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魔求道 正文 第十四章 美人遲暮
    幾人互一推許,齊認為柳劍雄必是發現強敵,當即分作三撥追躡接應。少林雙僧往正南,妙清與劉銀龍出西域,狂道與趙衝奔正北,東面因是叢山峻嶺,以為來人不會往這裡逸去,就留下了一面空門。

    幾人約定,迫到人之後,以嘯聲為號。

    風馳電掣,六人甫一離開客店,上房屋簷下墜落一條矮胖臃腫不堪,但身形頗為矯健的人影,他一現身,探頭向四圍打量了一下,稍一猶豫,躡足踱到上房窗下,貼壁靜聽。

    屋中少林掌門人與三位長老,正在悄聲細語,議商一件機密大事。

    窗外靜聽的矮胖漢子,那張油光滑膩團團的肥臉上,掛上了一個詭異的邪笑,從他這副得意的詭笑猜度,他必是聽到了一件極為開心的事。

    來人是東海四異的老二,胖尊者林宏智,憑屋中的少林四位長老,人家摸到窗外仍未發覺,可見東海四異身手確實驚人。

    且說柳劍雄本是好端端的坐在妙清身側,突然長身一閃,就已失去影蹤。在座諸人,雖都是武林中一時之雄,齊都看清他是穿窗而出,只不過他身形顯得異乎尋常的迅捷,快得使人只看到一線黑痕飛逝。

    這種罕世的身手,在座的人齊都驚愕慨歎!

    原本他靜坐著在聽師伯與掌門人策劃回頭的路線,陡然屋頂起了一絲輕似蚊蚋的微聲,簡直是輕如微風動發,連這麼多名重一時的好手都沒有發覺,錯非是他習了這玄奧精博的禪功,恐也無法聽出來,可見屋頂的人,一身武功,不同凡俗。

    從這一點上分辨,屋頂現身之人同柳小俠,確又高出三僧兩道不知凡幾,便是那位年逾古稀、望重四海的少林掌門人,也要較他兩人遜色不少。

    他心知有異,已知屋頂來了絕世高手,來不及招呼座中諸人,陡然閃身疾飄,縱身躍出,足尖猛點窗檻,身形破空上拔五丈,虛空攏目一看,十丈外一條高大黑影,向南疾竄。

    他怎肯任由那人逃逸?登時折腰疊身,兩臂一張,兩耳風生,身形有如迅電迫雲,銜著黑影疾追。

    差強用追星趕月四字可以形容這兩人身形的快疾,兩人有如在御風飛行,的確不愧是武林中的絕世好手。

    這是一種武林中不可多見的絕世輕功,除了偶爾微向地點足借力之外,活脫脫的是兩支離弦怒矢,劃空帶起一陣衣袂響聲。

    僧、道、俗六人,縱是名重一時的好手,待到他們躍上屋頂時,前面兩人已是蹤影俱渺,消失在夜暗中了。

    再說前面奔逐的這兩人,奔的快如流星飛瀉,快速絕倫,追的似驚電驟掣,疾逾飄風,兩人全較上了勁,同時兩人的心思,全想到寶錄的問題上去。

    一個是不願顯露身形,以免打破謀奪寶錄的計劃,一個是因為屋中的一番密議被聽去,非追到前面的那人,不足以護衛師門重寶。

    兩人這一較上勁,都施展開生平絕學。

    旗鼓相當,兩人的輕功不分軒輊,前後相距,始終保持二十來丈,眨眼間,兩人已向叢山峻嶺之中躍去。

    柳劍雄輕功絕世,可惜他的金剛禪功未練到十成火候,仍不能算天下第一,如果他的禪功已經功德圓滿,便是那輕功號稱天下第一的靈真,也要遜色多了。

    追不到前邊的高大黑影,急得他心中一陣翻滾,這當兒,遍地豐草茂林,他擔心前頭逃逸的人閃身隱藏,彼此均為絕世好手,到那時要搜,談何容易,不由心中急得冒煙。

    一急不打緊,靈智登時湧聚,陡然想起武當內功心法中的一個「空」字訣來了。往昔,靈真道長曾經垂訓過他:「空則靈氣往來,心空氣靈,氣靈身輕,是本門輕功寄寓內功修為的訣竅。」

    此念一起,心中有了主意,心忖道:「輕功能寄寓武當內功心法,如果以金剛禪功導引體內靈氣,輕功不知要增強多少?」

    念轉慧生,立即以此訣要默運禪功,以馭真氣。

    紅蓮白藕,原是一家,他這裡才一運功,神效立見,宛然身輕如飄絮,腳程一緊,才翻過一個山頭,已經追近了十丈。

    局勢一變,柳劍雄心中狂喜,眼見在剎那之間,必可追上前面那人。

    他加急緊趕了一程,又已近了三丈,只要再近得四丈,他只須一式「手揮琵琶」,憑他的絕世指功,準得將前面那人截住。

    越追越近,前面那人似是驚慌萬狀,眼看指顧之間,就可截住那人,猛的前逃的高大黑影身形一晃,頓失蹤跡。

    柳劍雄疾的停身察看,登時發覺右手邊現出一條寬僅五尺,峭壁插天的狹谷,谷中荒草沒徑,頭頂僅天光一線,顯得谷中幽暗,有點陰森肅殺,放眼朝谷中望去,奔逃的人影蹤皆杳。

    他十分懊惱,只得小心翼翼的沿谷搜去,才搜得不遠幾丈,驀地山谷彼端衝起一條黑影,沿谷底飛縱。

    柳劍雄氣得怒銼鋼牙,猛提真氣,足點草枝,凌空飛射猛追。

    狹谷長約四十多丈,追出谷外,豁然開朗,前面人影又已遠離十六七丈,但顯得有點慌急,沒命的疾奔。

    他怕再將人追丟,疾的腳下加勁,躡空飛撲。

    眨眼工夫,又已迫近了一截,心方暗喜,豈知轉過一個山坳,逃奔之人,倏又頓失影蹤。

    山坳轉角背面,是一條危崖險道,道左是一堵陡壁,壁上密密麻麻的長滿了矮松雜草,險道右面是千丈絕壑,深不見底,前面筆直的伸出去五六十丈的傍山險道。

    他停下來盤算了一下,忖道:「這傢伙準是翻上陡壁,隱人叢林中去。」

    他毫不猶豫的翻上陡壁,躍立上頭,低頭朝黝黑林海看了一陣,搖了下頭,顯得毫無所見。

    偌大一片茂密林海,如何個搜法?即便搜上一天,也無法將敵人搜出來。他輕唉了一聲,廢然而返。

    他轉過山坳,險道千尋,危崖邊有一隻粗大手掌動得一下,接著自危崖下面拔上來一條高大黑影,「嘿嘿」兩聲詭笑,縱身朝柳劍雄消逝處張望了一陣。

    別看這兩人追逐,不到半個時辰,腳程何等快疾,怕不已奔了七八十里,柳劍雄一無所獲的廢然回走,腳下就慢得多了,將近走了一個時辰,待等他返回海龍客店,師伯妙清,狂道朱純飛與師叔劉銀龍,正急得跳腳,乍見他返來,全都驚喜萬狀。

    柳劍雄睜大一雙朗目將房內一瞄,屋中除了幾人外,少林門人齊都失去蹤影,連伯父趙沖亦已不見。

    他不由為之詫愕住,狂道一步躍落他身前,拉著他的手一陣搖晃,關切的急問道:「三弟,你跑到哪兒去啦!害得我們一陣好找。」

    柳劍雄木然的看了狂道一眼,親切的叫了一聲大哥,然後朝妙清與劉銀龍躬身一揖,輕聲歎了口氣,方將經過說了出來。

    三人聽得雙目一陣聳揚,思索了半晌,就是想不出武林之中,這等身材的絕頂好手是誰?

    妙清神色凝重的在屋中默聲踱來踱去,狂道一看老搭檔的神態,登時心中犯了疑,憋得他忍俊不住,沉聲喝道:「老牛鼻子,有何所見,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狂道朱純飛與妙清搭檔了半生,從沒見過他的神情如此凝重,不由出聲相詢。

    妙清聽了他的話,輕輕的慨歎了一下,一矮身向椅上坐下,微微搖搖頭,說道:「歷代相傳,大羅金剛寶錄,確是武林奇寶,但這部奇書只要一出世,便會替武林帶來一次劫難,不知有多少蒼生應劫……」稍頓,又接說道:「覺智長老處事雖然慎重,百密仍不免一疏,看來這次奇書出世,已替少林門帶來了一次空前浩劫!」

    妙清話一落,狂道迫不及待的追問了一句,道:「你是說幾個禿驢在前面會有危險?」

    妙清沒有做聲,只輕點了下頭。

    掌門有難,可將柳劍雄急壞,他見師伯一點頭,登時急得俊臉倏變,促聲的向妙清說道:「師伯,我們快去追他們。」

    妙清輕聲一歎,向師侄搖頭低聲說道:「何必徒自空跑一趟,上人一代宗師,智謀如瀚海,雖是聞警,說不定已將回程路線改變,偌大一座長白山,我們到哪兒去找?一個弄不好,把強敵弄到上人那一條路上去,那會更糟。」

    頓了一下,又接道:「只好隨他們去闖,說不定佛祖慈悲,也許能逢凶化吉……我看上人另有打算,如果我們將行程變更,可能會牽動全盤計劃,影響大局。」

    狂道眨了兩下眼睛,看著妙清,問道:「老兒,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呢?」

    妙清失神的答道:「從明天起,我們仍按著預定的路程,雄兒也無須再藏藏躲躲,索性明裡走,將那些魔崽子引到這一路來,其實……我擔心的是那個高大身影的人,會追躡著上人……」

