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泛出魚肚白,谷樹籠罩一重薄霧,景物朦朧淒迷。
茅屋內似起了一片爭執聲,良久,只聽陰司秀才於冰朗聲道:「老朽辯不過少俠,-願不要弄巧成拙,老朽恭送少俠!」
一條身影自茅屋內疾如閃電掠出,正是那玉面哪叱韓仲屏,扮裝三旬上下面色黧黑年少壯漢,頭戴一頂竹笠,身著灰衣短裝,乍睹之下生似莊稼漢子。
原來韓仲屏不願坐而待斃,更不願屈居女流之下,他是個剛愎自負、心雄萬丈之輩,與於冰商計黑袍老怪與蘋兒訂下正午之約,在此之前決不會料到他易容而逃,勸說於冰偕同逃離。
於冰不允,說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對鳳郡主食言爽諾。
韓仲屏一怒之下,獨自一人闖出網羅。
他身法絕快,片刻已遠出三四里外,到達一處古木參天密林中,忽聞兩人語聲入耳,不禁一怔,低首矮身揉至近側窺聽。
只聽一聲低笑道:「經過數月訪查,才知一絲端倪,如非郗少主得天遁老人門下指點,決難知道武林中尚有一個五行院!」
韓仲屏暗道:「郗少主莫非就是苗疆毒龍,那天遁老人又是何人?」
又聽另一人答道:「五行院僅是六合門兩大總堂之一,據天遁老人門下言五行院之梁丘皇包藏禍心,不但覬覦六合門主之位,而且有圖霸武林非分之念,目前江湖紛擾無不是他引起,須知擒賊王,我等佈伏志在從韓仲屏於冰兩人身上逼出梁丘皇。」
「萬一不是梁丘皇所為咧!」
「是非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你我奉命辦事,哪裡管得了許多!」
韓仲屏只覺足旁一物飛躍而過,原來是一隻野兔,不由自己兩足移擦出聲,暗道:「要糟!」
果然——
一聲大喝道:「什麼人?」
兩條人影疾閃現出,只見兩個面覆繪有五彩油繪惡鬼面具。
敢情是惡鬼門下。
韓仲屏形跡敗露,猛萌殺機,右臂一揚,一道金虹從袖底射出,大喝道:「找死!」
一雙惡鬼門下亦非庸手,目睹韓仲屏出手金虹暴射,一個身形閃了開去。
另一個距韓仲屏稍近,驚覺不妙,劍勢卻如電奔刺抵胸口,忙倒了下去,欲讓過劍勢,雖然如此,卻仍然劃開了一道血槽,殷紅鮮血濺飛如雨。
韓仲屏忽聞相距不遠處發出一聲長嘯,隨風飄了開去,四外立時嘯聲亦起應和。
那一惡鬼門下僥倖逃開劍勢之下,立即轉而拔爬飛奔而去。
不久,嘯聲倏然止住,四面八方紛紛現出人影,各立方位,彼此相距五六步,除了惡鬼門下,尚有穿著黃衣及俗裝打扮的江湖人物。
一個刀疤滿面,唇角長著一顆核桃般大小贅疣,貌像獰惡老者緩步走來,眼中寒芒逼視在韓仲屏臉上,沉聲道:「尊駕無故出手傷人為何?」
韓仲屏道:「這是誤會,兄弟以為撞上翦徑強徒,一個收勢不住,誤傷了貴同伴,歉疚萬分。」
那劍傷胸前惡鬼門下此刻卻躍身立起,左掌護胸,滿面怒容道:「此人必是五行院韓仲屏小輩的同黨前來踩道,羅頭領萬勿被他謊言受騙。」
老者手掌微搖,道:「老夫自有道理,你速退下。」繼又望了韓仲屏一眼,陰惻惻笑道:「尊駕真是韓仲屏同道,有煩領老夫一行去見韓仲屏,老夫決不為難尊駕。」
韓仲屏道:「在下不識什麼韓仲屏,只是路經偶過,不料滋生誤會,在下願意賠個不是如何?」
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說,好說,老夫亦不願追究,不過,尊駕是否韓仲屏同黨無法斷言必是,請尊駕權在敝處作客,待查明韓仲屏下落後尊駕便可自由翱翔。」
韓仲屏勃然大怒道:「閣下莫非有囚禁在下之意?」
老者道:「尊駕請勿誤會,老夫以禮相待,焉能稱之囚禁!」
韓仲屏怒道:「在下身有急事,無法應允!」
老者哈哈大笑道:「就算有天大的事,亦要到了未時才能放行,老朽心想借短短幾個時辰,也耽誤不了尊駕,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尊駕硬闖,但尊駕必血濺五步,屍橫七尺!」
「未必!」韓仲屏冷笑一聲道:「在下非要硬闖!」說時雙掌倏翻,呼的一式「推山撼岳」平胸推出。
老者大喝道:「找死!」雙掌迎出。
轟然一聲,掌力猛接,風旋狂湧,激起塵飛草揚,威勢駭然。
雙方一退又進,快攻如電,掌掌如利斧砍山,劃空銳嘯,只見風砂中捲著兩條迅快如飛的人影,激搏猛攻。
四外各立方位之人均潛藏無跡,谷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作生死拚搏。
韓仲屏料不到對方如此辣手,竟是越打越強,發覺四外對方同黨匿伏無蹤,知未曾退去,惡鬼門擅使邪法,苗疆精擅用毒,防不勝防,不禁猛萌逃念,即使硬闖不出去,也要退回原處,與陰司秀才於冰等人合力驅散。
他忖念一定,猛攻三招,逼使老者退開一步,陡地趁隙潛龍升天拔起,疾如車輪般翻出七八丈外落下。
哪知身方落地,四周突嗤的一聲冒出黃煙,迅即蔓延開來,韓仲屏不禁心中大驚,知是苗疆毒煙,屏住呼吸,迅又一鶴沖天拔起。
黃煙中立時竄起四條身影,高喝了聲:「打!」
老者亦掠空如電追至,大笑如雷道:「尊駕逃得了麼?」
韓仲屏亦不知四條身影打出什麼暗器,真氣護身,沉椿落地,又與老者作殊死拚搏。
