麼劍法,委實辣毒無比。」
郝俊臣目中*吐兩道懾人寒芒,厲-道:「陳謙和,郝某奉勸你從速獻出武功秘笈,不然玉石皆焚,雞犬不留。」
亭園遠處忽傳來一聲低沉嘯聲, 一條魅影疾如瓢風掠至,現出一個面如灰炭瘦長怪人,兩眼萌泛森厲殺機注視了郝俊臣一眼,喉中發出嘿嘿兩聲懾人低笑,踏步踩鬥。右手迅如電奔抓出,-道:「你是什麼人?」
手法狠辣迅准,五指向郝俊臣「肩井」穴抓去,手未至潛勁已自*人。
郝陵臣心中一驚,暗道:「好快的手法!」唰的一劍「攔江截斗」切向瘦長怪人右臂。
瘦長怪人右臂倏沉,身形疾閃,兩指「犀牛望月」飛點郝隆臣「脊心」要穴。
郝浚臣知遇勁敵,身形疾竄出五尺,長剝猛施一招「西風掃落葉」。身隨劍轉,寒光飛虹卷。襲瘦長怪人。
那知劍勢襲空,只感頭頂勁風壓體,情知不妙,忽聞一微弱語聲傳入耳中道:「速展三花聚頂,身走乾宮!」郝隆臣不遑尋思,如言施為,身閃乾宮,長劍揚空幻出三朵碗大的金花,挾著嘶嘶劍罡襲出。
瘦長怪人身在凌空,大-道:「難怪如此狂妄,武功果然不差。」雙掌*出一股潛勁,勢如,天河倒鴻,重逾萬鈞壓下。
郝俊臣劍招甫發之際,只聽徽弱語聲又起:「宅中機關密佈,禁制重重,尊駕孤身難以成事,明晚邀集同道捲土重來,目前速退,藏身小西門城樓上。」迅快轉身如電掠去。
去如流星劃空,傳來際桀桀怪笑道:「郝某三日後必來!」
瘦長怪人大-道:「你走不了!」
月華如水映照下,一條身影如煙飄空消逝,眨眼無蹤……」
陳大善人庭園中棄屍四具,斷肢殘腿,鮮血滿臉,慘不忍睹。
韓樂湘立在廊下目睹情狀,渾身戰顫,駭然變色。
陳謙和長歎一聲,示意手下掩埋屍體,轉面望了韓樂湘一眼,道:「還望先生今晚之事能守
秘,兒取非常之禍,江湖是非,雲詭波譎,如不慎吐露,老朽恐亦不能保全。」
韓樂湘目露悸容道:「學生決不將此事張揚出去。」
陳謙和頷首微笑道:「這個就好。」
韓樂湘立即前往診視幼董病情,並處下藥方後,由梅芷蘭及兩名武師相陪,搜覓全宅。
果然陳府禁制重重,殺機彌伏,兩名武師前導,韓樂湘逐處細心搜覓,瞧這瞧那,兩名武師不敢違忤,啟開禁制,韓樂湘裝模仿樣口中唸唸右詞。梅芷蘭矯笑道:「韓恩公,如非主人對你深信不疑,婢子無法不說恩公是紫衣教奸細!」韓樂湘不禁心神一震,暗道::垣丫頭機伶心細,我倒要提防他一二。」佯咳了聲道:「姑娘,這話是從何說起,如此說來我非要避嫌不可了,咳,一福禍無門,唯人自召。」說著轉身走回」
梅芷蘭惶恐色變道:「恩公,婢子說笑千萬別當真。」
一雙武師立在韓樂湘身後疾伸右掌,迅如電光石火按向韓樂湘脅下。
梅芷蘭柳眉徽皺。欲言又止。
韓樂湘似若無覺,雙掌只差分毫,倏地後撤。
一雙武師認定韓樂湘身無武功,只適逢其會而已。
韓樂湘仰望天色,道:「時已不早,將近五更,府上屋宇甚鄉,庭園寬廣,逐處仔絀搜覓非端時三晚,天下事欲速則不達,明晚當繼續搜覓找出,使小主人早日痊癒。」
一個武師似信不信,詫道:「為何一定耍在深夜搜覓?」
韓樂湘笑道:「陰祟之氣最畏陽光,小主人之病晚間沉重,白天消滅即是此故。」
另一武師點首讚歎道:「大夫行醫濟世,尚能騙邪,足見大夫博學鄉才。」
韓樂湘道:「閣下謬獎,愧不敢當,醫乃仁術,人命關天,不能不慎重將事,必須旁證索引
,審明病源,故不能不博覽群書,學醫不敢自謝精通岐黃,著手成春,只是小心謹慎而已。」
說時東方微現曙光,忙告辭別去!
