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開四席,群英紛紛敬酒,新娘已不知何往,舒翔飛周旋賓客間雖言笑盡歡,心頭暗暗納悶,卻又不敢詢問。
席終人未散,舒太夫人命四老護送舒翔飛回舟。
陶廣道:「洞房設在舟中,少夫人已在等候,要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少俠不可辜負少夫人一番柔情蜜意!」
舒翔飛知陶廣存心與他逗趣,只微微一笑,默然不答,率先走去,掠上船首後,發覺四老巳無蹤影,只覺置身幻境,如入五里雲霧中,有渾然摸不著頭腦之感。
不知為何,舒翔飛似茫然無措,徘徊在艙門外,逡巡不敢進入。
突然,一個侍婢探首出外,喚道:「少爺,少夫人有請!」
舒翔飛暗歎一聲,跨步走了入去,只見新娘仍蒙著紅巾端坐榻上。
一雙侍婢示意舒翔飛揭去新娘覆巾,悄然退去。
舒翔飛略一沉吟,伸手將覆巾輕輕揭下,赫然顯出一張俏麗面龐,不由驚得呆了,喚道:「黃姑娘!」
原來就是邯鄲三悅棧所見的黃娟梅。
黃娟梅盈盈立起,襝衽一福,霞靨紅生,柔聲道:「賤妾拜見相公?」
舒翔飛雙手扶起,道:「姑娘,在下一切都不明白,可否請道其詳?」
黃娟梅嬌羞不勝道:「這都是出自蘭姐姐之賜,並留下兩函,如是相公自然明白其中究竟,其中一函在婆母大人處於明晨轉交相公!」
舒翔飛暗道:「蘭姐,小弟實在不知你有何用心?」
黃娟梅已將胡薇蘭緘函取出,盈盈一笑道:「蘭姐將此函密緘,賤妾也不知是什麼?」
舒翔飛折閱之後,不禁玉面通紅,忙揉成一團塞向懷內,笑道:「蘭姐真壞,存心作弄小弟!」
繼又道:「天色不早了,姑娘請睡吧!」
揮熄燈燭,相擁入衾。
水流爭琮,如鳴琴瑟,舟行雲送,江風簧吟。
暑光微現,一對新人已盆洗整裝,相與一笑;此情此景,不勝旖旎。
侍婢推門進入道喜後,手捧一函道:「奉老夫人之命持交少爺!」
舒翔飛見是胡薇蘭筆跡,忙即折閱,面色漸顯沉重,及至最後一段,不禁玉面緋紅,怒道:「途中如果遇見蘭姐,在下豈能饒得了她?」
黃娟梅嫵媚一笑道:「相公真有此膽量麼?」
舒翔飛道:「在下知道你們均是一鼻孔出氣,無一好惹,不過在下自有連橫之策。」
黃娟梅不禁噗嗤一笑,嬌媚如花。
舒翔飛忽喟然歎息一聲道:「梅姐,蘭姐姐函中所言是否是真!」
黃娟梅道:「句句是實,但賤妾只知一二,婆婆與賤妾父母及姑父母十日後均在江陵守候,到時賤妾姑父偕隨相公趕往明月峽。」
春水船如天上坐,不勝畫眉鳴棄情。
舟行期中,舒翔飛已在黃娟梅口中獲知梗概。
先是,黃父宏慶得獲平反冤獄,起服原官,護理縣篆,其妻朱氏及其姐丈裘天祥夫妻自獲噩訊,為黃娟梅先行趕來放心不下,故兼程北上邯鄲欣悉黃宏獲救無恙,閤家慶賀團圓,惟獨黃娟梅鬱鬱寡歡。
只有其父黃宏慶知其女心事,與姐丈裘天祥商談,只覺無能為其女釋憂,難免耿耿愧對。
裘天祥昔年亦是江湖人物,多年來息隱林泉,雖不問江湖是非,但武林中事仍猶關心,道聽途說依然可聞,笑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容我設法終必完成梅兒就是!」
