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鳳嘯聞聲心中一驚,卻見元泰雙肩微晃,疾撲了過來,右掌拂出一股陰寒氣勁直撞胸前。
乘其無防,攻其無備,距難又近,勢如電奔,元泰此著可謂辣毒之極。
奚鳳嘯雖聞聲警覺,但卻閃避不及,忙運真氣護住胸前硬接一掌。
只聽元泰一聲厲喝道:“還不倒下?”
奚鳳嘯只覺一桶冰寒澈骨冷水迎頭潑下,不禁機伶伶運打三個寒噤,仰面伸臂欲倒。
元泰大喜,一聲長笑甫出口中,忽見奚鳳嘯身形一直,湛盧劍已自挽出鞘外,一道驚天長虹灑出漫空寒點飛湧罩下,不禁嚇得亡魂皆冒,笑聲突變淒厲,沖霄奔空遁起,劍芒如電竟掃肩而過。
只見元泰一條左臂離肩墜下,血湧如注,厲嘯聲中血雨濺飛,曳空電射掠去。
奚鳳嘯一劍揮出,余勢未遏,竟向孔繁體後襲去。
孔繁目睹元泰斷臂遁去,不禁心神猛駭,頓萌去意,劍勢未至,已自獨鶴沖天拔起五六丈高下,厲喝:“小輩,孔某如不殺你誓不甘休。”
奚鳳嘯一個跟蹌才把劍勢收住,渾身戰顫不止。
老嫗走了過來,風目中露出憐愛關切之色,歎息道:“陰陽二絕在武林中凶名久著,出手歹毒無比,你意並無耳聞,致遭其暗算,你現在感覺如何?”
奚鳳嘯徐徐吸下一口氣,強忍著鎮靜,搖首笑道:“在下傷勢無礙。”
老嫗道:“不可逞強誤事,元泰“五陰氣功”歹毒絕倫,若不及早療治,一身武功逐漸廢失。”說著倏如電光石火右掌疾按在奚鳳嘯背後“三陽”穴上,低喝道:“急提本命三昧真火隨著攻行少陽,循歸“湧泉”布運周天。”
奚鳳嘯只覺老嫗掌心送入一股熱流,引發本命三昧真火,吸力強猛,突破寒滯阻力,忍不住鼻中冷哼一聲,將奇熱如焚的真元攻入少陽主經。
他體內寒熱交擊,面上熱汗如流。
半盞茶時分過去,老嫗收掌道:“想不到你內功如此深厚,“五陰寒罡”並未侵入內腑,使老身委實難以理解,大約三日便可盡驅寒毒之氣,功力全復,但此處不可逗留,稍時必另有強敵前來尋仇,你功力未復,不可不防。”
奚鳳嘯目沾感激之色,道:“相助在下療傷之德當水銘不忘,但在下須埋葬一雙慘死姐妹屍體,免得枯骨無依。”
老嫗歎道:“誠厚君子,癡情郎君!”
奚鳳嘯體力向未完全恢復,只覺渾身微感疲軟,聞言不願辯白,只淡淡一笑,步入庵內挾著兩具無頭女屍走出,向竹林內走去。
銀發老嫗默默無語立在奚鳳嘯之後凝目觀看,見奚鳳嘯編織手法純熟,制作之巧,不禁大奇。
殊不知奚風嘯本川人,在未隨龐鎮寰之父之前,小小年歲便隨巧匠習藝,武侯治蜀篇有“工械精巧,物究其極”之語,隨志亦謂“人多工巧,織造雕鏤之妙,侔於上國”,故奚鳳嘯手法嫻熟。
銀發老嫗見他以劍掘地,將竹籠裝殮二女屍體葬下,推土成丘,並找來一方青石,以劍刻石,不禁心神激動,熱淚盈眶。
奚鳳嘯轉面瞥見老嫗目中淚光瑩然欲滴,不禁一怔。
老嫗忙以袖拭淚,笑道:“少俠減厚,澤及枯骨,老身也是性情中人,不禁有所感觸,生平迄未見過如少俠用情真摯的。”
奚鳳嘯聞言面上陡地湧上一層赧紅,正欲辯白,驀聞一聲清越長嘯隨風播送入耳,銀發老嫗不禁面色微變。
只見一條藍色人影疾如流星掠入竹林小徑,逕向尼庵奔來。
來人似察覺林中奚鳳嘯及銀發老嫗兩人,驚噫了聲,前奔之勢突斜翻掠穿入林,身形飄落落地,顯出一個豐神如玉,星目朱唇,藍衫粉履的英俊少年,惜鼻准微鉤,人中深勒,隱泛深沉陰譎之色。
這少年抱拳笑道:“在下豫南泌陽柏樹莊伍夢龍,來此會晤一雙歐陽姑娘,不知可在庵內還望賜告。”
銀發老嫗失聲驚道:“閣下就是威望中州,領袖豫南的霹靂神拳伍維岳的少君公子?真是雛風清於老鳳聲,氣質不凡……”
伍夢龍忙換拳遜笑道:“不敢!”
只聽老嫗歎息一聲,接道:“可惜少莊主晚來了一步,如今人天永隔,芳魂飄渺無依了。”
伍夢龍面色一變,道:“什麼?她們……”一眼瞥見埋骨土丘,碑石上刻會二女名字,神色又是一變,道:“……是因何喪命,二位可知真情。”
老嫗搖首答道:“老身二人也是與少莊主一般,一步之差,迄今連凶手也無法查出。”
伍夢龍恍若無聞,目光落在土墳之上,忍不住流下兩行珠淚,哽咽失聲。
奚鳳嘯見狀,暗道:“伍夢龍諒是歐陽二女知心愛侶,否則怎能悲痛如此?”正想勸慰幾句,忽見老嫗嘴角浮起一絲卑夷不屑冷笑,雖然老嫗迅即回復平淡神色,但他瞧得極為清楚,心中大感詫異。
半晌,伍夢龍收淚轉向奚鳳嘯含笑道:“兄台可就所知賜告小弟?”
奚風嘯將來庵發現二女屍體後經過詳情道出。
伍夢龍黯然歎息道:“小弟奉歐陽二女飛書相召趕赴此間共襄大計,不料小弟在途中因事稍誤,致成大恨,看來定是陰陽雙絕所為了。”
奚鳳嘯道:“陰陽雙絕是追蹤在下而來,恐怕未必……”
伍夢龍冷笑道:“不無可疑,豈能放棄此一線索,而且二位姑娘熟知白陽圖解及另一宗武林奇珍藏處,無異成為眾矢之的,但陰陽雙絕與二位姑娘功力相侔,斷言未免過早。”
奚鳳嘯道:“在下聽大姑娘提起當她與武林名宿太極雙環劉文傑動手拚搏,如非暗中有人相助,一命幾乎喪在劉文傑掌下。”
伍夢龍面露駭然之色道:“兄台所說可是真實?”