雙方均存有投鼠忌器心理,不敢施展殺手,韓仲屏防殺傷對方結怨太深,自己亦必力竭成擒,而老者奉命不可傷韓害韓仲屏,而且目前亦不知對方就是韓仲屏,節外生枝,恐陷自身於不利危境。
他們都是同樣心理,韓仲屏急於在午刻之前逃出重圍,而對方亦存心羈困至午刻以後。
激搏百數十招後,老者突仰腰回竄入長草叢中不見。
韓仲屏不禁一呆,恍然悟出對方用意,想困留自己至午刻以後,不禁暗暗冷笑一聲,突振臂掠空飛起。 哪知身才拔起兩三丈高下,忽聞頭頂濃翳密葉中傳來數聲「打」,暗器急如雨點般從空撒落,不禁心神一凜,急又沉身落地,雙掌揮飛將暗器震落了開去。
定睛一瞧,那些暗器只是松實苦練而已。
韓仲屏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心知這次打來的暗器不過是松子樹實,下次說不定就是歹毒暗器,一剎那間竟然愕住不知所措。
□ □ □
江邊泊著一條烏蓬小舟,似是無人般靜悄悄隨著拍岸驚濤起伏不定。
日正當中,陽光映在蓬頂泛射烏油油地光。
此處離碼頭甚遠,雲林翠竹,遠山擁黛,江流浩蕩,帆影片片,美景如畫。
驀地——
艙中起了蒼老吟聲:「何時黃鶴歸來?且共把金樽,看洲渚千年芳草。」
江岸翩落驚鴻般掠現面覆薄紗嬌俏動人的蘋兒,接音吟道:「此日白雲尚在,問誰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
艙中突掠出黑袍老叟,飛騰登岸,半空中大笑道:「姑娘真是信人!」
足甫踏實,緊接著又道:「姑娘查出了他們兩人下落沒有?」
「查出了!」
黑袍老叟聞言不禁一怔,這:「姑娘真是神通廣大,諒庵主昔年亦是非常人物!」
蘋兒道:「老英雄請莫問來歷究竟,有心無心端在一念方寸之間,但願老英雄能予守秘,說不定你我雙方日後殊途同歸!」
黑袍老叟聞言愕然須臾,頷首道:「不言而知姑娘也是有心人,老朽誓守承諾不移。」
蘋兒道:「既然如此,老英雄請隨我一行!」
黑袍老叟道:「姑娘請。」
兩人一先一後擇田野僻徑如同常人步法飄然行去,看似緩慢,其實甚速。
途中,蘋兒為打破沉寂,嬌笑道:「韓仲屏與於冰在夏口兔脫,和其羽黨藏身距此十數里外山谷中,那於冰匪號陰司秀才,滿腹壞水,狡智如狐,卻老謀深算,打定主意在山谷中僻居十天半月,以移花接木之計誘使老英雄遠離夏口,怎奈韓仲屏年少氣盛,竟沉不住氣,說什麼也不聽,孤身一人闖跡,也許此刻已陷入重圍中!」
「什麼!難道另有人攔截他?」
蘋兒笑道:「陷身老英雄屬下重圍,只是貴屬還不知他就是韓仲屏而已。」
老叟急道:「你我快走!」
「不急!」蘋兒輕搖臻首答道:「莫說韓仲屏跑不出貴屬門下重重羅網之下,既使萬一闖出,敝屬弟子也不能失信於老英雄,不過……」
老叟道:「不過什麼?」
蘋兒停下腳步,略一沉吟道:「家師雖絕意江湖,但有遠房親戚子弟涉及一宗武林絕案,似亦與梁丘皇有關,經苦苦哀求家師相助,家師雖不願再過問武林是非,但不禁門下弟子助他完成心願,家師認為留下韓仲屏於冰活命比死去更為有用。」
老叟道:「令師與老朽所見相同。」
蘋兒道:「所以說韓仲屏既使繪出五行院確址,對老英雄而言也是一張廢紙。」
「姑娘是說韓仲屏有意欺騙,那他自找死路。」
蘋兒笑道:「老英雄誤會我的真意了,他能繪下圖形決不是假,唯恐老英雄自投羅網。」
「這倒未必!」
蘋兒默然須臾,繼又響起銀鈴悅耳語聲道:「老英雄,你我盡說些題外之言則甚,速速趕去!」
老叟道:「姑娘請!」
一先一後趕抵山谷不遠,只聽嘯聲頻傳,老叟知屬下已遇勁敵展開了圍堵激搏。
突從林中掠出一個手持騰蛇長槊面目森沉勁裝漢子,疾趨在老叟身前低聲密稟。
蘋兒身形一躍避了開去。
只見黑袍老叟聽完,擺了擺手,那勁裝漢子轉身穿入林中。
蘋兒道:「貴屬阻截之人即是韓仲屏,幸未失信,請從此別。」
老叟道:「姑娘暫請留步,那韓仲屏已入牢籠,是擒是放,老朽一時之間竟無了主意。」
蘋兒道:「老英雄武林前輩,老謀深算,何必問道於盲,不過韓仲屏武功深得梁丘皇真傳,此刻雙方尚未揭破身份,韓仲屏又對苗疆弟子用毒心存畏忌,否則放手一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但就算老英雄生擒活捉又有何用?」
黑袍老叟道:「逼使梁丘皇自露馬腳,群起而攻。」
「未必!」蘋兒道:「梁丘皇胸懷逆志,深沉陰譎,反臉無情,雖親如子女,為利害計亦必殺之滅口,何況韓仲屏於冰所知隱秘無多,挾制不但無用,反恐弄巧成拙。」
黑袍老叟道:「姑娘話中有話,可否說得明白一點?」
「老英雄昔年似與梁丘皇相知頗深,請問梁丘皇有無妻兒子女。」
「有。」
「據我所知,目前梁丘皇獨居在五行院內,形單影隻,此為不可解之秘。」
黑袍老叟失聲驚道:「虎毒不食子,難道均遭殺害了麼?」
蘋兒搖首道:「這就不知道了,目前老英雄與同道似集聚了武林中一股雄厚的力量,諸如苗疆及惡鬼門下均為效力……」
「這個老朽可以說的,苗疆及惡鬼門他們都是甘心情願,並非脅迫逼為前驅,姑娘也許深知毒人之事,又為苗疆少主郗南鴻莫大困擾,因此他決心追查其事。」
「但,形勢卻對老英雄極為不利。」
「為何不利?」