召來黃娟梅詢問詳情。
黃娟梅含羞敘出始末經過。
裘天祥撫掌哈哈大笑道:「看來這位少俠是個風流倜儻英雄人物,經梅兒這麼一說,堪稱翩翩英才,舉世無雙,難怪梅兒一見傾心,夢魂犖牽,不過解鈴還需繫鈴人,先要找到那三悅店店夥不可,這事就交給我辦好了。」
黃娟梅半信半疑,但她知道其姑父頗負心計,嬌羞含笑道:「姑父不妨說出聽聽!」
裘天祥呵呵大笑道:「法不傳六耳,我老人家就去辦事!」
說著討了兩百紋銀出門逕自找到三悅店那店夥,拉著去另家酒樓聚飲。
店夥聽出是黃姑娘姑父,也自欣喜不止,誇讚黃姑娘孝心感動趙公子相救。
裘天祥老於世故,又工心計,便稱黃宏慶陷囚冤獄,雖由於黃娟梅孝心,但如非店夥義助指引,何易臻此,黃宏慶飲水思源,知恩圖報,奈官職在身,無法前來,故命他代其致謝並致贈百兩紋銀勸店夥自立門戶大展宏圖。
店夥推辭不允只得收下。
裘天祥趁機官說黃宏慶是個知書達禮的親民好官,受趙公子救命大恩,連人家姓名來歷都不知道,長此以往難免永懷耿耿,懇請店夥相尋指引之人。
當然店夥無法推辭,找到邯鄲丐幫分堂堂主,裘天祥隱忍黃娟梅傾心於舒翔飛之事,官辭真摯懇切,那分堂主終於說出舒翔飛來歷姓名。
裘天祥問出舒翔飛之母仍健在,其父多年前下落不明,不由腦中突然想起一事,那詢問舒翔飛之父是否舒長沛!
正巧那位分堂主是俠丐樂宸之甥,深受幫主唐矮子器重,事無鉅細均曾預聞,又受命暗中訪覓舒長沛,故而知之,聞言大驚失色,忙追問裘天祥。
裘天祥面色沉重,沉思有頃,答道:「舒長沛下落僅我一人知情,但此事體大,須面見舒太夫人細說!」
說時面色隱泛重憂。
丐幫分堂邯鄲堂主知裘天祥似非虛言,但他為人行事極為仔細謹慎,偕同裘天祥晉見黃宏慶證實了裘天祥的身份後,立即傳訊丐幫幫主唐矮子。
這時,正是舒翔飛完婚之期,唐矮子不願在吉期中驚擾舒氏母子,即與樂宸鄭奇密商後,決定先和胡薇蘭商量。
胡薇蘭只覺此事重大,不敢造次,接獲青城傳訊謂邢無弼已潛離青城,意欲趕往明月峽覓獲劍笈,為此胡薇蘭定計先命舒翔飛偕同四老及一些丐幫能手先行入川。
之後胡薇蘭捏造理由相偕鄭奇樂宸趕至邯鄲縣衙謁見黃宏慶裘天祥。
胡薇蘭自然見著了黃娟梅,知黃娟梅心事,決意成全,裘天祥之言也不假,遂勸說黃氏母女裘天祥夫妻一併晉京……
舒翔飛獲知慨略,不禁長歎一聲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只是太委屈了梅姐!」
黃娟梅羞笑道:「這是賤妾自願!」
舒翔飛忽道:「家父下落梅姐尚未見告?可否賜知一二!」
黃娟梅笑道:「此事僅婆婆與蘭姐兩人獲知,賤妾無法預聞,蘭姐說凡事關心則亂,不至時機萬不可讓相公知道。」
舒翔飛不禁玉面一紅,道:「蘭姐真是這麼說嗎?」
「難道相公不信賤妾之言?」
黃娟梅抿嘴嬌笑道:「婆婆說相公為人誠厚,江湖險詐,有許多事還嫌歷練不足,兒子大了,總沒有妻子說話方便,所以只有依仗蘭姐,其實相公亦敬蘭姐獲若良師,這話賤妾說了麼?」
舒翔飛微微一笑,不再言語,在此舟行十日期間指點了黃娟梅數宗絕學,自己亦參悟了甚多玄奧精緻,有時捨舟探幽攬勝,有美如玉,並肩和隨,自覺雖南面王而亦不易矣……