瘦長怪人疾追郝銓臣不捨,郝俊臣輕功身法卓絕,始終追趕不上,只見郝發臣望小西門城廂奔去!
突然,郝俊臣身影一閃杏失不見。
小西門人煙稠密,屋宇櫛比連綿,瘦長怪人四顧巡視,知無法追尋,暗迄:「郝俊臣留話三日後必來,不如讓他鄉活三日。」轉身正待返轉陳宅,眼角忽瞥見數十丈外一條迅快人影掠下城去,疾如流星奔向林中,瘦長怪人疾躍下城,緊追窮躡。
只見那人身影投入林中,瘦長怪人鼻中冷哼一聲,兩臂一振,疾逾飛鳥穿入林內。
足方沾地,忽聞林內隨風飄來陰冷語聲道:「閣下追蹤老夫為了何故?」。
人影如風疾閃,現出一個面貌奇醜老者,目光森厲,燜燜囁人。
瘦長怪人見非郝陵臣,不禁一呆,情急智生,冷笑道:「江湖路上隨人走,尊駕怎知在下是追蹤你?」
面貌奇醜老者怒道:「老夫眼中不揉砂子,最好說出閣下姓名來歷,兌得老夫辣手無情!」
瘦長怪人聞言不禁殺機猛萌,噤噪怪笑道:「在下姓邵!」
話出手出,五指迅如閃電向老者左脅抓去,挾著嘶嘶銳厲勁風,寒罡*人!
老者身形疾閃杏入林中!
瘦長怪人厲-道:「原來尊駕竟是虎頭蛇尾之輩。」
林中傳來老者冷笑道:「閣下一出手,老夫便認出閣下來歷!」
邵姓怪人目光閃爍,厲聲道:「尊駕不妨說出。」兩手拾指蓄滿真力,循聲悄無聲息緩緩移去。
忽聞一聲斷喝道:「站住!」
邵姓怪人不禁一呆,道:「尊駕有何話說?」
「邵老師是否無極幫門下?」
瘦長怪人不禁面色大變,厲道:「尊駕如何知情?」
「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邵老師,貴幫總壇何在?」
瘦長怪人知身入重伏,目光四巡。
忽聞森冷笑聲傳來道:「邵老師休妄念圖逃,依老夫之勸,速速吐實,貴幫總壇設在何處,幫主姓甚名誰,武功秘笈現落在何人手中,老夫體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可免你一死!」
瘦長怪人桀桀狂笑道:「尊駕未晃癡人說夢。」忽感夜風送入鼻中一絲異香,頓感口渴煩燥,心神不寧,知遭暗算,不禁駭然變色,倏地神龍穿空拔起六七丈高下。
突聞頭頂一聲暴-道:「下去!」
只感一片如山勁風,力逾萬鈞,凌頭壓下。
邵姓怪人不禁悶哼一聲,撞落在地,氣血浮逆,不禁頭昏目眩倒地。
黑暗林中掠出面貌奇醜老者,望了邵姓怪人一眼,五指倏地抓起竄出林外而去。
口 口 口
晨光熹徽,,朝霞泛天,習習清風下,韓樂湘控著一匹健馬,蹄聲得得,不疾不徐向神農堂走去。
在韓樂湘騎後七八丈外暗躡三買菜老翁,精神矍鑠,挑著一擔薺菜,叫賣聲響亮!