蘋兒道:「目前五行院劣跡不彰,而梁丘皇在多年處心積慮下也吸聚甚多武林能手,其中甚多似武林各正大門派中人,梁丘皇倚為奧援,他不用親自出手,偕老英雄興風作浪,無事生非,以挾持韓仲屏於冰之名,蠱惑各正大門派與老英雄為敵,可收兵不血刃之功,言盡如此,請三思而行!」
黑袍老叟不禁趺入一片沉思中……
□ □ □
且說韓仲屏與刀疤滿面老者展開激烈拚搏,-心中失悔不該不聽陰司秀才於冰的話,徒逞匹夫之勇。 是以他不願應戰,搶攻數招逼開了老者穿空飛去。
老者志在困住韓仲屏,是以不追,韓仲屏卻遇頻頻阻截,他身負絕學,對方傷在他掌下的不下數十人,挑破了十數處伏椿後,不禁有點疲於奔命之感,面對著三個惡鬼門高手纏鬥,暗道:「如不施展殺手,逃出重圍,恐力竭成擒。」劍眉猛剔,殺機泛湧,大喝道:「殺!」
右臂疾揚,一道匹練金虹暴射而出,只聽一聲淒厲慘嗥騰起,迎面正中一個惡鬼門下為金虹貫穿胸後,仰身倒了下去,如泉鮮血噴起三尺高下。
其他一雙惡鬼門下見狀不禁膽寒魂落,萌念反身圖逃,攻勢緩得一緩,不料眼前金虹眩目,驚叫尚未出口,已為劍虹回捲攔腰切成四段,屍橫在地,五臟六腑隨血翻湧溢出,慘不忍睹。
韓仲屏望也不望一眼,一鶴沖天拔起,身形輪轉,一式「孤龍翔空」平射而去,疾如離弦之弩般投入一片暗林之內。
哪知他身在半空尚未落地之際,突聞進來一個森冷如冰笑聲道:「尊駕劍術不非,且接兄弟一刀試試。」
暗黑中忽生一道驚虹冷電迎面襲來,韓仲屏不由自主地身形翻落之際,右臂疾揮而出。
一股眩目金虹暴射,和那迎面襲來冷電迎了一個正著。
只聽金鐵交擊聲響,冷電疾閃,金虹清斂,韓仲屏袖中射出的金刃撞上冷電如同摧枯折松般斷成十數截,紛紛落地。
韓仲屏不禁大駭,只覺冷電暴漲,似一片飛瀑芒雨般凌頭罩下,如浸在寒冰雪谷之中,全身凍凝了一般,暗道:「我命休矣!」
不料冷電倏斂,遠處傳來冷森森笑聲道:「原來也不過如此,老夫不殺你,留著梁丘皇親手賜死!」 韓仲屏為冷電眩目閉合,自忖必死,聞聲睜開雙眼,只見村中一片幽暗,-覺臉上冷簌簌的,不禁伸手一摸,發現眉毛被剃得一乾二淨,由不得機伶伶打一寒噤。
驀地——
十餘丈外冒出一片紅紅火光,現出那面目難辨的黑袍老叟。
老叟身後緊隨著刀疤滿面老者,四道懾人寒芒炯炯逼視著韓仲屏面上,令人不寒而。
□ □ □
黑袍老叟冷冷一笑道:「尊駕喬裝改扮,便以為逃得了老夫神目如電麼?」
韓仲屏本以為他就是方才冷電施襲之人,聽出語氣顯然非是,沉聲答道:「在下為何要逃?」
「那麼尊駕為何易容改扮?」
「此乃在下私事,與閣下無干!」
黑袍老叟微微一笑道:「好,老夫不問,圖形繪好了麼?」
韓仲屏道:「三天之期未到,在下並未食言,閣下為何心急如此?」
黑袍老叟淡淡一笑道:「老夫已改變心意,須等候尊駕交出圖形後才能放走,眼前於冰仍留在谷內茅屋中,尊駕何忍獨逃!」
韓仲屏怒道:「誰說在下獨自逃離!」
黑袍老叟淡淡一笑道:「你我心中明白,不必爭論,只須尊駕此刻轉返於冰棲身之處繪獻地圖,老夫亦不再追究殺傷多人之罪。」
韓仲屏暗道:「除非汝我偕亡,力竭身死,看來無法逃出重圍了,不如與於冰商計繪一假圖,哼,日後何愁不能報仇雪恨。」念定立即朗聲道:「好,但願閣下口能應心。」
黑袍老叟宏聲大笑道:「這話要問尊駕了。」
韓仲屏不禁玉面一紅。
黑袍老叟沉聲道:「老夫言出如山,說話算話,眼前夏口群雄無不知尊駕應允繪出地圖及五行院諸多隱秘,這消息必然很快傳到令師梁丘皇耳中,梁丘皇如何想法老夫不必猜測,所以老夫也不怕尊駕使詐,任憑逃到天涯海角,亦不會放過尊駕。」
韓仲屏聞言不禁心神猛震,忖道:「錯過明天,這筆仇債哪裡見到哪裡算。」知多言無益,忙道:「在下就此別過,一個對時後再行相見。」
轉身之際,黑袍老叟忽疾伸右臂,迅如電光石火在韓仲屏胸後「神藏」穴上點了一指。
就在同時,韓仲屏迎面密林中疾掠出一雙黃衣人,五指虛揚,卻一閃即杳。
韓仲屏猝不及防,又不知黃衣人虛襲為何,俟「神藏」穴被點了一指,才知已罹暗算,不禁駭然轉面怒道:「閣下這是何意?」
黑袍老叟冷笑道:「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乃兵家上上之策,尊駕中了『截脈神指』及苗疆無形蝕魂之毒,如不獻出真圖,尊駕必死無疑!」
韓仲屏如不心神恍惚,憂急交加,怎會罹受暗算,不由面色慘變,道:「若獻出真圖,在下也難免一死,閣下無法辨明真假。」
黑袍老者呵呵大笑道:「這點你大可放心,三月後今日此時請在黃鶴樓上與老夫相見,必為施治還你本來,不過在此期中午夜時分必會罹受陰火焚身之苦,功力亦大大減弱,但決死不了。」
韓仲屏心中怨毒已極,忽然冷笑道:「閣下如在三月期中不幸亡故,那在下也就死定了。」
黑袍老叟冷冷答道:「最好老夫能不死,多言無益,快去吧!」
韓仲屏滿懷怨毒,轉身疾掠如飛而去,奔回茅屋。
於冰與韓仲屏相對而坐。
韓仲屏寒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於冰明知所以,才徐徐長歎一聲道:「少俠,這不是賭氣的時候,方才鳳郡主已來過,見……」
韓仲屏不禁面色大變忙道:「鳳郡主已來過麼?」
於冰接著說下去:「鳳郡主發現少俠不遵原定之計,恃強離去,不禁拂然不悅,責少俠剛愎自用,料知少俠此去必遇難阻,自作自受,誤己誤人。老朽亦無計可施,只有把詳情真像書一密柬托鳳郡主飛訊稟明梁丘院主。」