奚鳳嘯面色一沉,答道:“少莊主如不信,就算在下方才信口雌黃就是。”
伍夢龍展齒一笑,抱拳欲答,忽地目光一變,扭面冷笑出聲,雙足一踹,穿林飛出。
甫出林外之際,右臂疾伸拍出一掌,往回一拉。
但聽一聲悶哼,只見一個彪形大漢隨著伍夢龍引回右臂急沖搶入林中。
伍夢龍身形尚未沾地,右腕一翻,五指迅疾無倫扣在大漢右臂曲池穴上向外一擰,左掌跟著飛出。
啪地一聲,大漢肩骨全碎,一條左臂被伍夢龍生生擰斷,血湧如注。
伍夢龍冷笑道:“你奉何人差遣,快說,如不實言,當知少爺厲害。”說時兩指疾點在大漢斷之處,血噴立止。
大漢只覺血逆返攻內腑,不禁嚎叫一聲,昏厥倒下。
伍夢龍冷笑一聲,移指在大漢“精促”穴上飛點了一指。
大漢悠悠醒來,一見眼前這位少年認出乃武林中少年殺星玉面喪門伍夢龍,不禁大駭,知今天必已無幸,如不照實說,那活罪更難禁受,滿臉冒出豆大汗珠。
伍夢龍突又改為滿面春風,笑道:“請問尊駕是受何人差遣?”
“老龍神上官令主。”
“上官相老賊,遣尊駕前來則甚?”
大漢手指著奚鳳嘯道:“為了這少俠肩上湛盧劍而來。”
伍夢龍面色一怔,瞥了奚鳳嘯一眼,微笑道:“此是題外文章,在下不問。”手指著新墳,接道:“一雙歐陽姑娘也是上官老賊殺害的麼?”
大漢搖首道:“上官令主確有殺害之意,查出歐陽姐妹行蹤,遣出混元鷹爪良奕綸前來,但唐奕綸來時發現二女已遭毒手,只見一條迅快無倫身影掠向庵後遁去。”
伍夢龍目光突變森厲道:“那人是誰?”
大漢苦笑道:“兄弟並未參與其事,但唐奕綸似辯明此人是誰,卻怯於出現,恐系武林中卓著盛名極其辣尹的人物。”
“唐奕綸現在何處?”
“現趕往江夏,不知有何機密大事。”
“上官相因何起念殺害歐陽姑娘姐妹。”
“所知太多,深遭上官令主之嫉。”
伍夢龍垂首沉吟道:“所……知……太……多……”喃喃自語之際,目光忽落在歐陽二女新墳上,面色陰晴變化不定。
驀地,天際遠遠傳來數聲長嘯,老嫗面色一變,向奚鳳嘯道:“少俠快走,遲恐不及。”伸手一把疾抓奚鳳嘯腕脈上,騰身奔空,震飛掠去。
伍夢龍神色一怔,暗暗冷笑,飛指點在大漢死穴上。
大漢應指悶哼出聲,歪首氣絕斃命。
伍夢龍身形一晃,杳失於濃竹翠密中。
須臾,嘯音尚自回播未絕,數條人影疾逾飄風掠向庵前頓住。
五個面目陰冷,年在六旬開外黑衣老者,各持一柄形式奇特寒光電閃的外門兵刃,互望了一眼,分由四周侵入庵內。
片刻時分,五個黑衣老者紛紛走出庵門,面上均掛著驚詫失望之色。
一個瘦削長臉,鼠眼閃爍的老者干咳了一聲道:“上官令主得唐奕綸老師回報後,將信將疑,只覺一雙歐陽賤婢死得太過突然,唐奕綸又謂凶手乃當今武林中極辣人物,令主神色顯得異常不安,命我等查看究竟,如今一雙女屍不知何在,顯然有人來過將其搬動,莫非……”
“猜得一點不錯。”另一老者接道:“陰陽二絕兩位老師追蹤來此,向那小輩討還令主之湛盧劍,不料這小輩一身武學驚世駭俗,元老師竟遭斷臂之禍,據孔老師告知那小輩亦中了五陰真罡,去死不遠,但尚有一位銀發老嫗在此,定是銀發老嫗移屍他去。”
瘦削長臉老者長歎一聲道:“不料上官令主一步走差,竟滿盤皆輸,黃河二霸一舉擊斃玄雲觀主得來白陽圖解寶鑰,此實大出意料之外,令主得訊亦為錯愕不已,卻不料變生不測,黃河二霸途中為蝙蝠猝襲喪命,迄至如今,尚不知白陽圖解寶鑰如何形狀。”
“咱們令主也委實太大意了,為何不親自趕往接應黃河二霸,否則焉有此失。”
“你那知咱們令主為事羈絆,才有此誤,如非令主一心謀取寒蛛寶衣,鄒壇主怎會慘死在梅六老鬼掌下,連湛盧劍亦換易主人。”瘦削者歎息一聲道:“令主大感痛心疾首,眼前武林群雄聞風紛紛蠢動,撲奔於江湖道上,避開各大門派不說,眼下現跡江湖上的就是太極雙環劉文傑,豐都鬼王膝文星,綿山逸叟姜兆南,太白棋聖芮寶麟,驪山鬼母之女至今生死成謎的歐陽翠英歐陽翠華一雙賤婢,無一不是武功絕頂好手,最使令主大感辣手的莫於過赤手屠龍何昆侖之女何湘君及玉虎幫也插手問鼎。”
另一老者笑道:“令主千慮一失,無可厚非,定有亡羊補牢之計,我等戮力同心共襄霸業,何事不成,令主豈能因小挫困倦。”
“話雖是這麼說,來日艱困當百倍於目前,怎不令我等有臨深履淵,兢兢業業之感……”瘦削老者說時,銳厲目光發現竹林中有異,鼻中微哼一聲,雙足急踹,疾穿入林,注視墓碑及黑衣大漢屍體有頃,轉目向隨來四老者喝道:“咱們走!”
