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碧落 正文 第八章  秋水伊人
    凌蔚一聽此人就是師父說過的,天下最自作多情也最傷心的武林人物,天崖惆悵客詹行戀。

    於是凌蔚心裡就動了想消遣他一下的念頭,當即大聲道:「原來是天涯惆悵客詹老前輩,晚輩素仰老前輩學究天人,想來這點小玩意還費不了老前輩什麼事,晚輩就在這裡恭候老前輩出陣相見。」

    詹行戀一聽暗叫要糟了,這小子比他師父還難纏,看來只好說幾句好話了,當即和聲說道:「小友不必故意刁難,詹某雖然略通五行生剋之術,對你師父這種陣法,實無能為力,還請勿笑詹某無能,請速將陣勢撤去,以便相見。」

    凌蔚見天崖惆悵客措詞懇切,但自己若撤陣相見,為范傑療傷即無保障,略一吟哦,即朗聲道:「非是晚輩故意刁難,實因晚輩目前遭遇極大困難,一時不能相見,還請老前輩原諒!」

    詹行戀忙問道:「小友有何困堆,何妨直言相告,看詹某能否幫忙?」

    凌蔚道:「晚輩有一友人,身受九鴆草毒,晚輩正為他行功療毒,若此陣法撤去,恐為仇人所乘。」

    天涯惆悵客詹行戀急道:「小友不必為難,詹行戀雖然無能,自信還能充一臨時護法,我與你師情誼之深,想定能信得過我。」

    凌蔚聞言,知道這天涯惆悵客急於出困,當即答道:「蒙老前輩惠允賜助,凌蔚敢不遵命。」

    言畢,連環劈出五掌將那五塊石頭震飛,七傷五景陣立刻撤去,詹行戀一看自己站在一片竹枝中,一個白衣少年正在離身丈餘處,向自己躬身施禮。

    詹行戀面色微紅,忙還禮道:「小友不必多禮,如果再晚點撤陣,詹老三可要丟大人了。」

    凌蔚和詹行戀見禮後,即將自己在昌化城所為,大略地說了一遍。

    天涯惆悵客詹行戀聽罷,眉頭微鎖,低頭把范傑察看了一遍,歎息一聲道:「小友這種俠風固然可佩,但給自己卻惹下了無邊麻煩了。」

    凌蔚忙道:「詹老前輩此話怎講?」

    詹行戀道:「小友可聽令師說過襄陽歸魂堡?」

    凌蔚道:「曾聽談過。」

    詹行戀道:「歸魂堡主恨福來遲鮑嘯天,小友可曾聽說?」

    凌蔚道:「晚輩曾聽家師說及此人,不知又和晚輩有何關係?」

    詹行戀道:「這鐵臂野豺蘇為勇就是的嘯天的師弟,鮑嘯天為人雖剛愎自用,但最重信義,故當年鐵臂野豺也曾在你師劍下敗過,因鮑嘯天的關係留得一命,如今天網恢恢,終於又死在小友之手。」

    凌蔚道:「鮑嘯天既然以信義見重武林,怎肯容蘇為勇作這傷天害理為害世人之事,凌蔚敢殺蘇為勇,自信就不會懼什麼恨福來遲。」

    詹行戀忙道:「小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是另有用意。」

    凌蔚狐疑道:「請老前輩明言,恕凌蔚愚拙,不能悟透其中玄機。」

    詹行戀歎了一口氣道:「鮑嘯天武功聲望,武林均獨立一格,小友身負大任,何苦多此強敵?」

    凌蔚聞言,目瞪口呆,頓時說不出話來。

    詹行戀見情,連忙接著說下去道:「鮑嘯天現在勢必與小友為敵,此人乎生交友極為成功,尤其是和幾個著名的武林魔頭極為敦厚,故小友還須處處謹慎處理才是。」

    凌蔚見天涯惆悵客將鮑嘯天看得如此利害,不禁傲心又起,當即狂笑道:「鮑嘯天若定欲為鐵臂野豺復仇,凌蔚也只好與他周旋到底了。」

    詹行戀見凌蔚如此一說,心中老不是滋味,暗道這小子完全和玉孩兒當年一樣,還是不招惹他好,忙笑道:「小友不必惱火,天下是非自有分理,我們還是先替貴友療毒吧。」

    凌蔚當下也知道自己過份失禮,忙欠身向詹行戀道:「晚輩適才言語冒犯,還望老前輩海涵。」

    詹行戀聞言哈哈笑道:「小友太見外了,我詹老三和你師父是什麼交情,那裡用得著這一套,我們先看看怎麼給這小孩揭下這張獸皮。」

    凌蔚就將自己準備以玄陽真氣,用干火煉金法先為范傑化去瘀血,再剝熊皮的方法告訴詹行戀。

    天涯惆悵客聽了尋思片刻,說道:「此法不甚妥善,脫去熊皮後,小友還要用真力為他逼出體內幾鴆草毒,恐真力耗失過多,影響小友未來成就,我有一法倒可一試。」

    凌蔚急道:「詹叔叔有何良方,請快示知!」

    「這種變人為獸的惡行,是將人先用金針遍刺全身,然後再將獸皮活活剝下莆蒙上,自能結為一體,我現有當年少陽神君煉就之火雲丹一粒,此丹若用水洛化其效力絕不會亞於干火煉金,此竹林後有一小水潭,我們可將此子帶往該處診治。」

    凌蔚點頭稱善,二人當下將范傑帶到水潭附近,詹行戀先由身邊取出一粒核桃大小赤紅的丹藥,對凌蔚道:「此即火雲丹,但還少一點東西,否則獸皮雖然剝下,恐亦難保其短期不死。」

    凌蔚道:「少點什麼東西?可有別物代替?」

    詹行戀道:「獸皮剝下後,此人遍體針傷,若不及時以丹藥將其外傷止住,久經風吹不死必廢,但這種丹藥只有峨嵋凝碧崖金姥姥魏長素煉的百花散能有此效,一時之間如何能覓得百花散,只好用我詹老三自備金創藥一試了。」

    凌蔚聽他這麼一說,不禁笑道:「詹叔休慌,小侄這兒正有一包魏老前輩的百花散。」

    詹行戀詫異道:「你怎會有此物?」

    凌蔚道:「魏老前輩三年前,曾到九宮島探望家師,小侄兄弟蒙魏老前輩見愛,各蒙賜有百花散一包。」

    說罷,由腰上取下一條銀鏈,鏈頭有一個小盒,盒中裝了一包異香撲鼻的淡紅色粉沫。

    詹行戀看了點點頭道:「正是此物。」

    當下天涯惆悵客一摔手,將那粒火雲丹丟人小水潭,那丹一入水潭,潭水盡赤,片刻之後,烈氣上冒,水花滾沸。

    詹行戀對凌蔚說道:「現在我將此子投入水中,浸半個時辰取出一次,由你我輪流用變掌以內家真力為他遍體按摩一次,三次之後即可將熊皮剝下,再將其浸半個時辰,敷上百花散,外傷即可無礙了。」