韓仲屏大驚失色,目泛怒光道:「你怎可書此密柬?」
於冰亦冷笑道:「少俠既隻身捨老朽而去,老朽亦不能代你受過,鳳郡主顧念同門之誼,煞費苦心,哪知少俠罔顧道義,怎可怪責老朽不是。」
韓仲屏自知理屈,悻悻然一笑道:「於堂主因何不隨鳳郡主離去?」
於冰冷笑道:「老朽能走麼?少俠不顧情義老朽不能,死也要死在此處!」
韓仲屏面現惶愧之色,知飛訊一傳至其師手下,其師執法如山,必死無疑,然不則聲。
於冰似為韓仲屏難受,道:「少俠遇上阻截麼?」
韓仲屏知無可隱瞞,便將詳情敘出。
於冰聞言不禁大驚失色,右臂疾伸如電抓住韓仲屏腕脈,扶視良久,長歎一聲道:「老賊似非危言惘嚇,互為-衡,無法可解,除非……」
「除非什麼?」
於冰答道:「除非找到那神醫施治,不然定於在三月後,解鈴還須繫鈴人。」
韓仲屏神色異樣難看,道:「在下不信家師無能解救。」
「但少俠能否見到令師。」
韓仲屏暗歎一聲,驀然憶起一事,不禁嘴角泛出一絲笑容道:「那枚信物不是在鳳郡主手中麼?」
於冰冷哼一聲道:「夢想天開,鳳郡主未必還願與少俠相見,就算能取到信物,龔不平至今仍不知下落,信物到手無異廢物,目前當務之急,莫過於將五行院地形隱秘繪出真圖。」
「如此,在下恐更死不可赦。」
於冰長歎一聲道:「別無他策可循,五行院隱秘你我所知無多,無關宏旨,退去老賊後再求鳳郡主設法挽救。」
韓仲屏此刻已是六神無主,無可奈何頷首道好。
於冰立即吩咐送來文房四寶,由韓仲屏繪寫,因韓仲屏比他所知更多。
掌燈時分,地圖已繪好一半,於冰則加以旁注,說明該處諸般布設。
用飯時分,韓仲屏食不甘味,只覺神困體倦。
於冰見狀忙道:「你我還是早點歇息,反正明午之前可將圖繪好。」
韓仲屏和衣睡下,雖神困體倦,但怔忡不寧,心內憂急如焚,似睡非睡,一至午夜時分,但感脊骨上冒起一縷奇寒,迅速泛布全身,宛如針刺,漸變酷熱,筋絡扭縮,冷熱交加,這滋味委實難受,汗流遍體,身軀顫動,不禁呃呃出聲。
於冰睡在旁榻,聞聲驚起,見狀不禁急得手足無措,無計可施。
所幸一頓飯光景過去,韓仲屏痛苦漸減,不到半個時辰霍然宛如常人,但只覺疲累萬分,軟弱無力。
韓仲屏臉色慘白如紙,淒然笑道:「在下不如死了的好。」
於冰正色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行走江湖危困痛苦難免,何輕言一死,少俠真個不願雪恥復仇了麼?」
韓仲屏不禁頹然長歎一聲。
於冰勸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請睡吧!憂急無用。」
韓仲屏怎能安睡,輾轉反側,不住暗吁短歎。
午刻之前,地圖已然繪成,於冰將圖束卷,道:「此刻老鬼必在谷外等候,不如讓老朽去應約。」
韓仲屏道:「在下能不去嗎?」
於冰道:「還是不去的好,仇人眼見,分外眼紅。少俠剛愎,恐又把事弄僵。」
韓仲屏頻遭拂逆,從未經歷如此重挫,把一腔盛氣幾乎喪失殆盡,午夜傷毒發作之苦,至今仍未恢復疲累,思之猶悸,說真的他無法再面見黑袍老叟,除非能將顏面找了回來,否則何能忍受冷嘲熱諷,當下點點首道:「那麼有勞於堂主了。」
「此乃分所應為,何言代勞。」言畢轉身邁出屋外,吩咐屬下不得輕舉妄動,嚴加保護韓仲屏後,立即隻身望群峰合抱內而去。
他不急於去見黑袍老叟,卻是去見狄雲鳳及蘋兒兩女。
時逾正午,日色兩斜。
密林中古木參天,濤囂盈耳。
只聽一個粗獷語聲道:「時刻已近,那兔崽子尚未見蹤影,想是負隅頑抗,臨死不屈!」
另一語聲接道:「哼,黑旗香主『截脈手法』及蝕魂奇毒是好受的麼?香主看準了那兔崽子是個貪生畏死之輩,不敢不來,咱們等著瞧吧!」
須臾——
只聽於冰語聲道:「煩勞通稟貴上,就說老朽於冰求見。」
林中掠出一雙臂抱狼牙杵的彪形大漢,回首目光望了望陰司秀才於冰,只說了聲:「候著!」雙雙轉身疾掠入林而去。
忽聞林中傳來宏亮大笑,黑袍老叟疾逾飛鳥般掠出,凝視了於冰一眼,道:「韓仲屏為何不來?」
於冰淡淡一笑道:「他能來麼?午夜時分受盡苦楚,怨毒之深,無以復加,有於某代勞也是一樣,反正閣下要的是圖不是他。」
黑袍老叟頷首道:「這倒是實話,拿來!」
於冰五指一送,圖卷似離弦之弩般射向黑袍老叟而去。
黑袍老叟伸手接住,也不展閱,沉聲道:「若有一絲不真,韓仲屏就死定了。」
於冰冷笑道:「五行院全部隱秘只有梁丘院主一人知情,於某兩人所知無多,盡其所知均詳實記載圖上,奉勸閣下最好不要輕身涉險,自投羅網。」
黑袍老叟哈哈大笑道:「這也是實話,老夫深知梁丘皇為人,雖親如師徒,亦未必能推心置腹,只要你們圖中所記不假,其餘的用不著費心,請回吧!」
於冰也不再言,緩緩轉過身去。
黑袍老叟忽疾伸右臂,迅如電光石火向於冰胸後「神藏」穴點去,重施故技,如暗算韓仲屏者一般無二。
同時,於冰迎面一雙黃衣人疾現而出。
正在千鈞一髮之際,黑袍老叟右側湧來一股奇猛無儔的無形潛勁,把黑袍老叟撞退三四步,面色大變。 那一雙黃衣人身未現實,亦被震得望後翻了回去。
驀地,一條身影如同飛鳥般電瀉飛落在於冰身側,現出一個黑巾蒙面的佩刀青衣少年冷笑道:「暗算施襲,食言背信,枉為老輩英雄人物!」