    妙清確有見地,卓見超越,柳劍雄雖是心急似火,但在妙清說完之後,也只好悶在心裡。

    狂道朱純飛一生最服這位老搭檔,對妙清的解說,暗中點了下頭,便是一旁不吭聲的劉銀龍,也在讚歎師兄高瞻遠矚的處事氣度。

    第二天大清早,天剛破曉,四人就已離店,沿道之上,狂道依著妙清的話,大嚷大叫,吵鬧不休,引得路人側目。

    他本是個瘋狂成性的人,換得平時,他也會找上些事樂上一番,這一存心相鬧,癲狂如脫韁野馬,一發難收,一路嚷嚷叫叫,鬧翻了天。

    總共海龍城才有多大一點,雖說清晨攪人清夢,但在這時已是武林人物上路的時候,恰好,幾撥南下北上攔截柳劍雄的人派出的眼線,全見到了正主兒,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夥兒全都將四人綴上。

    每一撥人,全都睜大了貪婪的眼睛,朝柳劍雄身後背定的黃包袱瞄了幾眼。

    包袱中雖不是那部人人想得而心甘的蓋世奇書,卻也有兩枝算是稀世瑰寶,數千年功候的成形參王。

    這兩枝參王,價值並不低於那部奇書,但柳小俠背上的奇寶,別說外人不知,便是他身邊的三人也是一息不聞。

    這些躡蹤的人,大部分都認識兩道,全都將兩人視作煞星,一看點子有兩道一龍護駕,全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只得默默的遠綴在四人身後。

    當然這些人絕不是跳樑小丑,算得上是江湖中頗有名氣的人物,大多數都是些旁門左道兇惡魔頭們派出來的打旗兒的角色。

    妙清也不去理他們,管自緩步慢搖的照預定行程朝關內走去。

    他們這一有意勾引那些覬覦寶物的魔星煞神,頓時之間,這條官道上倍感熱鬧,好多扎眼人物,或前或後的全將四人綴上,每到一處,只要是四人落腳的那家店,必會被一些虯筋栗肉的漢子住滿,連帶著附近的幾家客店,都興隆十分。

    夜晚之間,更是暗中將四人住的房屋監視上。

    「兩道」與「銀」「玉」雙龍煊赫的名頭,使綴定的那些人物遲遲不敢動手,看樣子,有如是幕後的主腦人物末到。

    一路之上,倒也平安無事,妙清也懶得去管它。仍是按著既定行程,管自走自己的路。

    從海龍起程後第四天,這晚已來到鐵嶺,妙清一瞄今天的情形有點不大對勁,離城還有十來里,妙清暗中向狂道遞了個眼色,朱純飛一逕的「哇哇」直嚷要大解,向路側林中一竄,再未追上三人。

    晚霞燒天,炊煙四合,三人急趕了一陣,進城落了店,妙清在臨進店門時,在門口上留下了記號。

    柳劍雄聰明絕倫,一看師伯支走狂道,心中登時加了三分警惕,也不去多問,準備隨時應變。

    兩道的一番做作,更瞞不了金梭劉銀龍,妙清見兩人提高戒心,不說什麼,將頭朝兩人點點。

    三人進店,叫菜要水,一如往昔,全都不提狂道。好一陣工夫,相鄰兩個房間也都熄了燈。

    午夜深宵,一線迷濛黑影,疾如流星的閃到妙清後窗下面,僂指輕彈了三下。

    妙清一步躍落窗下,落栓輕啟窗門,狂道朱純飛疾如靈狸的縱將進來。

    狂道甫一進來,人未落座,先沙啞著聲音嚷了聲肚餓,妙清知道他的脾性,刀架在脖子上還要嚷,今天還算他知趣,只是壓低嗓子輕嚷著。

    好在妙清已早有準備,才一嚷,反手自桌上抓了一把酒壺塞去。

    朱純飛先不理會三人,一屁股坐在桌旁,一手執定酒壺。另一隻手將桌上的一隻雞子湊在鼻子上聞了聞,又湊在壺嘴上嗅嗅,「啊……」的輕吁了一口長氣,然後自言自語的低聲道:「我姓朱的生了個勞碌命,奔波了半夜,才得老兒你孝敬我這個,這總算不枉此行。」

    話落,一端酒壺,向嘴邊一湊,「咕嘟,咕嘟」的一氣喝了小半壺,獨個兒管自大嚼燒雞,全不理會一旁急得心中冒火的三人。

    柳劍雄實在忍禁不住,一扯狂道的破袖,悄聲問道:「大哥,怎麼樣了?」

    朱純飛一聽三弟開了口,「奪」的一聲,地上吐落一根雞骨頭,然後壓著嗓子悄聲答道:「三弟,別嚷,來了強敵啦!」

    妙清陡然截斷他的話,輕聲問道:「是哪幾個魔崽子?」

    狂道輕說道:「老兒,這趟來的可不少,普天之下的厲害魔頭,差不多到了一大半!嗯!真不虛此行,這一趟夠熱鬧。」

    柳劍雄一聽狂道含混籠統的說一聲「天下的厲害魔頭」,根本不著實際,心中可就有點憋不住,更有點發急,登時拉了狂道一把,悄聲的問道:「大哥,你說清楚點,來了些什麼人?」

    朱純飛雖然同妙清插科打諢慣了,但此番碰上這位義弟,可就規規矩矩的擺出一副做大哥的樣子來,顯得神情頹喪,沉聲低歎了一口氣,失神的說道:「三弟,為兄不擔心別的,唉!二妹為了你,弄得天涯奔波,幾致瘋狂,停一會你要聽為兄的話,如果一旦有警,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你就跑,一切有為兄同你師伯接著。」

    略頓,又接說道:「你先去找二妹,可不能……」

    話至此倏然止住,心情顯得非凡沉重。朱純飛一生從沒有像今晚一般的認真過,連妙清都聽得暗中慨歎不已。

    他略為靜了下神,又接說道:「今晚來的全是有名魔頭,為兄可一點都沒有弄錯,大漠三丑,長白掌門人通臂掌古承修,南疆的獨臂老怪,崆峒棄徒一陽道人……唉!真是數之不盡,到底來了多少煞星,最是可慮的,聽說是早年與天山神君戚玄齡情怨糾纏了幾十年的棲霞姥姥,也到了關東。」

    棲霞姥姥早年與武林三奇齊名,四十年前埋跡荒山,武林傳說她早已物故,想不到在這時會來插手奪書,妙清聽得登時心中檁駭,暗中叫了聲「糟」。

    早年妙清甫一下山遊俠,姥姥已經名滿武林,那時候,她已達五十高齡,手中一根龍頭枴杖,重逾八十多斤,縱橫大江南北,三十年來未逢敵手。連當時名震中原的一代大劍客舒炯都敗在她的拐下,舒大俠從此封劍隱退,終生再未出現江湖。

    這些事,妙清與狂道記得特別清楚,歸隱了四十年的姥姥,功力怕已入神化之境,二次出山,必是有恃而來,怎不把妙清聽得神情大變。怪道是朱純飛嚷聲也細聲細氣了。

    雖是在漆黑之中,柳劍雄的如電神目,卻將師伯臉上的神情變化,看得非常真切,他心中暗忖道:「能使師伯擔心的人,怕不是一個最厲害的魔頭?」

    他眼珠一轉,有了主意,暗中決定要找姥姥過下手,測驗一下自己新習成的絕技。

    狂道停下來喝了幾口酒,又接說道:「棲霞姥姥武功通神,招詭式猾,另成一派,三弟碰上切不能輕易出手。她生性雖是乖癖,但為人極是正派,此番出關,雖是為奪寶錄而來,如果能以理相難,姥姥一生行事大仁大義……」

    狂道癲狂一生,不曾一派正經說過一段話,這等慎重言語大出妙清意料,他這番頗有見地的話,暗中是在告誡柳劍雄。

    柳劍雄將頭點了點,心中十分感戴狂道的愛護情義。截斷話頭輕聲答道:「小弟會照顧自己,請大哥放心。」

    狂道輕吁了口氣,「咕嘟」連聲的將剩下的半壺酒喝掉。

    幾人住的是個大套房,裡間住著狂道與柳劍雄,外間住了妙清與師弟。狂道風捲殘雲的將整只燒雞啃完,幾人分別登床安歇。

    妙清與柳劍雄夜課未做,正在床上盤膝打坐,狂道與劉銀龍已是蒙頭呼嚕大睡。

    三更將殘。

    突然門外起了「剝剝」的兩聲輕響,妙清一聽有人敲門,登時有點驚詫,隨輕聲漫應道:「是誰?」

    門外是一個蒼邁的嗓音答道:「有擾道長夜課,是我老婆子夤夜造訪。」

    妙清悚然失驚,心知來了高人,他暗忖自己運功調息的時候,十丈之內,落葉聞聲,可是來人竟然敲門自己才發覺。同時,來人答話的語音蒼邁渾雄,偏又平和的有一股柔和勁道,顯然氣功已達上乘。

    他不由猶豫了一下,心中低念了聲:「老婆子。」猛的想起,除了棲霞姥姥之外,真還沒有人有這份能耐。

    妙清心中在冒涼意,嘴裡邊可連忙答道:「外面可是韓老前輩?請稍待,容晚輩理裝恭迎。」

    劉銀龍聞聲驚醒,套間的兩人也聽清了外面的聲音,狂道是驚疑萬分,柳劍雄剛想下床,猛的被狂道一把攔住。

    其實姥姥來到院內,柳劍雄早知來了高人,但外間有師伯在,自己不便孟浪的出去。

    猛聽師伯說出是棲霞姥姥,登時就想往外間闖,誰知被狂道阻住。 

    妙清落地理了下裝,將燈火剔亮,然後落栓將門打開,霍然迎門站著一位雞皮鶴髮,老態龍鍾的古稀老媼,雙眼神芒閃射,臉容十分莊肅,依稀可在她蒼老的容顏上,找出她當年傾國傾城的絕世姿容來。