    凌蔚依照詹行戀所說,一個半時辰後,運動金剛指力在范傑身上一劃,用手一揭,熊皮果然應手而脫,熊皮剝盡後,露出一個遍體針傷,骨瘦如柴的十三四歲男孩,詹行戀忙過來,把范傑赤條條的再投入水潭之中。

    又過了半個時辰,撈出范傑,二人用水將百花散化開,以最快的速度遍敷全身,果然針傷應手平復。

    詹、凌二人這時都出了一身汗,互相滿意地吁了一口長氣。

    凌蔚脫下外衣,將范傑裹好,向詹行戀重施一禮謝道:「多謝詹叔叔大力相助,此德永銘不忘,真氣逼毒之事已較簡單,小侄獨力已能應付,不敢再勞長者。」

    天涯惆悵客詹行戀笑道:「賢侄不要替詹老三臉上貼金,單憑詹老三的兩下子實在救不了這小子,現在已沒有我的事,咱們就此分手吧!有緣的話紫霄崖可以再見。」

    凌蔚詫異地問道:「詹叔叔要去歸魂堡嗎?」

    天涯惆悵客詹行戀面色一整,道:「正是,我與恨福來遲鮑嘯天也是數十年好友,此去一來是拜壽,二來也是想化解你們這場過節,如果實在解不了,詹老三隻好遠遠避開,雙方誰也不幫,我相信你不會替你師父丟人,但只望你手下留一點情,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不等凌蔚再講什麼,羽扇一揮,人影幾閃,已是不見。

    凌蔚抬頭一看天色,已是北斗蘭干的三更時分,當即抱起范傑,向早先投宿的店中奔來。

    凌蔚手抱范傑來到自己住宿的房間,只見范俊面對一桌酒菜,秉燭而坐。

    一見凌蔚歸來,忙搶步上前即問道:「賢弟辛苦,傑弟情形如何?」

    凌蔚笑道:「幸不辱命,再有一個時辰,傑弟就可以我們一起用酒菜了,大哥請到外房暫候片刻,待小弟為傑弟逼出體內九鴆毒,管保還你個傑弟就是。」

    范俊忙遵命走出房外去。

    一個時辰後只聽凌蔚喊道:「有請大哥。」

    范俊聞言急步向房中走來,一進門,一個瘦小的影子撲了過來,那不是自己母子日夜思念的小范傑是誰,兄弟二人當時又抱頭大哭了一場。

    凌蔚看了這種情境,也不禁搖頭歎息,說實在的,他長這麼大,從不知道眼淚是什麼,他只曉得師父是期望他做一個沒有半分脆弱的人,因此他不屑流淚,雖然他知道流淚可以幫助得到痛苦的解脫。

    凌蔚好不容易勸住了范氏兄弟的痛苦,言道:「大哥,骨肉重逢本是喜事,傑弟雖然受了委屈,凌蔚自信還能替他報復回來,咱們該痛快的喝一杯才是。」

    范氏兄弟重新向凌蔚致謝後,大家開始飲酒用萊,席間范俊說出自己上衙門的經過。

    原來於昌相范俊到縣府中一見廬德清敘禮已畢,說罷經過,廬德清立刻下令緝拿蘇家班的餘孽,並堅留范俊在府中,范俊因與凌蔚有約,當即遜謝退出,廬德清因聽說凌蔚不願見外人,深引為憾,為表示傾慕,特讓於昌送上一桌酒席。

    凌蔚聽罷只是微微一笑。

    范俊見范傑不能人言,不禁又悲從中來,泫然欲淚。

    凌蔚見狀,忙道:「大哥不必耽心,小弟自有法使傑弟恢復嗓音。」

    范傑聞言,忙離座向凌蔚拜下。

    凌蔚手虛虛一托,一投無形真力將范傑又送到原來的座上。

    范傑被陵蔚這一手逗得興趣萬分,當即以手寫字表示一定要跟凌蔚學武功,凌蔚藉著酒興也一口允承。

    三人吃吃喝喝,不覺天光已亮,范俊當即表示要立刻啟程回家,以慰親心,於是三入雇著了馬車向杭州奔行。

    范家住在西子湖畔北高峰下,雖然不是畫棟雕樑,到也是小橋流水,四時花草的書香人家。

    兩天後的黃昏,凌蔚等一行三騎來到范府大門,正巧一個老蒼頭由裡面出來,一眼看見范俊兄弟和一個白衣美少年同時出現。

    當時老人不信的用手揉揉眼睛,然後大聲叫道:「謝謝菩薩保佑,大少爺!你真把小少爺給找回來了,快到後堂去見主母和小姐,可憐她們這些日子真想死你們了。」

    范俊一面向凌蔚引見老人家范海,一面請凌蔚登堂入座。

    家人送上香茗後,范俊就帶著幼弟入後堂拜見慈母。

    凌蔚見中堂四壁,都掛滿歷代名人的字畫,不白禁的站起來細細觀賞,突然他發現了一幅錢牧齋的手書對聯,而寫的卻是夏完淳絕命詩中的兩句——

    明月松間照?金風剪玉衣。凌蔚看了這幅東西,不禁感慨萬千,他想起濁世神龍韋天民所講的那段往事,錢牧齋和自己生父和師父的關係,同時他記起夏完淳不是夏韻霓的爹爹嗎?不知韻霓姐姐和自己的哥哥凌岳在峨嵋相會的情形如何?但願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而自己任重道遠,只望能與人無愛亦無嗔就夠了。

    正當凌蔚感到無限悵惘的時候,忽聽身後傳來範俊的聲音道:「賢弟看了這些東西,有何感觸嗎?」

    凌蔚忙壓住自己的激動,道:「沒有什麼,只是小弟覺得錢牧齋的為人卻沒有他的字來得勁挺。」

    范俊微微頷首道:「賢弟此話,可算有心人言,放翁有詞:『孤芳搖落憐真我,晚節艱難認故吾。』此老設若能從柳如是之意,亦不致貽譏後世了,不過從此老寄鄭延平的秋興詩與寫夏完淳先輩之詩看來,恐怕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了。」

    凌蔚當時沒有接言,過了半晌道:「話雖如此說,晚節不堅,終是不變的事實,終是天下讀書人之恥辱吧!」

    范俊正要答話,忽然-個溫柔的銀鈴似的聲音打住丫他的話題,道:「哥哥,娘在後堂等你請凌相公去相見呢?」

    凌蔚回頭一看,說話的人是一個嬌小玲瓏,年華二八的少女,身旁站了—個小丫環,面含微笑的望著自己和范俊。

    這女孩子第—眼就給凌蔚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覺得那明媚的秋波,美麗的面龐,矜持的微笑,樣佯均予人一種清新絕俗而純美的印象,一股微妙而飄渺的熱情,開始在他心中激動。

    以他過去眼高於頂的個性,而對一個初見面的女孩即有心旌搖搖之感,這是他從沒有過的現象,他曾認識過不少美麗的女孩子,但無論她們多麼動人,從未使他有這種感覺,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緣份吧!