黑袍老叟目泛森寒殺氣,大喝道:「尊駕也是五行院中人。」
蒙面少年道:「在下與五行院風馬牛毫不相涉,而且與梁丘皇勢不兩立!只厭惡閣下手段有欠光明,與梁丘皇無異一丘之貉。」
「住口!」黑袍老叟厲喝道:「既是同道,反相勸窮凶極惡傷天害理之輩,怎的責老夫手段有欠光明!」
蒙面少年朗笑道:「梁丘皇劣跡未彰,而閣下所用的人無不是黑道凶邪,武林正義之士對閣下是如何看法不言而知,在下恥與為伍。」
黑袍老叟氣為之結。
蒙面少年望了於冰一眼,道:「此乃在下的事,與你無干,請走吧。」
於冰抱拳一拱道:「多謝!」振臂穿空掠去。
蒙面少年發現八個黃衣人緩緩逼向前來,冷笑道:「在下並不畏毒,奉勸八位轉告郗少主,操之過切,倘不慮周密,將永難解開心頭疑結,終生抱憾。」
八黃衣人似若無聞,仍緩緩逼聚過來。
蒙面少年忽然身形一晃,右手五指快若閃電抓出,一個黃衣人猝不及防,左臂如中五支鐵鉤,深勒入骨,痛徹心脾,禁不住慘嗥出口。
另七黃衣人見狀一擁而上,撲向蒙面少年而去。
只聽蒙面少年哈哈大笑聲起,七黃衣人均被震飛出五六丈外,皆死在地。
黑袍老叟似未瞧清蒙面少年是如何出手的,不禁大感駭然。
蒙面少年目注黑袍老叟道:「念在同仇份上,在下也不為難閣下!」話落人起,去如流星,眨眼無蹤。
夏口之北,十餘里外有富紳別業,枕山臨湖而建,園林如畫,閣樓回欄之上盈盈而立著七個捧劍紫衣美婢,嫣然含笑,悄聲低語。
其中一婢忽道:「葉公子來啦!」
一語未了,只見葉一葦飄然登上樓來,含笑道:「見過七位姑娘,有勞通稟,就說在下求見。」
七婢不禁羞紅雙靨,一婢吃吃低笑道:「公子還要我們通稟麼?」
閣內忽傳出狄雲鳳甜脆語聲道:「葦弟!別逗她們了,請進!」
葉一葦道:「小弟遵命。」說時向七婢擠了擠眼,飄然走了入去,身後猶自聞得七婢嬌笑聲。
只見狄雲鳳蘋兒二女正在展閱一卷圖頁,知是五行院地形圖,忙道:「於冰所繪與韓仲屏有什麼不同?」
蘋兒嫣然笑道:「韓仲屏比於冰所知更多,-並非全部隱秘,黑袍老兒必命羽黨試闖五行院,印證此圖是否實在?」
狄雲鳳道:「衛前輩既定之計甚妙,梁丘皇無法不墮入術中。」
葉一葦道:「那黑袍老叟是何來歷?」
狄雲鳳道:「先莫問他來歷,他只是前驅,身後還有主使人,反正他們與梁丘皇結有宿怨大仇絕錯不了,苗疆與他們結盟,日後問郗南鴻自然明白。」
蘋兒道:「也虧得此人制伏了韓仲屏,眼前的韓仲屏是求死不得,求生難能,日後韓仲屏必成為梁丘皇強仇死敵。」
葉一葦歎息一聲道:「師徒成仇,這不是太殘酷了。」
狄雲鳳道:「自食惡果,怪得了誰,韓仲屏在這三月之內必到處求醫,此人心胸狹隘,若不回頭向善,必成武林巨惡!」
蘋兒冷笑道:「依我之見,到不如及早殺了他,以免後患。」
卻聽閣外傳來語聲道:「此時此刻還不能殺他,不然一番圖謀俱都付諸烏有了。」
狄雲鳳嬌笑道:「衛前輩請進!」
巧手翻天衛童含笑飄然走入。
蘋兒搬過一把交椅請衛童坐下。
衛童笑道:「蘋姑娘怎麼對老朽這般客氣起來了。」
蘋兒嗔道:「晚輩從沒對前輩失禮過,為何取笑晚輩。」
衛童正色道:「來時霍老猴兒對老朽說,蘋姑娘一反往昔刁蠻潑辣變得溫順知禮,他命老朽猜測蘋姑娘為何轉變如此,老朽想想只覺霍老猴兒之言確然有理,卻猜測不出。」
狄雲鳳嫵媚一笑道:「霍老前輩怎麼說法?」
衛童道:「他說蘋姑娘怕得罪了他我兩個大媒。」
蘋兒立時羞得連連跺足,嬌啐道:「霍老前輩永遠為大不尊,見了面就取笑人家,郡主,你要為婢子作主。」
「不錯!」衛童頷首道:「是要郡主作主。」
蘋兒猛然省悟失言,玉靨更緋紅霞泛,羞得無地自容,直跺蓮足。
葉一葦見狄雲鳳笑得花枝連顫,不禁訕訕的別過面去,佯裝眺視窗外園景,急道:「於堂主來啦!」 只聽廊外侍婢傳報於冰晉見,狄雲鳳忙命延入。
陰司秀才於冰進入,恭敬無比一一行禮,稟明一切,接道:「屬下已把韓仲屏安置在百里外深山寺院中,此人桀傲不馴,難以久居,必外出訪醫求治,屬下憂心是他抱著必死之心返回五行院求梁丘院主療治傷毒,如此一來一番圖謀俱成泡影雪花了。」
衛童搖首道:「無妨,只須羈縻他七日之期,韓仲屏將成驚弓之鳥,避之唯恐不速怎敢再回五行院。」
「如此屬下就放心了。」於冰面現愕愧之色又道:「屬下已然醒悟前非,甘願追隨郡主效力盡贖前非,只恐梁丘院主調返屬下。」
狄雲鳳道:「於堂主但請放心,衛前輩另有指示,你隨衛前輩去吧!」
衛童道:「不用,老朽已盡書一道。於堂主只須照書行事決無差錯。」說著取出一封密緘。
於冰接過收藏於懷告辭退出。
衛童正色道:「郡主,此刻起你乃一門之主,總壇設在白水湖內,經川東二矮及田大俠吸引同道,現已兼程紛紛趕來……」
狄雲鳳忙道:「晚輩女流,怎能擔當大任,不如由葦弟擔當。」
「原已說定,不必推辭。」衛童道:「你明他暗,還不是一樣,何況葉賢侄尚須天山去轉見老夫人,此行絕不可免,因為……因為……」
狄雲鳳詫道:「老前輩,葦弟為何一定難免此行,因為什麼?」
衛童道:「老朽也不太清楚,乃其恩師一再囑付,不過葉賢侄尚須赴望月亭之約後再走!」
狄雲鳳望了葉一葦一眼,道:「晚輩委實不放心葦弟獨自一人上路!」
蘋兒道:「婢子也是一樣不放心!」