    手拄龍頭枴杖,未語先笑,重紋堆疊的老臉上,閃過一絲慈祥的異采,向妙清慈笑說道:「老身夤夜打擾道長,還請海涵。」

    妙清連忙立掌頂禮恭答道:「老前輩福趾寵降,無比榮幸,客居簡陋,請移至裡間,好恭聆訓誨。」一邊說,一邊擺手將姥姥往屋裡讓。

    姥姥不再客套,手扶枴杖,一步一拐的直往屋內搖將進去。

    這哪像是一位武功極高的好手,活脫脫是位要人攙扶的衰邁老婆婆。

    劉銀龍乖覺十分,姥姥才一進來,兜頭躬身一個長揖到地,說道:「晚輩劉銀龍,給您老人家請安,願您老人家福體康泰,萬壽無疆。」

    「你……你怎麼姓劉……」棲霞姥姥兩眼神光灼灼的瞪定劉銀龍,淒聲顫唇的問。

    妙清嚇得一陣莫名所以,一臉茫然的看著姥姥。

    劉銀龍不敢再看她那雙神芒似電的眼神,垂下眼皮,柔聲答道:「晚輩正是劉銀龍。」

    她眨了眨老眼,愕然了一下,滴下兩顆老淚,老氣橫秋的淒聲道:「哥兒不要客氣,老身擔待不起……」

    姥姥轉頭側顧了妙清一眼,顫聲問道:「劉相公不知是誰的弟子?」

    妙清躬身恭答道:「他是晚輩的三師弟。」

    姥姥「哦」了一聲,仍注定劉銀龍,溫聲說道:「劉相公英華內蘊,錯非是靈修道友,怎能調理得出這種風采照人的弟子來!」

    妙清隨口謙遜道:「老前輩過獎了,我三弟年輕識淺,爾後還得仰仗前輩多多教誨。」

    棲霞姥姥微笑了一下,柔聲答道:「道長好說。」

    妙清是個老江湖,自姥姥一見三弟之後,似是觸動心機,跌入往事的回憶中,絕口不提此來的事,他登時點了點頭,有了盤算,疾的出聲喝道:「師弟,快搬把椅子給老前輩歇歇腿。」

    劉銀龍真是心竅玲瓏,忙著端坐椅敬茶,把個姥姥侍候得慈笑盈盈。

    上房來了高人,左右相鄰兩間內住著的客人本是睜眼猴著上房的四人,乍見來人竟是棲霞姥姥,全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妙清心中雖是猜不透姥姥此來的目的,但見事情有點轉機,登時有了主意,抬頭向裡間喝道:「你們兩人怎還不快出來拜見韓老前輩?」

    狂道人雖狂,但心細如髮,乍聽外間進入屋內的姥姥是禮貌有加的拜訪,不像是前來生事,也就暫時按捺住,靜靜的聽這老婆子耍些什麼花樣?這時一聽妙清相喚,不好得再裝呆不出去。

    他裝著睡眼惺忪的「呵」的打了一個呵欠,跟著驚嚷了一聲:「什麼?老兒,是韓老前輩駕到……啊呀!我朱純飛真該死,未能倒履恭迎,罪過!罪過!」

    話落,又一聲喝道:「三弟,還賴在床上,快!快到外面去拜見韓老前輩。」

    裡間宛如起了一陣摸索聲音。

    棲霞姥姥一面拿眼將劉銀龍從頭到腳的細打量,一面漫不經意的隨口說道:「朱道友怎的恁般客氣,老身早知你已醒了多時,是我老婆子應該先拜候你才對。」

    一語道破了狂道撒的謊,朱純飛很覺不是味道,想不到今天被老婆子搶了話鋒去。心說:「老虔婆,真有你的!」

    他知道老婆子不好惹,那敢再裝模作樣,登時一扯柳少俠說道:「三弟,走!」

    柳劍雄隨定朱純飛,兩人魚貫走出裡間,朱純飛雖未見過姥姥,但眼前手扶枴杖的耄耋老媼,除她而外,再無別人,連忙躬身一禮,告罪道:「晚輩連日勞碌,一時貪睡,未迎候您老人家……」

    姥姥淡淡的展顏一笑,兩道冷電似的眼神將狂道掃得一哆嗦,趕忙將未出口的話嚥了回去,由不得的老臉一紅,熱辣辣的感到非常難過。

    棲霞姥姥似是看出他的窘像,忙慈笑說道:「朱道友不要太客氣,老身打擾了你清眠,已覺歉疚……」

    她陡然停住,將一雙神目移到朱純飛的身後,登時臉上皺紋一顫,驚多於愣的轉臉一掃妙清道:「這位小哥兒又是誰?」

    妙清頂禮答道:「是晚輩的師侄柳劍雄。」

    柳劍雄多乖巧,細步一移,「噗通」一聲拜了下去,小嘴甜絲絲的說道:「雄兒拜見老前輩。」

    姥姥才與柳劍雄對了一眼,立刻為他那雙亮如紫電的眼神駭得心中「怦怦」亂跳,心想:「這娃娃不是天賦奇稟,便是武功已入化境。」但她怎會想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孩子武功就有如此造詣?是以才失聲驚詫的問妙清。

    姥姥一聞是妙清師侄,再一細看他的眼神,不由暗詫,心想:「這娃娃確實是功力已登峰造極,妙清差這娃娃大遠一截,怎說是他師侄?」

    她抄轉頭見人家拜了下去,疾的伸手去扶,將柳劍雄挽了起來,又仔細的端詳了一遍,想是她過分喜愛柳少俠的靈慧,油然的呵呵敞聲清笑,心中有點不服氣,又像是讚羨人家似的想道:「天地間最靈秀的異稟秀才,都被武當派羅致去了,怪道靈修那牛鼻子傲視武林?」

    一面端詳,一面柔聲說道:「孩子,你師父是誰?」

    柳劍雄眼皮一垂,恭謹的答道:「家師是人稱追雲劍客……」

    棲霞姥姥陡然截斷他的話,一臉驚疑的沉聲問道:「林前輩在百年之前已仙逝,哥兒你這話可真?」

    一旁妙清與狂道朱純飛兩人急壞,明知棲霞姥姥正是為了此事而來,誰知柳劍雄偏洩了底。

    柳劍雄將頭微抬了一下,星目一轉,凝睇了姥姥皺紋疊疊的慈容,那張臉,是一張驚疑而慈祥組合的畫面,他不忍令姥姥失望,眨了眨大眼睛,將頭朝姥姥輕點了下。

    朱純飛與妙清緊張得血脈有點僨張,手心滲出了不少冷汗。

    姥姥陡然長長的「哦」了一聲,宛如思悟到甚麼似的,將兩隻慈目一闔,輕聲說道:「怪道哥兒天庭流光,想已得了他老人家的全部真傳,我老婆子此番真是不虛此行了。」

    她側頭向妙清一睇,沉聲說道:「老身有點不情之請,想見識一下少林的蓋世絕學,不知道長肯不肯賞我老太婆個臉?老身想同令師侄在劍術上印證幾招。」

    妙清忙立掌恭答道:「老前輩北斗泰山,雄兒僅在幼時獲家師伯的隆恩,訓誨了三五年,後來雖得林老前輩遺命收為弟子,但他在剛得到寶錄之後,已將師門重寶呈交掌門人先行攜返嵩山,晚輩豈敢蒙騙老前輩。」

    棲霞姥姥搖頭淡淡的說道:「道長差矣,老身此來,本是為了想見識一下,百十年來使武林中人如狂如癡的絕世奇書武學,並未存有豪奪強取之心。」

    妙清似是十分為難,登時語塞,猶豫了一下,苦笑著答道:「老前輩名重武林,晚輩天膽也不敢命雄兒同您老人家過招,將來家師怪責事小,使得武林前輩們不諒,那時候說晚輩目無尊長……」

    姥姥呵呵一笑,截斷妙清的話,搶說道:「道長真是顧慮太多,武功一道,達者為尊,老身實是竭誠為印證絕世武學而來,別無他圖,道長請勿多疑,再說老身豈不落個以大壓小的惡名。」

    姥姥雖是說得漂亮,但妙清與朱純飛是什麼人物,早就想到姥姥必是有所圖謀而來。

    「兩道」本是深知姥姥莫測高深的武功,與她那副冷僻孤傲的心性,不敢得罪她,妙清才一味的搪塞,並微露風聲,寶錄已經由少林掌門攜走。

    他這麼說,可不是有意放覺智上人一把野火,脫清自己現在的危難,而是他衡量了一下,少林門人這時已在千里之外,姥姥知道了也無從追蹤。

    豈知姥姥硬是要與師侄過招,逼得他用江湖禮數與尊卑有序來點明姥姥,用道義來籠扣姥姥,畢竟薑是越老越辣,她心思通靈,分明妙清在點她以大壓小,她乾脆來上個坦白相承。

    這一來話已說絕,妙清到了智窮詞竭的地步,不方便再推脫,但也不敢貿然答應,只好側眼一瞄師侄。

    妙清使眼色的本意是叫柳劍雄自己推諉上幾句,哪知這一望,糟透啦!柳劍雄竟然全會錯了妙清的意,宛如是正對了心思,登時將頭朝師伯微微一點。

    棲霞姥姥何許人也,這師伯侄二人的眼神臉色,全落在她的眼中。

    她不說什麼,只朝妙清點頭微笑了一下,這一笑,包含了多少成分,笑得妙清老臉飛紅。

    妙清見機得很,連忙頂禮說道:「既是老前輩執意要訓誨雄兒,那得請你老人家多愛護他點。」他的話意是怕師侄接不下姥姥的招來,希望姥姥手下留點情。

    話甫落,疾的朝柳劍雄喝道:「雄兒還不快謝過韓老前輩,老前輩早年威鎮武林的絕學『梅花拐法』,你能得老前輩指教上一招半式,就足夠你一生享用。」

    柳劍雄何等聰慧,已知師伯在點醒自己,他早聽靈真道長說過這套四十年前威懾群雄的絕技,確實詭異辛辣。但他成竹在胸,對拐招的底早有了個數,乍聞師伯一喝,忙上前一拜。

    姥姥先前不知人家是少林派的弟子,偏又人小班輩大,此刻一明底蘊,那敢再受此大禮,疾的從椅上閃身側避,伸手一扶快要拜下去的柳劍雄。

    兩人一扶一拜,不期然的較上了勁,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姥姥不由悚然動容,猛的又加上二成真力。