五老者身形紛紛拔空而起,轉瞬杳然。
斜陽初墜,雲附蒼茫,暮風漸勁,翠篁搖曳中,一條身影疾瀉落在二女墳前,正是那玉面喪門伍夢龍。
伍夢龍雙目如電掃射了四外一眼,伸手拔出肩頭長劍掘開墳土,一見裝殮屍體乃兩支蔑龍,不禁一怔,取出屍體,細心辯認兩女膚色,特征,忽地兩道劍眉一聳,喃喃自語道:“這不是歐陽姐妹,但確為兩女衣履。”繼而出聲冷笑道:“巧布疑陣,故弄玄虛,李代桃僵,金蟬脫殼,歐陽姑娘你雖然詭謀多端,卻瞞不了在下神目如電……”
倏地,伍夢龍神色一變,往左冷笑道:“閣下何不現身出來!”左掌扣一支成名暗器喪門釘勢待發。
只見翠篁深處緩緩走出奚鳳嘯,眉宇不展,神情悵惘肅索。
伍夢龍面現歡愉之色,道:“兄台去而復返,諒與在下之意不謀而合,查究二位歐陽姑娘死因內中顯有蹊蹺。”
奚鳳嘯點點頭道:“正是,不知伍少莊主查出來沒有?少莊主睿智過人,可否告知,以解小弟胸中愚昧。”
伍夢龍朗笑一聲道:“兄台謬獎,在下怎可當睿智過人之譽,不過這一雙女屍並非歐陽姑娘姐妹,易衣換裝,喪失其首,無大量欲淆惑武林中人聽聞,誤認她們已遭毒手。”
奚風嘯大詫道:“她們為何要如此做法?”
伍夢龍歎息一聲道:“因為她們所知太多,以本來面目行走江湖易罹不測之禍,此事說來話長,兄台倘不見棄,你我可作竟夕之談,不過此處並非善地,速離為上。”說時已將一雙女屍裝入籠中,填土掩埋如舊。
月明星稀,兩人衣袂飄飛疾行離去。
途中伍夢龍察覺奚鳳嘯真力似若不繼,額角沁汗,微聞喘息之聲,不禁身法漸漸放慢了下來,微笑道:“兄台可是因身負毒傷未愈,體力不支麼?”
奚鳳嘯搖首笑道:“不妨事,三兩日內必可復原,但小弟微末武學,難及少莊主十一,輕功更是相形懸殊。”
伍夢龍正色道:“在下有心結交,兄台若這等自謙,隱含見拒之意,在下自不便相強。”
奚鳳嘯不禁一怔,道:“小弟絕無此意。”
伍夢龍神色一霽,身形頓住,四外一望,只見是一片幽靜林地,道:“你我不如在此稍作休息?”
奚鳳嘯道:“小弟遵命。”
兩人席地坐,伍夢龍望了奚鳳嘯一眼,面上泛起一種誠摯笑容道:“在下有話請問兄台,如有不當之處,望兄台見諒是幸。”
奚鳳嘯道:“不敢,小弟奚鳳嘯,少莊主不妨稱呼小弟之名。”
伍夢龍微微一笑道:“不知奚少俠與兩俠歐陽姑娘是什麼交情?”
“僅一面之雅。”奚鳳嘯答道:“小弟前往燕京投親,途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意救了鹿角堡主張曉瀾的盟兄陶慶奎父女,結伴同行來到鹿角堡,適因老龍神上官相與張曉瀾結怨,遣人侵擾,張曉瀾稚齡愛子為郎壽山劫在堡外亂墳中……”
伍夢龍鼻中微哼一聲道:“郎壽山!”
奚鳳嘯接道:“小弟以湛盧劍乘其不備,攻其無防,雖僥幸得手,但張曉瀾幼子又被黑道高於趁間劫去,小弟尋覓下落,突為七個蒙面人圍攻,如非湛盧劍鋒芒犀利,二位歐陽姑娘相助險遭不測,大姑娘說張曉瀾乃盜名欺世,機詐詭變的小人,不可謬托知己……”繼而輕喟之聲,眉宇間又泛起一片愁悵,道:“大姑娘說得委實一點不錯,張曉瀾不過是一個見利忘義之徒,是己一忿離堡,匆匆尋至兩位姑娘相約之處,不料……”
伍夢龍微笑道:“奚少俠不必悲痛,在下平生不出虛言,兩位歐陽姑娘尚在人間,大姑娘面冷心熱,霹靂手段,菩薩心腸,二姑娘嬌艷如花,嫉惡如仇,含笑殺敵人,使人莫測高深,生平不喜男子,竟對奚少俠一見鍾情……”
奚鳳嘯面上一熱,搖首答道:“少莊主說笑,二位姑娘天人,豈可相中小弟一個庸俗,何況小弟自幼訂親,更不能妄念,而且在下亦不願涉身江湖,江湖之內,雲譎波詭,人與人之間,彼此不能信任!……”
伍夢龍道:“如此說來,奚少俠也不能信得在下了。”
奚鳳嘯正色道:“試問少莊主能盡信小弟之言麼?”
伍夢龍不禁一怔,歎息一聲道:“朋友之交,日久見情,一面之交,焉能謬托腹心,奚少俠說話一針見血,在下不勝欽佩。”說時,忽然察覺奚風嘯汗流滿面,神色有異,驚道:“奚少俠感覺不適麼?”
奚鳳嘯只覺體內冷熱交沖,氣逆難暢,聞言強作笑容道:“小弟只是疲累過甚,諒是體內五陰蘊毒尚未清去,引發此疾,僅略作調息自可無礙。”
伍夢龍道:“少俠速凋息行功,在下在側護法。”
奚鳳嘯謝了一聲,瞑目端坐,照歐陽翠英之言氣行少陽,運轉周天。
伍夢龍目注奚鳳嘯肩頭湛盧劍,心頭異常矛盾,他只一插手,奪取湛盧劍實易如折枝反掌,而且取奚鳳嘯性命亦是不乏吹灰之力。
但,伍夢龍乃心計至工之人,遇事慎思明辯,毫不草率魯莽,事非萬全,決不出手,武功又高,才不過弱冠之年,已名滿江湖,成就實非偶然幸致。
他想到此時為了一柄湛盧劍,不但結怨於老龍神,而且亦成為眾矢之的,因小失大似嫌不值,何況他臆測奚鳳嘯之言有點不盡不實,暗道:“此人似有難言隱衷,自己何不佯與他恩結腹心,慢慢套出真情,如不收為己用,再除他也不遲。”
月朗中天,清輝四澈,伍夢龍在奚鳳嘯身側負手踱步,忽見竹林清風中傳來衣袂破空之音,不禁面色一變。
只見一點黑色星光夾著急風襲至,伍夢龍目中神光暴射,右手五指迅如電光石火飛出,一夾一揚,那點黑色星光竟倒射回去,勢勁力強。
一聲冷哼傳來,八條黑影紛紛掠出,月夜星光之下,八人均是面目陰森,貌像鷙狠的五旬上下勁裝黑道高手。
其中一個馬臉鼻眼老者右掌橫著一柄風磨銅打造成的點穴橛,喉中發出令人心悸陰笑道:“閣下身手不凡,但似嫌不自量力……”俟一眼看清伍夢龍是誰,不禁神色一怔,哈哈大笑道:“老朽只道何人有此卓絕武功,原來是伍少莊主,少莊主可記得老朽洛傑麼?”