衛童捋鬚微笑了笑,道:「一路上都有照應,老朽與川東二矮及田大俠經多日籌劃,建立了一個從未曾有過的江湖組合,其中多半均是獨來獨往,孤雲野鶴,與老朽一般不受世俗羈縻人物,-這些人物也大都剛愎自負,誰也不服誰,不易統馭,那只有葉賢侄與郡主才能充任門主。」
葉一葦一直用目光眺望窗外,似有所思,對他們說話亦似並無所聞,狄雲鳳目光頻頻注視葉一葦,口中答道:「這話晚輩更聽不懂了,後輩末學,更難駕御。」
衛童道:「事至自然明,老朽不能說得更清楚了。」說時面現沉重之色道:「目前情勢老朽算是摸出了一絲端倪,似是梁丘皇一手策劃,-究竟為了什麼?尚是不解之秘,韓仲屏於冰所知無多,雙燕堡玉佛毒珠不過是障人眼目之計而已。」
狄雲鳳蘋兒聞聲驚詫道:「障人眼目之計!」
衛童歎息一聲道:「這就是梁丘皇厲害高明之處,當然玉佛及返魂珠此乃多年前一椿武林絕案,舊事重提,引發矚目製造混局,真正目的據於冰的話遂步印證,似不止此,恐系顛覆社稷,大逆不道之舉,哪知老朽無意間伸手多事,將梁丘皇毒計搞砸,這些話皆不必說,老朽急於知道是就是梁丘皇暗中蓄豢的有些什麼厲害的高手。」
狄雲鳳道:「前輩是想釜底抽薪,將梁丘皇真正的黨羽一一誘出翦除,使其孤立無助,保全各大門派是麼?」
衛童呵呵大笑道:「究竟不愧是一門之主,此須郡主一封密柬稟知令尊……」說著壓低話聲囑咐狄雲鳳如何陳說。
狄雲鳳頷首道:「晚輩遵命,倘群邪盡出,恐無力相抗。」
衛童搖首道:「無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忽聞天際遠處衝起一支響箭劃空疾嘯飛來,巧手翻天衛童面色微變,道:「能找來此處的人,一定是非常人物,郡主等迅速避開,此處的由老朽應付。」說著一躍掠在葉一葦身後,道:「賢侄,我們走!」
雙雙穿窗而出,如飛而去。
片刻,偌大庭園內竟闐無人跡,只見牆外騰起兩條身影,如飛鳥般落地無聲,現出一對老化子,一身灰衣短裝,百綻千補,污穢不堪,瘦骨嶙峋,赤足無履。
左立老叫花子鬚髮蒼白,手握鋼棍,細如拇指,映日泛出眩目光華,長得虎頭燕頷,目光如炬,炯炯懾人心神。
右立老丐卻禿髮無須,濃眉如刷,長得一張同字長臉,五嶽朝天,法令深勒,雙肩插著一對鑲鐵判官筆,森冷威嚴。
巧手翻天衛童葉一葦隱伏樹叢暗處,忖道:「天地雙丐為人方正,耿直不阿,不出江湖已久,如今再出定有所為,老朽須查個水落石出。」忙囑葉一葦如何行事,葉一葦疾閃離去。
這天地雙丐年歲均在九旬開外,天龍神丐名喚辛鐵涵,地虎神丐名薛海濤,一身武學已臻化境,此現任幫主還高一輩,只見辛鐵涵道:「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有受人愚弄感覺,如非恐本門捲入武林殺劫,陷入泥潭無法自拔,我們豈可再出江湖。」
薛海濤冷笑道:「誰叫本門神威狻猊令符落入他人手中,上代老門主臨終之前亦未有所交代,你我只有奉命行事,別無話說。」
衛童聽得真切,不禁計上心來,臉上泛出一種難以形容得意的笑容。
這別業房舍亭台樓閣真多,天地雙丐身法迅疾,頻頻出入搜覓不知有何目的。
葉一葦端坐書案握卷沉注似看得出神,天地雙丐進入竟無所覺。
辛鐵涵輕輕咳了一聲。
葉一葦為咳聲所動,抬目望去,只見天地雙丐並肩立在丈外遠處,不禁面現訝異之色,離座緩緩立起道:「兩位老人家來此為何?在下借此處攻書,兩位是否找人?請待守屋老漢去夏口鎮上歸來如何?」
辛鐵涵含笑道:「公子借居此地有多久了?」
「不久,」葉一葦道:「三個多月。」
辛鐵涵點點頭道:「最近數日夏口鎮上靜修庵主不知有無到來?」
葉一葦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兩位老人家是找那位庵主麼?就在今晨日出時分便已來到,但匆匆又離去。」
天地雙丐相顧望了一眼,辛鐵涵詫道:「她因何又匆匆離去?久未謀面,又是撲空。」
葉一葦道:「在下也不太清楚,庵主似與此屋主人淵源殊深,庵內一切用度按一年四季如期送往,庵主今晨來此與宅內總管言說因俗人驚擾,無法清修,似有他遷之意,囑咐三日後再來通知覓要隱棲之處,在下心想佛門高人不打誑語,三日後必來。」
辛鐵涵道:「此宅總管現在何處,不知公子可否為老朽而引見,老朽兩人有事重托庵主煩代陳明。」
葉一葦微笑道:「兩位來得委實不巧,此宅總管偕同隨僕二人去夏口購置雜物去了,最快須在晚上才能返轉。」
辛鐵涵道:「既然如此,老朽晚上再來,煩為代轉,攪擾之處,但請見諒!」
葉一葦抱拳略拱道:「在下遵命!」
雙丐辭出,退出宅外,薛海濤道:「此子良材美質,根骨不凡,分明是一練武上乘人材,小弟凝視良久,只覺他英華內斂,倘小弟看走了眼,此子一身武學已臻化境。」
辛鐵涵笑道:「到了晚上自然明白,你我快走。」兩人疾奔如飛,順著江岸直奔下游,到達一草亭。
草亭內已坐著黑袍面目難辨老叟,目睹天地雙丐入亭,立起呵呵大笑道:「兩位事情辦得如何?」
薛海濤沉聲道:「老化子兩人乃聽奉本門令符驅策,此事不明究竟,焉能在當天一日內辦成。」
黑袍老叟道:「這是當然之理,兩位乃丐幫長老,兄弟如何敢以不義之行請托,只是茲事重大,關係整個武林劫數,兄弟力薄難以成事,不得不借重兩位。」
辛鐵涵道:「好說,不過老朽請問尊駕本門狻猊令符得自何人之手?」
黑袍老叟目光一怔,隨即呵呵大笑道:「兄弟交還令符,自當詳實見告,眼前尚有礙難之處,望請見諒。」