    柳劍雄真是靈慧的緊,見好就收,趁勢立直身。

    姥姥臉上神情變化不定,心中暗自感激柳劍雄給她保存了老臉,未當場丟人,暗中讚歎柳少俠心性敦厚淳樸,她知道人家剛才未盡全力。

    柳劍雄甫一站直身子,姥姥已轉頭狠狠的白了妙清一眼,說道:「道長言重了,我老太婆怎敢受此大禮。」

    棲霞姥姥所使拐法,本是早年的「梅花劍法」演化而成。姥姥年輕的時候,本是慣用長劍,自四十五歲以後,因人未老,容已衰,一頭如雲的柔軟青絲,已蒼蒼如雪,一氣之下,就棄劍使拐。

    姥姥目下年歲雖高,火性倒未見褪減一分,登時站直微顯得有點駝的身子,將手中那根兒臂粗的龍頭枴杖向椅上一靠,側轉身向朱純飛說道:「麻煩朱道爺將尊劍借我老婆子一用。」

    正合狂道的心意,他正擔心姥姥的枴杖是重兵刃,要是動上手,三弟在兵刃上就吃了虧,聞言忙將背上長劍解下,雙手捧定,呈給姥姥。

    姥姥隨手接過來,道了聲謝,信手一抽,但見一道光華打閃,長劍不但已經出了鞘,還隨帶著右手一抖,登時顫起五朵梅花。

    姥姥露了這一手,在座的人,齊皆暗讚姥姥功力確是不同凡響,便是連以劍術見長的兩個武當名家,也自感到自己的迴環飄風劍法弗如遠甚。

    她握劍一試,甚為稱手,一張濃紋堆波的老臉上,泛上一個淒然寂寞的清笑,先深注了劉銀龍一眼,然後轉頭一掃三人,眼神停住在妙清的臉上,說道:「道爺,走吧!南門外有一座小山丘,地勢比較平坦寬暢點,正好展得開手腳,老身先在那兒恭候。」話落,淡淡的一笑。

    她這一笑,含了幾十年的辛酸。

    別看她恁般高齡,有點老態龍鍾,話一落,人已閃身一晃,真是快如電閃,宛如一縷輕煙飛逝,眨眼已失人影。

    四人全是名震武林的好手,縱身齊躍,有如星丸飛擲,隨著姥姥縱躍而去。

    出南城不遠,路左有座小山丘,疏落的排植了幾株白楊,二十丈外,柳劍雄已看清姥姥正鵠候在小丘頂上。

    柳劍雄低聲告訴師伯,四人登時朝小丘頂上縱去。

    星光下,棲霞姥姥如霜鬢絲在夜風中飄拂,右手橫劍,英姿颯颯,不像一位已近耄耋的老媼,神情奕奕,英氣不減當年。

    四人躍落她對面,又敘過禮,只見她輕一揚手,口中叫了聲:「偏勞劉相公,請接著!」那個古銅劍鞘已緩緩的向劉銀龍平伸射到。

    這一手,妙到毫巔,分明來勢疾勁,偏又那麼平緩,最妙的是來到劉銀龍身邊時,恰已勢竭,如不伸手接著,勢必要跌落地上,他小心的一抄接在手中,不由訝然。

    「兩道」看得十分心折,暗驚姥姥名下不虛。

    棲霞姥姥向柳劍雄一笑,說道:「小哥兒,老身要討教了。」話落,振腕一抖,但見劍尖微顫,星光下,朵朵梅花耀眼。

    柳劍雄側身先朝師伯躬身一揖,妙清極端關懷的叮囑道:「小心領教老前輩的高招。」

    妙清話落,他微一點頭應諾,側頭向大哥及三師叔回顧了-—眼。

    三人全是一臉冰冷的神情,他倒不以為意的向他們笑了笑,緩步走到姥姥身前五尺處,翻腕向背上一探,「嗆啷」一聲龍吟,青虹閃處,星光映照下,也拘手劃起五朵青梅,竟然與姥姥一般無二。

    訝然失驚的「啊」了一聲,疾的大聲叱喝道:「慢著!」她並不是為那五朵青梅驚詫住,敢情是為了這把稀世神劍而訝異。姥姥又干和淒然的說道:「哥兒手中的劍可是名叫『青虹』?」

    這一聲叱喝不但將柳劍雄嚇愣住,旁立的三人更是臉上神色驚疑不定。

    柳劍雄一聽姥姥是問他寶劍的名字,登時心中一寬,忙抱劍恭答道:「正是青虹劍,老前輩識得?」

    姥姥不答他的話,追問了一聲:「這把劍是不是天山神君戚玄齡的?」

    柳劍雄忙答道:「正是戚老前輩之物。」

    棲霞姥姥神情緊張的詫問道:「怎會在哥兒手上?」

    柳劍雄端容答道:「是我二哥送給晚輩的。」

    姥姥追問道:「誰又是你二哥?他與戚玄齡有何淵源?」

    狂道朱純飛搶著答道:「他是戚老前輩的三弟子,名叫易峰。」

    他怕三弟揭露玉鳳的身份,是以搶著回答。

    姥姥神情一鬆,「哦」了一聲,仰臉凝視夜空,眨眼之間,兩泡熱淚盈睫,搖搖欲墜,睹劍思人,一陣感傷,跌人五六十年前的回憶之中。

    那時候,這柄劍,日夜伴著天山神君,亦常伴著棲霞姥姥,他倆結伴遊俠河朔,情如兄妹,是以每天她都將這把劍撫上幾次。

    原來棲霞姥姥本姓韓,六七十年前,武林之中,只要提到冷香谷主韓玉英,誰不是心顫神馳,皆因那時她正值花信年華,艷似一朵海棠,風華蓋世,神態若仙,偏又生就了一副冷僻性格,冷得像玄冰寒霜,武功又出奇的高,視天下男人如敝屣,是以武林中的人是既愛她,又怕她。

    當時,有不少豐儀不凡的武林好手,均試著想一親芳澤,自作多情的去招惹她。

    花兒多刺,那些人,全都鬧得灰頭土臉,不是斷了胳膊,便是缺了大腿。現在雄霸南疆的獨臂老怪,當年就因為自作多情而斷了一隻左臂。

    慢慢的,全都知道這朵花兒有刺,再也沒有人敢對她稍存妄想了。

    上天太也作弄人,冥冥眾生中,她獨屬意戚玄齡,神君年輕時,氣宇軒昂,不同流俗,挺拔英俊的風度,確使韓玉英心醉。

    兩人本可成一對璧人,其奈戚玄齡那時武功不高,嗜武成癖,簡直是入了迷,養成了他一副孤高的傲性,除了想練好武功外,身外的一切,視若無睹。

    韓玉英自開封一見到他後,心搖神馳,屈意遷就,真是所謂一見鍾情。

    落花有意,怎奈流水雖有情而無心,兩人有如兄妹的結伴遊俠了將近二十年,韓玉英從一個嬌艷如花的少女,被癡情孽債磨折得成了華發滿頭的老媼,但她仍不灰心,仍是耐著心苦磨。

    戚玄齡食古不化,就是不就範,一點都不動心。

    韓玉英到了四十五歲上,心情落寞,想著那狠心人,自己情愛彌篤的苦守他一生,他卻心如止水毫不動情,由不得心性大變,終於斷然離開戚玄齡,遷到棲霞山,自稱為棲霞姥姥,埋跡深山。

    四五年後,畢竟順不下那口氣,一氣之下,就找上天山,兩人狠狠的打了一場。

    最後,戚玄齡終於被她點倒,她本待要毀了他,怎奈愛恨交織,複雜心情之下,仍是愛多於恨,雖說愛之越深,恨之越切,但要她狠心下絕情,將自己癡戀了幾十年的人毀滅掉,卻是辦不到。

    她一看狠心人仍是風度翩翩,想是神君修為得法,乍看之下,宛如一位中年儒雅文士。反觀自己,白髮蒼蒼,自憐衰邁,不由歎了口氣,饒了他,但她怕他以後另娶,因此兩手將劍一折,咬牙的告誡神君,只要他今後敢動另娶之念,誓必要如此劍。

    戚玄齡為她摯情感動,當場發誓終生不娶。

    上天真叫作弄人,二十年後,戚玄齡晚節仍不能獨守,無意的惹上情孽,鑄了一場大錯,終於他有了一個艷絕人寰的女兒——玉鳳。

    戚玄齡怕韓玉英找上天山,別生枝節,如她一狠心,將自己視為命根的女兒給廢了,那豈不遺恨終生。

    天山神君晚年足不離天山,實是心中隱藏了憂患,人一到了老年,倍覺晚景淒涼,因此,特別痛惜子女,是以他終日憂心如焚。

    棲霞姥姥自那次狠鬥天山神君之後,一怒折劍之下,就打了一根龍頭枴杖,不再使劍,大大的在江湖中鬧了兩年,發洩了幾分怨氣之後,斷然隱跡棲霞山。埋首荒山四十年,苦研武技,她是此心不死,仍想待武功練得超凡人聖後,再去找那狠心人,冀圖晚年落個合籍雙修。