伍夢龍淡淡一笑道:“前年洛堂主駕臨敝莊,家父並未缺禮,亦未與貴幫結怨,因何突施暗算。”
洛傑面色一紅,抱拳笑道:“此系屬誤會,望少莊主見諒,老朽此來乃找那位少俠求借湛盧劍,黑夜之間,雖有月色,但以地距稍遠,一時誤認少莊主不利於那位少俠,是以魯莽出手。”
伍夢龍朗聲大笑道:“原來如此?卻也難怪,洛堂主與那位少俠必是當年舊交?”
洛傑搖首笑道:“陌不相識。”
伍夢龍又是一陣大笑,笑聲高亢入雲,隨風四播。
洛傑聽出笑中有刺,不禁面色微變,道:“少莊主發笑為何?”
伍夢龍道:“洛堂主既無一面之交,湛盧劍乃武林奇珍,豈能借與洛堂主。”
洛傑道:“這話未必盡然,老朽示以利害,管教他雙手自動借與老朽。”
伍夢龍目露詫異之色道:“想不到洛堂主竟有蘇秦舌辯之才,在下願先聞為快,洛堂主有什麼高明卓見,盡管說出,那位少俠現在調息行功,他與在下乃至交好友,在下為可代他拿定主義。”
洛傑不禁倒吸—口冷氣,他深知伍夢龍笑裡藏刀,武功辣毒,聽出伍夢龍語氣似有意護著奚鳳嘯,不惜與玉虎幫結怨,心中大感辣手,不禁躊躇為難置答。
伍夢龍見洛傑沉吟不答,微笑道:“洛堂主莫非不信在下之言。”
洛傑歎息一聲道:“老朽奉命行事,身不由主,實不願開罪少莊主,無奈勢在必行,望少莊主置身事外,免老朽為難。”
伍夢龍暗道:“以不見經傳之奚鳳嘯,經歷之奇實非尋常,武林群邪均所矚目,忌刻之深,未曾一見,似與白陽圖解脈脈相關,權衡厲害之下,從與玉虎幫結怨已在所不惜了。”心一念定,遂朗笑道:“洛堂主前謂以言詞動以利害,繼雲奉命行事勢在必行,言外之音,巧取不能,大有豪奪之意,出爾反爾,矛盾其詞,實令在下齒冷。”
洛傑心中怒氣陡湧,但柏樹莊威望並不比玉虎幫稍差,樹此強敵,似不合算,暗中一瞥其他七人。
只見七人均面有怒意,躍躍欲動,不禁暗中有了一個主意,笑道:“並非老朽出爾反爾,奈此事不由老朽作主,還有其他同行,職權均在老朽之上,明智如少莊主,試與老朽設身處境想一想?”
伍夢龍聞言,目中射出兩道懾人神光,冷笑道:“有我伍夢龍在,還是休生妄念的好。”
話音未落,立有四人竄出,身形一分,各占有利方位,按刃相待。
洛傑縱身躍開五六丈,遠離奚風嘯調息之處,故示交情仍在,非他存心作梗。
伍夢龍大笑道:“在下正要見識玉虎幫門下究竟有何驚人武功。”說時伸手按向肩頭。
劍尚未脫鞘而出,兩雙玉虎幫高手突身形一晃,欺身電撲,掌刃同出。
四股剛柔不同的潛力向伍夢龍要害重穴,寒光電奔,招式奇詭不測。
伍夢龍劍眉猛剔,森冷發出一聲冷笑,左掌一引,揮出一招“有鳳來儀”,右腕疾振,喪門劍灑出漫空寒星,帶出銳嘯急風。
四個老者驀感自己所發掌力均被一片無形潛勁卸了開去,心方一怔,只聽劍刃交擊叮叮猛接,劍勢之沉,幾乎手中兵刃震出手外,不禁大駭。
厲喝聲中,四個老者身形迅疾變換方位,掌刃如電,攻勢凌厲,均是辛辣毒招。
伍夢龍一身絕學確非虛有其名,喪門劍一引,劍勢展開,只見寒飆排空如潮,芒雨如瀑飛灑,劍勢所及,四外木枝葉紛紛離枝,遠遠望去,盡是塵土彌漫,強風嘯耳如雷,將四老者逼得無法侵越雷池一步。
洛傑見伍夢龍絕學非凡,暗道:“與此人一經為仇,定為本幫帶來無窮後患.但勢同騎虎,今晚若不將他除去,恐怕不易得手。”暗用眼色示意其他之人。
三人立即會意,兩足一踹,疾如奔弩撲向奚鳳嘯而去。
奚鳳嘯早巳氣運周天,功行已畢,雙方答話情形均已聽在耳中,但覺尚有疲軟之感,真氣滯阻不暢,暗道:“歐陽翠英反九宮行氣之法,似未能驅祛體內毒傷,何姑娘傳自己正宗陰陽二氣正反相逆,攻其經,走八脈,沖玄關,打通任督二穴之法。
何湘君說她因義理澀晦尚未盡悟玄奧,姑傳自己心法口訣,讓自己慢慢參悟,自己一路行來,巳參悟過半,不妨一試。”
他知對方懾於柏樹莊威勢,心存憚忌,不敢狂妄出手,伺機而動,奚鳳嘯乃絕頂聰明之人,體悟出伍夢龍心意,以咄咄逼人犀利的詞鋒,盡量拖涎時刻,俟自己功行完畢合二人之力殲除洛傑八人,竟趁著雙方對話時,依照何湘君所傳口訣,一面聚氣丹田,行功走穴,一面悟解晦澀義理。
不知是他天生異稟,抑為何湘君賜他一顆靈丹之功激發體力潛能,猶若穿針引線,順理成章,推解開那絕乘吐納心法玄奧。
一竅順百竅皆通,靈思如同泉湧而上,他強自克制心頭狂喜,真氣由濁返清,進入渾然忘我境角。
在他功行吃緊時,也就是伍夢龍力拚四匪激搏猛烈之際,此刻,三匪撲襲而至,奚鳳嘯竟懵若無覺。
伍夢龍力拚四匪,喪門劍源源迫攻,他突發覺三匪縱身撲向奚鳳嘯身前,不禁大驚,高聲喝道:“奚賢弟小心。”喝時奮起一劍,逼開四凶攻勢,踹空騰起,掉首撲下,勢逾疾箭,寒虹暴漲,向一人凌頭揮下,左掌扣著一支喪門釘揚腕打出。
他那身形變化奇幻若電,一彎腰雙足一沉,大腿一抬,踢向另一人腰脅要害。
動作雖有先後,但迅快捷倫,宛如一氣呵成。
只聽三聲嚎叫出口,劍芒已切斷一凶右臂,血流如注,喪門釘並無虛發,打中另一凶肩胛骨,骨碎釘焰,毒性劇烈,見血封喉倒地斃命。
一個兔目尖腮凶徒猝不及防,為伍夢龍一足踢中腰穴,傷及內腑,張嘴噴出一股血箭,栽撲塵埃。
倏忽之間,連傷三名黑道高手,武功之奇,令人瞠目結舌。
伍夢龍疾沉墜地,只見奚鳳嘯仍瞑目凋息,頭頂上升起一蓬淡淡白氣,聚凝成雲於頭上三尺之處久久不散,不禁心神一震。
心念乍欲泛起時,猛感身後勁風襲體,傳來大喝道:“如此心辣手黑,饒你不得,還不納命來!”