韓樂湘知這賣菜老翁是陳謙和眼線,嘴角不噤泛出一絲笑容,他胸南成竹,仍是不疾不徐驅騎。
神農堂已然開門,街簷下卻鷂立甚鄉病者候診,發現韓樂湘策馬返轉,驚喜中泛出詫愕神色
韓樂湘進入神農堂,略事進食後,即開使應診, 一無疑竇,鷂立守候病人叢中有不少無極幫爪牙在內,見狀疑慮盡釋,趕返陳宅稟告陳謙和。
只見韓樂湘診療病人時,睏倦異常,呵欠一連天,似極欲倒上床去,但他規定每晨須瞧四十號病人,勉強支持著。
十五號病人是一孱弱老者,面黃饑瘦,病骨支離步履蹣跚走入,在韓樂湘對首坐下伸出右手讓韓樂湘把脈
那病人徽睜跟皮,用蟻語傳聲道:「關穆與岷山四毒已擒住邵姓怪人,現押在丐幫分堂土窖內。
一照原定之計進行,使無極幫堅信邵姓怪人落在紫衣教手中,如此才可引起兩派紛爭,我等再籌劃對策。」並設下三道疑兵之計書下處方。
孱弱病人顫巍巍地立起走出,去櫃上撿了一包藥,離開神農堂,穿入一條暗巷後,立換了一人般,步履如飛,掠上城垣,望小西門奔去。
其時承平日久,官兵亦自鬆懈,大白天裡無人駐守,積久玩生,只知吃-娛賭,小西門頓成無人之處。郝俊臣藏身於小西門頂層,正自不耐煩之際,忽聞樓下傳來一個陌生語聲道:「郝老師可以下來了!」
郝——臣不禁一怔,道:尊駕是誰?」
一老朽與示警郝老師逃出陳宅之人乃系同道。
郝俊臣似信非信道:「那位朋友咧?」
「他仍潛身陳宅,查明無極幫隱秘。」
「尊駑來此何意?」
「老朽友人命轉告郝老師,安慶府無極幫耳目甚眾,望郝老師及早速離,孤身恐不能成事,並有性命之憂,老朽尚有事待辦,恕難久留,郝老師珍重。」
郝浚臣只聞衣袂振風一閃而杏,知人已遠去,輕悄悄地躍下樓去,目光回巡,見無一人,兩臂疾振,落下城郊,身法迅如奔矢而去。
天際遠處,郝俊臣身形漸小,後隨兩條淡煙般人影潛隨其後……
陳謙和居宅四周遍佈伏樁,山雨欲來風滿樓,外表雖則安謐如恆,其實充滿著森森殺機。
大善人如熱鍋上螞蟻在大廳中來回踱步,內憂外患接踵而至,怎不令他憂心如焚。
廳中太師椅上坐著一獐頭鼠目五旬上下老者,花白短鬚,目光閃爍,忽重咳了兩聲道:一堂主,依婁某之見,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此處無異龍潭虎穴,何況堂主已傳訊總壇玄武宮,高手必兼程趕至,有何憂慮之處?」
陳謙和冷笑道:「邵堂主迄未返回,不言而知已遭毒手,老朽多年苦心經營,只恐毀於一旦」
獐頭鼠目老者搖首歎息道:「事已至此,亦是無可奈何,昨晚倘堂主親自出手,郝陵臣未必能逃出。」
陳謙和道:「猝如其來,老朽未晃投鼠忌器。」
突然一個青衣大漢奔人大廳稟道:「韓大夫已請到!」
陳謙和高聲道:「有請!」迎出廳外,正巧接著韓樂湘。
韓樂湘目睹陳謙和,堆上一臉無可奈何笑容,長施一揖道:「學生尚有甚鄉病者應診,為何強將學生接來,須知天下事欲速則不達,老員外毋乃心太急矣!」