    靜極思動,不由己的離開棲霞,想找上天山去看看神君,誰知才一出得江寧地面,到處就沸騰著少林失寶重現,登時心中猛動,忖道:「那狠心人嗜武成癖,如果我取得那本奇書,送上天山……」

    她仍冀求神君能看在寶錄的面上,遂她合籍雙修的願望。

    她今晚來找妙清,本是下定決心,先禮後兵,破釜沉舟的非將奇書弄到手不可。

    誰知事情真怪,金梭劉銀龍,與當年戚玄齡一般的年歲,一般才貌,氣宇風華,活脫脫的當年她初遇戚玄齡時的化身,乍看之下,心神激盪,芳魂搖搖,教她孤寂了四十年的心湖泛波!淒惋欲絕。

    多情還為無情惱,一己癡情誤盡了韓玉英的一生,臨到晚年,乍然見到有似當年心上人的翩翩風采,怎能不令她感懷!妙清自難體悟到她此時心中的感情是多麼微妙。

    且說姥姥乍然一睹青虹寶劍,不由深感驚訝,隨著盤詰了柳劍雄一陣之後,遂沉聲說道:「你把劍拿來給我看看。」

    像是命令,姥姥的話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使柳劍雄連忙解下劍鞘,將劍插還,然後雙手遞了過去。

    姥姥手有點顫抖的接過柳劍雄手中的寶劍,猛然「哇」的一聲錐心慘嚎,四人全都嚇了一大跳,柳劍雄疾如飄風的倒縱一丈,「兩道」與「銀龍」本就替柳劍雄擔了千百個心,叫聲一起,全都嚇得臉上失色。

    誰知竟是棲霞姥姥抱劍失聲痛哭。

    她將劍抱得緊緊的,生像是怕誰會將懷中的寶劍搶走似的,神情激動到了極限,老淚縱橫,佈滿一臉的重紋。

    天地間唯有一個「愛」字,堪稱得上至情至性,至神至聖,姥姥這種幾十年如一日的情愛,誠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妙清與狂道朱純飛早年出道行俠時,對武林間的掌故,知道得甚多,那時候,姥姥正是熱門人物,她一生的韻事趣聞,幾成為武林中人茶餘酒後的談話資料。

    今晚這種情形,兩人將天山神君,青虹寶劍,與早年兩人那段情孽綜合了一下,已看出了個大概,油然的泛起來一股同情心。

    劉銀龍是一知半解,柳劍雄是轉著一雙眼睛,一會兒看看悲慟失聲的姥姥,一會兒又看看師伯和大哥,發現二人臉帶同情的惋惜戚容,不由一陣迷惘,心中暗念了聲:「不簡單。」

    的確,事情不太簡單,姥姥隱忍了四十年的怨憤,有如一包點燃了導線的炸藥,一旦爆炸,恐怕要將整個世界毀滅掉。

    睹劍思情,這一哭開來,抑制了幾十年的情愫,如江河氾濫,潰堤沖岸,一瀉千里,無休無止。

    四人均是以極端哀憐的心情默默凝注著姥姥,良久之後,經過一陣發洩,似乎是積壓得飽悶的心胸舒暢了一些,但仍是淒惋欲絕。

    妙清與朱純飛已是方外之人,跳出七情六慾之外,無憂無慮,無牽無掛,也被感動得心中一陣慘然。

    柳劍雄人雖慧黠,但太年輕,那會理解這種含蓄的情感。劉銀龍年歲比較長點,他出世得早,人間稀奇古怪的事也看得多點,又是性情中人,眼前這位傷痛得淒絕人寰的老婆婆,油然的令他泛上來一股同情心,覺得姥姥太也孤寂。

    側隱之心,人皆有之,登時心念道:「年老氣衰,老人家不能過分哀傷,應該勸止勸止。」

    身隨意動,一念方生,人已向姥姥身前走去,向姥姥兜頭一個長揖,低聲溫慰道:「老前輩不能過分哀慟,應保重福體,人生如夢,世情如過眼雲煙,過去的已隨流水漂向滄海!總之一切還請老前輩看開點,如老前輩有什麼事晚輩能一效綿薄,劉銀龍萬死不辭。」

    棲霞姥姥倏的一收痛淚,頓止悲聲,兩道冷電,透過模糊的眼簾,狠盯在劉銀龍俊臉上好一陣,嘴唇顫動了好幾下,宛如鼓足了最大的勇氣去取決一件事,猛的一聲厲喝道:「劉銀龍,你此話可是由衷之言。」

    劉銀龍劍眉雙挑,朗聲答道:「劉銀龍七尺男兒,武林中薄有虛名,大丈夫一言,如白染皂,老前輩如有所命,赴湯蹈火,劉銀龍絕不皺一下眉。」

    劉銀龍一番慷慨陳詞,姥姥淚收聲止,猛的大聲說道:「兩道爺,你們可是聽明白啦!」

    妙清心中一陣翻騰,不知老太婆要鬧什麼鬼,頗替師弟擔心,心中雖抱怨師弟把話說得太滿,但他是武林中鐵錚錚的漢子,名列四龍,便是姥姥真的要師弟替她去死,自己也不能塌師弟的台。

    妙清被逼得略為猶豫了剎那,也就慨然的向師弟臉上貼金,硬朗的說道:「我師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他向來說話一言九鼎,說了就算數。」

    棲霞姥姥斷然的叫了一聲「好」,接說道:「我老婆子的事簡單,我已聞到土味啦!離死不遠,想到我辛辛苦苦,幾十年的心血練成的幾招混混兒,眼看將要隨著朽木埋人三尺黃土中,我老婆子又沒有個傳人,唉!是我看著這兩個鍾靈秀逸的哥兒,難免有點傷心。」

    妙清聽得心中冷哼了一聲。狂道會錯了她的意,心中自個兒忖急:「老婆婆,強詞飾非……」心在想,口不擇言的一揭姥姥的底牌,先作了個鬼臉,慢慢的說道:「老前輩您不是抱著青虹劍傷心,怎會又想到……」

    他是生性玩笑慣了,賣弄口舌一揭姥姥的短,當然,姥姥的話,也有一點欲蓋彌彰的用心,這一被他道破,姥姥不由「嘿」的一聲暴喝,怒叱道:「瘋道人,你好大的膽,敢不信我老婆子的話?」

    朱純飛心中一凜,涼了半截,將舌頭伸了下,噤若寒蟬,不敢再出聲反駁一句。大概是他真的怕這老婆子發橫,疾的向妙清身後一躲。

    柳劍雄一看大哥吃了癟,兄弟連心,忙堆下笑臉向姥姥躬身一禮,岔開話題道:「我大哥生性落拓不羈慣了,他語出無心,請老前輩不要與他一般見識,但不知老前輩有什麼事須我三師叔效勞?」

    這幾句話對了姥姥的心思,不但解了狂道的圍,也壓熄了棲霞姥姥的怒火。

    姥姥像是同柳劍雄蠻對胃口,向他慈愛的一笑,說道:「哥兒,我要將這幾手見不得人的混招傳給你三師叔。」

    此話一出,場中諸人均大感意外,全都臉色大變。

    須知,武林中那有強收徒弟的道理,妙清自是不願,劉銀龍又哪有膽做這種欺師滅祖的事。

    妙清臉色寒如涼水,劉銀龍囁嚅半天,方在牙縫中蹦出來幾個字:「這個……這個,老前輩……請恕……」

    柳劍雄怔愕了剎那,看三師叔一副窘態,正想出言解圍,姥姥已沉聲叱道:「好一個七尺男兒漢!」

    柳劍雄一看姥姥白髮指天,忙著一揖到地,接聲說道:「老前輩明鑒,我三師叔已身列武當門牆,焉能犯此大諱……」

    不待他話落,棲霞姥姥登時截斷他的話道:「誰說我要逼他叛離師門,我只想傳他武功,我老婆子這大一把年歲,無兒無女,孤苦伶仃一生……」

    陡然她兩眼神光一射,狠狠的掃了妙清一眼,沉聲慢慢的說道:「便是我老婆子收他做個兒子,也不會辱沒了你們武當……」

    姥姥話未落,狂道已喜得跳腳,登時樂開來,想是他抓住了機會,冷嘲似的打斷姥姥的話,接道:「撿現成便宜,哪有這麼好的事,自己不花上點心血苦熬,就想有這麼大個好兒子?」

    狂道這幾句話大為過火,且帶了語病,氣得姥姥狠狠的瞪了他兩眼,咬牙叱道:「你再敢饒舌,看我不把你的舌頭拔下來?」

    狂道是什麼人,此刻他怎會再怕姥姥,一涎臉,向姥姥作了個鬼臉,哈哈笑道:「要我朱純飛不吭聲,那還不容易,只要有這個就行啦!」他笑瞇瞇邊說,邊將腰內掛著的小紅漆葫蘆拍了兩下。

    姥姥沉聲喝道:「酒鬼,就算老身欠下了你一頓好酒,你記下,,總有一天補還你。」

    狂道一瞪眼,亂髮一豎,曬笑道:「一言為定,可不許賴,賴了我找你乾兒子算帳。」

    他搶了個鬼臉,又說道:「欠我的帳往後壓一步,現在收了乾兒子,可不能藏私,要掏出壓箱底的東西給人家。」

    姥姥開心已極的笑答道:「酒鬼,這個你就不用操心,我既是心了他,就得好好的調理他。」

    兩人一陣口舌相戰,把三人冷在一邊插不進來,正主兒都未開口,已把人家的事給決定下來了。

    原先妙清本是狐疑姥姥要出什麼怪點子,心裡著急萬分,及至(OCR按:原書此處遺漏兩頁。)