伍夢龍冷笑出聲,旋身揮出一招“天風掃月”,劍勢凌厲。
四凶不敢硬接,身形一仰倒躍而出。
洛傑至此,再也不能袖手不問,雙肩一晃,疾如流星掠至,道:“少莊主,恕老朽不能顧念昔日交情了。”點穴橛,攻出三招,橛勢所指,均為難防難護的部位。
伍夢龍心中一驚,身撤劍收,橫挪三步。
卻不料四凶一退又近,掌風如山壓體襲來。
洛傑橛勢疾變,一招“毒龍問穴”攻出,橛至半途,甩手一震,九點寒星由橛尖飛射出去。
伍夢龍冷笑一聲,劍勢展開,寒飆如電,勢若江河,滔滔不絕,左掌扣著五支喪門釘蓄勢伺機待發。
洛傑深知柏樹莊武功素以詭異著稱,尤其暗器手法,獨步武林,與西川唐門並稱於世,玉面喪門伍夢龍更是心機深沉,陰辣隱狠,暗中把話點破五同黨一味游斗,欲待伍夢龍神疲力竭再下辣手。
但他疏忽最重要之一環,就是誤認奚鳳嘯負傷沉重,猶若甕中之鰲,垂手成擒,江湖傳言本快,奚鳳嘯身罹陰陽雙絕五陰毒罡,離死不遠,行功驅毒,不過苟延殘喘而已。
且說奚鳳嘯這時已悟出其中玄奧,只覺內力泉湧不絕如縷,宛若剖竹,迎刃而解。
約莫片刻寸分,突感體內強猛陰陽二氣攻奇經,走八脈,任督二穴頓為沖破,身軀微微一陣撼震,氣走重樓,渾身只覺無比的舒酣。
忽聽,清風悠悠飄送入耳一個輕微歎息道:“果然根骨奇佳,聰慧絕倫,無師之學,成就之高,千百年來尚無一人至此境界,但可惜涉世太淺不知人心險惡,恐帶來無窮凶險,伍夢龍並非知已……”語聲突戛然而止。
奚鳳嘯語聲入耳,已自功行已畢,微微睜目四下打量,只見雙方毆搏猛烈外,並無其他人影。
涼月湧輝,染地成霜,林樹參差,景色清麗無儔,奚鳳嘯暗歎了一聲道:“眼前伍夢龍力拒群邪,無非是護著自己恐我喪命,此等情意,恩深如海,換在別人,刻骨銘心,殺身難報,如非自己先入為主,豈能不把伍夢龍當作肝膽相照,莫逆之交。”
但,伍夢龍目前心意尚未明露,守護之德,怎可不感念於心。
只覺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一陣莫名悵惘,像春潮般湧泛心頭。
驀地,天際遙處傳末數聲清嘯,如空谷墜石,回應不絕,心方一怔,只見伍夢龍長劍疾振,飛灑一片寒星,振吭發出一聲激越長嘯應和。
洛傑面色一變,喝道:“速退!”攻勢頓撤,欺身躍了開去。
但聽一個森冷語聲道:“未必走得了!”
暗影中忽現出一個劍眉斜飛入鬢,面如冠玉,肩帶長劍的黑影少年,嘴角擒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神態安洋,飄然走來。
奚鳳嘯瞥見此人,不由心神一凜,暗道:“他怎麼也來了?”
來人正是王燕神劍龐鎮寰,只見龐鎮寰冷電眼神移注自己而來,忙瞑日仍自靜坐行功,佯裝未見。
嘯聲亦倏然而止,七條身影疾如飄星奔至,掠在圈外,阻住洛傑五人去路。
只聽龐鎮寰朗笑一聲道:“伍兄,別來一向好否?”
伍夢龍抱拳微笑道:“龐兄俠蹤初履西川時,小弟即已得聞,只以黃河二霸之事使龐兄俠跡無定,小弟極欲把晤,奈每每事與願違,如今不期而遇,欣喜何似。”
龐鎮寰大笑道:“在下如非發現貴莊屬下,也不會認定伍兄必在周近,是以在下匆匆尋來。”
兩人一陣契闊,但洛傑心內憂急如焚,進退兩難,暗暗思索退身之策。
伍夢龍微微一笑.縱身掠在洛傑之前,沉聲道:“洛堂主,今夜之事就算揭過,為友為仇,悉聽尊便,不過貴幫幫主現在何處,在下有一事面托。”
洛傑暗道:“不如誘他前往,報卻今宵之恥。”遂抱拳笑道:“現在江夏。”
“這倒巧合之極。”伍夢龍微笑道:“在下正要去江夏,尚清面致幫主,就說在下三兩日內必然趕到,如願一晤,希撥冗駕臨黃鶴樓。”
洛傑拱拱手道:“老朽准將少莊主口信帶到。”
伍夢龍左手—擺,示意七屬下默開一條去路。
七個黑衣勁裝漢子立時閃讓開來,洛傑轉身率著四人疾如飄風般,瞬眼消失在夜色蒼茫中。
龐鎮寰向伍夢龍走了過去,道:“伍兄也是為了白陽圖解奔波江湖麼?”
伍夢龍含笑道:“不僅為此,尚為了尋訪一位隱世多年的父執。”
龐鎮寰長歎一聲道:“在下不幸卷入是非漩渦中,脫身巳不可能,只有以退為進了。”
伍夢龍道:“龐兄說得正是,身在武林,即永遠是非恩怨困擾,如陷泥淖,不能自拔,鄭高二兄亦同來否?”
龐鎮寰道:“我等三人分途而行,偵查一雙鐵蝙蝠為何人所有……”說時目光一瞥奚鳳嘯,接道:“此位是誰?”