薛海濤冷笑道:「尊駕既然不說,老叫化也不便勉強,三日後還在此處守候我等回覆。」一聲走才出口,雙雙轉身一鶴沖天穿空如飛而去。
黑袍老者嘴角泛出一絲得意笑容,正待步出亭外之際,忽聞身後傳來一聲輕脆冷笑道:「食言而肥,無恥小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黑袍老叟猛然回顧,只見蒙面一男一女的站立在亭外。
女的正是告知韓仲屏下落的少女。
黑袍老叟沉聲道:「老夫並未食言背信,只是小心謹慎而已,雖在於冰手中取得地圖,萬一有誤,則老夫等人恐將墮入萬劫不復之地,是以幾經盤算,但覺令師世外高人,久已不問江湖之事,焉能知道韓仲屏於冰藏身之處,何況他們兩人在寶庵外停留,所以重托天地雙丐查明令師真正來歷,以辨正邪,並非有什麼對令師之圖。」說時已邁出亭外。
蒙面少年大喝道:「好個利口的老匹夫,賢妹拿下!」
少女霍地撤劍出手,震起劃空流虹,襲向黑袍老叟……
□ □ □
蒙面少女正是蘋兒,她那劍招詭異狠辣、卻正面不邪,流芒寒星湧襲黑袍老叟,全身要害重穴無不在劍勢之下。
黑袍老叟見多識廣,認出是禪門絕學「一字慧劍」,不過在蘋兒手中施展出來,尚未能發揮威力,想是初學,不禁哈哈大笑道:「一字慧劍,老夫倒要見識見識。」
說時袍袖猛揮,掌指迭換迫攻,狂-洶湧宛如濤嘯。
蒙面少年身形疾閃落在黑袍老叟身後,五指幻影抓出。
黑袍老叟以一敵二,前後夾攻,頓感捉襟見肘,意欲攘奪蘋兒手中長劍,一面以詭異身法閃開蒙面少年。
怎料蒙面少年比他身法還要怪異,宛如附骨之蛆般竟然閃避不開,而蘋兒一字慧劍亦越來越精湛,威力大盛。
黑袍老叟知事又做錯,大喝道:「住手!」
蘋兒及蒙面少年聞聲迅疾掠了開去,撤手不攻。
蒙面少年冷笑道:「閣下還有何話說?」
黑袍老叟沉聲道:「兩位似均是正派門下弟子,武功精奇,不過以二對一,老夫有點不服!」
蘋兒道:「這又不是印證武功高下,有什麼心服不心服,閣下是怕輸招落敗被擒麼?」
黑袍老叟沉聲道:「大言不慚,定不知以眾凌寡,勝之不武道理!」
在他們對話時蒙面少年忽神不知鬼不覺退至樹後,掌心托著一塊令符交與藏身樹後的巧手翻天衛童。
衛童端詳了一眼,另取出形式一模一樣的令符易換。
蒙面少年接過又疾如電閃而出,朗聲道:「賢妹請讓開,容愚兄一人獨力擒他!」
黑袍老叟倏地旋身,目光森厲泛視著蒙面少年,大喝一聲道:「好,接招!」聲出掌出,一式之間九招同出,含蘊了無數變化,疾如電光石火。
蒙面少年幻影出掌,快打搶攻,兩條身影捲成一束龍捲風沙,分辨不出彼此。
倏然之間只聽兩聲叭叭掌擊拍撞之聲,蒙面少年疾如車輪般震翻出三丈開外。
黑袍老叟卻藉著掌震之力,身形潛龍升天衝起半空,曳出一聲長笑,迅如流星落在遠處,幾個起落便已無蹤。
蘋兒見蒙面少年震飛而去,芳心大急,驚鳴疾閃躍去,一把接住摟著,顫聲道:「葉公子,你受傷了麼?」
蒙面少年裝著震昏,任由蘋兒摟著。
蘋兒急得慌了,一手揭開葉一葦蒙面黑巾,發現葉一葦兩目睜開,面帶微笑,知已受愚,不由嬌啐一聲,玉靨緋紅,嗔道:「公子,你壞死了,看我告知郡主不!」
葉一葦道:「並非在下使壞,須防黑袍老鬼瞧出在下使詐,豈非全功盡棄。」
蘋兒道:「老鬼去之已遠了。」
葉一葦道:「難道不准他去而復回偷看麼?」
蘋兒白了葉一葦一眼,嗔道:「說來說去都是你有理,辯不過你,快走吧!」兩人挽著手,扯下蒙面紗巾,飄然離去。
夕陽沉山,餘暉仍在,遠山近水,有著一種朦朧若夢感覺,葉一葦憑欄遠眺,臨風沉浸其中,衣袂飄飄,自得怡然。
牆外忽見兩條身影飄閃翻入,迅如淡煙般幾個起落,騰上樓來。
葉一葦淡淡一笑道:「兩位老人家真是信人,可惜他們尚未曾返回。」
辛鐵涵目光沉注在葉一葦臉上,笑道:「老朽兩人看走了眼,公子沉穩若定,一身武學已臻化境,委實惶愧得很。」
葉一葦不禁朗笑出聲,雙眉微剔,道:「兩位老人家年逾九旬,年高德勳,怎還不曾忘掉江湖諸習,不錯,在下雖身蘊武功,但與兩位老人家來此目的卻風馬牛毫不相干,須知盛名難繼,不可走錯一步。」
薛海濤怒道:「少年人,你好大膽子,竟敢說話無禮。」
葉一葦微笑道:「天地雙丐宇內高人,譽望甚隆,在下後生末學,怎敢無禮,不過在下思考多時,只覺兩位歸隱林泉已久,突然再出,未免可疑,靜修庵主不堪俗人驚擾他遷,所說俗人諒系夜侵庵中的黑袍老叟,此人宣稱除魔衛道,卻不肯自承姓名來歷,手下不乏苗疆及惡鬼門弟子,顯然居心叵測,意欲報復私仇,藉此掀起一場武林滔天血腥殺劫,莫非兩位亦是受此人之托而來。」
雙丐不禁一怔,面面相覷,辛鐵涵歎息一聲道:「老朽托大喚你一聲小友,不錯,老朽是受此人之托而來,小友,只須告訴老朽靜修庵主現在何處,其餘的事均由老朽目行負責,萬一把事做錯,老朽願自刎以謝天下武林!」
葉一葦道:「老前輩說得太嚴重了點,晚輩仍然不明白兩位老前輩為何甘受不知來歷人物的驅策。」 薛海濤道:「小友要知道原因,老朽不妨說得明白一點,本門神威狻猊令符落在此人手上,老朽奉令行事別無他法。」
葉一葦展眉一笑,這:「原來如此,貴幫令符失竊……」
「並非失竊!」辛鐵涵接道:「此一令符一直由上代掌門人保管,非過重大事故或生死關頭難一見使用,數十年來本門並無重大改變,是以一直未見,上代掌門彌留之際未曾提及令符交與現在掌門來……」 葉一葦詫道:「這不是有點可疑麼?」