    柳劍雄以一套新近研創,算來是殘缺未全的「玄天乾坤慧劍」應敵。

    別看他新創的這套劍招,威力大的出奇,以姥姥浸淫了數十年的成名劍法,仍不能將柳少俠的凌厲劍招壓蓋住,逼得姥姥雙手一緊,加了點勁。

    反正她今天已下定決心,非要迫柳劍雄揭開底牌不可。

    姥姥手底一加勁,壓力驟增,柳劍雄登時心中一涼,面對這種絕世高手,他那敢大意,陡然一聲清嘯,右劍主幹,左掌輔坤。劍掌翻飛,有如逆龍攪海,氣勢如虹,翻翻滾滾向姥姥捲到。

    五招才過,又已扭轉逆勢,成個持平之局。

    兩支劍,有如兩條怒海蛟龍,劍起處,千條瑞氣漫空,眨眼間,但見劍影翻滾,頓失兩人身影。確是一場武林中罕見的絕世高手的拚鬥。

    狂道驚得睜大了兩隻眼睛,凝瞪鬥場,滿腹驚疑,心中尋思,三弟在半年之中,功力一日千里,自歎弗如遠甚。

    妙清與師弟劉銀龍,見師侄使出的劍法,甚覺眼熟,苦苦尋思,一時猜他不出。及至見柳少俠右劍左掌,頓悟出師侄使的是本門的乾坤掌蛻化而成的劍法。兩人齊盯住師侄的劍式變化,心中默默的將那些幻化的奇招記了下來。

    他兩人本是名列武林高手,功力何等精湛,對本門掌法又有深刻的研究,是以看不到十招,已經窺出了這套劍招的訣竅,頓時覺得這套劍法確實比本門現在的鎮山劍法強上一籌。

    兩人心中同樣的驚異,猜不透這套劍法是師侄從何處學來?

    鬥場中兩人相持了三十來招,姥姥已拼盡了全力,仍是不能贏得半招,有時反而被柳劍雄奇幻難測的招式逼得退上兩步。

    她心裡直嘀咕,逼得她陡然劍勢一變,霎眼間,但見朵朵寒梅漫空飛舞。

    姥姥是誠心要逼柳劍雄攤開底牌,是以突出奇招,將梅花劍法中的十二記絕招使出。

    柳劍雄驟覺劍尖一沉,滿天劍氣花影,直逗得他眼花繚亂,生怕被劍花削傷,連忙氣運丹田,發動絕世禪功。先護住週身要穴,然後功行兩臂,力透劍尖與指端,左手化掌為指,手揮五弦,但聞絲絲風嘯,一陣落英凋謝,漫空寒梅消失。

    兩人這種突變的劍招與絕世指功,場外三人齊皆驚詫錯愕,姥姥劍術的奇幻自在意料之中,但柳劍雄這種跡近神奇的金剛指功,是失傳了兩三百年,鮮能在江湖中得見的內家上乘指功。

    不但是三人驚愕,便是連功力已人化境的棲霞姥姥也為之驚駭住。但她此刻畢竟得見少林武學,仍是喜得舒眉一笑。

    她手上不敢怠慢,心中盤算道:「哥兒的絕活還不止此,看來不逼他,他不會掏出壓箱底的絕活來。」

    念生勢動,倏的劍勢一變,將她埋首棲霞山四十年,苦研的絕學「七巧劍法」施展開來,但見劍影如山,白浪滔天,翻騰雷動,有如萬年玄冰傾瀉,劈頭蓋臉的向柳劍雄罩了下來。

    這套劍法,威力端的奇大,比之適才的梅花劍法,又高出不知凡幾。便是當今稱雄武林的任何一種劍法,與它相比,怕不要遜色多了。

    柳劍雄雖是早巳運聚禪功護住全身,但棲霞姥姥是前輩武林成名高手,她功力已然超凡,使出了這種四十年精心苦創的劍術,威勢不同凡響,這種搖山拔峰的劍勢,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憋得他虎吼了一聲,運腕一振,玄天乾坤慧劍的倒轉九式,有如江河決堤,滾滾傾瀉,頓時將姥姥如山的劍影化卸。

    這九式,是他習成絕世禪功後,苦參而成的絕學,精博如海,威勢不凡。

    兩人各展絕世妙招,打得天愁地慘,場外三人登時心中涼了一半,一生真未見過像這樣的絕學,各人心中慨歎,一股崇仰兩人武功的心,油然而生。

    又是十多招過去,柳劍雄仍是游刃有餘,姥姥硬是無法贏得他半式,逼的心中一急,登時將手裡控制著,最具威力「七巧劍法」精華所在的四式絕招使了出來。

    第一招,「靈鵲結橋」,劍影如蓋,一片銀虹突地上湧,柳劍雄疾地運劍一揮,招化干劍九式倒轉絕招中一記絕學「干天逆運」,劍運風嘯,向平地上湧的劍幕中央一攪,化開姥姥的一招罕世絕學。

    姥姥一看第一招被他輕描淡寫的化掉,心中猛然一動,已知年輕人確有實學,登時招化第三式絕學「七巧連環」,一隻長劍倏化七條劍痕,同時之間,上點魁首,分掛雙臂,插截「巨闕」,撞丹田,削下盤。 

    這一招,真是快如疾電打閃,劍影才動,劍尖已同時分指七大部位。

    在這電光石火的俄頃間,要他決定一件奇重的大事。如果不願失此一招,只須抖腕一式「金剛降魔」神劍妙招,不但可將姥姥凌厲無匹的辣招化去,且可將姥姥手中的長劍攪得寸裂。

    那樣做,會使姥姥傷心一生,說不定一個把持不住,還要將姥姥傷在劍下,那樣太慘了。

    如果要趁此收場,讓姥姥一招,只須使出九絕招中的「乾元歸合」,立刻化去姥姥點向自己頭腦手足部位的六處劍影,但那「丹田」穴露出的空門,到自己運劍一封時,已自無及,毫無疑議的,自己的長劍定必要被姥姥一劍挑飛。

    說時遲,那時快,心念才動,劍風業已壓體,時間宛如電逸,稍一遲疑,定必頓失良機,那時休說化招失招均全不可能,一個應付不當,勢要血濺當場。

    他那敢再猶豫,振腕一挽,寒光驟閃,招化「乾元歸合」,只見兩縷劍花一陣閃耀,接著「嗆啷」一聲,柳劍雄長劍被挑上半空。

    長劍甫一脫手,他疾的點足一個倒翻,躍退兩丈,躬身一個長揖到地,笑說道:「老前輩神技蓋世,晚輩衷心誠服,敬謝您老人家賜教。」

    姥姥挑飛柳劍雄的長劍後,無限感慨的微微一聲輕歎,搖搖頭道:「哥兒你是誠心給我老婆子臉上貼金,如我猜得不錯,你還有絕學化得開老身這一招。」

    柳劍雄搖頭笑答道:「晚輩已是技窮力盡,哪有餘力再接得下您老人家的神招來,謝謝您老人家手下留情。」

    姥姥輕輕的慨歎了一聲,淒惋的說道:「哥兒你別如此說啦!

    這一招說來慚愧,我自己心裡明白,老身感謝你得很,想不到埋首荒山四十年,徒耗了一長串的歲月,若非哥兒你心性純篤,老身今天準得出乖露醜。」

    那柄被挑飛的長劍,恰好落在妙清身前,他伸手一抄,劍未落地,已一把抓牢,還劍入鞘,心中正在思解兩人拚搏的最後兩記妙招,驀聽姥姥說師侄讓了招,不由心中詫愕,明明是師侄失了招,為什麼姥姥硬說師侄讓了招?

    狂道與劉銀龍何嘗不也是一樣的大惑不解,呆瞪著兩隻眼睛,茫茫然注定場中的老少兩人。

    棲霞姥姥唏噓一陣,緩緩的道:「哥兒已習得那本奇書中的蓋世絕學。憑你現在的身手,放眼武林之中,僅得少數的幾人能勉強接得下你的招來。」

    略頓,又「唉」聲沉歎,接道:「一代新人換舊人,我老婆子不中用啦!看來這些爭名門斗的事,要數你們年輕一代的啦!」

    妙清是為師侄有此絕世身手喜極,姥姥憂戚的一聲慨歎,頓時勾起他的心事,暗思道:「自己在武林中雖算得上是號人物,但今天來了不少凶殘的魔頭,早晚之間,必會有一場凶險……」

    倏聽姥姥誠懇的說道:「少林重寶重現,武林必生波瀾,如道長需老身效點微勞,則我婆子到時一准趕上,如果用不著我老婆子……不過以老身揣度,有小哥兒在,群丑必然魂斷關東……」

    妙清單掌一禮躬身答道:「老前輩謬讚了,我柳師侄年輕識淺,當然他身懷絕學,此番闖關,我們三人看來要驥附他了。」頓停又接道:「晚輩想來,憑晚輩四人之力,大約已能闖的過去,不敢再勞老前輩的福駕。」

    姥姥露了個慈笑,說道:「道長豪氣凌雲,老身預為祝賀四位早滅妖氣,我老婆子先走一步,回去準備一下……哦!道長,龍兒返回關內之後,希望能令他到棲霞來使我們娘兒倆小聚半年,老身就便將幾手不堪問世的混混兒教給他。」