    凌蔚怔住了,呆呆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范俊見此情景,連忙介紹道:「賢弟,這是舍妹范芸。」

    回頭又對范芸道:「芸妹,哥哥和傑弟的命,都是凌蔚賢弟救的,他已與哥哥結為八拜之交,凌賢弟不獨武功超群,而且學富五車,勝過為兄多多,芸妹喜歡讀書,日後可多向凌賢弟討教。」

    范芸當即向凌蔚深深萬福,面帶嬌笑道:「但望凌兄不吝,以後多多指教。」

    凌蔚經范俊介紹後,深知自己的失態,這時見范芸施禮,慌忙還禮不迭,連聲不敢。

    范芸卻調皮的笑著道:「聽大哥說凌兄乃聶政荊軻一流,怎麼也寒酸起來了,是不是認為小妹不足教誨麼?」

    凌蔚被范芸這麼—說,忙急急爭辯道:「小姐休聽大哥胡說,小可乃山野村夫,不過少少識得幾個字,怎敢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小姐千萬勿將大哥之言信以為真。」

    范芸見凌蔚老是稱自己小姐,不禁大笑道:「凌兄怎麼這麼見外,既然和家兄兄弟相稱,怎麼還小姐長小姐短的,好像我不是我哥哥的妹妹似的。」

    范芸的言詞鋒利,將—向驕傲,口才很好的的凌蔚,一步一步逼得無法開口,只得深深一躬到地道:「小兄失言,還請賢妹恕過,以後決不再稱小姐就是。」

    范俊對一向驕慣的妹妹,也是無法應付的.見她一見凌蔚就這樣調侃,也是少見的現象,心想這丫頭也有看中的人了,一面轉團道:「芸丫頭不要再耍刁了,凌賢弟是老實人,和我一樣是鬥不過你的。」

    范芸秋波一轉,瞟了凌蔚一眼,不服氣的問范俊道:「誰要跟你鬥嘴,快點到後堂去吧,娘在等你們呢!」

    說罷,向凌蔚笑了笑,帶著丫環轉身走去。

    凌蔚為她那嬌憨的笑容迷惘了,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孩子的一顰一笑,都令人覺得那麼純美無邪,輕輕的扣住了自己的心弦。

    范芸去後,范俊與凌蔚並肩向後走去。

    范俊走近對凌蔚道:「賢弟不要見笑,舍妹自幼受我們全家鍾愛,所以養成這種嬌憨刁蠻的習性。不過芸兒天質過人,尤其讀書一道,為兄有時也自歎不如呢!」

    凌蔚點頭唯唯,事實上他沒有全聽清楚范俊的話,他只是反問自己,為什麼這女孩子會使他覺得在感覺上和凌波仙子、凝碧七女、黃小瓊、夏韻霓等她們不同,見了她自己就會手足無措,真是不明白的怪事。

    二人來到後堂,范母已讓家人設了席次侍候。

    凌蔚見范母是一個五十多歲容貌慈祥的老婦人,坐在一張太師椅上,范芸、范傑依偎在兩旁。

    凌蔚忙槍前拜倒椅前,口稱:「伯母大人在上,受小侄凌蔚一拜。」

    范母忙俯身扶起凌蔚道:「不敢當,賢侄義拯犬子,實為范家恩人,現應受老身一拜才是。」

    說罷竟要拜下,凌蔚忙雙手扶住,口稱不敢。

    范母坐定後,伸手將凌蔚拉到身前,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不禁歎道:「古人常以人中龍鳳讚美人才,每覺過譽,今見凌賢侄,真是當之無愧了。」

    言罷,回頭有意無意看了范芸一眼。

    凌蔚被范母這一說一看,頓時滿面紅雲,自己也不知道今日怎麼會如此的怕難為情,但是他覺得范母的聲音,是那麼慈祥,是那麼和藹,使凌蔚再講不出任何謙遜的話來。

    酒席上來以後,一家都忙著招呼凌蔚入席,同時席間范母又慈祥的詢問凌蔚的身世,凌蔚當即約略地說了一遍。

    范母一面頻頻頷首,一面靜聽,當她聽到凌蔚沒有父母,孑然一身,預備稱雄武林的時候,面色似乎微微一變,但隨即恢復常態,向凌蔚頻頻布菜。

    這一晚,凌蔚完全沉迷在從未享受過的家庭溫暖裡,喝了個酩酊大醉。

    一覺醒來,凌蔚覺得口渴難忍,翻身起床,由桌上覓到涼茶,仰脖痛飲。

    涼茶下肚以後,頓感睡意全消,凌蔚看看身旁因連日奔波勞累,呼呼酣睡的范俊,又看看窗外透進的月華,不禁長長的歎息了一聲,他覺得自己居然會喝醉,真是可笑,不知道酒後失態也未?

    推門走出臥房,發現這臥房正在范家的後花園裡,月色如銀,花影婀娜,凌蔚情不自禁的在花徑上徘徊漫步。

    當信步走到一座假山旁時,忽然聽到一陣幽雅的琴聲。

    他順琴聲,來到一座小樓腳下,住步細聽。

    那琴聲彈到低處,如怨如訴,使人悲從中來,不能自禁,彈到高處,使入熱情飛揚,拔劍起舞,豪氣干雲。

    凌蔚聽得如醉如癡,如進入—個詩的夢境。

    過了—全兒,琴聲住了,又由樓上傳來一陣溫柔婉轉的美妙歌聲,那歌聲這樣唱著:「音音旨,爾負心,真負心,辜負我到如今!記得當年低低唱,淺淺斟,西風芳草白雲深,斷橋流水無故人,淒淒切切,冷冷清清,淒淒切叨,冷冷清清!」