夔門天下雄,系指瞿塘峽而言,長江三峽西陵峽,巫塘峽以巫峽最稱奇峭,自巫山縣至官渡口八十餘里,重巒疊嶂,隱蔽天日,非停午夜不見曦月,江流曲拍,蜿蜒縈迴,春冬水減,林寒澗肅,夏秋水漲,急流大旋,澎湃而下,景至壯觀。
灩預堆在奉節「統州」下游附近,屹立長江瞿塘峽中流,句之:
「上有萬仞山,下有千丈水,蒼蒼兩崖間,闊峽合一用。」
形勢極為險峻,故有「夔門天下雄」之稱。
行船者常以灩預堆之大小而測水深,有諺:
灩預堆在如龜,瞿塘不可窺,灩預大如馬,瞿塘不可下,灩預堆大如牛,瞿塘不可游,其北岸雉隱約者即白帝城。
白帝城外忽騰起一條青色淡淡人影,疾如猿猱沾足城廂上,立即盤腿靜坐調息。
這人正是邢無弼,他自重慶江岸潛離,約請當年舊友絡續前往伏牛山外設阻。
邢無弼其狡如狐,心計甚工,設詞又巧,他言說無意於玉虛洞天劍笈,但必不容凶邪得手,不論如何,目前邢無弼雖毀多於譽,但交情仍夠,何況物以類聚,不少江湖豪雄為他巧言開動,紛紛兼程趕向指定之處設阻。
他形蹤雖然隱蔽,但終為雷音谷主偵出,於萬縣附近葉山峻嶺間設伏攔截,展開一場生死拚搏,為邢無弼掌震九人之後,經暗中有人相助才能殺成重圍得以逃出。
之後,屢遭侵襲,卻非雷音谷主,似是猩猩峽之徒眾,荀異一干凶邢,俱暗中有人相助引開追蹤,他施展移花接木之計,僥倖逃脫了追蹤,諒可無虞,只覺疲乏已極,察視四下無人,故調息行動。
邢無弼行動已畢,正欲立起忽隱隱隨風飄送入耳吟聲,不禁一怔,循聲望去,只見一背劍士人屹立在城廂上凝視江流喃喃詠勝。
此背劍士子背立,無法窺見貌像,但從背影看來似極年少英俊,只聽少年吟詠已畢,復慨歎出聲道:「禹王治水,功垂萬世,夔門崢嶸,天下奇雄信不虛也!」
言畢轉身離去。
邢無弼朗聲喚道:「尊駕且慢!」
背劍士子轉過身來,面色不改道:「老先生是喚在下麼?」
邢無弼疾步趨前,道:「尊駕何來?意欲何往?」
背劍士子目中泛出驚疑之色,詫道:「在下來自何處?意欲何往?與老先生何干?」
說著目光上下打量邢無弼幾眼,冷冷一笑道:「老先生系武林人物,眉聚重憂,神似驚弓之鳥,但在下厭惡武林人物交往,老先生請離去吧!在下還要瞧瞧八陣圖呢!」
邢無弼不禁一怔,道:「尊駕為何知老朽神似驚弓之鳥?」
「察言觀色,何能不知!」
背劍士子冷笑道:「家父常言江湖豪雄效那朱家郭解,徒逞匹夫之勇,自以為是,剛愎自負,雖死尚不知悛悟,是以規戒在下不可行走江湖,爭雄鬥勝,老先生活了這一大把年紀,猶無事生非,盛氣凌人,足見家父說得一點不錯,要知善泳者必溺於水,聽在下之勸,老先生應稍加斂束,不然前路難危,恐葬身無地!」
邢無弼聞言不禁面色大變,沉聲道:「尊駕知老朽是何許人也!」
背劍士子淡淡一笑道:「老先生知在下又是何許人也?在下不知老先生來歷姓名,也不願知道!」
邢無弼立時轉為和顏悅色,長歎一聲道:「尊駕說得一點不錯,老朽已是驚弓之鳥,風聲鶴戾,草木皆兵,方才衝撞了尊駕,請莫見罪?」
「豈敢!」
背劍少年道:「老先生請便,在下要去山後參悟八陣圖奧秘!」
邢無弼詫道;「八陣圖有何玄奧?略諳兵法者均熟知能詳,說穿了無非是一堆石子而已。」背劍書生哈哈朗笑道:「練武人何其短見若此?幸在下不曾涉足江湖,不然,恐無異坐井觀天矣!」