陳謙和亦不動怒,含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昨晚之事先生孰眼目擊,恐先生南性命之憂,所以出自下策,不得不爾。」
韓樂湘不禁一呆,道:「此話恕學生不解。」
陳謙和道:「府城中無人不知老朽愛孫身罹奇病,延請先生應診,若紫衣教匪徒將先生擒住,不但小孫命危,而且脅迫老朽就範,那時請問先生老朽恐手足無措,應付無方,尚累及先生受池魚之殃,方寸難安。」
韓樂湘不禁默然。
陳謙和撚鬚微笑道:「寒舍食宿俱便,上下人等僅憑先生吩咐,亭園不俗,請隨意瀏覽,事了先生乃是自由之身,毫無羈束,老朽尚有事料理,片刻之後再奉陪如何?」說罷命一小童領韓樂湘前往客房。
客房系一幽雅花榭,門前一泓池水,澄碧清澈,游魚可數,花木環繞,令人心曠神恰。
韓樂湘進入花榭後,面對窗外水池鏡波凝思,口中不禁長吟道:
落花浮水樹臨池
年前心眼期
見來無事去還思
如今花又飛
淺螺黛
淡胭脂
開花取次宜
隔簾燈影閉門時
此情風月知
忽聞身後一聲矯笑道:「恩公悶悶不樂,寄情詩詞,此乃婢子之過。」
韓樂湘不禁一呆,轉面望去,只見梅芷蘭身穿一襲淡青衣裙,益顯得雪膚花貌,含笑嫣然立在身前,詫道:「姑娘是否身負武功,何以我並無所覺。」
梅芷蘭嫵媚笑道:「膚淺武功,僅能防身,與家主人一比,不啻天淵之別。」
韓樂湘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小主人病情如何,」
梅芷蘭答道:「燒熱漸退,紅斑未退,不時仍有囈語。」
韓樂湘太息一聲道:「陰祟鬼魔不除,無法痊癒。」
梅芷蘭星眸中泛出疑詫神色道:「這府中真有惡鬼魔祟麼?若無法找出,府內禁制機關俱為恩公獲悉,恐恩公無法脫身樊籠!」
「解鈴還須系鉛人,姑娘何能忍心我長留在此?」
梅芷蘭道:「婢子自會設法讓恩公離去。」
韓樂湘長歎一聲,似無限重憂。
梅芷蘭長長睫毛瞬了兩瞬,道:「恩公為何長歎?」
韓樂湘道:「我略擅風監之術,方才默察老主人凶煞之氣直衝華蓋,江湖中事甚是陌生,但我總覺老主人富甲一方,為善最樂,悠遊林泉,兒孫繞膝,堪慰平生,又有何求……」
梅芷蘭不禁嬌笑道:「恩公話中涵意是指家主人為何參加江湖幫派?睥子約略知情,無極幫並非匪盜組織,是一極秘密主持江湖正義,除暴安良組織,故江湖中並無所聞,彌來武林亂象漸萌,是以幫主無法坐視,傳命各地分舵密切注視江湖動亂……」說著嫣然一笑道:「家主人昔年亦是武林高手,行道江湖,為事結怨一極厲害的仇家,陰罹不測,幸遇幫主救助才能化險為夷,因此投靠本幫。」
韓樂湘道:「如此說來,無極幫主必是一年高德劭,名傾四海奇人。」
梅芷蘭搖首笑道::項個婢子不知,只知幫主是一武林奇才,總壇設在玄武宮,但玄武宮究在何處,婢子迄今茫然無知,甚至連主人也無法知情。」
韓樂湘徽喟了聲道:「但我總覺江湖中事與行醫濟世之旨大相違背,行醫志在活人,昨晚血淋淋沭目驚心,郝俊臣侵擾府上志在什麼武功秘錄,焉能值得如此重視?」