    聲住以後,琴聲又起,這次琴聲響了不久,突然錚地一聲,琴聲猝然斷止。

    接著凌蔚聽到范芸的聲音說道:「小紅,你看樓下來了什麼人,如果是大相公的話,夜露衣單,請他上樓來聽罷!」

    凌蔚—聽范芸已經發現有人,正待轉身離去,忽見樓門打開,一個待女走到樓門招呼道:「是大相公麼?姑娘還未休息,請上樓來吧。」

    凌蔚知道已來不及走了,當即朗聲道:「小紅姐,是我凌蔚貪戀月色,信步到此,請稟明你們小姐,說我來日再打擾她吧。」

    說罷,轉身要走,忽聽聲後傳來範芸的聲音道:「蔚哥請留步!」

    凌蔚聽了只好停下,轉身向范芸道:「恕小兄魯莽,深夜冒犯香閨,有擾賢妹雅興,當面謝過。」

    范芸並不還禮,睜大一雙明媚的眼睛,向凌蔚望了又望,噗嗤—聲笑道:「蔚哥哥酒還沒有醒吧,怎麼把我們白天約法三章的事忘了,又這麼酸溜溜的。」

    凌蔚忙陪笑道:「實因夜色太深。不敢再擾賢妹清夢,且今夜所得已奢,美酒、良友、還有你這位不櫛進士的清雅琴韻,實為凌蔚平生難忘之緣。」

    范芸微笑說道:「月色醉人,小妹尚無睡意,不知蔚哥可有興陪我作竟夕之談否?」

    凌蔚躊躇道:「這個……」

    范芸面色—整道:「蔚哥不必為難,芸兒自信我等與世俗男女不可同日而論,似不應為俗禮所困,蔚哥若無興賞光,小妹自然不敢相強。」

    凌蔚一見范芸著惱,忙急急分辯道:「小兄決無此意,只恐長夜清涼,有傷賢妹玉體,使我不安,若能為賢妹上賓,固所願也,求猶不得,豈敢卻哉!豈敢卻哉!」

    「有傷玉體,使我不安。」說得范芸心裡甜迷迷的,好不令人舒服,但又為後面幾句哉呀哉的,逗得范芸笑了起來,忙道:「好啦!不要謅了,請吧!」

    說罷,把手一揮,凌蔚只好硬著頭皮走上樓去。

    凌蔚上樓入室一看,只見滿屋清香,縹緗滿架,儼然是個翰林學士的書房,凌蔚當即打趣說道:「大哥常言吾家有個不櫛進士,今進得賢妹香閨,始知大哥之言不虛。」

    范芸道:「得啦!得啦!看來你的酒還沒有醒,小紅給凌相公一杯梅霜露醒醒酒。」

    不多一會,小紅果然端上一隻小玉杯,凌蔚接過一飲而盡,說來真是怪事,凌蔚余酒未消,心裡本燒得難受,誰知一杯下肚,不但立止而且滿嘴清涼,心肺舒暢。

    凌蔚抬頭一看,只見范芸掩著小嘴望著自己笑,略一思索,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當即自己解嘲道:「小兄江湖野人,只配牛飲,不能品茗,不過這杯佳茗,生平還是第一次嘗到,還請賢妹皆我如何烹製。」

    范芸被凌蔚說破心意,頓時也感到不好意思,一時竟答不上話來。

    小紅在旁邊忙代答道:「凌相公,這杯梅霜露,是我們小姐每年冬天,以銀匙在梅花蕊上取下積雪,裝在玉瓶內深藏的淨水,用來烹最好的龍井茶,別看小小一杯,三伏天飲這麼一小杯,可以整日不渴,連我們大相公,一年也難得向我們小姐討到一杯,凌相公可要曉得這麼一小杯的茶難得呵!」

    范芸聞言,忙紅著臉喝叱小紅道:「鬼丫頭講話怎麼如此無禮,豈不叫凌相公說我們沒有家規了。」

    凌蔚忙道:「賢妹不必在意,常言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何況講的都是實話。」

    凌蔚這麼一說,主僕二人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經此一笑,賓主之間的拘束都打開了,二人開始縱情的暢談起來。

    他們由讀書、寫字、作畫,談到各種詩文的欣賞。

    凌蔚發現范芸對任何作品,都有獨到的欣賞,而且她對故事中的人有一種特別的情愫。

    後來範芸問凌蔚他自己的身世,在她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的瞪視下,凌蔚終於不能隱瞞的說出了自己的一切。

    范芸是一個天性純美的女孩子,因為她自幼就和哥哥一起讀書,所以養成她一種婉嫻瀟灑的人生觀。

    當范俊把凌蔚帶來範家家,她把凌蔚完全看成和范俊一樣,當然這個美少年曾在她純潔的心湖上激起一點漣漪,立刻沉迷在那無邪的熱情裡。

    聽完凌蔚自己的故事後,范芸天真的仰起頭問凌蔚道:「蔚哥哥,九宮島很好玩吧?」

    凌蔚道:「九宮島的景色雖然不差,但怎能比得上西湖的風光。」

    范芸道:「不管你怎麼說,我還是喜歡它,因為你是在那個島上長大的,而且你那個師父一定很慈祥,你的靈猿神鷹仙鶴一定都很可愛,有一天如果沒有事,不要忘了帶找到九宮島玩玩。」

    凌蔚點點頭道:「但願有一天能陪賢妹赴九宮島一遊。」

    范芸不解的說道:「蔚哥,你不能回九宮島嗎?是不是師父交給你的事,你辦不完就不能去?」

    凌蔚搖搖頭道:「我受師父大恩,名雖師徒,實情同父子,勿事未辦妥,怎有臉去見他老人家呢?」

    范芸又道:「會武功的人,是不是一定要殺人呢?」

    凌蔚停了一會,答道:「那倒不一定,如果碰到人要殺他,或者碰到他一定要殺的人,像害傑弟這樣的人,他只好殺人了。」

    范芸搖搖頭道:「我總覺得殺人不是一件好事,我不想會武功,因為我一輩子也不敢殺人。」

    凌蔚半晌答不上話來。

    但他心裡暗暗地說:芸兒呀,任何人和你在一起,都不會想到殺人的,但是他隨即又對自己道:凌蔚呀,你真要為兒女私情,忘了自己的重任嗎?

    范芸見凌蔚不說話,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蔚哥哥,傑弟的啞病會好嗎?他用筆告訴我說,你一定會替他治好的,這是真的嗎?」

    凌蔚正色答道:「不瞞賢妹說,我對此事實無把握,不過我願遍歷天下名山大川,為傑弟覓那治天啞草之藥,望賢妹暫時勿將實情告訴伯母傑弟,以免他們傷心失望。」

    范芸點點頭說道:「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蔚哥哥,我們永遠感激你,就是傑弟披著獸皮回來,我們也很感謝了。」

    凌蔚沉默了。他再一次為她一家人的摯愛迷惘了!