邢無弼道:「尊駕是否譏嘲老朽不啻井底之蛙麼?」
「不敢!」
背劍少年微笑道:「請問老先生,三國蜀漢距今有多少年代?」
邢無弼不暇思索,立即作答道;「少說也有兩千年!」
「這就是了!」
少年朗聲接道:「諸葛武侯昔年布設八陣。按天象地氣,四時變化,河書洛圖,伏羲八卦玄奧而設,變幻莫測,雖陸遜之能亦被困無法得出,今人皆曰諳習八陣,其實僅不過得其皮毛而已!」
邢無弼不禁一怔,暗道:「此人侃侃而言,看來是個胸羅奇學,並非大言不慚之輩!」
遂頷首笑道:「老朽江湖野叟,所知不多,莫非尊駕精擅奇門禁制之學,但老朽委實看不出有何奇妙之處?」
「在下已聽出老先生弦外之音,指在下是個言過其實,好高騖遠之輩!」
少年冷然一笑道:「但,在下須請問老先生兩點不解之處,倘蒙賜教,在下定當藏拙,從此絕意仕途,終老鄉間!」
「仕途!」
邢無弼驚道:「尊駕並非武林中人?」
少年正色道:「學成將相藝,獻與帝王家,在下無意武林!」
邢無弼似信非信,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這就難怪了,尊駕那兩點不解之處?是指何言?」
「當然是八陣圖!」
少年面如嚴霜,目泛威凌,冷冷答道:「孔明八陣,皆聚細石為之,各高五尺,廣十圍,凡六十四聚,或為人散亂,成為夏水所沒,冬時水退,依然如故,其故安在?」
邢無弼不禁瞠目相向。
只聽少年又道:「三蜀雪消之際,聚注貫流,水勢澎湃,傾湧晃蒙,大木十圍,隨波而下,水落平川,萬物皆失舊態,諸葛小石所堆八陣,依然如是,請問其故?」
邢無弼不由慨歎—聲道:「尊駕博學強識,老朽自愧不如,但……」
少年朗笑一聲道:「老先生勿以在下憑古人記載問難質疑,須知在下數次舊地重遊,仔細觀察之下,竟與前人記敘無異,更均有所獲!」
言畢身形悠然飄起,掠越城垛,瀉落江濱,姿態美妙輕捷之極。
邢無弼呆得一呆,略略忖思之下,竟縱身疾隨少年身後而去,只見那少年竟不去魚腹磯,卻沿白帝城一條小溪北行,不禁恍然大悟,知少年是去觀陸八陣。
這條小溪又名草堂河,可至唐時杜工部曾隱凌府時的草堂故址,其他山後亦有八陣圖,一般人稱作陸八陣,以別於魚腹浦的水八陣,遊客所憑弔的都是魚腹浦的八陣圖,陸八陣卻清靜異常,無人驚擾。
其實諸葛八陣為人知者在西蜀就有多處,彌牟鎮及棋盤市各有其一,另外兩處一在沔陽的高乎舊壘,另一在廣都之八陣鄉,八陣為風,雪、天、地,「飛」龍、「翔」鳥、虎「翼」,蛇「盤」等,都玄奧莫測。
卻說邢無弼迢迢隨在那少年之後,只見那少年縱身一躍,形如飛鳥掠入石陣隱不見。
邢無弼身至臨近,卻見石陣內冉冉冒出薄霧,不禁大感駭異,暗道:「果真八陣按陰陽四時,風雨晦瞑變幻不測麼?」
不暇思索,掠入陣中,頓感四周霧氣轉濃,幻化絮絮白雲,郁轂瀰漫,目力僅辨及半尺內,不禁大驚失色,急騰身拔起,翻越石陣之外。
不料身形落地,雲氣鬱勃翻湧,仍然如舊,莫辨東西,醒悟仍未能越出八陣圖外,遂呼喊道:「尊駕何在?」
語音悶滯,難以飄傳開來,知自己誤在太疑心了,明明這位少年人根本與自己風馬牛不相干,杯弓蛇影,弄巧成拙,不禁廢然歎息一聲,定下心來,凝神參悟出陣之策……