梅芷蘭笑道:「恩公有所不知,這本武功秘錄,均是曠學奇學,若為惡人到手,將荼毒武林,血腥遍野,足以玄武宮主嚴令不能落在他人手中,萬幸為總護法奪獲,已安然交回總壇,卻事機不密,郝俊臣不知在何處查知眾人底細,為此才發生昨晚之事!」
韓樂湘無意中探悉總壇系玄武宮,暗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留此日久,或可探出真象。」遂不再問,與梅芷蘭閒話家常。
一連兩日,陳宅平靜如水。
韓樂湘將整個陳宅走遍,尚無法確指陰祟之處。
陳謙和道:「老朽看來,小孫並非陰鬼作祟,只是……」
語尚未了,韓樂湘搖首道:「學生已瞧出,但恐為東主盛德之累。」
陳謙和面色徽變,道:「老朽一生所行所為,仰不愧天,俯不怍地,並無絲毫虧心之處,但說不妨。」
韓樂湘道:「就在挹翠樓下,此物二十一天後便已成形,學生尚須準備一些法物,-制此物出土後害人。」
「挹翠樓!」緊接著問道:「什麼時候挖出?」
「三更時分。 」韓樂湘道:「需準備一瓶淨水,廿四張黃紙:四十九支桃木,在挹翠樓前搭一層法台。」
陳謙和心內將信將疑,如言吩咐下去。
霎那間,台府上下均已無人不知。
夕陽銜山,暮瞑四合。
整個大宅瀰漫著一種恐怖氣氛,挹翠樓前匠人忙於搭建一層法台,敲敲打打,忙碌不堪。
不到二更,法台已然搭好,樓前懸著兩盞孔明燈,映射出兩道強烈黃光。
宅內婦女老幼及武師就有半數,屠集在台側觀看韓樂湘如何驅鬼除妖。
三更將近,陳謙和陪同韓樂湘緩緩走來,俊隨四名武師及梅芷蘭
梅芷蘭今晚穿的一身玄衣勁裝,明眸皓齒,英秀奕奕。
法台上一絕法物準備齊全,韓樂湘命武師隨他在挹翠樓周相度地形,手執羅盤指示武師釘下九支桃木樁。
陳謙和並肩而行,道:「先生如此鄭重,一定為非常之物?」
韓樂湘答道:「是一殭屍,推卜所得,諒系女身,久受月孛精氣,遂成氣候,令孫誤觸戾煞罹此奇疾。」
陳謙和聞知是一殭屍,不禁暗暗心駭!
韓樂湘命二人隨他進入挹翠樓,道:「將廳土掘下七尺二寸,不可有絲毫深淺。」說著與陳謙和退出挹翠樓。
陳家大宅此刻籠罩著一種神秘氣氛!
韓樂湘登上法台,穿上法衣,伏拜九起後立起,握剝步宮踏鬥,口中唸唸有詞。
約莫一頓飯光景過去,左手硃筆疾書符簽,二十四張黃紙繪滿不同的符篆,以劍尖挑起就著燭火燒化。
二人出報已挎至七尺二寸。
韓樂湘脫下法衣,走下台來,向陳謙和道:「片刻之後,東翁便可眼見此物。」快步走入挹翠樓。
陳謙和梅芷蘭及武師們相隨走入。
只見廳內已掘出二二丈見方土坑。
韓樂湘道:「將桃木樁釘入坑周。」
四個武師身形迅快,將桃木樁釘下, 一躍閃開。
韓樂湘向陳謙和道:「挖下五寸,可見一具石棺。」
陳謙和命二人挖土,果然掘下五寸,顯出一方石棺蓋板,陳謙和大-道:「掀開!」
兩名武師聞言躍下土坑以刀尖撬入棺蓋,蓄滿真力,-聲起字,板蓋震地掀開。
陳謙和目光落在棺內,不禁駭然色變。
梅芷蘭花容失色,驚噫出聲。
原來棺內睡著一具骷髏,遍體長著寸許綠毛,頭部已然戍形,目眶中泛出碧綠色寒光!