伍夢龍道:“是小弟莫逆之交,姓奚名鳳嘯,身受陰陽二絕五陰毒傷,尚在運功祛毒,俟他功畢願為引介。”
龐鎮寰晶湛眼神深深打量了奚鳳嘯一眼,目露驚詫之色道:“不瞞伍兄,小弟傍晚時分前往鹿角堡,這位奚兄與張堡主言不投機,一怒而別,帶走一柄湛盧劍……”
伍夢龍道:“龐兄聽聞有誤,湛盧劍乃上官相心腹之疾,同門師兄梅六所贈。”
龐鎮寰望了奚鳳嘯一眼,雙眉微蹙,答道:“這個在下己知,不過這位奚兄似與在下於成都望江樓失蹤之一書僮,五官輪廓無一不神似,但……”
伍夢龍冷冷一笑道:“龐兄武林世家,絕學無比,連一位書僮也有上乘武學,小弟不勝榮幸,結為莫逆,龐兄何不過去相認。”語中含刺,神色不善。
龐鎮寰那還聽不出弦外之音,忙笑道:“伍兄不可誤會,在下書僮絲毫不擅武功,就算他投師習藝,也絕不會在短短數十日內習此一身絕學,只是事有可疑罷了。”
伍夢龍神色一霽,只見奚鳳嘯突然張目,微微一笑,立起向伍夢龍抱拳一揖道:“伍兄相護之情,沒齒難忘。”
龐鎮寰聞得奚鳳嘯話聲一口川音,不禁一怔,暗道:“九蔭雖是川人,但隨我多年,早巳遺忘,一口八閩官話純粹異常,此人恐非九蔭,但他目光似驚怯駭怕。”疑念不禁油然泛起。
伍夢龍微笑道:“你我一見如故,份所應為,何謝之有。”
一個黑衣大漢疾躍在伍夢龍之前,低聲稟道:“莊主有密信命小的交與少莊主。”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封套字跡,遞了上去。
伍夢龍按過匆匆閱了封套,不禁面色微變,忙向龍奚二人說道:“二位稍候,容在下一閱。”說著即走了開去,走出數丈外就著月夜抽出信箋,七個黑衣大漢立時將伍夢龍團團護住。
奚鳳嘯發覺龐鎮寰目光閃爍,含著冷笑慢慢走向自己身前,不由心神一震,疾然轉身展開輕功奔去。
片刻時分,奚鳳嘯已奔出五七裡遙,眼前是一片荒涼的山野,涼月西斜,星斗漸沉,林木疏影,恍若幢幢鬼魅,陰森異常。
他發覺龐鎮寰並未追來,心中大定,卓立在一座山坡,一股無名惆倀重泛胸頭,眼簾前依稀現出那絕世風華,傲梅冷艷的何湘君倩影。
只覺舉世中僅何湘君一人可信賴,不知她傷勢巳愈否,她既以重任相托,自己何能耽誤,不禁長歎了聲。
四外一望,野無人蹤,僅天韻風濤,沙沙入耳,一種孤獨,寂寞感覺油然泛起。
足旁一叢野生黃化迎風搖曳,散出淡淡清香,他下意識伸手摘在手中,喃喃出聲道:“此去身是飄零客,明月天涯共黃花。”
淒涼悲側,動人心弦。
他微微躊躇了一下,將手中黃花一棄,放開身法奔去。
才奔出不遠,忽聞身後起了一個蒼老雄渾語聲道:“少俠暫請留步。”
奚鳳嘯聞得口音似在何處聽過,不禁一唉,轉身望去,只見一條身影疾掠而至,沾地轉身,顯出一個面如鍋底,虯發絡胡,眼似銅鈴,頭戴一頂方巾帽,黑袍皂靴老者,凜凜神威。
他猛然憶起此人語音就是方才自己凋息行功時風送入耳傳聲一段,不禁一怔。
老者目中神光暴射,望了奚鳳嘯一眼,道:“奚少俠休要吃驚,老朽鐵面鍾馗杜長齡,乃赤手屠龍何昆侖童年故交,侄女何湘君慧眼識人,得少俠相助,他日必能手刃血海大仇。”
奚鳳嘯聞言大喜道:“老前輩必然見過何姑娘了,她目前身體……”
杜長齡點點頭歎息一聲道:“我那位侄女就與其父一樣,狷介成性,輕不受人之惠,嶙峋傲骨,獨立獨行,還是崔星五放心不下奚少俠初涉江湖,難當重任,私自離庵訪尋老朽相助,亦是天緣巧合,老朽得自江湖傳聞趕奔龍泉驛,與崔星五不期而遇。”說著略略一頓,目露惋惜之色,接道:“其實她服下一顆“雲參丹”也可早日痊愈,她卻堅持不允,說是異日獲得白陽圖解,無法速成手刃親仇。”
奚鳳嘯不由泛起愧疚之容道:“何姑娘賜服晚輩一粒“雲參丹”,早知有此珍異,晚輩寧死也不願。”
杜長齡微笑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少俠無須耿耿於心。”說著目光向四外一瞥,接道:“時刻無多,長話短說,少俠燕京之行,可以暫緩,驪山鬼母並不在燕京,她行蹤飄忽,恐難找到。”
奚風嘯詫道:“老前輩清道其詳。”
鐵面鍾馗杜長齡微笑道:“柏樹莊主霹靂神拳伍岳不是有書信到伍夢龍麼?此封信老朽昨晚在旅邸由他手下懷中竊出看過,一雙歐陽姐妹是驪山鬼母之徒,黃河二霸喪於致命暗器鐵蝙蝠就是二女之物,少俠不妨與伍夢龍同行,尋覓二女下落,二女詐死無非避人耳目。”
奚鳳嘯不禁一怔,道:“老前輩之命焉敢不遵,無奈晚輩一身傲骨,萬無回去求人之理。”
杜長齡笑道:“你不找他,他也要找你,伍夢龍生心忌刻,你越避他,忌念益深,反不如佯與結納,須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要問心無愧,何事不可為,老朽深知少俠耿介,但少俠應看在何姑娘份上,不妨三思。”
奚鳳嘯暗歎一聲道:“知己之恩,殺身難報,晚輩遵命就是,請問老前輩,那在龍泉驛傷何姑娘之蒙面老賊是何來歷?何姑娘似已知道,但她卻不肯吐露。”
杜長齡道:“豐都鬼王滕文星,日後江湖道上少俠萬一與滕老鬼相遇時,千萬不可喝破。”
奚鳳嘯聞言心中大詫,卻不敢追問是何原故,道:“老前輩可知何姑娘大仇是誰?”