    這時窗外次進了一陣寒風,引起范芸一陣急促的嬌咳。

    凌蔚關切的注視著,待范芸止咳時向她問道:「賢妹這樣咳已經多久了?」

    范芸不經意的答道:「差不多三四年了。」

    凌蔚臉色微變,隨即又恢復常態道:「賢妹以後要多多保重,這種徹夜不眠,最是傷神,遼須戒忌才是。」

    范芸笑道:「不知怎麼的,—到深秋,我常常整夜睡不著,起來看看畫,調調琴就天亮了,到覺得挺有意思的。」

    凌蔚聞言,心中暗暗吃驚,心想造化總是這樣弄人,一個完美的女孩,偏染上這種難治的病。

    又過了一會兒,凌蔚起身笑道:「時光確實不早了,賢妹休息吧,今夕之淡,小兄得益良多,異日有幸,還望能再叨賞一杯梅霜露。」

    范芸亦起身笑道:「我才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呢。」

    停了一下,范芸忽然語聲激動的問道:「蔚哥哥,聽大哥說你明天就要走了!」

    凌蔚點點頭,道:「小兄因與人有約,須上莫干山一行,然後往南昌,故不能久留。」

    范芸聞言,滿面悵惘地道:「你以後肯再來看我們嗎?」

    凌蔚忙藹聲道:「只要得便,小兄定會來拜候伯母和賢妹。」

    范芸又半哀求道:「你不能為我們多待一天再去嗎?」

    凌蔚望望她楚楚可憐的神態,終於不敢過份的違意,點頭道:「小兄為賢妹再留一天就是。」

    說罷,轉身下樓回房。

    一路上凌蔚在盤算自己如何趕往莫干山,及時取得仙果和靈泉。

    想到仙果和靈泉,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個微妙的念頭,他知道仙果靈泉對自己的重要,關係自己是否能一舉由七絕魔君手中,奪回真武玉龍劍。

    但仙果和靈泉卻可使范芸姐弟一個根絕癆病,一個恢復人言,濁世神龍韋天民的叮嚀雖言猶在耳,范氏姐弟的病痛又湧上心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辦好。

    終於他一跺腳,叫著自己的名字道:「凌蔚呀凌蔚!你難道不能拼一身所學,鬥鬥七絕魔君嗎?仙果靈泉應該給芸兒她們的呵。

    他這樣決定後,舉步輕鬆的回到臥房,只見范俊仍在那兒甜睡。

    第二天,范家—家人都圍繞著凌蔚,范母、范芸不時詢問凌蔚兒時趣事,凌蔚也壓住心裡的悵惘,和他們暢談歡笑,因為只有他知道在他送靈泉仙果來以後,不知什麼時候他能重見到這家人。

    這天夜晚,人聲完全靜寂後,一條快捷無比的人影由范家牆內躍出,風掣電閃般向莫干山奔去。

    凌蔚來到莫干山,翻過幾座高峰,到七靈巖下,坐地運功略事調息,復動身直奔七靈巖頂而來。

    濁世神龍韋天民曾向凌蔚說明取得靈泉和仙果的路徑和時刻。

    因為這種朱實仙果,是四十年一花,百年一果,果子熟後,一個時辰如不擷取則自行壞去,靈泉則是莫干山渚泉龍脈所蘊蓄的一點靈液,也須由百十年的時光,才醞釀出一滴。

    這兩種仙物,練武者服下以後,能增加二十年功力,凡人服下亦能百病根除,延年益壽。

    凌蔚翻到七靈巖半腰時,發現上行已無道路,只有一斜削的絕壁。

    凌蔚當即一提真氣,施展壁虎游牆的身法向巖頂飛去。

    凌蔚才一上巖頂,突然發現一個意想不到的景象,不禁詫然止步。

    原來在巖頂上石面上赫然躺著一具死屍,這死屍被人用五根枯枝釘成大字形,在那人身旁插了一面赤紅的小旗.旗上繡了一個恨字。

    凌蔚一看,知道一定來了武林高手,普天之下能用枯枝釘入岩石的人實在不多,但這個紅旗卻一時認不出是什麼路數,當即飛起一腳紅旗踢倒,仰天一陣長嘯,仍向仙果出處撲去。

    凌蔚才—起身,—股極強的暗勁忽然迎面逼來,接著一陣梟啼似的乾笑,一條人影擋住去路。

    凌蔚一面用驚鴻照影的身法把那暗勁卸脫,一面定睛向前一看,只見來人是一個身著黑衣,瘦長乾枯,面目冷酷的白髮老嫗,手中提了一根獸頭枴杖。

    那老太婆用枴杖一指凌蔚,怒聲喝道:「那裡來的野孩子,難道連恨情宮的旗號都不認識,硬要往鬼門關上闖嗎?」

    凌蔚一聽來人是恨情宮來的,頓時明白了眼前這個老太婆,心中暗暗叫苦,因為凌蔚自逢韋天民後,知道師父和赤霞公主那一段情天恩怨,私下已決心在任何情況下,對恨情宮都退讓三分,照這個情形就該掉頭而去。

    但一想現在來莫干山不是為自己,范芸的倩影重現眼前,當時眉頭一皺,已有了對付之策。

    他當即朗聲答道:「凌蔚奉廬山雨屋深燈主人之命,來此取天泉靈液與金葉朱果,你是何人,阻我去路?」

    老太婆一陣乾笑大聲罵道:「我把你這不知死活的小狗,老身念你年幼無知,雖然誤毀我們公主的恨情令,還想留你一命,不料你竟自己找死,抬出韋天民那狗頭來嚇人,我鬼姥朱大娘就留下你一點東西,看韋天民這狗頭能怎麼樣。」

    凌蔚因聽韋天民說過,曉得這鬼姥姥是赤霞公主的奶娘,對自己也有過恩,但經鬼姥姥這一罵,不禁傲勁又發。

    他當即狂笑一聲,道:「我念你年紀太大,不肯出口相傷,若再出口不遜,休怪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言罷,不再理會鬼姥姥,一提氣飛身向前闖去。