口口 口口 口口
巨舟之上一個紫衣麗人正在翹首凝望雲山遠景,柳眉微蹙,似是等待歸人。
身後不遠處侍立著金湘童寒,相視了一眼,童寒道:「少夫人請回艙中歇息吧,公子定可安然無恙歸來!」
紫衣麗人正是黃娟梅,聞言轉眸柔聲答道:「兩位伯伯不要耽心我,人生那得幾回看,我還要瞧瞧!」
說時星眸不禁一紅,趕緊別過面來。
金湘童寒兩人怎還看不出來,暗道:「百練鋼亦可化繞指柔,情之一字,古往今來,多少英雄人物有誰逃得過,避得
過!」
童寒忽道:「喏,公子不是回來了麼?」
用手一指江岸遠處,只見五條人影身似彈丸飛擲魚貫奔來。
身影臨近,不是舒翔飛是誰,身後緊隨著衛鳳池、諸青史、陶廣、劉鐵痕四者。
金湘迎著飛掠登舟的舒翔飛,道:「賢弟,你再不返回,少夫人定是柔腸百結,憂心如焚,我等眾不知所措呢?」
舒翔飛不禁玉面一紅,道:「金兄又在說笑了!」
一眼發現黃娟梅星眸潤濕,知金湘之言不假,不禁伸手牽過黃娟梅柔荑,輕笑道:「梅姐,你瞧小弟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
黃娟梅不禁低鬟一笑,萬千情意盡在不言中。
陶廣下令啟錨駛行,舟子一擁而出。
群雄魚貫入艙,只見中艙已席開一桌,醉濟顯鄭奇一人正在艙門大嚼,一見舒翔飛即宏聲道:「邢無弼如何?」
舒翔飛道:「幸不辱蘭姐所命,將邢無弼引入八陣中,邢無弼胸羅淵博,悟性奇高,僅能困住七日。」
「有這七日也夠了!」
鄭奇道:「邢無弼突失去下落,群邪定四處搜覓,老弟可趁機進入伏牛,減少危阻!」
驀靄四垂,舟行甚速,黃娟梅知明日到了江陵後,即須與舒翔飛分袂暫別,芳心暗生惆悵不已……
正是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翌日。
舟行相距江陵十餘里外岸泊住,棄舟登岸,只見林樹間隱現一幢巨宅。
忽從宅門內疾趨出余洪,迎向舒翔飛等人,道:「舒老夫人命余某出迎!」
舒翔飛忽面色微變,似有所覺,右掌一翻,朝左側一株參天密葉古幹上劈去。
只聽一聲悶哼,一條人影飛墮而下,舒翔飛長身飛掠,迅疾無比把墮下之人接住。
余洪面色驚惶不巳,不料百密一疏,竟有外人潛入藏在近處而不覺,連道該死。
舒翔飛忙道:「余兄不可自責,這名奸細務必問出來歷!」
將臂中人交與余洪,隨即向衛鳳池四老示一眼色。
四老會意,紛紛立起搜覓敵蹤。
舒翔飛偕同黃娟梅及金湘童寒走入宅內。
約莫一頓飯光景過去,那巨宅之外林樹翳密之處突紛紛掠出十數條身影,為首者正是雷音谷主,兩道炯炯如電眼神逼視著巨宅門前,久久才沉聲道:「張耀說的就是這處宅院麼?」
閔希騫掠出誠敬答道:「稟谷主,張耀傳訊就是此處?」
「張耀為何久久未曾返回?」
「諒遭了毒手!」
雷音谷主目中威凌逼射,殺機畢露,但倏又斂去,喃喃自語道:「張耀傳訊絕不可靠!」
忽面色一變,喝道:「我等速撤!」
驀聞宅內傳出朗朗蒼老大笑聲道:「谷主,你我久違了,何不稍留聊敘契闊之情?」
雷音谷主不禁一怔,凝目望去,只見宅內走出三人,一前兩後,前行者正是拘魂學究房山銘。