辛鐵涵頷首道:「小友說得極是,薛老二剛剛說過狻猊令符非過重大變故方可使用,此令可調遣本門歸隱的長老,所以敝幫主猜測上代掌門將令符贈與有恩敝幫之人,殊不料落在此人手中,用心叵測,是以老朽兩人不勝憂急!」
葉一葦道:「其中隱情並不簡單,兩位老前輩如不忙著就走,可否稍坐片刻,容晚輩所稟明!」
辛鐵涵笑道:「老二,我倆與這位小友一見投緣,日後為友為敵尚不可知,眼前這忘年之交是交定了。」
葉一葦執禮甚恭,延請天地雙丐入內。
一張大理石桌面上已擺設六菜一湯,以蓋盤蓋住,並泥封美酒一罈,三付碗筷。
薛海濤外冷內熱,沉默寡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友早算準了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一定要來,不過奉令驅策,身不由已,日後也許兵戌相見,莫說我們這兩個老不死的翻臉不認人。」
葉一葦笑笑道:「兩位請放心,日後萬一兵戌相見,也未必傷得了晚輩!」說時把閣中燈燭逐一燃亮。 天地雙丐相顧愕然,暗覺此子口氣委實大得可以。
葉一葦將蓋盤逐一揭開,並罈酒啟封,這時酒香瀰漫全室。
辛鐵涵不由脫口讚道:「好酒,薛老二,有句話說吃人家口軟,拿人家手軟,日後如與這位小友生死拚搏,可要手下留情一二!」
薛海濤道:「三次不死!」
葉一葦微笑不言,在雙丐面前滿滿斟了一碗酒,舉碗相敬,便將燕雲三梟攜帶玉佛毒珠之事起原原本本敘出,只隱瞞了自身來歷姓名。
雙丐駭然失色,辛鐵涵道:「老叫化出山時已有耳聞,這黑袍老叟不過在近日才遇上了靜修庵主阻攔,但老叫化卻早就接到狻猊命,是以老朽料知此人必想將丐幫淌入渾水。」
薛海濤道:「梁丘皇如是邪惡之輩,誠然該殺,但此人亦非善良,心懷叵測,顯然意在挾丐幫而自重,是以老朽兩人為此不勝憂慮。」
葉一葦道:「倘狻猊命符是假,兩位老前輩又該如何?」
天地雙丐聞言不禁一怔,面色大變。
辛鐵涵搖首道:「這不大可能,老朽兩人反覆察視,絲毫不假。」
葉一葦正色道:「晚輩有句不當之言,不知可說不可說?」
辛鐵涵道:「小友有話只管言講,老朽決不以為忤!」
葉一葦道:「此令數十年兩位老前輩未曾見過,乍睹之下其心情欣喜不言可知,但令符一現,定有重大變故,所以在一喜一憂的心情下,兩位竟然忽略了其中有偽。」
薛海濤略一忖思,搖首道:「這個絕不可能。」
「晚輩敢說有此可能。」葉一葦侃侃而言道:「要騙過兩位老前輩,如非打造得逼真,很難使兩位相信,但晚輩敢言那面令符是假。」
辛鐵涵詫道:「小友為何敢如此斬金截鐵斷言不真?」
葉一葦道:「若然不假,晚輩以一隻手臂打賭,至如何以作此斷言,晚輩暫予守秘恕難奉告,但晚輩有一個請求。」
辛鐵涵不禁一怔,道:「小友有何請求?」
葉一葦道:「那面令符倘若是假,兩位老前輩佯裝不知,不妨虛與委蛇,俾使明瞭其中陰謀,稍弭一場武林殺劫。」
薛海濤哈哈大笑道:「不行,發現是偽符立將此人誅斃,我這兩個老不死的也要轉回歸隱之處永不過問江湖是非,請小友見諒。」
辛鐵涵手掌一擺,道:「小友的話雖不無道理,但薛老二的話也不錯,年將就木,厭倦江湖,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何必非我們這兩老不死的不可,小友你能將狻猊令符如何分辨真假說出聽聽,若說得不錯,老化子決有以報。」
葉一葦殷殷勸酒敬菜,含笑道:「晚輩後生末學,所知不多,據聞這面狻猊令符乃貴派鎮山之寶,以千年寒犀角製成,色如暗赤琥珀,堅逾精鋼,用干將莫邪之屬鐫雕成符,狻猊自然成形,色澤鮮紅,入水不濕,烈火難焚,並有符篆兩道,不知是也不是?」
天地雙丐面現驚異之色。
辛鐵涵道:「一點不錯,老叫化料測小友必見過這面令符!」
葉一葦軒眉笑道:「若不見過,何能斷言黑袍老叟持有的是假。」
天地雙丐這一驚非同小可,互望了一眼,薛海濤道:「現在何人手中?」
葉一葦略一沉吟道:「如果說狻猊令符現在晚輩手中,不知兩位老前輩是否相信?萬一晚輩以此符請求兩位老前輩及貴幫辦事,是否能應允相助?」
以天地雙丐-震武林的身份,此時也不禁呆住。
須臾,辛鐵涵長歎一聲道:「老朽相信,但請取出一觀。」
葉一葦道:「兩位老前輩不必心急,且請向黑袍老叟索取令符判明真假再說,晚輩知道此人藏身之處,兩位不如在此作長夜之飲,明晨再去找他如何?」
天地雙丐欣然允諾。
葉一葦輕輕拍一下雙掌,只見廳後蓮步姍姍走入一雙侍婢,面覆薄紗,翠袖羅裳,環珮叮噹,綽約如仙。
一雙侍婢盈盈添酒換菜,三人則談笑風生,天地雙丐從言談中察知葉一葦非但胸羅珠璣,而且武學精湛,獨到精闢,不禁大為折服,相見恨晚。
酒逢知己,歡樂夜短,不知東方既白。
葉一葦道:「正事要緊,晚輩也不留客了,此人現在距此東南二十里外七星峰壑谷,二位老前輩珍重。」
雙丐說走就走,疾掠出閣外迅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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