    鬼姥姥一見凌蔚硬闖,頓時怒叱一聲:「小狗找死。」

    一拐「橫斷三山」向凌蔚攔腰掃來。

    凌蔚猛一提氣,凌空拔起閃過一拐,左掌一抬「推波助瀾」向鬼姥姥肩頭拍去。

    鬼姥姥一招落空,被凌蔚一掌逼得向後一側身,凌蔚卻趁勢闖進了鬼姥姥擋住的孔道。

    凌蔚一闖過鬼姥姥,不再停留,立刻向前飛縱,一心只想早將東西搶到手上再說。

    鬼姥姥朱大娘被凌蔚一掌逼退,更形暴怒,怪叫一聲,凌空拔起,一片拐影向凌蔚當頭罩下。

    同時又聽一聲蒼老的怒喝:「娃兒,這裡有便宜給你找嗎?」

    一股勁絕無倫的掌風向凌蔚兜胸襲來。

    凌蔚忙用驚鴻照影中的百步迷蹤身法,將兩面襲來的掌風盡力讓過。

    凌蔚身形站定後,原來除鬼姥姥朱大娘外,面前又多了個蓬頭虯髯的黑面老人。

    那老人忽然向鬼姥姥一揮手道:「姥姥且慢,我看這娃兒有點來歷。」

    鬼姥姥冷笑一聲,道:「谷老兒不必大驚小怪,這小子的確有玉孩兒的鬼把戲,不過今天就是玉孩兒那小子來,老婆子也要教訓教訓他。」

    說罷,轉頭對凌蔚厲聲喝道:「玉孩兒那無義的匹夫是你的什麼人?」

    凌蔚生平最敬愛的就是他師父,一聽鬼姥姥竟罵自己的師父是無義匹夫,頓時怒火千丈,大喝一聲:「住口!」

    接著手指鬼姥姥朗聲喝道:「你這無知老嫗,若敢再出言不遜傷我師父,我今天就要教訓教訓你。」

    鬼姥姥一聽凌蔚就是玉孩兒的徒弟,當即舉日向凌蔚仔細打量了—下,回頭對那黑面老者道:「谷老鬼,我們先動手將這小子拿回恨情宮再說,看玉孩兒這小子敢不敢出頭。」

    說罷,一擺枴杖,搶步上前,雷厲風行的急攻了三招。

    這三招乃鬼姥姥苦心孤指六七十年的絕掐,果然不同凡響,逼得凌蔚連連閃身才算避過。

    凌蔚一面閃躲,一面由背上撤下那柄貫日襲月神君鉞,大喝一聲:「無知老嫗,你當小爺真怕你嗎?」

    一片寒光向鬼姥姥捲來。

    鬼姥姥揮拐相迎,片刻之後,二人已對拆三十餘招。

    凌蔚一看午時已到,若不將鬼姥姥戰退,靈泉仙果勢必不能到手,則自己的心願如何交代。

    當下他心頭一橫,竟將玄陽真氣運足,長嘯一聲,飛身躍起數丈,神君鉞一擺,宛如一道長虹將屠龍刀九式連環使出,向鬼姥姥襲去。

    鬼姥姥一看凌蔚竟能拿氣飛空,身鉞合一,心中頓時大駭,忙將枴杖運動如電,化成一片拐影迎向凌蔚,同時左掌將自己苦練近一甲子的大修羅全力劈出。

    眼見二人就要拚個血濺當場,忽聽那老者大喝一聲:「娃兒不可目無尊長。「

    雙掌一併,向凌蔚隔空推出。

    凌蔚正欲以屠龍九式中「驪龍戲珠」的招式,一擊中的,忽覺有一股寒冷澈骨的勁道襲來,忙一反手五指齊彈,彈出金剛指力,一面卻挺鉞急進。

    當下只聽二人同時發出一聲怒吼,狂飆大作,二人均身形不穩,各自晃了幾步才站定身形。

    凌蔚雖然一擊得手,但因功力分散,僅將鬼姥姥的黑衫搠了一個洞,自己卻也被大修羅掌力震得血氣翻湧。

    鬼姥姥和「黑龍」谷震一見凌蔚竟能硬接硬打,當即齊聲怒吼,再度撲攻上來。

    這—次合手與前大不相同,鬼姥姥與谷震完全是合手攻守,二人一招一勢均有默契,加之均有四五十年的內功造詣,凌蔚要想佔上風,一時之間卻決不可能。

    凌蔚眼看時辰已到,急切之間無法戰退二人,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想了個同歸於盡的打法。

    凌蔚猛進三招,逼得二人向後撤身,自己卻長嘯一聲,倒縱出去丈餘,舉鉞當胸,慢慢的一步一步向二人逼近。

    鬼姥姥朱大娘與「黑龍」谷震一見凌蔚這種情況,頓時面色微變。

    朱大娘對谷震道:「老鬼,這小子要跟咱們拚命了,老婆於今天就看看柳燕影那老匹夫能教出什麼樣的人物來?」

    說罷,兩臂—揮,混身一陣筋骨暴響,兩目凝視凌蔚,頭上白髮沖天,一步—步向凌蔚逼來。

    「黑龍」谷震也不敢怠慢,仰天一陣魔吟,一雙大手慢慢提起,兩掌這時突然變成烏黑,手指也根根粗黑,面含冷笑,與鬼姥姥分頭抄向凌蔚。

    三人各集平生功力,準備作玉石具焚的一拼,一幕慘劇眼見一觸即發。

    當三人緩步一起逼進時,每一個人的腳下都在那堅硬的岩石上印了一大遍深深的腳跡。

    眼見就要三敗俱傷,忽聽一聲嬌喝:「住手!」

    一個苗條的身影,翩若驚鴻的落在三人之間,同時一股無形的柔勁,把三人拂得都不由自主的向後撤身三四步。

    那身影一落定,立刻怒聲向凌蔚喝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和我們恨情宮的人斗?」

    凌蔚舉目—看,原來是一個年紀與自己相若的少女,身著紫紅勁裝,生得絕美無倫,柳眉倒豎,秋波含威的向著自己瞪視。

    凌蔚忙收兵刀,正色答道:「在下凌蔚,奉一位老前輩之命來採取兩種藥物,不知何故兩位竟不問來由,阻攔在下取藥,迫得只好以武功一分是非,貼娘在恨情宮怎麼稱呼,還望不吝賜告。」

    凌蔚心知自己來晚了—步,乾脆強詞奪理,但又恐對方是赤霞公主本人,自己曾立誓為師父送補情天遺恨,願受赤霞公主任何責難,故應對之間,早給自己留了轉團餘地。

    那紫衣少女還未答話,只聽鬼姥姥朱大娘罵道:「好一個不要臉的小賊,雯姑娘不要聽他胡說,什麼老前輩之命不老前輩之命,他是存心仗著他那寡情薄義的師父柳燕影的一點臭玩意,來搶咱們的東西,趁早用恨悄宮的三寶給他留點記號,讓那柳燕影小子到恨情宮來見咱們公主。」

    紫衣少女一聽凌蔚是柳燕影的門人,頓時臉上怒意全消,不管鬼姥姥的嘮叨,面含微笑向凌蔚道:「姥姥說你是柳大俠徒弟,是真的嗎?」

    凌蔚這時已把這紫衣少女看了個仔細,覺得此女不但容貌超凡,而且別有一種韻味,令入迷醉,比起范芸來又是一種不同的印象。

    凌蔚見少女沒有敵意,當即藹聲答道:「不錯,九宮島主正是家師。」

    那少女聞言臉上忽然起了一種異樣的表情,但隨即又恢復平靜,繼續問道:「你這次來可是和你師父一起來中土的。」

    凌蔚暗感這少女問得有點詫異,當下心裡一動,故意裝著不知究裡的答道:「家師自退出武林,從未離過九宮島,此次在下乃奉師命來中土辦事,姑娘問起家師,難道還有什麼見教嗎?」