陳謙和至此信服場地,向韓樂湘道:「如何處置這具殭屍?」
韓樂湘道:「以浸透桐油木柴燃著投入棺中,以除大害。」
浸油木柴已然準備停妥,陳謙和-命速將殭屍焚燬。
火炬如雨點般投入棺中,烈火熊熊,只聽殭屍發出吱吱之聲,腥臭中人欲嘔。
約莫一頓飯光景過去,石棺中殭屍已燃化成燼。
韓樂湘向陳謙和恭賀道:「大患已除,令孫可獲痊癒。」
陳謙和欣然含笑道:「此乃先生之功,老朽必有厚報。」攜手聯袂探視其孫,發現其孫湘身紅斑均已消退得無影無蹤,甜睡正濃。
韓樂湘道:「令孫罹病之後,真元大耗,必需進補,半月後力可如常。」說著略略一頓後,又道:「大功告成,學生留此無益,恕學生告辭了!」
陳謙和搜首微笑道:「老朽意欲請韓先生在寒舍盤桓數月,聊表謝忱。」
韓樂湘知他府中禁制俱為自已所悉,恐自己洩漏出去,或被紫衣教挾制,後患無窮,但他胸有成竹,望了陳謙和一眼,徽微笑道:「東翁留學生在此非但不智,而且反蒙獲咎。」
陳謙和詫道:「這卻是為何?」
韓樂湘道:「學生夙性閒雲野鶴,不受羈絆,否則學生早就身為內廷御醫了,學生來皖乃受皖撫邀請而來,若留此必與東翁有礙,東翁與紫衣教之爭,學生已應允守秘,但願東翁見諒為感
陳謙和聞言大感為難,暗道:「這倒是棘手難題,不知他此話是真是假!」
韓樂湘似看透了陳謙和心事,微笑道:「明日是皖撫華誕之期,學生已備了一份薄禮,必須前住撫署祝賀、」
陳謙和略一沉吟,朋笑道:「如此說來,老朽不便強留了。」
天色已放曙光,陳謙和吩咐致送百兩黃金,韓樂湘正欲推辭不受,忽見一名蒼頭入報,稟道:「撫署劉師爺來訪!」
陳謙和聞言一怔,道:「就說老朽出迎!」
忽聞廳外一陣朗聲大笑道:「劉某不容通報逕自進入望乞海涵。」飄然走入一個瘦小儒生,身著一襲天青紡衫,雙手抱拳哈哈大笑。
陳謙和忙趨前抱拳含笑道:「劉大人過訪不知有何賜教?」
劉師爺望了韓樂湘一眼,道:「昨日在下奉了扶大人之命訪謁韓先生,得知在府上作客,今日乃撫台大人華誕之喜,韓先生與撫台大人乃忘年至交,後衙治席相待,是以造府催駕。」
陳謙和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老朽更不便強留,但撫台大人未免太心急了點,那有天亮就催客之理。」
劉師爺笑道:「陳兄有所不知,撫院大人知韓先生耿介戍性,絕不讓人知他與撫台大人私交甚篤,避免干予,故居住密邇,疏於往來,趁此吉慶之日,可作竟日之歡!」
陳謙和無可奈何恭送兩人出府。
這日,陳宅中絡繹不絕來了甚多面目陌生人物,那灰衫少年亦自駑臨,陳謙和對他異常恭謹。
灰衫少年道:「陳堂主,那本武功秘笈已交與玄武宮主,紫衣教爪牙即是來此侵擾,亦定心餘力拙,全軍覆沒。」目中泛出傲冷神光。
陳謙和道:「總護法來此之際,宮主有什麼吩咐?」
灰衫少年冷冷一笑道:「宮主忙於參悟秘錄中武學,僅吩咐不惜全力撲擊紫衣教高手,探出紫衣教總壇確址。」
正說之間,梅芷蘭正砌上兩杯香茗,柔聲道:「總護法請用香茗。」
灰衫少年謝了一聲,用異樣目光*視著梅芷蘭。
梅芷蘭不禁小鹿撞胸,紅霞上層,螓首徽垂,退出廳外而去。
灰衫少年問道:「這位姑娘何名?」
陳謙和道:「她叫梅芷蘭,府中上下喚地蘭兒。」
灰衫少年道:「蘭兒!嗯,好雅的名字,真人如其名,宛如出谷幽蘭,在下生平不好漁色,怎麼一見地就情難自已。」
陳謙和佯咳了聲道:「蘭兒自幼就在陳某宅中,賤內視地勝如己出,這丫頭賦性剛烈……」
灰衫少年哈哈大笑道:「只要陳堂主割愛,在下自有方法使地甘心順從。」
陳謙和忙道:「既然總護法喜愛,那是她的福分,陳某願玉成其事」
灰衫少年道:「不勞陳堂主,在下自去找地,蘭姑娘住在何處?」
陳謙和道:「蘭兒住在五雲閣。」
灰衫少年霍地起立道:「在下去去就來!」身形迅快邁出廳外。
陳謙和召中泛出一抹厭惡神光,徽徽一頓足,轉入後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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