這一驚非同小可,雷音谷主強自鎮定,趨前相迎,宏聲道:「房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拘魂學究面色一肅,低聲道:「幸虧房某早到一步,不然谷主等俱陷入邢無弼歹毒險伏!」
雷音谷主面色大變,詫道:「房兄,此話何解?」
拘魂學究雙眉微揚,目露疑訝之色道:「原來谷主猶蒙在鼓中,谷主不是得自貴屬張耀傳訊發現奪命神醫嚴昌陵在此宅中麼?故而谷主急急趕來查明是否真實!」
雷音谷主不禁驚得目瞪口呆,忙道:「張耀現在何處?」
拘魂學究道:「其實張耀早落在邢無弼爪牙手中,被迫傳訊谷主謂嚴昌陵在此現身,房某為搜覓邢無弼下落,碰巧遇上,驚退了邢無弼手下在此宅內找到張耀,但已是奄奄一息,谷主要問明情由請快,遲則無及!」
雷音谷主大驚,急偕拘魂學究掠入巨宅,只見大廳內二條長凳上躺著奄奄一息的張耀,衣履殘破,皮開肉錠,顯露深青鞭痕。
大廳內桌椅凌亂,門窗破碎,無疑經過了一場激烈拚搏,地面尚留有點點殷紅滴血。
張耀兩眼怒瞪,黯淡無神,嘴角溢流紫黃血絲,顯已距死不遠。
雷音谷主喚道:「張耀,你為何人所傷?」
這話一出,拘魂學究不禁勃然變色。
張耀似已聽出雷音谷主語聲,嘴唇顫抖,吃力地吐出微弱語聲:「邢……無……」
說此滿溢一口黑血,氣絕斃命。
拘魂學究沉著一張臉,率著兩人逕往廳外走去。
雷音谷主忙道:「房兄請留步!」
拘魂學究回面答道:「谷主還有何吩咐?」
雷音谷主郝然歎息道:「房兄,倘你我易身相處,應如何問法?何況兄弟已是眾矢之的,比不得房兄自由不羈之身,不得不慎重!」
拘魂學究面色轉青,道:「看來房某錯怪了谷主了?」
雷音谷主道:「你我在雁蕩一見如故,萬望房兄勿心存介蒂,兄弟雁蕩基業遭邢賊摧毀已蕩然無存,為此與邢賊誓不兩立,接獲傳訊邢賊於嘉陵駕舟而遁,循三峽而下……」
「谷主聽聞有差!」
拘魂學究道:「不錯,邢無弼是意欲順流而下,但不知為何尚停留在夔門三峽,這是房某無意窺聽得邢賊爪牙談話而知,即因此動好奇之念,追蹤到此巨宅了。」
雷音谷主目露感激之色,道:「兄弟不解的是,那賊怎知嚴昌陵之事!」
拘魂學究似禁不住歎息一聲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邢賊從天池鉤叟郝連方口中偵知,即是房某也風聞葉莊之事一二,尚有什麼隱秘不成,谷主也是關心則亂,那有死了的人還可以復活不成?」
雷音谷主不禁老臉一紅,忽心神猛凜,詫道:「不瞞房兄,郝連方並不知嚴昌陵之死!」
拘魂學究冷冷一笑道:「嚴昌陵死前,馬文俊杜非兩人隨侍在旁,如今馬文俊雖不在人世,杜非卻仍活著!」
「杜非現在何處?」
拘魂學究道:「谷主是聰明人,想想杜非落在何人手中?」
雷音谷主不禁恍然大悟,道:「莫非也落在邢無弼手中。」
雷音谷主轉言其他道:「房兄燕京之行如何?」
「事與願違,大內寶藏並無避水珍物,何況房某垂暮之年
亦犯不著以身試法。」
「如此,石姑娘之疾不是無救了麼?」
拘魂學究笑道:「房某已治癒石姑娘之疾八九,谷主在萬石山莊賓舍不是曾見過石姑娘麼?怎可過甚其詞,房某此行就為了擷採藥材,谷主罹受鄂祖東傷勢愈了否?」