    那姑娘被凌蔚—問,臉色—整,忙道:「沒有什麼,我只是久仰柳大俠的威名,有心要瞻仰瞻仰—代奇人的風采,同時還有一點事要向大俠當面請教。」

    說到後面一句話,那少女忽然面顯不平之色,大有欲拿柳燕影問罪之意。

    凌蔚越是詫異,道:「家師堆道與姑娘有什麼過節,凌蔚不才,願為師父承當責難,姑娘不妨直言告訴我,只要凌蔚能擔當得起,定不諉避。」

    那姑娘冷冷的答道:「其實倒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我只要問問這位領袖宇內的大俠,心目中到底有個恩怨是非沒有?」

    凌蔚見話中有刺,心裡也就不太受用,當即朗聲道:「姑娘說話還請三思,不可任意傷人清譽,家師一生為人光明磊落,怎能容人斥為沒有恩怨是非之輩。」

    那姑娘冷哼一聲,道:「什麼恩怨分明,他懂不懂恩怨,自己心裡有數,男人都是沒有良心的東西。」

    凌蔚聞言啼笑皆非,心想我和你初次見面,怎麼就罵起男人沒有良心來了,當下不再問,用目向那姑娘瞪了一眼。

    那貼娘也發覺了自己有點失言,給凌蔚這一看,頓時弄了個滿面飛紅,低頭不語。

    凌蔚看那姑娘嬌羞之態,忽然想起自己此來是為了什麼,故又莊色問道:「站娘既是恨情宮來的,不知與赤霞公主李老前輩怎麼稱呼。」

    姑娘亦忙答道:「赤霞公主是我姑姑又是我師父,我叫飛紅娟李海雯。」

    凌蔚聽那姑娘一說是赤霞公主的侄女,心中頓時明白了她的來歷,心巾暗自驚惕。

    正當凌蔚欲答末答的時候,那鬼姥姥又怒聲道:「雯姑娘和這壞孩子囉嗦什麼?如不給他留點記號,咱們就走吧,那來時間和他磕牙。」

    李海雯聽鬼姥姥這麼一囉嗦,氣得小嘴—嘟,嬌嗔道:「姥姥,你總是這佯,人家話還沒說完你就打岔。」

    接著轉頭對凌蔚笑道:「你現在曉得我是什麼人吧,剛才你和我們朱姥姥谷公公打了一陣,現在你是不是有點服了,該道個歉。」

    凌蔚傲然一笑道:「若說要凌蔚認服,自信還沒有遇過這種人,不過赤霞公主對我有恩,且為了我師父,我願改口親上恨情宮向李老前輩請罪,至於道歉,我想你們還是斷了這個念頭。」

    李海雯長這麼大,還從未見過男孩子在自己面前敢不服,再看看凌蔚那種傲骨天生的神態,心裡突然有丫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於是睜大了那雙明媚的大眼睛看著凌蔚問道:「你可曉得天下武林對恨情宮還沒有人敢不服。」

    凌蔚道:「我不管恨情宮該不該服,我只曉得除了赤霞公主外,什麼人也別想叫我道歉的。」

    李海雯不相信地說道:「你的意思是非要和我打一場不可了。」

    凌蔚搖搖頭道:「凌某曾立誓,未報赤霞老前輩的恩前,決不和赤霞公主的門人動手。」

    李海雯詫異道:「你不肯和我動手,為什麼又要和姥姥他們拚命。」

    凌蔚朗聲道:「他二人出言不遜,且出手狠毒,凌蔚生平從不受任何人凌辱,故不得不替赤霞公主教訓教訓他們。」

    凌蔚話才講完,忽聽一聲怒叱:「好小狗,你也敢罵我老婆子。」

    勁風滅雨,鬼姥姥飛身一招,向凌蔚迎頭劈下。

    凌蔚下場待撤身閃避,只見李海雯怒叫道:「朱姥姥!」

    右手一揮,不知用了什麼手法,竟逼得鬼姥姥朱大娘向後退出了五尺。

    凌蔚竟未看出李海雯施展的是什麼武功,心中暗自驚駭,但面上仍下動聲色,大有不屑一顧之意。

    朱大娘給李海雯這麼一攔,也就不敢再逼上來。

    李海雯逼退鬼姥姥後,轉臉又對凌蔚道:「你說受我姑姑的恩,既然曉得我們捷足先登,怎麼還小裡小氣的爭這點不稀罕的東西,難道九宮島就連這點東西都沒有見過。」

    凌蔚聞言面色一紅,吶吶答道:「姑娘說得甚是有理,奈何凌蔚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韋老前輩命我取此兩種靈藥,凌蔚怎能沒有交代!」

    李海雯道:「你說的韋老前輩大概就是廬山漢陽峰的什麼雨屋深燈主人,就憑恨情宮要他這點東西,也犯不著要你來拚命,你以為呢?」

    凌蔚給飛紅娟這麼一說,頓時無話可答,同時心中又想此女乃玉面神魔之女,與師父有不共戴天之仇,反正東西已到了別人手裡,自己在此再無拖延必要,且此女若翻臉成仇,對自己異日上恨情宮為師請罪的心願必多不便。

    干是他便欠身說道:「姑娘既認為這樣合理就這樣辦吧,凌蔚就此告辭。」

    凌蔚正欲離去,忽聽李海雯嬌嗔道:「你是怎麼搞的,不等人家把話說完就想跑了。」

    凌蔚一想,也不禁暗自好笑,兩人談了半天話,竟沒有一件事情談清楚,忙道:「姑娘還有何見教。」

    飛紅娟李海雯道:「你要這靈泉玉液與金葉朱實,究竟作什麼用?」

    凌蔚這時腦中,忽然閃電似的掠過范芸嬌小的倩影,與范傑期盼的神情,不禁期期艾艾的道:「這個……」

    —時竟無法說出理由來。

    飛紅娟李海雯故意調侃道:「是你自己需要進境功力嗎?」

    凌蔚忙辯道:「在下尚無此打算。」

    李海雯道:「那麼是為別人了,什麼人值得你這麼賣命。」

    凌蔚被她—語道中心病,不覺惱羞成怒,當即厲聲道:「東西已到你們手中,凌蔚不才,尚不至無賴劫奪,至於什麼人要它,你亦無權過問,如無別的事,凌某可要少陪了。」

    飛紅娟李海雯眼珠—轉,已猜透了凌蔚的心意,便不顧凌蔚的惱怒,一面探手由袋中取出一個玉瓶,一面依舊笑嘻嘻的道:「你怎麼老是這麼發急,其實這東西我們要了也無用,只因路過這裡,發現有陰山冥聖門下的武林敗類在此窺伺,才一時興趣取它到手,咱們恨情宮這類東西還少不了,只要我發現有人配用,我可以立刻相贈。」