    妙清躬身答道:「晚輩謹遵您老人家慈諭,事完之後,立刻命三弟專程去侍候您老人家。」

    姥姥又向劉銀龍囑咐了幾句,幾人方依戀不捨的珍重道別。

    姥姥扶定龍頭枴杖,由劉銀龍送出城外方自分別南返棲霞。

    折騰了一夜,總算將一場暴風雨平息了下來。劉銀龍送姥姥返來時,已是曉色濛濛,幾人做了一會早課,朝霞已是滿天,好在幾人內功均深,無須休息,又繼續未完的行程。

    鐵嶺在城外十餘里,漫山滿谷的楓樹,如在深秋季節,在夕陽斜照下,染得滿山盡紅。但在此時,景色又大是不同,時雖初春,但料峭東風,吹得滿山枯枝殘葉沙沙抖搖,景象肅然,顯得春意遲遲。

    鐵嶺是將軍府人關的必經官道。兵家必爭之咽喉要地,山雖不算太高,但陡峭筆立,出奇的峻險難行。

    武林中的人雖不把此地看成險隘,一般商旅,卻均把鐵嶺視為畏途。

    妙清與狂道朱純飛,江湖經驗豐富,甫一出關,即已默察地勢,,心中早有了個數,見連日沿途風平浪靜,心中登時料定這般魔頭必會在此動手,是以才有昨晚示意狂道一探敵蹤的事。

    太陽甫冒出東面那座插天的高峰些許,晨風仍勁,四人已來到鐵嶺腳下。妙清抬眼向嶺上細察一遍,晨霧含煙,除「沙沙」枝葉顫抖聲外,靜得連鳥獸都不見蹤影。就別說是人影。

    他回頭一眺來路,里許之外有數騎緩轡尾隨,不前不後,只怕是從城內起就跟綴下來的。

    妙清黯然一歎,向三人說道:「嶺上靜的出奇,越是聽不到一點聲音,看不出一絲痕跡,越是要加倍的小心,這兒是關外出了名的險要之地,那些魔頭要是動手,也必會選擇這種地方,來路上的幾騎,行動古怪,看來也不是什麼好路道。」

    他稍停頓一下,皺了下眉道:「雄兒功力雖是超凡拔俗,但你閱歷太差,這些魔頭,全都是凶狠殘橫得出了名,停會有事,不要儘先出手,如果到了非出手不可的時候,亦不要離你朱大哥及我太遠。

    免得彼此不好照應。」

    柳劍雄諾諾的應著,朱純飛猛的一瞪妙清:「老兒,那大漠三丑,武功詭異,一手『塞外飛花』,功候雖是不到,與三弟的金剛禪指有異曲同工之妙,三弟的金剛禪指,恰好是三人的剋星。」

    妙清點了下頭,說道:「好吧!停會要是這些魔崽子大夥兒全到時,勻不開手腳,雄兒就絆住三丑,只是……」他似想到什麼似的心頭一冷,低歎了一聲。

    狂道一看妙清神色愴然,問道:「老兒,你在鬧什麼鬼?」

    妙清搖搖頭道:「我是擔心大漠三醜的另一套……」

    話方到此,峰頂上遙傳來一聲震山撼峰的長嘯,嘯聲勁邁衝霄,劃破了清晨冷寂的長空,亦打斷了妙清未盡的話。

    群山盤谷之間,餘音繚繞,妙清只覺得心頭一震,苦苦尋思道,「這人內勁充沛,功力不凡,到底是什麼人?」

    一念未息,那聲長嘯餘韻仍繞谷回鳴之際,四下厲嘯連連,此起彼應,聲聲震耳,察音辨聲,來人不但功力奇高,且人數還不少。

    幾人心頭驚詫,妙清伸掌一攔眾人,四人停下來仰頭向峰頂看去,冷山寂寂,荒蕪無邊,只聞其聲,不見敵蹤。

    敵人似顯實隱,幾人知道事態嚴重,就在指顧之間,山坳邊已起了一陣如雷蹄聲,緊密而急促。

    身後來騎太快,彈指之間,三騎疾馳,已朝四人立身處奔來。

    雖說此時是在鐵嶺腳端,但因這一帶地勢頗高,峰巒層疊,立足之地已是高出雲表不知凡幾了。

    妙清一看前後均現了敵蹤,猛然喝聲「走!」領先上躍,想找一處有利地勢。四人身形如箭,霎時之間,已躍到半嶺。

    鐵嶺峰腰,登山大道被兩堵高約六七丈的峭陡危崖挾峙,乍看之下,有如一條狹谷。

    兩壁陡急如削,光禿禿寸草不生,縱有一等輕功,亦難得任意上下,來在這種險惡所在,妙清心中發毛,暗忖道:「這種險惡之地,如兩撥人馬均是高手,今天要想過得鐵嶺,就非要狠拼硬闖不可了。」

    後面蹄聲漸近,妙清疾的吼道:「快穿過狹道。」

    聲才落,狹谷中刷、刷、刷的竄出來七八條人影,為首三人一字排開的將去路堵住,後面還一排的站了四個中年青衣勁裝大漢。

    中間一個花白鬍鬚的老者,雙頰瘦削,兩隻狼眼似電,神態陰鷙可怖,著一襲古銅長袍,看年齡,當在七十開外。

    右首之人,左袖虛飄,雲髯堆髻,鬚眉如霜,扮相不僧不俗,看年歲,當在八九十歲之間。

    左面站定的是一個獐頭鼠目,生相矮小的中年道人。看年歲,也當五十開外。

    幾人背上全插了長劍,惟獨這矮小的道人手中多了一把雲帚。

    除了那個長了一雙狼眼的怪老頭外,左袖虛飄的人正是妙清與狂道早已耳聞的名震南荒的獨臂仙翁,手中執雲帚的人更是見過面,並且是兩人早想剷除,惡跡滿天下的崆峒棄徒一陽道人。

    「兩道」方在錯眼打量三人的剎那。中間那個狼眼老者未語先的三丑好快,快似一陣旋風驟卷,三人一個動作,甩鐙點鞍,齊向飛天玉龍柳劍雄背上背定的黃綾包袱撲去。

    三丑身形晃動,獨臂仙公司與一陽道人哪肯袖手,這兩個魔頭早已含怒瞪定三人,這時怎會慢的了,一般的點足猛撲。

    兩撥五人,目的一致,齊都想搶先奪得柳劍雄背上的包袱。

    這一著,大出狂道意料,變得倉猝,獨臂仙翁才動,狂道已一掌迎頭拍去,掌風如輪,將獨臂仙翁躍拔半空的身形阻了下來。

    同時之間,一陽道長也被劉銀龍阻住躍撲的勢子,兩人纏上了手。

    柳劍雄這一陣雖是不吭聲,但自前後兩撥人一現身,就知幾人均非庸手,早將真氣凝集待用,狂道更是向馬上的三丑一呶嘴,先點醒他,柳劍雄就特別將三丑留上了意。

    三丑確有真才實學,勢發如疾電奔雷,掌挾勁風,指冒寒氣,三人空中變勢,指掌齊揮,從三個方位襲到,將柳劍雄全身要穴罩盡,這種威勢,駭人至極。

    三醜名列宇內有數凶殘魔頭,武功奇詭極高,「塞外飛花」是武林一絕,武林之中聞名喪膽,三人這一齊施絕技,嘿嘿幾聲詭笑,三人心中同一心思,滿以為是手到擒來。

    一旁急壞了兩人,妙清怕師侄輕敵,古承修擔心黃綾包袱被三丑捷足先得。但兩人互相監視,誰也不敢先動一下。

    誰知事情大謬不然,但見漫天銀星飛灑。青虹乍展,柳劍雄右手倒轉九式疾出,左手一招「五弦齊鳴」,指風絲絲震耳,砭骨寒風浸肌,總算三丑功力不弱,連著幾個倒縱,方脫出了柳劍雄凌厲的一擊。

    三醜的塞外飛花不弱,但究竟是旁門左道,功力雜而不純,縱然是這套絕技被三人練成火候,也只能傷人於丈許之內,與柳劍雄自幼習練玄門正宗心法,而又以禪功奠基的絕世禪指相較,真有小巫與大巫之別。

    三丑太自負,一輕敵,險險傷在柳劍雄凌厲的一擊之下,總算三人確有過人實學,僥倖脫出險招,才一暴退,三丑在彈指之間,又已蠅集一堆,咬了一陣耳朵,齊一探臂,「嗆啷」連聲,拔出三把長劍。

    柳劍雄聰明過人,在幾人咬耳之後,發覺三丑大驚大恐的臉色已轉換成詭異狡笑,神色晴陰不定,料定三人必有詭謀。

    他不敢輕視三丑,疾的探手入懷,將盛放雪龍的玉盒輕拍一下,雪龍「嘶」的一聲,在懷中一陣蠕動,順著左手袖管露出個頭來。

    三丑一挽長劍,銳嘯連聲,分站了三個方位,老大馬面天神馮京長劍上舉,劍猛震,指風隨劃,點足疾躍,迎頭一指,向柳劍雄襲來。

    同時之間,老二矮地虎馮成,老三紅面獼猴馮真,雙雙仗劍吐指,腳步歪斜,分向柳劍雄左脅右腿攻到。

    柳劍雄怎敢怠慢,左掌疾吐,擋得紅面獼猴一下,順勢化掌為指,向矮地虎掃去,右手一圈,劍吐青虹,向馬面天神抖手挽出三朵劍花,一招三式,頓將三人攻勢擋了一下。

    他再度出手一招,又擋下三個高手聯攻,豪氣陡盛,仰天一聲清嘯聲才起,三人倏地身形有如走馬燈,倒踩七星,反游八卦,滴溜溜圍著他一陣疾轉,越轉越快,矮地虎根本就是在下滾動。