杜長齡目露黯然,淒然一笑道:“老朽不知,何姑娘不習成白陽圖解,決不吐露,老朽也不願強人所難,只有徒勞助力,不使愧對故人就心安了。”忽地面色微變,忙道:“他們將趕至,少俠已打通生死玄關,不必懼怕龐鎮寰,有湛盧劍之助,龐鎮寰未必勝得過少俠……”語聲倏止,轉身穿空掠去。
奚鳳嘯耳聞身後一陣衣袂破空之聲傳來,已明鐵面鍾馗杜長齡突然遁去之故,轉面望去,只見伍夢龍龐鎮寰等人疾逾流星奔至。
伍夢龍道:“賢弟為何不告離去?”
奚鳳嘯面現愧歉之色道:“小弟無意涉身江湖,懼兄台相留,故此去心似箭……”
只見龐鎮寰面一寒,冷笑道:“既無意江湖,何必身懷湛盧劍,自攖不測之禍,哼,欺人之詞,騙得了誰?”
奚鳳嘯劍眉一剔,揚聲大笑道:“聽閣下之言,莫非也是覬覦湛盧劍而來,本當雙手獻於閣下,只怕閣下不敢伸手接過。”
龐鎮寰厲聲道:“只怕未必!”
奚鳳嘯淡淡一笑,右手疾向肩頭抓去,簧鳴過處一道寒虹奪鞘而出,橫劍伸臂,左手兩指點在劍尖上,向龐鎮寰身前邁去。
龐鎮寰神色駭變,不禁倒退兩步,肩頭長劍倏地拔出。
此時,伍夢龍已向一旁閃了開去,注目作壁上觀,以示不偏不袒。
奚鳳嘯哈哈朗笑道:“奚某有意將此劍奉贈閣下,閣下為何不敢伸手接過。”
龐鎮寰不禁惱羞成怒,目中怒焰暴熾,不言不發,右腕疾振,一式“摘星奪斗”,灑出漫空銀星揮攻而出,寒飆嘯空,潛勁如山,威勢強猛之極。
奚鳳嘯相隨龐鎮寰多年,深知龐鎮寰武功精博,才不過弱冠之年,便已蜚聲武林,更秉性忌刻,一經為仇,便如陰魂附體,不死不休。
人與人之間,均不無感情存在,他雖痛恨龐鎮寰入骨,但念在龐老爺撫育之不恩,不敵還好,如傷了龐鎮寰,日後怎有面目與龐老爺子相見。
他存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心情,使龐鎮寰知難而退,目睹龐鎮寰出招毒辣,直視自己如戴天之仇,不禁暗暗歎息,手中湛盧劍一招“丹鶴飛翔”似緩實速揮了出去。
只見青虹如煙散了開來,顯得輕描淡寫之極,與龐鎮寰辛辣毒招頓成強烈的對比。
伍夢龍大吃一驚,忖道:“這姓奚的未免輕敵太甚,用平淡武學怎可與龐鎮寰對敵,徒然自取其死。”
一念未了,只見龐鎮寰迅疾無比撤招橫跨了一步,長劍又出,灑下漫空寒星劍飆嘯空刺耳悸人。
奚風嘯竟將龐鎮寰凌厲辣毒的招勢視若無睹,只一招接著一招攻了出去。
伍夢龍不愧是武林雋才,眼力奇高,凝神觀察奚鳳嘯劍招雖平淡樸實,卻含蘊了無匹的功力,攻其必救,使龐鎮寰心有顧忌,著著自保,不能入手施為,心中暗暗詫驚,忖道:“這姓奚的竟能將平實的武學化腐配為神奇,如非具有無比的恆心毅力,焉能臻此境界。”不禁油然泛上欽敬之意。
但他與龐鎮寰同為一丘之貉,少年得志,蜚聲武林,遂養成夜郎自大,自私忌刻之後天癖性,不容目中有砂礫存在,隱謀日後除奚鳳嘯之意。
龐鎮寰一連攻了數十招,都無法幸勝,而且有數次被奚鳳嘯平實的劍招逼得手忙腳亂,因他這柄劍雖是緬鋼精鑄,可說是鋒芒犀利,但比起切金斷玉的湛盧劍來卻判若天淵。
是以,龐鎮寰劍身不敢輕攖湛盧劍的劍鋒,招至半途疾撤,改式又出,無形中處於受制地位,縛手縛腳之故,龐鎮寰心頭一腔怒火殺機於是俱增。
突然,龐鎮寰口中進出一聲春雷,劍走斜鋒,一式“笑指天南”,寒星弧飛,點向奚鳳嘯右脅。
這一式著實詭異之極,神奇莫測,突破了奚鳳嘯劍勢,電掣雷擊而至。
奚鳳嘯大感意料之外,警覺閃避已是不及,劍芒已點破一孔,跟著就是喪身龐鎮寰劍下。
幸虧奚鳳嘯臨危不亂,劍鋒觸體尚未刺入時,身形急仰,左足跟點地倒飛出去,右足趁勢蹋向襲來長劍。
一踢之勢奇猛無比,龐鎮寰由不得長劍回撤。
在此一霎那間,奚鳳嘯已倒飛沾地,身形倏地暴起,湛盧劍一式“星宿斗換”揮出。
只見漫空寒星飛動,青虹縱橫掣擊,劃帶出一片嘯空勁風,宛如天河倒瀉,凌空往龐鎮寰罩襲而下。
此乃奚鳳嘯憑著驚人記憶人偷襲鄒槐“天飆三式”內其中一式,威力絕倫。
也不知是奚鳳嘯是故意露出多處微小破綻,抑或記憶不全,還是鄒槐本身將此“天飆三式”習全難臻神化境界,雖然如此,仍具有無窮威勢。
伍夢龍冷眼旁觀,突目睹奚鳳嘯劍式之驚人,身法之美妙,不禁心神一震。
龐鎮寰猛感劍勢未及,寒氣已自逼入,心中大駭,只見芒雨漫空飛灑罩下,不禁膽寒,究竟他眼力奇高,被他察覺劍勢尚有隙縫可尋,兩足一踹,一式“猛龍升天”穿隙奔空遁去。他因憤怒之極,穿破奚風嘯劍勢時,喉中發出長聲厲嘯,雖遁空電杳,嘯聲尚自裊裊不絕。
奚鳳嘯飄身沾地,劍勢疾收,帶隨著他那湛盧劍灑下一些布條,如風中落葉般飄旋落下。
伍夢龍看出這些布條竟是龐鎮寰身著長衫被劍芒掃體割裂而下,不禁心中又是一凜,邁步向奚鳳嘯身前走了過去。
只見奚鳳嘯額角沁汗,面泛潮紅,喘息之聲隱隱可聞,不覺劍眉微剔,微笑道:“賢弟武功驚人,一招竟制勝武林久著盛名之南天三燕中武學博奇之龐鎮寰,可謂一朝成名天下知。”
奚鳳嘯赧色歎氣道:“伍少莊主且慢捧在下,在下雖僥幸取勝,卻為在下帶來一場殺身之禍,這一招實為剽襲他人的武學,未明口訣,亦未受傳習,情急之余,竟糊糊塗塗施展出來,伍少莊主豈不聞打蛇不死反成仇之言麼?”