    見李海雯這麼一說,心裡不覺一動,暗想:看來芸兒姐弟是有福消受這靈藥了,但一時又不便改口軟求,只好—語不發。

    飛紅娟李海雯見凌蔚這種表情,知道這玩意兒對凌蔚定很重要,當即又調侃道:「你急急的要這東西想必是有最重要的用處,只要你說得出個道理,我就立刻將此物相贈。」

    凌蔚本待反唇相譏,但繼之一想,自己此來是為了范芸姐弟,若只顧逞一時之氣,豈不誤了伊人,看樣子只好委屈求全了。

    凌蔚略一遲疑,即懇然說道:「下瞞姑娘,凌蔚確是急於要此兩物應用,姑娘若能割愛,凌蔚願以一點小玩意聊表謝意。」

    隨即由身邊取出一對光彩奪目的明珠托在手中,向李海雯道:「這是昔日凌蔚在東海偶然覓得一對鮫珠,願送姑娘為那靈泉朱實的補償,不知姑娘能贈允否?」

    飛紅娟李海雯用秋波一瞟凌蔚手中的珠子,滿面不屑地道:「準要你的破珠子,咱們恨情宮什麼沒有?我只要你說出這東西究竟給誰用,至少我還不願意把這種仙藥隨便送給不正當的人。」

    說罷,眼珠子一轉,嘴角上掀起了—個調皮的微笑。

    凌蔚暗罵一聲刁蠻丫頭,當下只好硬著頭皮道:「在下要此藥是想為一對姐弟根治痼疾與天啞草毒。」

    李海雯道:「那姐弟二人想必和你有很深的交誼了。」

    凌蔚道:「他們的兄長與在下是金蘭好友。」

    李海雯又故意輕蔑地一笑道:「這倒奇怪了,他們既然有兄長,怎麼他們的兄長不來,卻要你來賣命!」

    凌蔚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他們兄妹均為不通武事之人。」

    李海雯聞言眼珠一動,有點酸溜溜的問道:「想來你那義妹一定是一位美麗溫柔的姑娘,才能使你肯這麼拚命的出力?」

    凌蔚暗想這丫頭怎麼越扯離題越遠,一時真不知怎麼作答才好,好瞪著眼發楞。

    飛紅娟李海雯看了凌蔚那種發楞的表情,心中突然覺得老大不忍,歎了一口氣道:「好吧!看你對那姑娘這麼盡心,想來她一定是個好人,這東西你拿去吧!」

    一揮手將那玉瓶向凌蔚迎面拋束。

    凌蔚給她這舉動弄得又驚又喜,忙伸下將玉瓶接住,躬身下拜道:「姑娘如此俠風,凌蔚衷心銘感,異日如有須我凌蔚處,蹈湯赴火,在所不辭。」

    李海雯搖搖頭道:「誰要你謝,只要你和你那師父不把咱們恨情宮看成仇人就夠了!」

    說罷,用幽怨而又深情的大眼睛向凌蔚恨恨的盯了一眼。

    凌蔚被她這一看,直看得心裡起著無限的激動,他很奇怪這個女孩子不知為什麼也給他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但這種感覺與范芸給他的又不同。

    飛紅娟李海雯見凌蔚又不說話也不走,只是站在那裡發呆,就幽幽地道:「藥已到手啦,早點回去給你那位紅粉知己治病吧,如果你以為武功對恨情宮不服,你來巫山神女峰找我們吧。」

    說罷,轉身向鬼姥姥和谷震身邊走去。

    李海雯才走兩步,忽聽身後的凌蔚喊道:「李姑娘請留步!」

    李海雯停步用懷疑的眼神向他—看道:「怎樣,你還有什麼事未了?」

    凌蔚朗聲道:「李姑娘厚意,凌蔚當終生不忘,若中原事故不把我凌蔚留下,他日定來恨情宮領罪,今日之聚即此別了。」

    說罷,又向鬼姥姥和谷震道:「今天對兩位老前輩的冒犯,亦容待時一併請罪。」

    環施—禮,正待退去,李海雯忽又想起一件事,忙叫住凌蔚道:「凌小俠慢走,我有—事相告。」

    凌蔚忙道:「姑娘有事儘管吩咐。」

    李海雯道:「我有個哥哥人稱『雙龍劍主妙手小天尊』李成文,已由西域來中土,曾發誓覓尊師與貴同門涮雪親仇,你如碰到,要特別小心,別讓九宮島和恨情宮再結深恨。」

    凌蔚忙道:「多謝姑娘關照,凌蔚若遇令兄當沒法化解前仇,縱不見容,亦讓他三招。」

    誰知話才說完,墨龍谷震冷哼一聲,道:「好大的口氣,就憑干將、莫邪兩柄前古仙兵,你也配讓三招。」

    凌蔚那裡受過這一套,正欲反辯,但忽然記起一事,即向谷震朗聲道:「谷老前輩日前可曾在山東道上收過一個孩童。」

    谷震還未答話,李海雯接著道:「不錯,谷公公是把一個叫郭小川的孩子帶回恨情宮,已由我師父收為司花童子,你和他有什麼淵源嗎?」

    凌蔚道:「那孩子的身世,有一段血海深仇,既蒙李老前輩收為門下,想來手刃親仇定能如願,還請三位多照應他,時間不早,凌蔚就此告辭。」

    只聽一聲長嘯,凌蔚身形拔起,猶如一支白鶴向山下落去。

    這時天光已曙,飛紅娟李海雯癡癡的立在巖頂,目送凌蔚的影子在晨霧裡漸漸迷濛消逝。

    鬼姥姥歎了一口氣,恨聲道:「這小鬼真像他師父當年。」

    李海雯聞言,回頭望了鬼姥姥,半晌才懶懶地說道:「姥姥,咱們回恨情宮吧!」

    鬼姥姥看了李海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忍再說什麼,牽強的點點頭。

    不久,三條捷速的人影,向西南奔去。

    凌蔚帶著那支玉瓶向昌州趕來,一路上心裡只覺得這次的際遇太是意外。

    飛紅娟李海雯明知道自己是他殺父仇人的弟子,可是並無絲毫尋仇之意,反之倒是頗有為赤霞公主向師父興問罪薄倖之師,但對自己似乎非但毫無敵意,而且深情款款,慷慨贈藥又像便是出自愛屋及烏之意。

    想到這裡,飛紅娟李海雯那情艷如牡丹的笑靨,立刻又出現在凌蔚的眼前,致使他的腳步緩了下來。

    凌蔚沉思了片刻——

    忽然他長歎了一聲,低聲地對自己說道:「凌蔚啊!凌蔚!你難道忘了師父的囑咐嗎?國仇家恨積於一身,那裡還能容你談這些兒女私情呢,何況你的心中亦先有了芸兒呀,凌蔚啊!」

    於是他晃晃腦袋,當即加緊了腳步向前飛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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