雷音谷主道;「原來房兄也去了黃山?」
「未曾,接獲了石夫人傳訊是以得知!」
說時面色一整,接道:「奉勸谷主一句,如今邢無弼被逼鋌而走險,谷主應先發制人,不然谷主恐後梅莫及,房某同行之人不少,現在追蹤邢無弼羽黨,約在前途相侯,不克久留。」
抱拳一拱,率領二人轉身掠出廳外而去。
閔希騫躬身道:「此人說話可信否?」
「信得過!」
雷音谷主道:「雖說同利為朋,各有私心,但對拘魂學究而言,他是友,非敵!」
閔希騫道:「請問谷主,難道張耀之死就罷了不成!」
「誰說就此罷了!」
雷音谷主厲聲道:「房山銘說得一點不錯,先發制人速趕往伏牛與邢無弼決一生死!」
率著閔希騫等人如飛疾奔而去。
要知雷音谷主本城府極深,謀定後動,決非拘魂學究三言兩語可說動無名,怎奈連遭拂逆,恨如海深,心知邢無弼決然
放不過自己,與其坐著挨打,反不如先發制人。
途中,閔希騫隨在雷音谷主身後不停地忖思,總覺得不對,忍不住問道:「谷主為何中止伏牛之行,邢無弼遠在門府,谷主取得劍笈後,殺邢無弼異探囊取物!」
雷音谷主冷冷一笑道:「你是責本座捨本逐末!」
「屬下不敢!」
「武林傳言邢無弼為何離川?」
「邢無弼欲潛入伏牛取得玉虛洞天所藏劍笈,只有邢無弼知悉玉虛洞天確處!」
「這就是了!」
雷音谷主道:「本座也不明玉虛洞府確址,是以才有葉莊之失,如今前往伏牛,亦是盲目摸縈,想那伏牛廣袤千里,峻嶺深山,經年雲迷霧繞,榛莽深林,設若不知明月峽確處,無異大海撈針,恐邢無弼得手了後,我等猶在伏牛宛如凍蠅穿窗般亂碰亂撞。」
閔希騫不禁恍然大悟道:「谷主真個睿智無匹,屬下愚蒙見不及此!」
江湖謠詠本不徑而走,猶若風助燎原野火,播傳得快速已極,尤其是邢無弼動靜,更是繪聲繪影傳神,謂邢無弼停身門府不前之故,即因守候一位凶邪到來相助,不然無法成行。
此一凶邪系由白骨魔君居間相邀,隱射玄陰教主九尾天狐何素素。
雷音谷主一行兼程趕奔入川,途中不時發現武林群雄,均紛紛趕去,真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到達西陵峽口左側險崖,突聞一陣刀劍撞擊之聲,不禁一怔,循聲疾掠而去,只見一灰衫中年文士劍如風雷閃電,招招逼攻一布衣短裝少女。
那布衣裙釵姿色不惡,年約二九上下,亦持一柄青鋼長劍,劍招奇詭辣毒,不離中年文士要害重穴。
山亭內屹立一貌像醜惡老嫗,手持鳩杖,凝神雙方猛烈拚搏。
雷音谷主一行在十餘丈外頓住。
閔希騫低聲道:「稟谷主,這一雙女的似是桂婆子母女。」
雷音谷主仔細端詳了一眼,頷首道:「不錯,正是她們!」
閔希騫須臾又道:「那灰衣文士模樣似是諸葛明!」
「諸葛明!」
雷音谷主詫道:「傳言不是為申屠懷遠以門規處死了麼?怎麼還在人世?」
閔希騫道:「屬下敢言他定是諸葛明,谷主,我等還是置身事外,抑或……」
話猶未了,雷音谷主立即沉聲道:「當然相助諸葛明!」
突聽一個朗朗語聲傳來道:「最好置身事外!」
雷音谷主不禁大吃一驚,循聲望去,只見是一俊美少年,身著藍色長衫,鑲白如意嵌肩,肩搭長劍,衣袂飄飄走了過來。