伍夢龍一面傾聽,目光卻落在奚鳳嘯右臂,發現奚鳳嘯右脅被龐鎮寰劍勢刺身一孔,割傷外皮,鮮血尚自涔涔滴下,知奚鳳嘯言之不假,道:“賢弟怎說是剽襲他人之學,愚兄可聞其詳麼?”
在那尼庵初遇伍夢龍時,奚鳳嘯僅約略說明此行鹿角堡梗概,但言不詳,不禁黯然歎息一聲道:“在下不意窺得梅六與鄒槐拚搏,鄒槐便仗此湛盧劍施展天飆三式反復與梅六周旋幾近半個時辰,在下目睹天飆三式威力無匹,不禁心生愛好,苦苦記憶心中,只以悟性不高,未能盡悉神奧,方才豈非僥幸取勝,何喜之有。”
伍夢龍不禁恍然大悟,暗道:“難怪他這一式劍學破綻百出,原來是剽襲鄒槐之學。”心情立時一寬,軒眉笑追:“天下武學異不亂宗,千百年來還不是輾轉相因,難謂偷學剽襲,賢弟有此過人的記憶力,假以時日不難參悟“天飆三式”玄奧神髓,何懼龐鎮寰復仇。”
奚鳳嘯搖首歎息道:“天飆三式詭異復雜,怎能悟解,先有伯樂而後才有千裡馬,何況在下資質魯鈍,更是癡人說夢,方才如非得自湛盧劍之助,早就喪在龐鎮寰劍下了。”
說著又是苦笑一聲道:“這柄湛盧劍僅是受梅六之托,須交付一人,非是在下所能保有,異日之事豈可不憂心如焚。”
伍夢龍不禁一驚道:“湛盧劍交與誰?”
奚鳳嘯搖首微笑道:“梅六說江湖道上自有人持他信物取去,並未說出其人姓名來歷。”
“梅六信物是何物件。”伍夢龍緊接著追問,語氣微感咄咄逼人。
這不過奚鳳嘯隨口搪塞之詞,卻未料到伍夢龍窮追緊逼,打破沙鍋問到底,但他憑著過人的機智,思念一轉,已想好答詞,微笑道:“受人之托,當忠人所事,倘少莊主鄭重相托,視在下如知己,在下能否吐露而誤少莊主大事?”
伍夢龍點點頭道:“賢弟謙謙君子,愚名子何幸得為知己!”內心雖暗暗不釋,卻極為欽佩奚鳳嘯為人誠敬。
奚鳳嘯秉性耿介,從不誑言,也不違心事,因之不得龐鎮寰所喜,為他帶來折磨苦難,自相遇何湘君,感她救命之恩,傳藝之德,又經她諄諄規勸,謂江湖險詐,人心乖戾,耿介正誠本君子立身之道,但涉身在此譎幻江湖中,毫不適用,總宜臨機應變,詭不失正才是,是以他緊緊深印腦中,作為行走江湖的良計。
驀地——
十丈開外突冒出一條人影,電疾掠落在奚鳳嘯身側。
伍夢龍奚鳳嘯兩人,不禁一怔,認作又是覬覦湛盧劍來此攫奪的凶邪,忙功行兩臂。蓄勢戒備。
只見來人是一藍布短裝,須發斑白的老者,英華內斂,貌像樸實,恂恂如老儒,目光一注奚鳳嘯臉上,抱拳笑道:“請問尊駕可是奚鳳嘯少俠?”
奚鳳嘯只覺老者語音甚熟,似在何處聽過,但一時之間卻想不起是誰,不禁一怔,含笑答禮道:“在下正是奚鳳嘯,老英雄請示尊姓台甫,免在下失禮冒犯。”
老者道:“老者姓賈。”說著在懷中取出一封信函,微笑接道:“奚少俠請拆閱此信便知就理。”
奚鳳嘯接過信函,閃開丈外,就著月色詳閱。
伍夢龍暗暗皺眉,一雙銳利眼神觀察老者是何來歷,但見老者目不斜視,神色拘謹誠正異常,不禁摸不出這老者來歷深淺。
奚鳳嘯抽出信箋舒平疊箋,只見箋內附有一支燦爛五色的野雉毛,不禁一呆,接觀箋函字跡,赫然正是何湘君娟秀筆跡,由不得心喜欲狂,只見上書:
“……
君得湛盧劍鋒利無匹,雖擴身可恃,亦足以引起武林凶邪覬覦,肇致殺身大禍,茲命崔星五老師喬裝求借,妾身途中有用,抵燕京時當壁還於君。伍夢龍為後起梟雄,貌和心善,只宜虛與結衲,切不可謬托心腹,若抵燕京後,妾身自有法與君聯絡,不可四出偵訪妾身下落。
雲天無際,臨星不勝依依,望君珍重。”
奚鳳嘯一面閱信,一面伸手解下湛盧劍。
伍夢龍心中一動,慢步走向奚鳳嘯身前而去。
那老者突然電閃掠在奚鳳嘯面前,左臂迅疾無倫接過湛盧劍,口中說道:“多謝奚少俠。”
話方出口,人已騰空拔起,右手拇食二指曲指一彈,一點火星隨指彈出,沾上信箋立即燃燒無存。
奚鳳嘯驚呼了一聲,立時恍然悟出崔星五此舉為防伍夢龍從信中窺破來歷,大為欽佩崔星五機智。
伍夢龍不禁一怔,勃然大怒,一鶴沖天拔起,厲喝道:“那裡走!”往崔星五身後追去。
奚鳳嘯大驚,接踵拔起,道:“少莊主且慢!”
伍夢龍身形落下,回頭笑道:“賢弟你尚未瞧出麼?此人神情舉止大有可疑,並非梅六托交之人。”
奚鳳嘯搖首歎息道:“在下只認信物不認人,如少莊主瞧得起在下,望不要使在下為難。”
伍夢龍呆得一呆,微笑道:“愚兄並無為難之意,只窺察此人來歷,去去就來。”卻見崔星五身影已遠在數十丈外,立即電奔而出。
奚鳳嘯大感憤怒,為防崔星五不敵,趕向伍夢龍身後而去,只見伍夢龍身形如遇突襲,從旁暗處似有一股劈空掌打出,將伍夢龍撞得疾躍開去。
伍夢龍厲喝道:“鼠輩膽敢,還不與我滾出來。”
雙手一揚,掌力如山中央著三支喪門釘電射打出。
驀地,一聲震聲如雷大笑中暗中冒起一條黑影,遁空如電,瞬眼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