    妙清見多識廣,大漠三醜的三才迷蹤劍陣雖未見識過,但他閱歷豐富,見聞廣博,對這種奇詭的劍陣,早已有個耳聞,乍見三丑發動劍陣,登時為之驚愕,替師侄擔了一份心。

    別看大漠派的這點鬼門道,卻的確厲害。陣式一發動,以動制靜,奇詭難測。

    劍陣按天、地、人三才,三丑各主一門。老大馬面天神輕功見長,主天;老二矮地虎練就了一路地趟招數,主地;老三紅面獼猴閃躍靈活,劍招奇詭,主人。

    三人以專精見長之技,密切配合,構成了一個天羅地網的劍陣,蹈五行,走奇門,步調身法,均有一定規律,加上三人超絕的武功,實在說起來,三丑中任何一人,但看他們能揮指橫掃近丈勁力,就知是練就上乘功力,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手。

    三人這種奇詭的武功,如果發動劍陣去困任一個武林中的絕頂高手,都足以將他收拾下。

    被困之人,如是武林中絕頂高手,且能深悟個中三味,以靜制動,瞭解陣式的變化,按訣要去應付,勉強能支持得一時三刻。

    這種劍陣的破解方法,還得要另外一個功力特強的好手,從劍陣外層先削地門,再撤人位,裡應外合,一舉方能破得惡陣。如果不懂此中道理,外層破陣之人,很易被反困人陣內。

    妙清乍見劍陣發動,確實急得冷汗直流,他不敢出聲,怕師侄聞聲分心,正好落人敵算之中。

    早先,狂道向妙清建議叫三弟接住三丑時,妙清正待師侄將三醜的三才迷蹤劍陣告訴他,以陡聞嘯聲而中止,是以他此刻心急十分。

    他見師侄此時正瞪大一雙眼睛,轉來轉去的注視三丑,宛如心中在猜疑三丑鬧什麼鬼,不由心中更急。

    正當他考慮如何去替師侄解圍的俄頃,古承修貿然一擺手,身後四名勁裝大漢齊步一躍,將妙清圍在當中。這一著,大出妙清意外,此刻要想出手搶救師侄,已是嫌晚了一步。

    圍在他四圍的大漢,氣定神閒,兩太陽穴高高隆起,一看就知是內外功均佳的好手,個個神光外射,功力不俗,一副精悍神色,妙清知道不是幾招就能收拾得下,何況一側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古承修。

    柳劍雄被圍在三才迷蹤劍陣之內,不光是妙清一人著急,古承修更是心焦如焚,他不是擔心柳劍雄的安危,是怕那部奇書被三丑捷足先得,才一擺手,命身後的四個大漢絆住妙清,自己好乘機奪書。

    四個大漢一圍妙清,古承修登時心中大定,一飄身,落在劍陣外圍,仗劍凝神,等待機會。

    他既不動手破陣,亦不退開,可把三丑弄得大惑不解,一方面要全力發動劍陣困動正點子。還得分神去防古承修半途插手,頓使三丑心中猶豫,遲遲的不敢摧動陣勢。

    柳劍雄一看三人這般亂轉,運足目力,想找出個中端倪,但看了一陣,找不出一點道理,僅知道這是一座厲害無朋的劍陣,他聰慧過人,不敢輕舉妄動,細心的一面凝神觀察陣勢,籌思破解之法,一面運勁雙臂,以不變應萬變。

    古承修這種不太明朗的態度,使三丑心中作了難,舉棋不定的猶豫了好一陣,就是不敢輕易發動陣勢,弄成了個對耗的局面。

    另外三撥人可就喝叱連聲,打得不但熱鬧,而且十分慘烈。一陽道人與金梭劉銀龍是旗鼓相當,兩人功力悉敵,這一對全施出渾身解數,拼上了命。

    那邊的獨臂仙翁雖是一條臂膀,但他功深如海,超過狂道多多,幸而朱純飛招式身形非常賊滑,一味的閃避,就是不同這魔頭鬥掌,覷定有機會可乘,就踏隙尋暇,抽冷子的回敬兩掌。

    他一邊躲,一邊出冷招,嘴裡還不乾不淨,將一身小巧功夫施展開來,有時在旋身避掌之間,滑步探臂,故意在老怪屁股上撈一把,嘴裡還真損,只要他一摸到,就大嚷大叫的直說好肥好嫩。

    這一下,可把個天外魔頭氣得怒火陡升,暴吼連連,掌風更見凌厲。

    那面圍定妙清的四個勁裝大漢,確實是長白派的高手,妙清功力再高,也只能堪堪抵住這四個高手的搶攻,暫時維持了個平局。

    三撥人各懷心事,但古承修與大漠三丑均是志在柳劍雄背上的黃綾包袱。古承修心裡最為著急,看到柳劍雄甫一出手就震退三丑,著實的為他這種超塵絕世的武功驚駭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當兒,他暗自忖思了一陣,顯得很是為難,他雖是一代宗師,功力不弱,但自己揣度了一下,自己確沒有那份能耐,從人家背上將包袱搶到手中,再說,還有大漠三丑亦非庸手。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如果三丑將包袱搶到手中,古承修以一人的力量,想從三丑手中將奇書豪奪過來,那也是一種不可能的事,是以他此刻私心但願場中惡鬥之人,落個兩敗俱傷。

    柳劍雄雖是聰慧,但大漠派雄霸塞外的壓箱絕技,確有專精奇奧之處。他看了一陣,仍是看不出一點頭緒來,三丑這種歪斜錯亂得不成章法的詭異步法,還有那種像陀螺般的疾轉身法,究竟弄的什麼玄虛?很有一段時間了,三丑盡自疾轉,一成一變,並不急於發動,就難怪他看不出一點訣竅。

    他雖是有耐心,但看到一旁暴睜一雙貪婪狼眼的古承修,同暴喝連連的獨臂老怪,由不得心中有氣,年輕人難免有些傲性,想到適才一出手就震退三丑,此刻本不將三丑放在心上,雖知劍陣厲害,但勢所必然,不將三丑打發掉,就難以脫出古承修的冷眼覬覦。

    他心中更掛念的是大哥已是氣喘吁吁,眼看已是斗獨臂老怪不下了。

    他本就不知道三丑這種鬼玩藝的玄妙與厲害,陡然一聲勁嘯,有如敲金戛玉,振腕一劍,挽起幾朵劍花,滿天青虹齊飛,向四面揮掃,左手一招「播弄玉弦」,指風挾在凌厲無儔的劍風後面,向疾轉如輪的三丑攻去。

    以他現在的身手,的確是武林中不可多見的絕頂高手,其奈他經驗不夠,低估了三才劍陣的威力,如果他能一出手就使出大羅金剛四式,也許憑他這種舉世無儔的禪門絕學或可將這種詭異的惡陣破解得,可惜!他挽取的幾朵劍花,剽竊自棲霞姥姥的「梅花劍法」,怎能用以擋這種舉世驚心的惡陣。

    這一來,他可就吃了虧,三才劍陣是以動制靜,他才一動,三隻長劍,十五股銳厲指風在同時之間罩落,雖說是他那一招「播弄玉弦」威力不凡,但三丑是指招中的能手,浸淫了二三十年,經驗何等老到,三人一閃,柳劍雄的指風全落了空。

    三才劍陣玄妙無儔,因變生動,三隻劍頓時化成一片劍山,疾如飛瀑怒瀉,兜頭截足,將柳劍雄全身要穴都罩在劍山之中。

    總算他功力通玄,剎那之間凝運了絕世禪功,先將週身要穴護住,擋住那十五股銳厲指風,然後青虹疾捲,五指連揮,一陣金聲震耳,跟著「嘶」的起了一聲裂帛,三丑疾的如怒潮湧退。

    才一退身,又各按方位,形如風車般的轉動,但身形似是不疾不徐。

    馬面天神一把百煉金剛長劍,有如朽木碰到利斧,被青虹劍削去三寸,是以三丑大驚大駭的疾退,柳劍雄也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左腳褲管被矮地虎削去五寸大一塊,險險削傷小腿,右下襟後擺被紅面獼猿削了手掌大的一塊,這一招確夠險的了。

    若非是他手執前古仙兵,削斷了馬面天神的長劍,怕不要掛下幾處彩,這一下,真把他嚇得冷汗直冒。心中怦然騰跳,方領悟出三丑疾轉的奧妙同厲害。

    古承修想坐收漁利,剛才一招,他睜得雙眼滾圓。一旁與四個大漢疾斗的妙清,心頭不由一緊,這是錯眼看到師侄褲管被風吹的「劈啪」作響,不由急的五內如焚。

    柳劍雄何等身手,不愧是蓋代奇才,剛才一招交接,已自體悟出來一點三醜的劍陣端倪,眼珠轉了幾下,已有了主意,登時索悟出破解的法兒。

    柳劍雄大眼睛一轉,抖嗓一聲拔山搖峰的長嘯,雙腳一蕩,左腳踏九宮,右腳踩七星,旋身一招「五弦齊鳴」,指風如幕,先護週身要穴,右手青虹暴射,到轉干劍九式連手揮出,劍影縱橫,三才劍陣登時運轉如天羅地網,四圍合攏。

    柳劍雄突然破空猛拔四丈,勢竭疊身,震劍下瀉,一陣絲絲風嘯,劍光如海,指風如刃,臨空倒撲,震劍下擊三丑。

    大漠三丑是識貨的角色,馬面天神陡然一聲厲嘯,三人頓足猛飄,腳步歪斜的四散奔避。

    才一飄退,猛的又返身點足縱回,疾如馭電飄風,三人一個動作,恰將自空墜撲落地的柳劍雄又圈入三才迷蹤劍陣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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