桂玲玲正與諸葛明猛烈拚搏,眼角瞥見少年現身,正是魂犖夢牽的心上人馮雲帆,芳心大喜,心神略分得一分,為諸葛明一招「白蛇吐信」,劍芒點向」七坎」死穴,間不容髮。
桂婆子暴喝一聲,鳩杖揮出,捲起一片狂飆,宛如天河猛瀉,劈向諸葛明而去。
諸葛明僅差分毫便可取得桂玲玲性命,但如不撤招閃避定然喪身在桂婆子風雲三杖之下,忙移星換位挪開,劍勢未
撤,朵朵寒星湧向桂婆子環身要穴。
桂玲玲怒叱一聲,又自攻上。
母女二人展開了十二成功力,聯臂猛攻諸葛明,只見三人兔起鶻落,劍光杖影如山,風旋四外,威勢駭人。
雷音谷主見馮雲帆走來,沉聲道:「尊駕是何來歷?」
馮雲帆冷冷一笑道:「你就是雷音谷主麼?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尚欲節外生枝,試問你邇來連遭重挫,均拜受邢無弼之賜,不去找那邢無弼索償血債,猶敢賴在此處妄欲生事,真乃無恥之尤!」
雷音谷主那會受過這等辱罵,不禁胸口怒血翻湧,面紅耳赤,大喝道:「還不與老夫拿下!」
立時二人撲了上去,刀勢未揚,忽見寒芒疾閃,血光進現,只聽噹啷兵刃墜地,雷音谷主一雙手下身形暴退,面現驚悸之色。
原來這二人右掌三指均為馮雲帆厲劍勢削去一截。
雷音谷主心神猛凜,發現馮雲帆拔劍出鞘的動作之快逾於閃電,劍勢之奇尤為罕見,如非馮雲帆手下留情,這兩名手下定然身首異處。
馮雲帆冷笑道:「難怪房師伯言說數武林梟雄唯雷音谷主最愚昧無知,又剛愎自用,不說別的,桂婆子母女若施展『白眉蜂尾』谷主能否閃避!」
雷音谷主聞得「白眉蜂尾」之名不禁膽寒,忙道:「少俠方才提起房師伯,不知是否……」
「拘魂學究房山銘!」
馮雲帆面無笑容,冷漠如冰答道:「在下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房師伯命在下捎口信帶交谷主,邢無弼就在白帝城附近,七日期內不難覓出邢無弼下落,言盡如此,谷主請離去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雷音谷主恨在心裡,面現笑容道:「原來是房兄師侄,難怪身手高絕,蒙少俠見告,德重心感!」
抱拳一拱,大喝一聲:「走!」
一剎那間,雷音谷主等一行便已走得無影無蹤。
諸葛明桂婆子母女三人雖均是上乘高手,招式精奇,諸葛明卻高出一籌,如非諸葛明畏懼她們母女施展「白眉蜂尾」分心提防,桂氏母女早就傷在他的劍下了。
但諸葛明心內驚疑桂婆子母女何以不施展「白眉蜂尾」,他已練成混元氣功,只有九處空穴不能防護外,其餘金鐵難入,唯獨白眉蜂尾歹毒無比,細如毫芒,卻堅如精鋼,一著人體,即循著毛孔穿入氣穴,立即斃命,故武林中人無不畏懼膽寒。
馮雲帆似瞧出諸葛明心意,不禁朗笑道:「諸葛明,你心中奇怪她們母女為何不施展『白眉蜂尾』麼?要知如此豈非讓你死得太痛快了點?黃土坡茅屋之辱,仇如海深,存心使你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難能方消心頭之恨!」
諸葛明聞言不禁心膽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